================= 书名:祈宁记 作者:马蹄声凌乱 文案 女士们先生们,晋江文学城告诉我女汉子三个字和现在政府相关部门认定的涉嫌色情、反动文章名重合 让我修改。 我一脸蒙圈,暂时将女汉子更名祈宁记。 会很快写完的。 我就是很想祈个安宁,躲点儿是非。 大伙儿见谅,抱拳。 神秘房客,身居幕后,操纵大局。 帅哥老板,居心叵测,争权夺势。 面目平庸的普通同事竟有不可言说的复杂背景! 美貌如花的镜中女子究竟为何离奇死亡? 初次见面的美男为何口吐鲜血? 大学毕业生入职即目睹办公室丑闻,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哈哈哈…… 没有啦,只是一个女孩子大学毕业,一步步踏入职场,升级打怪的故事。 很平常的生活,很平常的决策,平凡的女孩儿用坚持和忍耐,做了不平凡的事情。 内容标签: 女强 职场 励志人生 商战 搜索关键字:主角:吴祈宁 ┃ 配角:盛年,穆骏 ┃ 其它:越南,工业,爱情 ================== 第1章 吃面   那年暑假,大学三年级的吴祈宁忙忙叨叨地在家做着饭。   天挺热,吴祈宁穿着T恤短裤在她家一楼的厨房里听着郭德纲老师的相声做炸酱面,郭老师包袱抖得干脆利索,吴祈宁腕子一抖面酱过油,两方配合得干净利索,激情满满。   肉末、辣椒、面酱、白糖,齐刷刷地摆在料理台上,看着就让人心情舒泰。   顶花带刺的翠绿黄瓜一刀拍下去地清脆声音,朱红色辣椒油出锅的呛辣味道,伴着人民艺术家郭德纲老师一句充满智慧地慨叹:“可要了亲命了……”   让吴祈宁痛快地乐出声来。   要不是今天早起就莫名地左右眼一块儿跳,这简直就是吴祈宁的完美假日!   就差面条下锅!   吴祈宁决定休息一下,她一屁股坐在板凳上抱着大半拉沙瓤西瓜,狠狠地挖一大勺到嘴里,甘甜畅美。   吴祈宁的脑子里蓦然蹿出来一句话:饱暖生□□,安逸生事端……   摇摇头,吴祈宁认为自己实在是多想了。   然,就在此时,有人按响了门铃。   在小围裙上擦了擦满是西瓜汤儿的爪子,吴祈宁快乐地去开门,估计是老妈又没带钥匙,有福之人不用忙,正好该下面了。   门外,肃立着一个苍白俊秀的年轻男子。   肃立,就是肃立。   看见这个人吴祈宁当时脑子里就冒出来这个词儿:特严肃地跟你眼前立着。   这人很有气场,而且是冰镇的。让对着他让你简直就热情洋溢不起来。   尴尬对视了十秒。   对方忧郁地看着吴祈宁,眼神之落寞简直跟屋里那一锅即将上桌的炸酱面格格不入。   吴祈宁低头摸了摸耳朵,觉得自己一嘴沙瓤西瓜的形象配着这么一位冰山俊男实在是LOW到家了,自己满头满脸的炸酱味儿简直就是对人家眼里满满地触景伤怀、无奈忧伤的最大亵渎。T恤短裤的吴祈宁蓦然双颊泛红,她摸了摸耳朵,笑一下,不是谁都适合忧郁的,起码吴祈宁不适合。   这事儿得看脸,显然对方小哥长了一张很经得起推敲的冰山脸。   吴祈宁太喜庆,跟意大利秋季时装发表会的宁静忧郁比起来,更适合合老北京炸酱面的路线。   两两对视之下,吴祈宁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呃……您找哪位……”   型男慢条斯理地开口:“我找金女士,听说她想出租套房子……”语声温润,很有礼貌的样子。   租房子?   大金主!   “对对对!”吴祈宁立即开启了狗腿状态:“金女士是我妈,我们家是要出租房。就是这里,房子挺好的,要不您先看看?”好容易有点儿说辞,吴祈宁简直是愉快地闪开了身。   对方帅哥打量了一下小子头T恤裤衩人字拖的吴祈宁,挑了挑眉毛,很耐心地问:“那你妈妈在家吗?”十足对小孩子说话的口吻。   吴祈宁心说我又不是未成年,不过她不敢得罪金主:“我妈一会儿就回来了,先生,您等她一会儿?我去给您倒茶。”   男人端详着房子,随口客气:“好吧,我等她,金小姐别忙了。”   把客人让进主屋,吴祈宁很麻利地端来一个小托盘:“我姓吴,吴祈宁。”   男人斯文地点点头:“我姓穆,穆骏……”   他顺手接过了托盘,发现吴祈宁沏地并不是茶:乌漆盘子上的雪白小盏干净透亮,里面七分满的酸梅汤色泽甘紫,酌加了些许浮冰湛湛,几点明黄色泽的糖桂花,香甜娇媚。   穆骏再挑了挑眉,婉约细腻的梅子汤和“乒乒乓乓”跑来跑去的吴祈宁,真的是……不很搭……   三伏暑天,端起来这么一碗冰凉可人的爱物,那是任谁也放不开手了。   穆骏略微犹豫了一下儿,明知道不该喝,终于耐不住渴,喝了一勺,冰凉酸沁!很开味蕾,既然喝了一口,就忍不住第二口,就这样穆骏老实不客气地把一大杯酸梅汤都咽了下去,果然酸凉得宜,喝得人口舌生香。   识货的!是吃主儿!   吴祈宁就喜欢别人捧她吴氏酸梅汤的场!   狗腿地又给穆骏添了一碗。   穆骏端起碗,再看看吴祈宁,有几分欲言又止。   吴祈宁当时觉得这男的简直神经透了,要忧郁您就接茬实实在在地忧郁,要乐您就大大方方乐出来,有什么含着一半儿说一半儿的,看地人心里毛毛的。   则她不知道穆骏内心的挣扎:到底该不该把吴祈宁嘴边儿沾着几个西瓜子儿的事儿明白告诉这小姑娘……说吧,仿佛交浅言深不太合适。不说吧,看着人家姑娘仪容不整不加提醒也不太好。   闷头抿了两口酸梅汤,看见吴祈宁自己擦把汗把西瓜子抹掉了,老实人穆骏实在是松了一口气的。   穆骏喝过了第二碗冰镇酸梅汤,就彻底冷场了。   不过吴祈宁深刻怀疑,这么一位目光深邃冷峻的爷们儿,你就是给灌进去一碗酸辣汤,他也热乎不起来。   还好,吴祈宁机灵,干脆领着穆骏前前后后地看起了房子。   吴祈宁家现在住着一楼一底,面积蛮大,足有一百八十平方米,装修地很是大方得体,实木地板,窗明几净。好处是临街,还带着个小小的院落,金阿姨喜欢植物,院子里朱红的爬墙月季,浅粉色的藤本蔷薇卓然怒放、花团锦簇,其中几个木头凳子很见主人的朴趣,更有几只街猫在院子阴凉处打着盹儿,红香绿玉里这房子简直是花就地一片天下太平。   穆骏楼上楼下看地很慢、很仔细,问:“吴小姐,这么看你家还住在这儿?”   吴祈宁点点头:“不过您租这房子我和我妈立刻搬走。”   穆骏随口问,“搬到哪儿去呢?”   吴祈宁指指后面的筒子楼:“我姥姥家借给我们后面的一个小独单。”   穆骏回头看去,后面一排老式楼宇,色调灰暗陈旧,从窗子的间距可以判断出里面房屋面积窄小拮据。   他有点儿不信:“只一个小独单?”   吴祈宁点点头:“是啊。”   看看这里一楼一底的宽敞住处,穆骏心里一动:“那够住么?”   吴祈宁撇撇嘴角,语声略微落寞:“够了,反正就剩下我跟我妈了。哦,就是那个一层的独单,下面还有一个小地下室,您别担心,您要租,东西我们会都腾出来的。”   穆骏咂摸了一下吴祈宁话里的意思,仿佛也猜到了几分,不由得略微起了些许同情,他微微皱了皱眉头,一手扶了扶肋下,慢慢摇头,轻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你甩什么脸子啊?吴祈宁心里嘀咕着。至于这爷是什么意思,看着人家冷着一张寡妇脸,吴祈宁也不好追问。   楼上楼下看了一大圈儿,无外乎180平米的房子,又不是博物馆,再看也有限。吴祈宁再次把贵客请回了客厅落座。穆骏就坐。   穆骏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从这里,能看到玉佛寺么?”   吴祈宁愣了愣:“玉佛寺?你居然也知道那里?”   穆骏认真地点头:“就是那个存了很多往生人骨灰的寺庙。”   吴祈宁纠结了一下,说:“玉佛寺虽然存了很多人的骨灰,但是您别担心,离这里还远的。影响不到这里。”   穆骏摇头头,仿佛有执念:“能看到吗?我觉得这里离玉佛寺并不远。”   吴祈宁决定实话实说:“看不到,但是坐在我的房间里,心里很清净的时候,能听到玉佛寺的钟声。”她咬了咬下嘴唇:“钟声很好听,合着风的时候,觉得好像是往生的人在我耳边说话……”   穆骏眼睛亮了亮:“真的能听到吗?”   吴祈宁想了想,说:“在你的心足够安静的时候……”   吴祈宁当时觉得自己这句话说得太装逼了,可是穆骏好像很在意这句话,默默地想着什么。   于是俩人就又冷场了,有几分木木地大眼瞪小眼。吴祈宁好热闹,是个怕冷场的人,她觉得俩人对坐要是不说点儿什么,怪瘆的慌的。偏偏穆骏不是多话,沉稳地了不得。只是白着一张脸坐在那里,任凭你怎么起头儿,人家就是不怎么接腔,问一句答一个字儿,一字值千金,让话唠吴祈宁郁闷到吐血。   吴祈宁的妈妈今天回来得晚,时钟滴答,索然无味。   活泼热络地吴祈宁让穆骏冰得颇有点儿手足无措。吴祈宁觉得这个样貌端庄的男人当时几乎是腌渍在悲伤的氛围中的。浑身都是难过的味道,跟湿淀粉一样裹挟着他一路奔油锅而去,绝不回头。以她做菜的经验,腌渍入味儿的东西要换口味很难,洗都洗不掉。   想着油炸的穆骏,吴祈宁都饿了。   腹中微鸣,穆骏的眉毛挑了挑显然也听见了,这要是一般大姑娘呢,就得臊红了脸,吴祈宁则干脆找到了台阶,她简直是顺坡下驴地提议:“要不然,你在我家吃饭吧。”   穆骏摇摇头:“不麻烦了,你饿你吃吧。”   吴祈宁快乐地跑进厨房:“我一个人吃也没意思。不如一起!”   穆骏坐在沙发里,听着吴祈宁打开了嗡嗡叫地抽油烟机,热油过菜的哔啵声响起,这小姑娘肯定是稀里哗啦地把什么菜下了锅,不一会儿,有鲜香的味道传出来。   外面太阳炽烈,但是南北向的正房冬暖夏凉,屋子里只有一点暖红色泽的阳光渗入边角,映得略有年头的房屋有了几分柔和神色,圆桌上雪白的瓷器温润可爱,忍住微微的胃疼,穆骏深深地呼吸着些许漏网的油烟味道,久违的,居家的味道……   吴祈宁快乐地穿梭在厨房和饭厅之间忙活着:炒豆芽、煮黄豆、煮青豆、炒辣椒、拍黄瓜、炸面筋、小酥鱼儿,献宝似地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都是很便宜的食材,难为她做的这么认真。最后上桌的乌黑甑亮的大腕干炸甜面酱,稳居正中。天青色的小壶里盛着老陈醋,碧绿小碟儿里包了半头白嫩的新蒜。   悲伤和食物大概天生冲克。好像没人对着一桌子好吃的还能嚎地出来。林黛玉吃茄鲞的时候肯定看着也不忧愁。何况是对着狂接地气的炸酱面,更令人发指的是还有蒜!   一蒜当关,佛祖不出!   一大碗过了凉水的手擀面白白净净地戳到你面前,穆骏有心不吃,厨房里隐约传出来郭德纲老师正微言大义,责备君子:“什吗??不爱吃炸酱面?那你就是忘了本了!”   更何况他已经神使鬼差地接了吴祈宁塞过来的筷子,一口面条闷进嘴里,鲜香可爱!   等他想起来客气的时候,话到嘴边已经变成含着面条的混沌不清:“还有辣椒油吗?”   此言一出,吴祈宁大喜过望,简直把穆骏视为知己。一大杯黏稠的猩红色的辣椒油戳到了穆骏的眼前。   穆骏抬头一看,吴祈宁正眼巴巴地看着他,如逢知己:“识货!我自己炸的!特好!”   再低头看看辣椒油:浓稠鲜香,油光潋滟,喜气洋洋地朱红颜色。   穆骏摸了摸自己的胃,试探性地放了一点儿。   吴祈宁“哎哟”一声:“别客气,多放点儿才好吃么。”不由分说又给穆骏挖了一大勺。   穆骏张张嘴,想说什么,可是面对着这么一张热情洋溢的面孔,他还是把话咽了下去。穆骏从来都不太忍心拒绝别人的好意。尤其这么一个急于献宝地小女孩。    第2章 呕血   辣椒油很香。   这一桌子饭菜都很香。   香到引来了不速之客。   也没敲门,一个年轻的大壳帽伸进了脑袋来:“小宁。你又在家做好吃的呢?”   吴祈宁回头一看,高兴地叫了一声:“柱子哥!你不好好当片警,又来瞎晃。”   被称为柱子哥的小警察笑嘻嘻地推门而入:“别瞎说,哥执行公务呢。隔着三户儿就闻见你这儿煎炒烹炸,过来看看你又做什么好吃的。”   吴祈宁笑嘻嘻地问:“要不要来吃一点儿?炸酱面,配八大碗菜码儿。”   小警察柱子哥深深地咽了口唾沫,猛点头。   吴祈宁回头去端面条,对穆骏说:“您先吃,我去再盛一点儿。”   穆骏揉着胃慢慢地点了点头。   小警察回头看见穆骏,问:“小宁,有客人啊。”   吴祈宁含着面条点点头:“嗯,来我们家看房子的房客。”顺手塞了一大碗面条给小警察:“自己看着办!”   小警察上下打量了一下儿苍白俊秀的穆骏先生,再回头看看青春靓丽的吴祈宁,莫名提高了警惕性,狠狠地挖了一大勺炸酱,他端着面碗把吴祈宁拽到了一边儿,嘀咕:“小宁,你这么大个姑娘了,自己在家,穿地又挺少的。你让一个陌生人在家吃饭,你,你怎么一点儿警惕性都没有啊……”   吴祈宁低头看看自己的没了屁股的大体恤衫和到腿膝盖的运动裤,拧起了眉头:“你说什么呢柱子哥,我穿的怎么少了!你职业病。”   警察小柱子痛心疾首:“你一大姑娘家家的,让个陌生人在家呆着,也不怕出事儿。你看过他的身份证了吗?他万一要是坏蛋怎么办?入室抢劫,□□杀人什么的你怎么对付他?凭炸酱面?”   吴祈宁撅嘴:“我警惕性多高啊,没事儿没事儿,你怎么知道我炸酱面里没下敌敌畏。你等着,他要是坏人这就毒发身亡。”   片儿警冯柱子同志一下子闭了嘴,心满意足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饭碗,手里满满一筷子面条正往嘴里填……   就在此时,他们俩听到了客厅里传来了几声压抑地咳嗽干呕和极痛苦的喘息。   吴祈宁和警察柱子哥面面相觑了一下儿,忽然一起想起来一个词儿:毒发身亡!   一个门就这么大,冯柱子和吴祈宁居然是一起冲出去的。   客厅门口,冯柱子和吴祈宁一起看到了:满嘴是血,并且正在继续呕血的穆骏……   他缓缓地抬头,脸色苍白的几乎透明,鼻腔嘴角都是血沫子……   “啊!”吴祈宁捂着嘴尖叫了出来。   穆骏抬起一只手,艰难地仿佛要说什么,可是一声干呕,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指着吴祈宁喉头呵呵做声,一脸的死不瞑目。   冯柱子回头指着吴祈宁浑身都哆嗦了:“你你你……你还学会下毒了……”   吴祈宁摇头跟拨浪鼓一样:“不是,不是我,我就是那么一说!”   冯柱子同志烫到似地把面条扔在了桌子上,一把拽住吴祈宁:“胡扯!你说的那么准早让安全局了安排刺杀人民公敌去了!”他有点晕地在屋里转了一圈,跑过来摸了摸穆骏还有气,然后抖索着拿出来手机打120!   犹豫了一下,把110也打了!   吴祈宁蹲在地上,哭得跟三孙子似的。   在风驰电掣的救护车来临之时,意识有点儿模糊的穆骏就记得片儿警柱子同志大吼了一声:“吴祈宁!你别跑!”   吴祈宁就哭:“来120了,我不得回家拿点儿钱!”   他迷茫地朝吴祈宁伸出手:“不……不关她的事儿……”   在晕过去之前,穆骏挣扎着从自己包里抽出了钱包递给吴祈宁:“不关……不关……你的事儿……”   急症室外   吴祈宁熟门熟路地坐在长椅上发呆,神情凝滞而木讷。   片儿警冯柱子同志陪着她,小心翼翼地问:“小宁,你跟哥说实话,你没给他下敌敌畏吧,没有吧没有吧没有吧?”   吴祈宁好像才回过神儿来,她说:“柱子哥,要是里面那个人有个好歹,你说我够判个什么罪过?”   冯柱子的脸都白了:“祖宗,你真给人下敌敌畏了?”   吴祈宁傻了一样摇头:“没有啊,我没有敌敌畏啊。”她咬着嘴唇想了半天:“我就怕是黄瓜青菜上的农药我没洗干净。卖菜的阿姨说是今天新摘的黄瓜,不用可劲泡……”吴祈宁忽然抓住柱子哥的手:“那面条你也吃了好啊,你什么感觉?你想吐吗?恶心?难受?”   冯柱子摁了摁自己的胃,脸色煞白:“要你这么说……我胃也疼……啊……火烧火燎的……”   吴祈宁看着摇摇欲坠的冯柱子,大喊一声:“来人啊!救命啊!有人晕倒了!”   急诊室外一片混乱。   以至于,穆骏被推出急诊室的时候,还看见吴祈宁哭得一行鼻涕两把热泪,拉着脸色惨白满头虚汗的跟冯柱子的手说:“柱子哥,我对不起你,你就跟我妈说,让她别捞我了,家里反正也没钱。你们俩有啥事儿我都盯着坐监狱。让她把房子卖了改嫁得了……”   此时,一个长相端庄温婉的中年女子跑了过来,一把拽住了吴祈宁:“小宁!小宁,跟妈妈说你怎么了?”   吴祈宁几乎哭晕了过去:“妈妈!我惹祸了!”   就在此时,派出所李所长带了两个片儿警也赶到了医院:“小冯,小冯你怎么了?大夫他是食物中毒还是被人蓄意谋害?听说嫌疑人也在场?”   风尘仆仆赶来的金阿姨听见嫌疑人几个字,脸色一白,当场就就要昏过去。   吴祈宁尖叫:“妈妈!妈妈你没事儿吧!!”   刚从抢救室里出来的大夫周海洋满头大汗,正在找患者家属。   哭的,哭晕的晕,谁搭理他啊。   刚出抢救室的大夫不太适应这个待遇,他再清清嗓子,试图说话,还是被淹没于混乱当中。   揉着太阳穴看着眼前一场人伦惨变,周大夫运气于丹田,一声大吼:“都听我说!”   现场立刻安静了,所有人的眼光都齐刷刷地看着周大夫。   李所长扶着吴祈宁的妈:“大姐,您别着急,这当口儿咱得听大夫的。”   周大夫首先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推着穆骏的病床车前,看着他脸色苍白的病人:“你!我搞不懂现在的病人都怎么想。你胃溃疡你知道吗?你几天没吃东西了你知道吗?您今天抽了什么风,一下子又酸又凉又辣的!可着劲往胃里招呼,胃出血了你知道吗?胃溃疡还这么馋,吐血也活该!”   穆骏瘪了瘪嘴角,歉意地看着所有人。   回过头,周大夫掐住冯警官的人中扇他嘴巴子:“醒醒醒醒,这又不是投毒,又不牵扯食品卫生问题,没你什么事儿。说你胖你还就喘上了。那么大小伙子说风就是雨,晕的真快。”   然后指挥护士递给金妈妈一杯水:“阿姨您别紧张。您这是有点儿中暑,歇会儿就好了。”   最后看向派出所李所长:“没有投毒,没有食物中毒,没有犯罪嫌疑人。就一个犯了胃病的吃货和一个心理暗示能力强大的年轻小伙子。您别跟着瞎吵吵了好不好?”   李所长楞了一下:“你这个大夫干嘛说话大声小声。有话不能好说嘛?”   周大夫揉着太阳穴,老气横秋地感叹:“好好说话没人听,大声说话嫌声大,你说这医患关系怎么能够好?”   住院部   金姨坐在穆骏的病床边,有些忐忑地清了清嗓子:“穆先生,您看这医生的诊断也出来了,虽然说是我们家小宁不懂事,给您瞎吃东西,但总是您有病在先……”   穆骏慢慢地睁开眼睛,转过头看着金姨,神色冷凉凉的。   在一边站着的吴祈宁扭着衣服角想:这个人真的是有点儿气场。不过不怕,他自己有病,讹不到我们。   金姨是个老实心善的女人,凡事儿总爱你检讨自己,看穆骏没给自己好脸儿,下意识地赔不是:“当然了,小宁是不应该给您瞎吃东西。”   穆骏慢慢地开口:“您是金姨吧?吴小姐的妈妈?”   金姨赶紧点头:“是是。”   穆骏大概是体力没有恢复,所以说话很慢很轻:“不怪吴小姐,她手艺太好了,是我嘴馋……您放心,我不会讹你们的。”他艰难地动了动手指头,指着自己的包,对吴祈宁说:“里面有现金,可以结账医药费……”   金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明显着口不应心:“穆先生,你多虑了。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听到这里,吴祈宁也缓慢地呼出了一口气。   可是她也看出来,穆骏嘴角一弯,笑容有点儿冷。于是心里又不乐意了起来,你拽什么拽。   金姨忽然就尴尬起来,脸色有些红,她左右看了看,冷冷清清地,就想起来一件事儿,问穆骏:“穆先生,你生病家里人还不知道呢吧?你爸妈电话几号啊?我帮你联络。”   穆骏的眼神黯了黯:“他们……都过世了……”   金姨噎住,好一会儿才讪讪地说:“那家里亲戚呢?在滨海有没有亲戚朋友啊?”   穆骏抿了抿嘴唇,摇了摇头。   金姨锲而不舍:“那你结婚了吗?女朋友什么的在不在?”   不知道怎么的,吴祈宁就是觉得穆骏的脸色更加苍白,连嘴唇上的血色也退了似的,人干脆合上了眼,还是摇头。   金姨骨子里是个热心肠的人,看见一个年轻人形单影只的在这里生病,心里总是不忍,加上人家又不讹自己,更对这个小伙子有了几分好感:“那这样,小穆,你也别客气,好好在这里住院休息,反正我们小宁放暑假呢。金姨给你张罗点儿软和饭补补。总是小宁不好,给你瞎吃辣椒油。”   穆骏睁开眼:“不用了,金姨,已经很麻烦你们了。”   金姨其实是个爽快人:“没事儿,不费事,你先养着,有什么话,等病好了再说。”   那天,吴祈宁拿着穆骏的医保卡和一沓子现金跑上跑下,把医药费和各种手续都办好,又气喘吁吁地冲了回来,伶牙俐齿地给躺在床上的穆骏报账,交割现金,一幅熟门熟路的样子。   穆骏歪在床铺上打量着这个跑得满脸通红的小姑娘,很明显地左耳听右耳冒。他分明看见刚才有几个大夫和护工和吴祈宁打招呼:“哎,小宁,你怎么又来了?”   吴祈宁尴尬地笑一笑:“陪个朋友……”   仿佛吴祈宁和这里很熟。   看着穆骏盯着自己不看钱,吴祈宁无奈地看着他:“你听见了没有?我给你把剩下的现金放进去了啊。买定离手,放进去再错我不认账了啊。”   穆大少声音沙沙地:“你对这医院还挺熟的。”   吴祈宁低下头,半天,长叹一声:“三年前……我爸……在这儿……过去了……”   穆骏垂下眼皮:“对不起。”   吴祈宁苦笑:“别这么说,又不是你害的。”   很新奇的回答,穆骏不由自主地也跟着笑了笑。   他们俩很长时间没说话。   一个躺着,一个坐着。   仿佛是各自想着什么心事。   后来,吴祈宁慢慢地张开了嘴:“我爸,癌症,不到一年就没了。一大笔医药费医保不给报,家里一宿就回到解放前了。我爸的丧事没办完,我姑姑就说我们现在住的小楼,产权不明,有她一份儿,要跟我们娘儿俩打官司,让我们娘俩滚蛋。我妈没辙,跟她上了法院,判下来我们给她二十万,这房子归我们俩。我妈这刚跟人借了一屁股的债。我下个月开学大四,还要钱……所以要租房子……我今天是拿到奖学金了,想做俩菜让我妈高兴高兴……谁知道碰上这事儿……”   她吸了吸鼻子:“我妈说,钱是人的胆。我们家没钱,所以我妈早吓破了胆了。她今天怕担责任……不是她人不好……你别怪她……她其实人挺敏感的……实在是……没办法……”   穆骏看见豆大的水珠从这个垂头小姑娘的脸上“噼里啪啦”地砸到了他雪白的床单上,雨量充沛,方式密集,显示着这个小女孩是怎样的悲从中来。   他很想劝她,但是又不知该说什么。   只好静静地陪着她哭,用不输液的手时不时地给她一张手帕纸擦鼻涕。   往来的护士大夫不时地往这里瞟一眼。穆骏觉得自己必须不错手地给吴祈宁擦眼泪和鼻涕,不然她哭得真有几分像向遗体告别。要不是自己朝值班护士挥手表示无碍,估计人家已经喊急救的大夫去了。   左右无事,吴祈宁哭着,穆骏慢慢地打量她:这孩子面如满月,长眉大眼,通关鼻梁,长得端庄周正,不能说秀丽美女,可是很大气的样子。即便这回儿哭得跟个兔子似的,也不脱像,算难得。   过了好一会儿,穆骏摇了摇吴祈宁:“你别哭了。”   吴祈宁抽搭了两下,又接过一张擤鼻涕的纸,哽着嗓子说:“穆先生,谢谢你。”   穆骏很认真地摇摇头:“你压住我输液管子了……”   “嗷!”地一声,穆骏看着吴祈宁在同一天第二次蹦了起来,她几乎摇晃他:“啊啊啊啊啊啊啊!!穆骏!你没事儿吧?没事儿吧?没事儿吧?”   穆骏抿着嘴角摇摇头,忽然皱眉捂住了胃。   吴祈宁吓得都磕巴了:“你你你你……你没事儿吧……”   穆骏神色古怪地摇头:“撒手!我快让你晃散了……”   “你一大老爷们,哪有那么不结实!!”吴祈宁叉腰,狠狠地看着床上的病美男:“你吓唬我对不对?”   穆骏老实不客气地打下了吴祈宁叉腰的手:“女孩不许叉腰,茶壶似的。”   吴祈宁:“你……!”   穆骏抬眼皮,淡淡地看着她:“我饿了……”    第3章 迁居   吃?   您还吃?   您还有脸吃?   有胃病还这么吃?这110也来了,120也来了,要是我在忘记关火119也饶不了。   您这才刚冰敷了胃部,还吃?   吴祈宁很想好好数落穆骏一番,你丫为嘴伤身,惹祸还少吗?   可是眼前男子淡薄憔悴地靠在雪白色的枕头上,眉清目秀,抿着嘴角,清冷孤单地歪在那儿,显得人格外年少。   别的病床边儿人来人往,小炕桌上都放满了补品,穆骏这儿与世隔绝了一般干干净净。   吴祈宁的心立刻就软了,尤其听说他家里已经没人了……   家里没人,生病在外,怎么也应该被照顾照顾啊。   她问:“你想吃什么?”   穆骏很茫然地摇摇头:“不知道……”然后整个人很颓地闭上了眼睛:“身上很冷,只是一种想吃东西的感觉……”   夕阳西下,吴祈宁觉得自己在穆骏的眼角看到了一点儿闪烁的水光。   于是就更数落不出口了,她几乎用哄孩子地口吻:“明天我给你带小米粥好不好?”   穆骏点点头,睡着了。   次日,穆骏很坦然地躺在床上,很坦然地喝着吴祈宁送来的小米粥,很坦然地看着吴祈宁一脸谄媚如同汉奸地忙前忙后,端汤端水,甚至给他拧个手巾。   她很会服侍病人,熟门熟路的样子。   穆骏心里有点儿恻然。   所谓无利不起早,穆骏刚刚跟金姨签了房屋租赁协议,在病床上一次性付了金姨一年的房钱,真金白银,现金交付。吴祈宁眼冒金光,看财神爷一样看着穆骏,高兴地直搓手。一边搓手一边寻思,他的包包是聚宝盆,昨天里面还没这么多现金,今天怎么变出来的?   可是管他的!重点是现在这钱是她们母女的了!   太阳底下,一个二十出头的大姑娘朝着你傻乎乎地笑,其实没有设么美感。但是,那种年轻的,货真价实的快乐,是瞒不了人的,这么饱满的喜悦让人看着就想跟着她笑出来。   人逢喜事精神爽,金姨今天也很高兴,说:“昨天有个开车的小伙子,找不到路,求金姨给指一指,居然一路捎着金姨回了家。省了一个多小时的路途,要不然这排骨汤哪里炖的了这么酥?”   穆骏听了,微微地皱了皱眉。   穆骏年轻,胃出血并不是很严重,大概四五天就出院了。   因为他已经付了房钱,金家母女都是实诚人,趁着这四五天已经把房子腾的差不多了。按照在医院和穆骏说好的,把楼上的房间给他留出来生活的家具,楼下清空。所以穆骏出院就直接搬到金家来了。   说实话一进门把他吓了一跳,基本清空的即视感。毕竟在这里生活了几辈子,一朝搬走瓶瓶罐罐就够人一头疼。看来这些日子,金家娘儿俩没闲着。回想吴祈宁来给自己送饭,总是一身灰头土脸的汗味儿,当时还想这女孩子这么不仔细,现在看看也能体会工作量巨大。   毕竟主楼里东西多,后面筒子楼地方小,还是有些家具没能拿走。   穆骏看了看,一些百宝格、大书架还有一些过分沉重的箱子。   金阿姨臊眉耷眼地看着租客,很有几分局促:“我这就想办法,看看是不是卖了……还是……哎……都是小宁爸爸留下来的……开始想给孩子留个念想儿……”说着眼圈都红了。   穆骏心头一酸,连忙安慰:“您就先放这里,有用的就过来拿,反正我用不了那么大地方。”   左右看看,还是决定跟金姨把丑话说在前面,不过这些东西咱们得搬上楼去,放在下面不方便。   吴祈宁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蹦出来狂点头:“嗯嗯嗯,应该的应该的,我来搬。”   穆骏摇摇头,淡淡地说:“我找了搬家公司。”   搬家公司干活儿从来都跟土匪有一拼,那天兵荒马乱,穆骏的东西进来,金姨的东西出去,吴祈宁蹦蹦跳跳地往楼上搬一些厚重的书籍和箱子,很小心地顺着一间房间的侧边码好,看起来很会干活的一个姑娘。   搬家公司搬东西“叮咣五六”,吴祈宁跟金姨看不过来的时候,穆骏跟着过去给盯着点儿,这是穆骏头一回看见金姨她们即将居住的房子:很简陋的一室一厅,很老的房子,房间小,厅也小,墙皮阴暗,过时的装修,看着屋里还有点儿潮,局促的安身之处。还好有个地下室,一些平常用不着的杂物可以搬进去,否则这小小房间里堆这么多东西,恐怕这母女连转身之处都没了。   走进地下室,里面堆满了家具和杂物,看得出吴祈宁已经略微收拾了这里,但是这间屋子的环境实在不好,常年的潮湿原本铺设的陈年地板有些地方已经翘了起来,整个屋子只有一扇小窗对着外面,通风也差。   想想小楼里的实木地板和精致装修,穆骏觉得自己目睹了一个殷实人家的败落,让人心酸。依稀记得什么专家推敲《红楼梦》里遗失的文稿,说:薛宝钗日后住了值更的鸡毛房。   穆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身后“咚咚咚”地一阵响,吴祈宁抱着一大摞书籍冲进来,她显然对进度表示满意,转个圈:“晚上在这儿睡觉没问题了。”   穆骏扫了扫四周,发现吴祈宁的床被安排在了局促的客厅里,很小的单人床,简单的被褥,想起来看房时她在主楼里十来平米的闺房小卧室,穆骏有点儿难过地看着吴祈宁:“你就住这儿了?”   吴祈宁耸耸肩,倒好像是安慰穆骏:“就我和我妈住,有点儿地方儿就够了。何况我开学就住校了……”   穆骏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吴祈宁快乐洋溢地告诉穆骏:“中午吃炸酱面。我特意没炸辣椒油!不过给你做了乌鸡汤面,里面煮了参!很补胃的。”   穆骏看着脑海中“薛宝钗”这张蹭了油污的小脸儿,莫名地弯了弯嘴角。   伸手拦住要跑回去继续搬东西的吴祈宁,穆骏想了想,还给吴祈宁一把钥匙:“别搬了,先放那边吧,你和金姨缺什么就过去拿。有什么放不下的也可以堆过去。”   吴祈宁很感激地看着穆骏,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里简直汪了水:“那什么……穆先生,谢谢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这样,要不,你以后都来我们家吃饭吧……你想吃什么跟我说,我给你做!我可会做饭了!”   穆骏瞧着这个长眉大眼的孩子,鼻子上还染了一块灰,感激涕零的神气看起来简直就是一只感激涕零的小狗。他忍不住笑出来,点点头:“好的,我不挑嘴。哦,对了,吴小姐,以后叫我穆骏就行……”   吴祈宁开心地点点头:“那你叫我小宁。”   穆骏自己住进了二楼吴祈宁父母的房间,金家的杂物都放在了二楼一个贮藏室。穆骏让吴祈宁缺什么随时过来拿,千万不要客气。至于吴祈宁原来的卧室,倒是被穆骏腾空了。穆骏好像特宝贝那个房间。锁了个严严实实。从外面看,窗帘都拉上了。   吴祈宁分外好奇,寻思着这个人莫非是要来制毒的?   穆骏特意嘱咐吴祈宁:“这个小楼,你拿着钥匙,你可以随时进来,用厨房也可以,去养花也可以,但是除了这个房间,你不可以进。记得,除了这个房间,只有这个房间,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进。听明白了吗?”   吴祈宁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穆骏没有看她:“不为什么!”   吴祈宁“哎”了一声。   穆骏冷眉冷眼,跟他在一起总有一种不定时踢冰板的感觉。   吴祈宁其实也是个有点儿脾气的姑娘,想着人家总给自己一张冷脸,还是少去前面凑合的好。   几天之后,吴祈宁就发现自己和穆骏还有一个共同爱好:晨跑。   清晨,她经常在小区里碰到穆骏,黑色运动服,高挑身材,跑起来很是好看。   熟门熟路又是财神爷,不打个招呼不合适。   打了招呼仿佛又不好意思各跑各的,于是冲上来一起。   吴祈宁试着跟穆骏跑了一次,然后发现自己压根跟不上人家。穆骏为了迁就她已经放慢速度了,吴祈宁还是气喘吁吁地。后来吴祈宁想了个办法,晨跑带着穆骏去买菜,然后她空身跑回来,穆骏身上背着个菜篮子。俩人速度就差不多了。   吴祈宁最恶劣的时候还带穆骏跑着去买过二十斤米和5L的食用油。   即便如此,穆骏还是淡着一张脸把招数接过来,也看不出生气。   然后吴祈宁得出来这么一个结论:穆骏不是给她摆脸色,他是就是这么个面瘫人,这属于残疾的一种。   于是吴祈宁就平衡多了。   于是她也就愿意和他凑合了。   穆骏接收了房子之后就开始装修,穆骏看起来不言不语,但是做事儿大开大合,“叮叮当当”几天之后,这个小楼就有了点儿新模样。   吴祈宁没想到穆骏租了她们家的房子原来是要开个冰淇淋店!   起了个很高大上的名字,叫:盛境。   她家房子临街,穆骏略微装修,居然小店面看着还像模像样,门口竖起来很娇嫩的粉蓝色霓虹灯几乎闪瞎了吴祈宁的眼,她总觉得这风格跟穆骏不搭,十分的不搭。   穆骏给人的感觉是蓝灰色的,好像海边一块被悲伤冲刷了很久的石头。   冰淇淋店很小,只有八张桌。   穆骏整理了店面,只卖八种口味的冰淇淋。   牛奶、巧克力、香草、抹茶、薄荷、椰子、咖啡和提拉米苏。   穆骏好像特别喜欢提拉米苏味道的冰淇淋,每次都会准备很多,也卖得也没天理的相对便宜。   吴祈宁总觉得穆骏这个经营策略脑子里是有点儿进水。   放暑假左右事情不多,吴祈宁从小到大宽敞惯了,窝在新家狭小的房间里总觉得龙游浅滩,虎落平阳,可是也不好跟妈妈说。新家没有装空调,虽然就几千块的事儿,但是终究没还清姑姑家的账,吴祈宁觉得能省点儿是点儿。   开着电扇,吹着热风,左右让人心烦。   闲来无事,吴祈宁抬头看看前面自己花草扶疏的旧宅,穆骏新近购买的五匹大空调正卖力地“嗡嗡”作响,用膝盖也能闻到他店铺里冰淇淋的香甜味道,吴祈宁忽然觉得坐不住了。   新店开张总有很多清洁整理要做,吴祈宁那天“PIA PIA”地跑了过去,假模三道地拿着拖把、抹布,说是要帮助穆骏做做卫生。   不过她干活很麻利,而且代入感很强,一时三刻就假作真时真亦假,三下五除二还真帮穆骏的小店面清理的窗明几净,陈年的旧玻璃都擦了个干干净净。   穆骏想一想,奖励她一个冰淇淋再给几十块钱零花。   吴祈宁起初推辞,后来也收下了。   可是几天后穆骏就觉出来了,吴祈宁是把这些钱添到菜里了。她给穆骏的伙食总是很好,四菜一汤,干部下乡。而且食物都是温补暖胃的,米饭里都放了黄芪,很贴心。   穆骏想:吴祈宁是不爱占人便宜的好孩子。   新开店,生意并不忙。   冰淇淋店在夏天总是最凉快的地方,得到穆骏的许可,吴祈宁会经常过来打扫打扫,帮忙招呼一下客人,没事儿的时候她就坐回自己家原来的窗台边,读本自己喜欢的书。   那年夏天,坐在银台边儿的穆骏经常不经意地看到:夕阳西下,吴祈宁坐在那个窗台牙子上,认真地读着什么书,一条腿蜷着,一条腿自然地垂落在地,舒服而自然。修长的身影,如同少年般利落可爱。   晚风拂过她削薄帅气的短发。即将逝去的太阳光芒给她年轻高挑的身体打上了金色的晕轮。   那样年少的健康,蓬勃可爱的生命……   健康……   生命……   温润活力的身体……   穆骏不由自主地走过去,递给吴祈宁一杯浮着冰块的柠檬水,他怔怔地看着她,有点儿哀伤有点儿难过。   穆骏气场内敛,平常对人淡淡的,难得他主动给吴祈宁递水,吴祈宁简直受宠若惊,立刻斜肩谄媚:“骏哥晚上吃点儿啥?”   油画般的美好瞬间打破,吴祈宁的行为完美地诠释了为什么有人一辈子只能当平面模特。   穆骏定睛看看又猴儿起来的吴祈宁,脸又淡了:“你自己看着办。”   这脸子要是搁别的大姑娘呢,人家搞不好就得搓火,吴祈宁心宽,无所谓:“那你干嘛那么看着我?”   穆骏说:“因为你活着。”   吴祈宁气结且无法反驳。   相处久了就知道,穆骏这人就这样儿,走文艺小说里的面瘫路男主线,给人个笑模样能死。吴祈宁心说的亏您颜值高,这要是长得略差一点儿,开店就得让人打死。   相处久了,穆骏才知吴祈宁在读滨海一所相当不错大学的工商管理专业。经过几天的观察实践,穆骏认为:吴祈宁学工商管理,而且会干活儿,所以管个冰淇淋店还是没问题的。重点是:这孩子不傻。   于是在某一天早上,他给吴祈宁留了个条:帮忙看店。   然后就失踪了……    第4章 灵堂   这甩手大掌柜的说走就走。   诓得吴祈宁死尸不离寸地地在店里呆了两天,光晚上记账就记了好几篇。这两天生意巨好,满手大票的吴祈宁追着街坊邻居求爷爷告奶奶换零钱。   的亏平常看穆骏怎么调理冰淇淋有点儿心得,否则只能卖傻了。瞅着空了的冰淇淋箱子,吴祈宁寻思穆骏你再不回来,我明天就只能卖风了……   晚上金姨回来,吴祈宁跟她妈口口声声的抱怨:“妈,你说这个人,他能死到哪里去啊?是不是失踪了?我们要不要报警啊?”   金姨叹口气:“正当年的大小伙子,又没对象,也许出去嫖--了也说不定。”她看了看女儿,母亲不放心闺女的谆谆教诲:“小宁,开学了就少去跟人家大小伙子混,你也老大不小了,好好念你的书是正经。”   吴祈宁张大了嘴。   她还真没想过穆骏会嫖——娼这类事儿,好像在她印象里穆骏是一肃穆的表情包,表情包不会有什么生理需要。   今天才明白过来,对啊,穆骏怎么说也是一男的啊,他还是一正当年的男的啊,他还是一包里有钱的正当年的男的啊。   可是他真嫖---娼去了?闭上眼睛想象一个爱答不理的穆骏跟一个妖娆小姐的组合,忽然脑补出了一块冰镇冷鲜肉,吓得吴祈宁赶紧睁眼。   然后吴祈宁就郁闷了,说不上为啥,反正一想起来穆骏嫖----娼她就莫名其妙地心里面不得劲儿。   转念一想,那我用不用学习朝阳区人民群众去举报他啊?   恨恨地拿出来一西瓜,预备分给自己和老娘一人一半。左右看看,西瓜个儿大,吴祈宁才想起来这是特意买给三个人吃的。咣当一切两半儿,看着巨大,吴祈宁忽然觉得不解恨,左右开弓地把西瓜当穆骏剁成了小块儿,甜汁飞溅,十分血腥,吴祈宁看看自己沾满了西瓜汤的双手,拿起来一块瓜,先解恨地咬了一口:不举报了。我得给他瞒着,谁让人家是我们家财神爷呢。   那一瞬间,吴祈宁觉得自己老仗义的了。   穆骏是在第二天晚上回来的,眉目安定,身染檀香。   论说吴祈宁是应该跟他急的,吴祈宁也想跟穆骏急眼来着,词儿都备好了,左思右想一整天。啥也不说明白了玩儿失踪,偌大的一个铺子说扔给我就扔给我,是吧?盛境是你穆骏的盛境,江山那是您陛下的江山。我一外人做不了主,臣妾是帮腔上不了台。做买卖不能这么任性胡来,做人男不可以这么不负责任……此处可以扩展三千字。越想吴祈宁越觉得自己有理。越琢磨越觉得自己理直气壮。捋了捋词儿,有力有礼有节!   吴祈宁觉得自己不当外交部发言人都是屈才了。   搁唐朝我就是魏征。   搁大明我就是海瑞!   忠臣!   铮子!   贤德善谏能进列女传!   自己想着都觉得美得慌!   门响,风动,人来。   吴祈宁润润嗓子就要劝道。   事实证明,穆骏是个很有气场的人。   他进门冷着脸跟吴祈宁点点头,算是告诉你:爷回来了。   爷,回,来,了……   话唠和冰山的对决永远会演化成热脸贴不上冷屁股的标准款。   人家淡淡地冰镇着一张脸,常温的吴祈宁顿时气焰就嚣张不起来了。   千言万语到嘴边,自己心里代表穆骏堵了自己一句话:关你屁事啊。   然后登时把自己噎得失哑口无言。   吴祈宁背着手围着穆骏转了一圈,张了张嘴,愣是啥也没说出来。   穆骏也看着吴祈宁不说话,挑挑眉毛好像是问:“你要干嘛?”   左看右看,吴祈宁觉得这样神色的男子,也不像是嫖--娼归来,算是给自己一点儿心理安慰。她小声嘀咕了一句:“除非你嫖的是鱼玄机……”   穆骏听见了:“你说什么?”   吴祈宁赶紧大幅度摇头:“什么也没说……”   穆骏看了她一眼,自己上楼了。   吴祈宁摸摸鼻子,自己也回家了。   那天穆骏破天荒地没去吴祈宁家吃晚饭,吴祈宁还当人家火了,自己找没人的地方抽自己个嘴巴子,心说败坏别人嫖鱼玄机总是不好,比如说让我上赶着李白我也不乐意。自我批评一番,虽然觉得不搭调,可吴祈宁转天还是臊眉耷眼地去找穆骏了。   掌柜的走了两天,账目还是要交代的,献宝似地举着一大堆现金和卖空了的冰淇淋筒,吴祈宁察言观色,穆大爷还是那么神色淡淡,波澜不惊。可也没更横眉冷对,看了看账上赢余,再瞅瞅店铺窗明几净,他给了吴祈宁一份大号冰淇淋,又塞给吴祈宁一百块钱零花算是看店的钱。   吴祈宁心大,顿时眉花眼笑谢主隆恩,至于嫖--娼的事儿么也就当他没听见啊没听见。   很久以后,吴祈宁才总结出来一个规律,每逢农历初一十五,穆骏就会失踪,然后回来吃素……   穆骏好像不是很在意冰淇淋店的生意如何,平平淡淡能过就好。   宣传、噱头、打折促销统统懒的搞。   他是为了开个冰淇淋店而开一个冰淇淋店,形式大于内容。   吴祈宁在,他就更不务正业一点儿,甚至给门口弄了个流浪猫的喂食点。   可是穆骏总是不如吴祈宁手脚麻利。   于是吴祈宁每天就又多了一个喂猫的活儿。   吴祈宁那天喂着门口的流浪猫恍然大悟:可能人家信佛。   出事儿是在吴祈宁开学前不久的一天。   金姨打电话回来说加班,回来晚。吴祈宁一个人百无聊赖,于是决定收拾收拾开学要带走的书。这一归置,就归置出事儿了。吴祈宁一边儿收拾着书包一边儿想,我有一本参考资料《论中国区域经济的形成》,搁哪儿去了来着?她现在住的小屋巴掌点儿大,要找东西也不算为难。东摸西摸摸一遍,确实是没有,那就是没有了。   吴祈宁看看天色不早了,但是又觉得没找到这本书心里总是个事儿,就摸出来钥匙去了小楼。   她刻意是从大门进的,还特意跑到跟穆骏跟前打了个招呼:“穆骏哥,我要上楼去找本书。”   穆骏头也没抬,意思是去呗。   熟门熟路,吴祈宁“蹬蹬”地蹿了上去。   天不早了,二楼有点儿黑,吴祈宁仗着地头熟,干脆也没开灯。找书不是很顺利,这本书是压在一大堆书底下的。吴祈宁搬搬扛扛,寻寻觅觅,把自己折腾的跟土猴一样。书是找到了,人也是一身灰,再加上大热天的汗,裹在一块儿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吴祈宁抹了抹手,说:不行,我必须得洗洗手,冲冲胳膊。   毕竟在这儿住了二十多年了,她好多行为都是下意识的。吴祈宁乌漆墨黑的第一反应就是回自己屋里拿条毛巾。穆骏今天并没有锁那间小屋的房门,吴祈宁顺手一推就进去了。   前跨一步,忽然想起来,对啊,这间屋子人家不让我进。   可是……为什么不让我进呢?穆骏在里面分尸了?还是藏了个大美女?   人说好奇心害死猫,此刻吴祈宁的心里小猫挠挠地,好想好想进去看看……   实在忍不住了……   她轻轻地把门推得更大了一些……   木门,地板,黄昏,灯黯。   门轴吱呀一声,响得跟柯南出场似的。   黑暗里大约扫了一眼,吴祈宁的后脊背瞬间冒起了凉气。   不是吴祈宁胆儿小,是她觉得……   她曾经的卧室怎么好像给布置成了一灵堂……   就她书桌上,摆着一个女孩子的黑白照片,照片中人明眸皓齿,容颜潋滟,漂亮地不食人间烟火。不过看起来她也确实是不食人间烟火了……   两侧放着白蜡烛,正中香炉里清烟袅袅。   桌上还放了一件什么颜色杂驳的衣服。   吴祈宁神使鬼差地慢慢走上前去,把那件衣服抖开一看,赭石褐色,四溅喷射,分明是血!   吴祈宁“嗷!”地一声把衣服扔到了地上,扭头就跑。然后duang的一声,在门口撞上了一个人。十足坚硬的男性身体,吴祈宁抬头一看:面前分明是那只神色不善的穆骏!   基本上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天黑。   没灯。   外面的霓虹灯闪闪地映进来,映着穆骏严肃的脸庞都是蓝的。   蓝,蓝……   蓝胡子!   “啊!”吴祈宁一声惨叫,腿一软,不知道被什么绊倒,“噗通”一声,一屁股坐倒在地。   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吴祈宁手足并用,一边儿哭一边儿挪着后退:“你……你别杀我……我保证不说出去……我求求你了……”   吴祈宁还能保证,那是她认识穆骏以来,第一次看见他翻白眼。   吴祈宁哽咽:“穆骏哥……她她她她她……不是你杀的吧……”   穆骏冷冷地看着她:“是又如何?”   吴祈宁“哇”地一声哭了:“我告诉你……我天生夜盲症……天黑啦什么也看不见……你一定要相信我……”   穆骏站在门口运了半天的气,终于把吴祈宁拽来了起来:“我不杀你。”   吴祈宁吓得直抽噎:“我对天发誓我什么也不说。我什么也没看见。”   穆骏反身打开了灯:“你没看见什么?”   屋子瞬间雪亮,也就没那么怕人了。   原来穆骏把这屋改了佛堂,绊倒吴祈宁的其实是他平常打坐的蒲团。   吴祈宁哆里哆嗦地指了指照片,仔细看看才发现屋子里也不止这一张照片,还有两对中年夫妇供在略高处,恍惚看去也许是穆骏的亲人。   更高处的佛龛里,分明供奉着地藏菩萨。   穆骏并不再理会吴祈宁,他扶正了蒲团,好好地把那个女孩的照片和衣服摆正,看了良久,长叹一声,然后跏趺而坐,五心向天,双目微合,再不说话。   吴祈宁怔怔地看着穆骏。   他眉目不动,容色如雪,好像用极度的严寒隔绝了自己和这个尘世的联系。   那一瞬间,吴祈宁明白了点儿事儿:穆骏大概不是面瘫,也不是先天性找抽个性。他就是碰上了太难过的事儿,以至于用悲伤把自己隔绝了起来,水泼不进,针插难入……   两人无语对坐,可吴祈宁觉得这个房间里恍惚就只有自己,穆骏的心早已随照片中女孩飞升而去……   又或者自己都是多余的,只有人家两个相爱的人鬼情未了……   良久,穆骏对傻了的吴祈宁叹了口气:“你走吧……”   吴祈宁傻了吧唧地站起来,癔癔症症地走了。   那感觉是,眼睁睁地看见人家得道成仙,可是白烟儿一过,自己还是个凡夫俗子。   见证了波澜壮阔,然后发现自己压根没有相干。   胸口闷闷地,有点儿难过,可是仔细想想又没啥难过的理由。   总是讨厌就是了!   回了家,吴祈宁神使鬼差地摸起来久未拿出来的长箫,呜呜咽咽地吹了起来。她这辈子第一次感激自己学过这么门手艺。   她也是第一次没有目的的随便吹了一段儿心里的旋律。   不是为了骗学分,不是为了赢得老师的青眼和同学们的羡慕。   就是想引导自己的呼吸来发出一点儿声音,呜呜咽咽,如泣如诉,甚至不需要听众。她只是想排遣一下儿少女心里那一点点儿感怀。   尾生抱柱,仲始投井,原来并非先贤杜撰。   这世间,原来真有君子,情深如此。   二楼,正在打坐的穆骏若有所动,他拉开了窗帘,看到后边一层吴祈宁的窗子上,昏黄的灯光投下她修长的身影。   他从不知她长于音律,今天听来,竟然是声声委婉,悱恻动人。   忽然再也压抑不住,穆骏猛地拉上了窗帘,他快步跑到了佛堂,抱起盛颜的照片,久久不能撒手,被刻意压制了很久的热泪喷薄而出。   玉佛寺师父的教诲,每日必修的功课,甚至盛颜临终时拉着他的手叫他让她放心的嘱咐,强迫自己好好生活的意志力,今夜统统被箫声勾引着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极压抑地痛哭出来:“盛颜……”   五音乱耳,五色盲目,五欲乱心。   当如是观……   拼了命地稳住崩溃的情绪,穆骏跌坐在蒲团上,闷闷地迁怒怨怼:吴祈宁,坏修行…… 第5章 进学   穆骏并没有和吴祈宁解释关于蓝胡子的事儿。吴祈宁果然也没提那一屋子牌位。   俩人心照不宣,谁也没再说什么。   倒是穆骏偶尔问了一句:“你会吹笛子啊。”   吴祈宁笑一笑:“管乐我都会一点儿……”   穆骏点点头,由衷地说:“吹得真好……”   停了良久,穆骏很认真地问了吴祈宁一句话:“你说,玉佛寺的钟声里有亡人的叹息,可为什么我天天听天天听,还是听不到一点儿声气儿……”   吴祈宁扭过头,看着这个人认真到犯傻的眼神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心说:什么叫雷锋同志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看来真是,有的人死了,可她还活着……活在别人的心里……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从心里涌上来,有点儿羡慕嫉妒恨,有点儿怜惜苦恼痴,还加上了一点儿点儿的无可奈何又好笑:“我吹管乐的,就是听风的声音,耳朵就比别人灵一些。”   穆骏一下子抓过吴祈宁的手:“怎么练?你教教我!”   吴祈宁低下头,穆骏才恍然觉得自己唐突,赶快放开了手:“小宁,我……我就是很想学学……”   吴祈宁拍拍穆骏的肩膀儿:“明儿去买点儿猪耳朵,咱补补听力。”   第二天穆骏真的顶着大太阳去滨海最有名的酱肉馆子龙宝堂买了实打实的一大块层层脆,虔诚地端回来,上供一样捧给吴祈宁。   吴祈宁当时就愧了,心说我这不是惹祸吗?赶紧回家,刀砍斧剁切了满满当当一大盘子,各种作料备齐,热热闹闹地端了上来。   晚饭的时候,她瞪眼看着穆骏卷着大饼一口一口都吃了。   金姨就乐:“小穆今天胃口真好,宁宁,去给你穆哥倒碗小米粥。”   自从穆骏到金姨家入伙,金姨就改熬小米粥了,说是养胃。   吴祈宁叹口气,倒一碗粥给穆骏:“补也不在今天一天……”   穆骏撑着胃,白着脸,摇摇头:“你不懂,我真的很想听她的声音……”他很认真地看着吴祈宁:“真的很想……”   吴祈宁看着眼前这人双眉紧锁,目光灼灼,忽然就想起来两个字:我执。   依稀记得《唯识述记》里面说:烦恼障品类众多,我执为根,生诸烦恼。   吴祈宁长长地再叹了一口气。   她最近就剩下叹气了。   转眼就到了九月份,吴祈宁开学念书去了。她大学没出本市,自己收拾收拾,预备骑个自行车就走了。但是同学童培培比较好事儿,说:“我爸开车送我,不如顺道来接你,省得你拿东西了。”   吴祈宁连忙称谢。   一个夏天没通消息,闺蜜见面分外眼红。   童培培一声尖叫:“你咋晒这么黑!”   吴祈宁一叉腰:“显瘦!”   两个人哈哈大笑。   吴祈宁问童培培:“一夏天没见你,你去哪儿了?”   童培培笑嘻嘻地:“先去陪我爸妈去日本体检,呆了俩礼拜。然后去北欧转了一圈,大概二十多天吧,不跟团,就还行,不逼着买东西。你呢?”   吴祈宁笑:“这么好啊!你可真幸福!”然后说:“我和我妈把前面房子租出去了,这下子挺好,一下子不怎么缺钱了。我还去人家冰淇淋店打零工。算攒点儿小生活经验呗。”   童培培点了点头,拉起来吴祈宁就走:“我爸门口等着呢,快走吧。”   吴祈宁和童培培是幼儿园同班、小学同学、初中同学、高中同学、大学同学……   一路走来,互相见证了对方成长的历史。   童家现在比较大款,吴祈宁是眼瞅着童培培的老爹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成长起来,带擎着闺女成了富二代。   童叔叔基本上房子五年一换,车子倒腾地更勤,就连他们家养的狗一个月花销都二千四。在童叔叔身上,吴祈宁真切地感受到了我国道教的精髓:什么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二十年一道轨迹,反观吴家,就是败落的意思了。   好在童培培为人不势力,吴祈宁乐观心态好。   这俩人的闺蜜就一直这么交着。   吴祈宁不是爱给人添麻烦的人,早早的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了,进屋跟金姨道了个别就出来了。   出门碰上片儿警柱子哥,又笑嘻嘻地打了个招呼。   柱子哥刚上班不久,在单位是小字辈所以看见吴祈宁特爱拍个老腔儿:“哟,上学去啦。好好念书!”   吴祈宁笑眯眯的:“嗯嗯嗯。知道了。”   柱子哥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你们那租户最近怎么样?没再犯病把,上次可是够吓人的。”   吴祈宁转了转眼珠子:“倒是没有。”   童培培捅了捅吴祈宁:“你还是这毛病,逮住谁跟谁打招呼。”   吴祈宁吐了吐舌头:“街坊邻居的。”   柱子哥这话提醒了吴祈宁,好像还是要去跟穆骏打个招呼,这两天人家吃素没来她家,她心里别扭没去帮忙看店,这么乌漆墨黑的走了,好像怎么地了似的。   那天的事儿说到底,还是自己擅闯了人家的禁地,这要搁武侠小说里不把自己打成二等伤残不能算完,这三两猪头肉就了了官司,自己怎么也应该识举。   求童叔叔再等一会儿,吴祈宁“咚咚咚”地跑进了盛境。   童培培十分好奇吴祈宁嘴里那个金主,也跟了进去。   穆骏正在店里给人结账,抬头看吴祈宁小马驹一样冲了过来,欢喜地蹦到自己眼前:“穆骏哥!”   穆骏笑一下:“嗯?”   吴祈宁不知不觉地像个小孩儿似地立正站好:“暑假结束,我要回学校了。”   穆骏朝她点点头:“好好念书。”   一边儿站着的童培培“噗嗤”乐出来:“你几岁了吴祈宁,怎么谁跟你都这句话。”   吴祈宁耸耸肩,回过头很认真地告诉穆骏:“我周末回来!我查了,周六是十五,我帮你看店!周日你也别自己吃,咱包素饺子!”   瞅着吴祈宁亮晶晶干净的眼睛,穆骏心里一暖,脑子忽然冒出来两个字:赤子!   他叹口气,小宁真是个实诚的孩子。随手打了两支卷筒,递给吴祈宁和童培培:“去吧。”   吴祈宁接过卷筒,笑嘻嘻地说:“谢谢穆骏哥。”扭头拉着童培培走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穆骏忽然叫了一声:“小宁!”   吴祈宁回头,穆骏朝她笑了笑:“不急着回来。好好念书。”   吴祈宁痛快地“哎”了一声,开心地走了。   她真的挺高兴,穆骏极少有这么多笑脸儿,而且是笑到眼睛里的那种微笑。   童培培回头,朝吴祈宁挤眉弄眼:“二爷,林妹妹辞了,宝姐姐也辞了。咱该念书去了吧。”   吴祈宁一抬她手上的卷筒:“吃都塞不上你的嘴哎!”   上了车,吴祈宁跟童叔叔道歉:“叔叔,让您久等了。”   童叔叔大手一挥:“没事儿,我看那辆车呢,哎,小宁你看那沃尔沃,你知道是谁的吗?我瞅着咋也得一百多个。”   吴祈宁瞄了一眼:“这么值钱啊,黑不拉几的,偶尔在这门口停着,我还寻思比亚迪呢。哎,叔叔,我看着差不多啊。”   童培培简直晕过去,拉住吴祈宁问:“奶奶,给长长眼,看我爸这新车怎么样?路虎这是。”   吴祈宁上下看了看:“车里头还行,外面不好看,叔叔您怎么买了个拖拉机同款?”   童叔叔“噗”地一声喷了出来:“小宁!你真是……活宝……得得得,以后你上学,叔叔都拉你!你太有意思了!”   吴祈宁笑眯眯:“谢谢叔叔!”   童培培抱住吴祈宁的肩膀:“哎,说起来有意思,这冰淇淋店长,颜值不低啊。你们朝夕相处的,有意思吗?”   吴祈宁摇摇头说:“没意思。”   童培培说:“意思意思呗?”   吴祈宁猛摇头:“那多不好意思啊。”   童培培推她:“什么年头了,有意思说意思。”   吴祈宁想了想穆骏的冰山脸,很诚恳地对童培培说:“那就彻底没意思了。”   童培培低头想了想:“也是,你颜值不够刷。要是换了我,八成就有意思了。”   吴祈宁乐:“YOU CAN YOU UP。”   童培培“嗯”了一声:“一言为定!”笑嘻嘻地换了个话题:“小宁,我给你看我在阿尔卑斯山上拍的照片。”   吴祈宁说:“好啊好啊,我开开眼。”   说说笑笑地,就去学校了。   童叔叔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后面这一对儿小闺女,笑了笑:“要是都是我闺女就好喽。”   童培培不依地叫:“爸,你只能是我的!”   吴祈宁眼神黯了黯,没说什么。   下车的时候,童叔叔拍了拍吴祈宁的肩:“小宁啊,我们家培培有嘴无心的。在学校你可得多提点她点儿。”   童培培抱着吴祈宁的肩膀儿:“爸,瞧你说的。我多会办事儿啊。倒是小宁,一脸包子样儿。我可得多开导开导她。”   吴祈宁就是笑。   人生在世不容易,有的时候除了笑也真是没别的法子。   开学大四了,轻车熟路。吴祈宁瞅了瞅书单子,都是专业课,她在学校里其实比较学霸级别。平均分八十以上,没挂科,四六级也过了,大三学基础会计学的时候趁乱拿了个会计上岗证,又不想考研,找工作还早。   搁别人呢,就正是抱着肩膀儿发呆的时候。   吴祈宁呢,略忙,她还应了两份学校里的差事:乐团和团报。   反正就要毕业了,忙也有限。   团报那边儿的掌门师兄就要研究生毕业正秣兵厉马要考公务员,听说家里挺有路子,只待发榜成了就成了。扔给吴祈宁几个宣传稿,吴祈宁看了看题目,老八股了,寻思旧瓶新酒,就是把一堆废话通顺地搭配到一块儿就行。也没往心里去。   倒是童培培皱着眉头:“你瞅你那包子样儿!就他忙!你不忙?凭什么活儿都你干啊?”   吴祈宁捂住了童培培的嘴:“行了行了,又不是大事儿。总理的政府工作报告也由不得我起头儿。师哥考试在裉节儿上,人家考上了不也是好事儿吗?”   童培培说:“你这么有空儿,替我把饭打回来啊。”   吴祈宁白她一眼:“自己去!”   乐团那边儿青黄不接,少一个吹笛子,眼看吴祈宁毕业就要广陵散绝。指导孙老师有点儿团团转。   无奈何吴嵇康带了一队师弟师妹在民乐团门口立下了字号:招收新人。   今年入学的并没有特招进来的特长生大侠,唯有小猫三两只,还都是弹拨乐组的。听着那两手儿弹棉花底子的琵琶曲儿,吴祈宁不由得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好容易来了个报管乐组的,说是学了三年,也就是会吹个响儿而已。   顾吹笛儿顾不上捏眼儿。   吴祈宁认真地听着。   小师妹一曲罢了,特没信心地问:“师姐,我还能提高吗?”   吴祈宁揉了揉耳朵:“那什么,你吹的这是什么曲儿来着?”   小师妹说:“《凤求凰》。”   吴祈宁恍然大悟,挥挥手:“接着练吧,有前途。”仔细想了想,又回来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头儿:“有对象了吗?”   小师妹臊眉耷眼地说:“没有。您要给我介绍啊?”小姑娘眼睛瞟着鼓手孙跃然帅气的身影,脸都红了。   吴祈宁摇摇头:“管乐一脉,师姐就是嘱咐你,现阶段,别拿这段儿曲子表白。准砸!”   孙跃然“噗”地乐出来。   小姑娘一跺脚,走了。   孙跃然抱着肩膀儿,一副很欠打的样子:“师姐,您这不是往外赶人么?”   吴祈宁很认真地摇头:“练了三年还这个水平,不是先天手不分流儿,就是后天人不走心。小妹子看上你没关系,直接追我祝福她,拿着根笛子跟我这儿三心二意的。她有功夫耗我没心气儿教。我不怕水平差,就恨蒙事儿精。”   学长一席话,孙跃然肃然起敬:“师姐,小的真没看出来您这一片苦心。”   吴祈宁就坡下驴地整了整孙跃然的衣领,语重心长地拍着他的肩膀儿:“皇上,您开学大二,也该亲政了,乐团上下放眼看去,学习好的专业不灵,专业灵的挂科太多,也就您两边儿都占着,又是鼓手,指挥不在您当家,表演的时候,我在管乐组虽然是老大也得听您的调配,您就争争气,也学着当家理事,让哀家去的闭眼行不行啊?”    第6章 有凤   孙跃然让学姐数落的有几分羞愧,顺口答音:“朕知道了。”想想不对:“嗨!不带这么充大辈儿占人便宜的!怎么你就太后了?我妈才太后呢!”   正闹着,乐团指导孙老师溜达过来,一把揪住孙跃然的耳朵:“你说什么?你妈是太后?那你老子我往哪儿摆?”   孙跃然“哎哟哎哟”的叫唤:“父皇,父皇,儿臣是被那妖女陷害的啊!”   吴祈宁扭头就跑。   孙老师一声断喝,把她叫了回来:“吴祈宁!”   吴祈宁抱着脑袋“嗷嗷”直叫:“孙老师我不是诚心的打死我乐团没有笛子手啦阵前斩杀大将视为不吉求求您就让弟子戴罪立功吧。”   孙老师抱着肩膀看吴祈宁半天:“有这气口儿你怎么不说相声去啊。真屈才!”   吴祈宁估摸没事儿了,把手撂下了:“找我干嘛?”   “你不是想当太后吗?”孙老师从身后拎过来一个小少年:“来,太子交给你了。”   很伶仃的一个小男孩,也就一米六几,没长开的样子,一双漆黑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吴祈宁,黝黑的皮肤,清秀妩媚的样子。   吴祈宁:“啊?”了一声,往后退了两步。   她后退,秀气的小男生也后退。   两人互相各退两步,互相瞪着对方看。   瞪足三十秒,孙跃然押着嗓子问了一句:“想打架吗?”   不想。   吴祈宁不想。   吴祈宁不想搭理这个拖油瓶。   这个小男孩叫做黄凤。   没错,一大老爷们叫凤!   这不是最不可忍耐的,最不可忍耐的是他不会吹笛子。   不,会,吹!   不会到笛子在嘴边吹不响。   吴祈宁寻思哪怕您叫风也行啊,好歹有个动静儿。   这可好,您是凤了,我疯了。   吴祈宁闭着眼睛走到孙老师眼前:“弟子错了,请师傅责罚。冒充孙跃然的母后是徒儿无知,我对天发誓没有插足您和师母的歪心,所以,您还是打我吧……”   孙老师一巴掌拍到她脑门:“大姑娘家家的胡说八道!”   孙老师把吴祈宁提溜到了一边儿,很认真地告诉她:“黄凤是苗族。父亲是广西那边儿的缉毒战士,今年牺牲了,妈妈带着他过。黄凤考到咱们学校,分数是够了,但是呢全额奖学金条件不够,校长那边儿想特批,但是也不好坏了规矩。赶上黄凤会吹两口儿少数民族的巴乌,就给我打发到乐团来了。说能参加个演出,这也是加分的项目。吴祈宁,你可不能不帮忙给教教啊。他妈妈说了,能好歹给你点儿……肯定不多啦……”   这是个没法拒绝的要求。   吴祈宁长长地喘了口气,看一看黄凤一身寒酸局促,又想一想童叔叔的闪光路虎。   吴祈宁想:如果这世上有一种幸运叫父爱如山,那么也得有一种帮忙叫同病相怜。都是没爹的孩子,搭把手儿怎么了。何况孙老师这几年待她着实不错。   她抹了把脸,跟孙老师说:“不就是不会么,没事儿,我教给他!钱不要!”   周末的时候,穆骏看到盛境里多了许多人,乌洋乌洋的人。   盛境的买卖从来没这么好过,吴祈宁拉了团报的孙昊来盛境开会研究新学期团报的工作,编计划、写规则、写制度。不是孙昊事儿多,这算孙昊组织建设的成绩,团组织建设的一方面,是毕业以后可以拿出去给自己加分的项目。   孙昊请大伙儿吃冰淇淋,吴祈宁帮孙昊写最终成稿。   乐团孙老师带着黄凤来吴祈宁家认门。   童培培拽来了闺团来给穆骏捧场。   本来就八张桌,不是很宽的地方,再加上点儿散客儿,盛境立刻就坐满了。   先给孙老师和黄凤点了点儿东西算敬师,吴祈宁就让孙昊拽走了。   乍然来这么多人,穆骏还真有点儿忙活不过来,眼里容不得活儿的吴祈宁“噌”地站起来,友情客串了一下跑堂儿的小二。   一杯提拉米苏冰淇淋放到孙昊眼前,孙昊瞅了瞅吴祈宁,再看了看帅气的店长穆骏,坏笑:“当垆仍是卓文君啊。”   吴祈宁笑一笑,不以为意。   倒是一边儿的童培培撅了撅嘴,推了吴祈宁一把:“你忙你的去吧。两拨人找你呢。我来我来。”说着挽起袖子就帮忙去了:“穆骏哥,放着我来!”   孙昊奸笑一声,扭着美眼学童培培:“放着我来……”   难得大小姐洗手做羹汤,吴祈宁挑了挑眉毛,回头瞅了一眼冰山穆,心说长得好就是占便宜啊。   穆骏坐在柜台后面冷眼看着这帮嘻嘻哈哈的大小孩儿,在一块儿搓堆儿干点儿自以为了不得的大事儿,争得面红耳赤的样子,也不知怎么,就想起来自己这么大的时候……   盛颜从后面捂住自己的眼睛,声音又娇又嗲:“穆骏哥哥我是谁?”   拉下她软绵绵的手,这还用猜么?盛颜好像一捧雪娃娃似的看着自己:“明天去参加学校的藏区支援动员会不好不好?”   怎么会不好,想起她……会笑出来……   忽然眼前多了一双手,穆骏定睛一看,娇滴粉嫩的童培培站在自己眼前,正伸手在自己眼前晃。   童培培笑容可掬:“穆大哥,看我们小宁呢?笑地这么开心?”   穆骏淡下脸色,皱了皱眉:“我笑,也不是为了吴祈宁。”   这边吴祈宁正在人堆里拼杀,手忙脚乱地做笔记。团报开会鸡一嘴鸭一嘴,说啥的都有,研究生即将毕业的孙昊显然心不在此了,这回开会好像是要立太子,大家推选。   吴祈宁说要不然让大家投票,孙昊摇摇头:“说新同学,刚认识,彼此都不熟悉,可以等等再说。”   吴祈宁皱了皱眉,看来孙昊是要牢牢在这个岗位上蹲踞到毕业了。   孙昊的意思是,新官要上任也得等他毕业之后,今年的宣传任务也不能不完成,该开的花在他任内要开,至于下一任总编辑是谁?他不是很留心,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的意思。   新来的同学为这事儿颇有点儿窃窃私语,吴祈宁嘟起嘴巴子,气鼓鼓地。   孙昊笑嘻嘻地结了账,然后捏了捏吴祈宁的脸:“下周交计划和守则,这里环境不错,以后咱们常来。”   仿佛是吃了人嘴短,吴祈宁就不说话了。   团报的同学们来的猛散地也快。   孙老师就是送黄凤来认门,吃了口冰点打个招呼就走了,就剩下角落里黄凤抱着一个舔得干干净净的冰淇淋杯子朝她发呆,清秀的小脸满是可怜巴巴的样子。   吴祈宁揉了揉太阳穴:“你……你等我一会儿……”想一想,还是喊出来:“穆骏哥麻烦你再给这小弟弟吃点儿啥,我结账!”   黄凤说:“不……我不吃了……”   心想,这小娃子还挺懂事儿。麻利地再塞给黄凤一只冰淇淋,吴祈宁抱歉地说:“再等我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黄凤瞪着眼睛点点头,为难地看着冰淇淋。   吴祈宁又去跟童培培她们聊了几句。毕竟都是大学同学,吴祈宁出主意让童培培拽大家来捧穆骏的场,总不能一言不发的,女孩子们之间少不了一番嘻嘻哈哈的说说笑笑。   当着大伙儿,童培培笑嘻嘻地大声说:“小宁,穆店长说了,他笑也不是为了你。”   一帮女孩子轰然而笑。   吴祈宁毫不奇怪,点点头:“那是必须的。”   低头想了想,吴祈宁看了看童培培,小声嘀咕:“你还真有心上这张牌?”   童培培脸色一粉,没说话。   吴祈宁把她拽到一边儿:“穆骏可能有个很要好的女朋友,过世了。正伤心。不行你等等再说。”   童培培瞪大眼:“多久了?”   吴祈宁笑:“我可不知道。”   童培培一戳吴祈宁脑门:“瞧你那包子样儿,一暑假什么事儿都没摸出来。”   吴祈宁苦笑:“人家的伤心事,我怎么打听啊?”   童培培啧了一声:“不过,这么痴情的人不多见了。”   吴祈宁瞧着自己的脚尖:“我就是跟你说,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童培培推了吴祈宁一把:“行,够意思,算你心里有姐妹儿。咱朋友是亲生的。”   吴祈宁就笑。   这一帮学生来的急去的也快,等人烟散尽,吴祈宁揉揉脑门最终坐到黄凤身边的时候,黄凤都睡着了。   下了死力气把黄凤推醒过来,吴祈宁变出来两支笛子,试图定调儿,教黄凤几个最基本的音。   黄凤抱着竹笛“噗嗤”了好几下,比不上吴祈宁的悠扬婉转,吹的“都来米”都跟屁音儿差不多。   吴祈宁让他使劲儿,黄凤鼓足了腮帮子“噗呲”的一声。   笛膜破了……   吴祈宁真有心打他,说:“你怎么这么笨呢?”   黄凤揉着脸颊都快冤死了:“师姐,吃那么多冰淇淋,我嘴都冻木了,说话都疼……”   吴祈宁气得脸都绿了,拧黄凤的耳朵:“我给你吃还吃出不是来了?你吃的时候怎么不说啊?你是吃来了还是学来了?”   黄凤苦着一张脸:“你非要给我吃……”   “噗嗤……”   “噗哈哈哈……”   吴祈宁回头,看穆骏坐在后面,抱着肩膀都笑出声儿来,不由得心头火起,双手叉腰:“姓穆的!你笑谁呢?”   穆骏笑得脸都红了,他努力地控制自己的声音:“笑你……”   本来是要急眼的,忽然想起来那句:穆骏笑也不是为你。   吴祈宁又没那么生气了,她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指着黄凤说:“活宝!”   回头指穆骏……   穆骏抱着肩,歪头看她,等着她说什么。   吴祈宁烟头火碰冰山寒,嘴角歪了歪,又回头指黄凤:“活宝+1!”   黄凤一梗脖子:“你怎么不说他!”   吴祈宁瞪眼:“人家又不是我师弟!”   官大一级压死人,黄凤悻悻地蜷缩了回去。   那天练得有点儿晚,黄凤初来乍到,回学校有点儿转向。   吴祈宁出门试了半天也没打到车。穆骏很好性儿的说:“要不然就留下来吧,跟我住。”   吴祈宁摸摸后脑勺:“太麻烦你了吧。不方便……”   穆骏摇摇头:“难道跟你和金姨住就方便了?”   吴祈宁就没话说了。   黄凤左右看看身边的这对男女,眼珠子咕噜噜地转。   吴祈宁揉揉黄凤的脑袋:“自己讨个仔细,别惹穆哥哥烦。”   黄凤乖乖地答应了一声。   穆骏低头问他:“你几岁?”   黄凤说:“十七。”   穆骏比了比他一米六的个头儿才到自己胸口,又笑了出来:“小孩!”   黄凤摇摇头:“我早就是个汉子了!”   穆骏从善如流:“是是是,汉子,您请……”   穆骏坐在床上,看着浑身滴水的黄凤从浴室里出来。   他瞅着他:黄凤绝对不胖,但是有一身锻炼过少年的精壮肌肉。这孩子绝对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种小兔子。不过还是小,滴水的头发,红花家做的小裤衩,羞涩地按着裤头儿,抓头发。   穆骏兜头扔给汉子一个T恤衫。   黄凤想睡地上,穆骏把他拽到床上,挺倔的一小孩儿。   两个人都不是很爱说话,就睡了。   穆骏听得出,黄凤的辗转反侧。   他问他:“想家吗?”   黄凤瓮声瓮气地说:“不想。”   穆骏问:“家里还有谁?”   黄凤好像吸了吸鼻子:“妈妈和妹妹。”   过了好一会儿,黄凤问穆骏:“穆哥,你想家吗?”很小很小的声音,好像要人听见,好像又怕人听见。   沉了一会儿,穆骏说:“想。”   黄凤问:“你家里还有谁?”   这次是更长久的沉默,久到黄凤以为穆骏已经睡着了,甚至他自己都打上了瞌睡,黑暗里穆骏的声音幽幽地传来:“谁也没有了,只有我自己……”   到次日清晨,黄凤也没摸清楚,穆骏是真回答了,还是自己在做梦。   其实在穆骏身边讨仔细的不止是黄凤,第二天一清早,看着穆骏他们把窗帘拉开了。吴祈宁就端了滚烫的小米粥和包子敲门。   穆骏揉黄凤的头:“托你的福哦!”拿着包子咬一口,是素的。   黄凤不耐烦地打掉穆骏的手:“不许摸我头!”十足倔强。   穆骏心里一动,吴祈宁记得他今天要去玉佛寺,不动荤腥。   吴祈宁总觉得是自己给穆骏添了麻烦,有几分怯生生地看着穆骏。   再低头看看怯生生的黄凤,穆骏心中一动,恍然觉得自己是这屋里的大哥,正领着一对弟弟妹妹过生活,于是嘱咐一句:“今天好好在家。”   吴祈宁和黄凤都点了点头:“哦”了一声。   嗯,说地还挺齐。   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   穆骏忽然屏住了呼吸,这情景很眼熟,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和盛年、盛颜相依为命的日子。只不过世易时移,如今,屋子里的大哥哥换成了自己,而自己居然还是一成不变地让妹妹照顾着生活起居……   十分汗颜!    第7章 抄经   那天穆骏回来的相对早,他知道吴祈宁这两天忙,不忍心让她看死一天的店,所以早点回来让她忙自己的事儿。   谁知道进门却看见另外一番场景:金姨正在帮他招呼着盛境。   院子里吴祈宁正在剁馅儿准备包饺子,谱架子就放在菜墩旁边。   黄凤战战兢兢地站在一边儿吹笛子,吴祈宁虎着脸切韭菜。   黄凤只要错一个音儿,吴祈宁菜刀就DUANG一声狠剁菜板子。吓得黄凤就是一激灵。   穆骏脑子里冒出来一句话:从此光绪畏慈禧如狮虎……   金姨在屋子里面气急败坏:“吴祈宁,你吓死人家孩子了。教人就教人,哪有动刀的?哎,你就是不可惜人家家孩子,你也得可惜我的菜板子,小宁,你再这么着今天晚上别吃韭菜馅儿了,包锯末馅儿得了!”   吴祈宁放下菜墩子,改抄起来擀面杖,虎着脸看黄凤:“看我干吗?看谱儿!”   黄凤吓得一哆嗦,赶紧看谱。   也别说,让吴祈宁特训一天,黄凤吹地靠谱多了。   穆骏不自觉地又笑了出来。   晚上吃饭的时候就没少听金姨唠叨:“吴祈宁,你爸爸当初是怎么教你的,是动了刀还是棍子??你怎么能这么简单粗暴呢?”   吴祈宁揉着太阳穴给黄凤夹饺子:“我爸教我是教着玩,我又不用初学几个月就参加演出当首席。”   黄凤眉毛跳了跳:“师姐,有你在,我不用做首席。”   吴祈宁递给他一瓣蒜,瞪他:“扯!不当首席哪儿来的奖学金?”   黄凤很小声地问:“那你呢……”   吴祈宁拍拍他的肩膀,很爽快地说:“我快毕业了……奖学金都拿完了……”   黄凤说:“可是……”   吴祈宁揉了揉手腕子,脸又虎起来啦,她斜眼看着黄凤。   黄凤就不敢说话了。   穆骏忽然插了一嘴:“如果需要让你师姐盯着你练习,可以来我这里住。”   金姨忽然想起来什么:“小穆!有你的快件!”说着递给穆骏一个厚重的文件袋。   穆骏虽然孤身一人在这里,但是时常会收到点儿什么快递。穆骏也不怎么看,后来他偶尔说起:是给援藏学校的捐款回执。   吴祈宁已经见怪不怪了。   这回的快递跟厚重,棉褥子一样。   穆骏接过来,并没有打开,神色凝重地看了半天。最后他仿佛是决定要对得起自己,又给自己夹了几个饺子。   吴祈宁眼光飞到,看见寄件人的姓名龙飞凤舞,仿佛是个“盛”字。   她心里一动。   次日周日,大家就有点儿各忙各的起来。   吴祈宁写稿;   黄凤练笛子;   穆骏……不知道在忙什么,手边有一大堆图纸;   金姨看店;   门口还蹲着几只流浪猫。   偶尔抬头,吴祈宁觉得自己家一转眼多了好多活物……   反正大家都忙忙叨叨的。   日子一天天的过,天也渐渐的凉了起来。穆骏的盛境开了咖啡热饮的生意。总体还好,有了一些主顾。来往附近的年轻人喜欢来这里坐坐,谈谈情,说说爱。就是认识不认识的老大爷,偶尔也过来歇歇脚。有的居然还成了熟客。   盛境没有大富大贵,就是安安静静活着的感觉。   吴祈宁每逢周末都会带着黄凤回家练习。   平常的日子,金姨和穆骏一起吃晚饭。金姨并没有吴祈宁那样喜欢研究吃的,重点是缺了吴祈宁那种对食物的激情和勃勃生气,所以做饭的味道略差。   摸摸肚子,翻翻日历,穆骏心里很有几分盼着吴祈宁回家。   他盼得很准。   刚动了动心思,吴祈宁就回来了。   气哼哼地回来了,身边还跟着童培培她们几个女孩子。   估计是吴祈宁同宿舍的室友。   大伙儿都劝吴祈宁的:“小宁。你别生气了。”   “就是啊,谁知道他做人这么恶心啊。”   “就是渣男么。”   吴祈宁热泪汪汪地抬头,看着大伙儿。   童培培一拍桌子:“哭什么哭?瞧你那包子样儿!有种去跟孙昊讲理去。”   吴祈宁一梗脖子,想了想,又坐回去了:“我把这事儿闹大了,孙昊估计最后推荐评定会有问题。别耽误人家考公务员,一辈子的事儿……”   童培培“切”了一声:“要么你就跟他打去。你要这么想,就别跟我这儿嘚嘚这事儿,我听着烦。”   吴祈宁吸吸鼻子:“我就是心烦跟你们念叨念叨么。”   童培培指着吴祈宁的脑门说:“你就这样儿,他们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把你当傻狍子使唤了四年了,你还不改!”   吴祈宁小声嘟囔着:“我不是跟你念叨念叨么想痛快痛快心么。”   童培培扭头就走:“朋友也不是你心灵垃圾桶。别给我招这些负能量!”   气氛一下子就僵了,几个女孩子把童培培拽了:“培培……算了,要不然咱们还是吃烧烤去吧。”   童培培白了吴祈宁一眼:“包子样儿!”扭头走了。   留下吴祈宁一个人抱胸闷坐在盛境的位子上,自顾自地生闷气。   穆骏不但没听明白她们小姑娘一番叽叽喳喳,又看吴祈宁一个人闷坐,不像是要起身去做晚饭的样子。   不禁走了过去,坐在吴祈宁身边:“怎么了?”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吴祈宁眼圈通红,坐在那儿气的脖子上青筋都露出来了。   穆骏回想起来刚才那帮小姑娘嘟囔的:什么“渣男”,什么“不要脸”。   心里一翻,忽然觉得问题很严重。   他试着问:“小宁……,没事吧?”   吴祈宁翻眼皮看了穆骏一眼,摇摇头,起身走了。   让穆骏比较松一口气的是,目测吴祈宁是做饭去了。   穆骏还是有点儿不放心,慢慢地跟了上去。   看来吴大小姐是气得不轻,这饭做地,锅碗瓢盆叮咣乱响。   切菜切肉更是大开大合地刀光剑影。   穆骏跟在她后面,听见她“咣咣”地肉,心里都毛毛的。   那天晚上那个肉沫,剁得那个碎啊。   穆骏吃着,不禁替黄凤捏了一把冷汗   金姨晚上有事儿,没回来吃饭。   吴祈宁毕竟存不住话,刷碗的时候叽叽咕咕地就都跟穆骏招了:“孙昊不是人!”   “把我写的稿子拿过去直接署他的大名就发上去了。什么团报行为规范,组织守则,我查了那么多资料写的,他可好,复制粘贴,从自己信箱一发,就是自己的成绩了。招呼都没给我打一声。”   “团报得奖也是集体智慧,他凭什么啊?”   “合着最后奖励落实了还不告诉大伙儿,这就是要瞒天过海。没事儿他心虚啥?”   “这还不够可气,可气的是辅导老师还敲打我,不能大四了就白待在团报什么都不干了。哦,我累死累活,合着成了什么都不干了。”   穆骏听了一耳朵,觉得十足的鸡毛蒜皮,插了一嘴:“这么点儿小事儿,下午我问你,你怎么不说啊。”   吴祈宁撅嘴:“还不是怕你也嫌我烦。不让我说。”   穆骏好笑,挑眉毛:“我要是也不让你说呢。”   吴祈宁拧身站起来:“我去挖树洞去。”   穆骏现在是越来越绷不住笑:“外面都种满了,哪儿有树洞啊。”   吴祈宁哽住,停了停,她说:“我去玉佛寺,我跟我爸说去……”哭着就往外走。   穆骏赶紧拦着她:“大晚上的,你去那么偏的地方不行。你听话。”   好像是你听话这句打动了吴祈宁心里的某个地方,她“嗯”了一声,点点头,抹了把眼泪。   想了想,她忽然顿住:“你说什么?这是小事儿?”   穆骏点点头:“啊,小事儿。”   吴祈宁叉腰:“怎么是小事儿呢?”   穆骏一下子打掉她叉腰的手:“女孩子别叉腰,茶壶一样。”   吴祈宁气得一跺脚,上厨房“咣咣”地切水果去了。   吃着剁成泥的水果,穆骏说:“你要是生气,就去举报他么。”   吴祈宁想了半天,还是摇摇头:“奖励都在他名下了。也报上去了,再拿下来,搞不好给个警告处分,影响人家考公务员也是不好。这毕竟是孙昊一辈子的事儿。你们说的对,这……终究……是小事儿……”   吴祈宁的脾气来得容易去得快,一会儿也就不气鼓鼓的了,说:“今天不回学校了,回家住。”   穆骏淡淡地点点头。   吴祈宁想了想:“我上去找本书。”   穆骏想起来上次的经历,决定跟上去。   吴祈宁这次很快地翻出来一本厚厚的旧书,吹一吹,上面都有土了。   穆骏扫了一眼,是南怀瑾的《论语别裁》。   吴祈宁咬牙切齿地说:“我爸说,半部论语治天下,我也没有治天下的本事,我先治治我自己。”   穆骏挑挑眉毛,还是有点想笑。   瞧着吴祈宁还有点儿泛红的嘴巴子,想来小姑娘今天是气得不轻,穆骏忽然生出一片安慰之心,说:“你等着我。”扭身回房间了。   吴祈宁百无聊赖地在二楼东摸西摸,一眼扫到小厅里书桌上一片金墨蓝底的字纸在灯下湛湛宝蓝,灿灿金光,煞是好看。她拿起来仔细瞧了瞧,是穆骏抄的《心经》:一笔一划,锋骨凌厉,间架俱美。   用手一捻,也是厚厚的一沓子了。   穆骏拿了一瓶姜红茶给吴祈宁:“天凉了,屋子冷,你拿回去喝吧。”   吴祈宁推辞:“你胃不好,正该喝这个。我妈前两天都说,最近工作忙,没给你熬小米粥。”   穆骏笑一笑:“拿去吧。”   吴祈宁为人实诚,就接下了。她还是对《心经》好奇:“你这是抄了多少啊?真虔诚。”   穆骏抿抿嘴角:“我不虔诚。我只是心里乱的时候才会抄。”   心里乱?   吴祈宁心有所感,低声问:“穆骏哥,你说……人……什么时候心里乱呢?”   穆骏沉默了一下,凉凉地说:“我心里乱就是觉得老天爷对我不好的时候……”   此言既出,万籁俱静。   老天爷对我不好的时候……   咂摸着这句话,仿佛这辈子不痛快的事儿一一涌上心头,吴祈宁紧紧地咬住了下嘴唇。   良久,她深深地喘了口气:“穆骏哥,能不能给我几张纸?我也想去抄一抄。”   楼上的灯光明亮柔和,穆骏瞧着眼前的吴祈宁,皮肤光洁、眉目清秀,还有几分未脱的孩儿面,可是她明秀的大眼睛里分明也饱含了痛苦、烦恼和诸多的不甘心。   人间苦……   随手拿了一沓子给吴祈宁:“抄经,要心静。不要负你,也不要负经……”   吴祈宁点了点头,扭身走了。   看着她单薄瘦削的背影,穆骏忽然嘱咐了一句:“抄经其实不耽误看《论语》。”   吴祈宁头也不回,挥了挥手里的书:“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抄经也得有亮儿啊!穆骏哥,你放心!”   她人已到楼下,这一嗓子回地中气十足,颇有气势。   看着吴祈宁扬长而去,穆骏又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刚才是瞎操心。   后面的日子过得很平顺。   金姨还是时常加班挣钱;   穆骏的盛境经营得波澜不兴;   童培培经常会组团同学来穆骏店里晃;   吴祈宁大四功课不忙时常回家;   每逢周末穆骏都会碰上自己的小室友黄凤同学---一个黝黑而沉默的小男孩。   临近元旦的时候,是童培培的生日。童培培很给面子的把生日会开到了盛境。有生意来自然是招呼,穆骏冰着一张脸可是很殷勤地给小姐们端茶送水,就是那种冷着脸对你微微一笑,让对方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一样觉得很是舒服受用。   吴祈宁心里很服穆骏这种能把店小二干出威武不屈,富贵不淫的神态。   同样露八颗牙笑得略讨好对方,吴祈宁要这么笑就是掩袖工馋,童培培这么笑就是狐媚惑主;黄凤这么笑就是邪魅少年;人家穆骏就有本事笑得清正廉明,爱民如子。   吴祈宁心中感慨:人比人得死,脸比脸得扔。    第8章 首席   有童培培在,吴祈宁刻意不当店小二和同学们打成一片地嘻嘻哈哈,文君当垆的事儿让童培培去忙活。大伙儿也不闲着:骰子,塔罗牌,笔仙儿都请到了。   屋子里一阵尖叫大笑,笔仙说了:童培培未来的老公要在这间店里找到。   一帮女孩儿你推我搡,回头偷偷看穆骏,笑得花枝乱颤。   吴祈宁迁一下嘴角,捧场:“好好好!心想事成走一个!”   穆骏恍若不闻。   再请一次笔仙,更多尖叫:吴祈宁的老公也在这间店里。   于是有人坏笑:“宁宁和培培这么好,以后还要当姐妹啊!”   “对哦对哦,店长好有福!”   童培培脸一板:“胡扯,这店里男的这么多呢。哎,小宁,我看那少数民族小男孩和你就差不多!”   吴祈宁一笑:“别胡扯。”   童培培还是很哈穆骏这款冰山男,孙昊呢挺上赶着童培培。吴祈宁不给孙昊好脸儿,跟着蹭吃来的黄凤坐在墙角嗑瓜子吃点心决心把吃货进行到底。   女孩子们斗艳,男孩子们耍宝。   伺候了一圈茶水冰粥,穆骏坐在吧台后面,冷眼看着这帮孩子们之间的眉来眼去和各自的小心眼。心里微微感叹:这样年轻,如同刚刚成年的动物第一次炫耀自己华丽的羽毛或者雄壮的肌肉,如此亟不可待甚至忽略了自己身上还带着一点点奶味的腥膻。   几瓶啤酒下肚,屋子里的荷尔蒙几乎爆棚,那些面带春色的少年男女,恣意所欲,其乐无比。此间乐,即是成人社会的微缩版。   看着他们,仿佛就是俯瞰心焰炽烈的大千世界,欲火煎熬的芸芸众生。   穆骏闲闲地翻一本《金刚经集要》在灯下慢慢地看着,花间读禅,分外得趣。   后面的节目高潮迭起,拆礼物,切蛋糕,爆彩蛋,晚些赶来的童伯父当众送了女儿一辆宝蓝色的MINI COOPER,车钥匙藏在一个泰迪熊的玩偶里面。   一片兴奋的尖叫:“香车美女!”   众人瞩目的童培培简直容光焕发。   穆骏凉凉地在旁边看着吴祈宁很黯然地翘了翘嘴角,但是旋即凑热闹地鼓起掌来。想来是不愿意一人向隅满座不欢。穆骏忽然想到这辆车大概三十来万差不许多,前两天吴祈宁拿着一张二十来万的坟地报价很嘬了半天牙花子。同样是爹,这一里一外就差远了。   用吴祈宁自己的话说:“人比人得死,爹比爹,算了,死了就不比了……”   盛境里沸反盈天。   然后自然是去吃饭K歌玩到天亮了。   一众人等潮水般退去,穆骏有点儿惊讶地看见“沙滩”上一只吴祈宁正拿着扫帚扫地:“你怎么没去?”   吴祈宁耸耸肩,指着黄凤:“不差我一个,有这个功夫我还是辅导辅导他比较好。”   穆骏回头看,黄凤正在帮忙擦桌子,很懂事的样子。   三个人一起擦干抹净,吴祈宁直起腰,不掩落寞地看了看曾经是自己家的房子,叹了口气……   那天吴祈宁教黄凤一段极简的小调----叫做《花伞舞》。   不脱采茶调的风格,柔柔婉婉仿佛童谣。一人一遍,交替往复,不过几次下来黄凤就摸到了窍门,也吹得像模像样了,只是指法生涩,曲调略僵。   练了一会儿,黄凤垂下头:“怎么都不好。”   穆骏摇了摇头:“不,你比她好。”   吴祈宁惊讶地看了看穆骏,表情是:你居然懂!   黄凤诧异地看着穆骏。   穆骏对黄凤说:“你吹得干净明快,虽然生涩了点儿,可是也合拍了小姑娘们拿着花伞跳舞的稚态可掬。你师姐好本事,这么短的小曲儿都能吹出来追思幽怨,荒草凄凉。所以你是在认认真真地练习曲,她是在光明正大的走飞神儿。”   吴祈宁抽抽鼻子,笑:“穆骏哥,你说得对。”   黄凤看了看吴祈宁,说:“师姐,要不咱们歇一会儿?”   吴祈宁就坡下驴:“好好好,我去找巧克力。我想吃点儿甜的。”   看着吴祈宁轻快跑走的背影,黄凤问穆骏:“为什么我觉得她就要哭了?”   穆骏叹口气:“因为她就是去哭的。”   黄凤点点头:“其实她吹得我也有点儿想哭。”   穆骏苦笑:“我是不会告诉你,我也被她吹哭过。”   黄凤黯然地说:“所以她很厉害。”   穆骏说:“不,五声引心魔,心魔发五声,曲子不会哭,会哭的从来都是我们自己……”   黄凤怔了怔,叹了一口和年龄对不上号的气:“穆骏哥,我想去拜拜你屋里的大菩萨。”   等吴祈宁端了满满当当一盒子糖回来,人都不见了。她转身摸上二楼,看见穆骏和黄凤并排跌坐在菩萨的面前,一般无二的老僧入定,仿佛脑门上都贴了张纸:请勿打扰。   吴祈宁抬头看了看高高在上的地藏王菩萨:宝相庄严地俯瞰着芸芸众生的一切烦恼,分明不错的大慈大悲。   福至心灵,她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三个头。   磕完了扭头就走。   穆骏沉声问:“你去哪儿?”   吴祈宁头也不回:“抄心经!”   听着吴祈宁远走的脚步声,黄凤问穆骏:“咱是不是哄哄她?”   穆骏沉了一会儿:“好啊。”   转天,穆骏把一个包得花里胡哨的盒子塞给吴祈宁:“给你的礼物。”   吴祈宁傻乎乎地打开了,里面是一个和跟童培培昨天收到一模一样的泰迪熊。吴祈宁下意识地在熊的怀里摸了摸。   穆骏有点儿囧地咳嗽了一声:“只有熊……我钱不够……买不起车……”   吴祈宁抬头,目光炯炯地看着穆骏。   穆骏第一次让小丫头看得慌了,他冰着一张脸,几乎有点儿语无伦次:“我觉得……你昨天……我就是想让你知道……不是……没人在意你……”   穆骏觉得自己做了件大傻事儿。   滚滚的泪珠从吴祈宁的眼睛里涌出来,她狠狠地咬着牙,咬肌都看出来了,胸口剧烈地起伏,显然是用够了吃奶的力气才没让自己哭出声。   吴祈宁把泰迪熊往穆骏胸口一摁,扭头就走。   看着她的背影,穆骏突然喊了一句:“我其实就是想让你高兴一下。”   吴祈宁猛然站住,冲回来把泰迪熊抢了回来,捂嘴哭着跑回家了。   穆骏回头,发现黄凤跟看傻逼一样看着自己。   瞬间有点儿不服,他问黄凤:“你买了什么?”   黄凤晃了晃手里的油纸包儿:“二斤猪头肉。”   黄凤说:“我妈说了,吃饱了不瞎琢磨。”   至理名言!   穆骏无言以对。   晚上,眼睛肿地跟桃儿似的吴祈宁“咣咣”地把猪头肉都剁了,炒了鸡蛋,烙下饼,气吞山河地把晚饭摆到桌子上。   穆骏和黄凤让吴祈宁的气势压得噤若寒蝉,再也不敢说什么,只好甩开腮帮子可劲吃。   看得金姨直发愣:“小宁,你们这是怎么了?”   吴祈宁说:“想开了,吃哪儿补哪儿!”   金姨就不说话了。   吴祈宁还是给穆骏盛了一碗暖胃的小米粥,低声说:“穆骏哥,谢谢你……”   说完,扭头走了。   当晚,黄凤后来告诉穆骏:“没事儿了,师姐把那狗熊放床头了,可稀罕呢。”   过了多少天,金姨悠悠地对穆骏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人家真瘸不能看,伤心的事儿不能劝。你们年轻人啊,懂什么……”   一场风波算是过了。   年底,黄凤在乐团混上了合奏演员。   吴祈宁赫赫扬扬高分通过了所有专业课考试,就坐等答辩毕业了。   春节黄凤手里的盘缠不足,不回家。穆骏除了跟玉佛寺看坟地的老和尚相熟,仿佛在滨海也是举目无亲的。   金姨大开方便之门,把这两头货都留家里过年。   吴祈宁觉得从小到大家里极少有这么多人。楼上的穆骏,楼下的黄凤,门口蹲着等着要吃的流浪猫……   穆骏带着黄凤扫房,吴祈宁在家包饺子,金姨还给黄凤买了几身新衣服,这小子吹笛子吹得个头儿长高了一大截。   除夕夜,穆骏甚至带着黄凤出去放鞭炮,“噼里啪啦”爆竹声中一岁除。   吴祈宁坐在屋子里想:明年我就毕业了,我妈手头儿也没那么紧了,大概什么为难事儿也就过去了吧。   大年初一,她很虔诚的去穆骏的佛堂里给菩萨磕了三个响头,上了一炷香。   黄凤朝她一努嘴:“穆哥把那个漂亮姐姐的照片收起来了。”   吴祈宁“嗯”了一声,回过神:“还不赶紧练笛子去!没几天就开学了!”   穆骏拍了拍黄凤的肩膀:“我们汉人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黄凤叹口气:“你们汉人就是麻烦。师姐你教给我的这些,颤音花舌连吐,乱七八糟地还得把气吐在吹孔反倒笛膜上才能出音儿,越复杂越觉得自己了不起,最后自己把自己都绕进去了。我们苗人吹管子,肚子里的气直接打到簧片上,气贴着铁!谁敢比我横?”   他最近身体抽高,越发显得精瘦,黝黑皮肤,狭长凤眼,一番狠话撂下来,正是个小蛮子混不吝的时候。   穆骏正要微言大义,给黄凤深入浅出一番:直如弦,死道边的道理。   吴祈宁若有所思:“你横是吧……来,横有横治!”   于是黄凤陷入了一个奇怪的境地,吴祈宁总是督促他练习一个很小的段落,只有二十小节,高亢嘹亮,浑无技巧。讲究的就是个响遏行云,一飞冲天。   黄凤人比较聪明,十来天的功夫这段曲子吹得酣畅淋漓依稀练出了防空警报的动静儿,震得穆骏两耳发麻。   在一边儿的吴祈宁手摇羽毛扇,捋着五绺韭菜,颔首不已,一幅山人自有妙计的样子。   开学之后,吴祈宁的大事儿就剩下了毕业答辩和开春的文艺演出两项了。   民乐团挺拿这事儿当事儿,自从吴首席打定主意不考研,而且也她也没有什么走穴进专业的迹象,那么无疑这就是她的最后一场演出。   本来呢,预备演出的曲目是吴祈宁最拿手的《春江花月夜》,吴祈宁力排众议改了《丰收锣鼓》,说:“热闹,这个热闹!”   黄凤看了看丰收锣鼓的总谱,不期然找到了他练熟了的段落,但是那分明是首席笛子的任务,他心里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倒是吴祈宁,老神在在,毫不紧张的样子。   穆骏偷偷地问黄凤:“你们在哪里演出?”   黄凤紧张地直搓手:“求实礼堂!”   结果那天演出结束,黄凤一路哭得跟三孙子似的回来了,吴祈宁一路直翻白眼。   弄得金姨以为演出失败,吴祈宁把黄凤给打了。   黄凤一路哭着上楼,哭着洗澡,哭着盘腿坐在穆骏的床上。   穆骏哭笑不得:“这是加演一场吊孝吗?”   黄凤擤鼻子,不理他。   好一会儿,黄凤才调匀了气儿,跟穆骏掰扯。   黄凤说,吴祈宁自作主张,临阵换将。   黄凤梗着嗓子描述:吴祈宁是如何在校长、老师、参观校长、外校老师都在的时候,在舞台的大灯下,高高地举起了笛子,向指挥表示自己出了问题,要求更换演出位置。   黄凤抽搭出声地说:“师姐和我在舞台上和拍手换位,然后贴近我耳边说:首席,交给你啦。可是,可是这是她的告别演出啊!”   黄凤擦了把眼泪:“整个演出都是她托着的。只有独奏是我自己做的。但是没人知道……”   黄凤说:“演出结束的时候她拍着我的肩膀说,‘恭喜你,一年级的首席,你可以去领奖学金了。’然后把我扔给一帮过来夸我有前途的老师和校长,自己溜了。”   黄凤抬起一双凤眼,瞪着穆骏:“你们汉人都这么仗义吗?这叫什么?有什么形容词儿?”   瞅着黄凤感动得鼻涕哈喇子一塌糊涂地德行,穆骏笑了:“这叫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叹一口气:“黄凤,我想她是试着告诉你,这世界上的事儿未必都是嚷嚷着肉包着铁,我最横才能做好的。”   此言哲理深刻,如同当头棒喝,黄凤醍醐灌顶:“对对对,我师姐就是这路人。咬人的狗不叫!悄么声闷头作!”   穆骏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头:“睡觉去!”    第9章 祥鸟   闷头作了很大的祸,吴祈宁也睡不着。索性起身溜达溜达,信步走到了盛境跟前,一屁股坐在盛境前面的吊篮秋千上,发个呆。   初春时节,门外桃李香得动生动色。加上天气晴朗,自是明月如霜,好风如水。   闭着眼睛,微微地摇晃着吊篮,吴祈宁回想着今天自己胆大包天,下台之后孙老师爱恨交加的眼神儿和高高举起又放下的巴掌。   她“噗嗤”一乐。   眼前灯光一亮,分花拂柳,穆骏冒了出来。   此君向来表情不多,人淡如水,自从干了冰淇淋店的店长,就更有几分神色端凝,若非容颜清秀,恐怕就是一装逼的典型儿。   今天晚上月亮从西边儿出来,穆大爷盯着吴祈宁看了半天:“小小年纪,做的好事!”   吴祈宁很二地搔了搔耳后的短发,呵呵一笑:“黄大嘴都告诉你啦?”   穆骏点点头:“其实我去看了。”   吴祈宁:“哎”了一声。   穆骏很尊重地朝她伸出手:“恭喜你,首席,演出很精彩。”   吴祈宁认真地站起来,鞠躬回礼:“谢谢观赏。”   乍然被夸奖,眼圈儿忽然一点潮潮的感觉。   穆骏这次很好地把握了煽情的节奏,没等女主角哭出鼻涕来,自动换了话题。   他“哦”了一声,从身边的长凳上拿起来一个长条的盒子:“送给你的礼物,祝贺演出成功。”   吴祈宁慢慢地拆开了包裹:两支并排横放的长箫短笛。   雪白长箫,鎏金嵌孔,金色长穗,殷红篆字:白义。   碧绿短笛,白银镶边,银色长穗,刻朱红正楷:绿耳。   吴祈宁“呀”了一声,毫不掩饰地爱不释手。仔细咀嚼这套乐器的名字,再抬头看看穆骏,吴祈宁的脸莫名地就红了。   脸红?什么情况?   不过还好这次她没哭,轮到穆骏摸摸耳朵:“听黄凤说,你为了演出把自己的笛子都送给他了。”   吴祈宁点点头:“对,我的‘渠黄’。”   “就是为了补‘渠黄’的缺,我送你这个。”穆骏说:“有机会试试看这套家伙?”   敢不从命!   轻轻地摩挲这一对长短爱物,吴祈宁有一瞬间的游移不定。   最终,她慢慢地抽出了绿耳,贴上了笛膜。   竹笛凑到了唇边,清新圆润的竹子触感。   她闭上眼睛,抬起下巴,嘴角浮出一个能征服世界的自信微笑。   欢迎来到是吴祈宁的声音世界!   引宫,行商,我的手指就是角徵羽。   花舌,连吐,三寸气在,我能驾驭风的叹息。   只此一刻,调音弄律,金声玉振,珠落宝盘。   我要用我的手指,我的呼吸描摹画像,宣喻人间:   这世上曾有翩翩鹧鸪,吉祥仙鸟,从天边最远处迤逦飞来,忽高忽低,可远可近,任性盘旋,肆意回绕。   我用手指引它们飞越云彩,沐浴香风,腾跃青山,划过碧海。   我用呼吸领它们见证花树,掠过众生,缠绕画梁,穿梭业力。   曲即是须弥宝境!   我就是大罗神仙!   这样自在的神鸟,让它飞吧……   吴祈宁用笛子创造了一个琉璃清凉世界,四处都是七宝精光闪闪。   穆骏忍不住朝她伸出了手指,意图抚摸,可是在离她很远处,即住了手。   她的身边仿佛有水晶封印,光彩流连,为她阻隔人间七苦,等闲痴妄,近身不得。   这样空灵如意的声音,圆满地让人想哭。   一曲终了,吴祈宁帅气地还笛垂手,几乎用了个戏子收势的派头,月光之下,光芒四射。   她莞尔一笑:“好笛子!”   身边掌声四起!   穆骏回头,才发现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满了被笛声忽悠出来的街坊邻居。   柱子哥在叫好!   好事的人甚至吹口哨。   也有拭泪的动作,分明有人在哭。   吴祈宁不需要告别演出,也不需要万人鼓舞,她的观众随时随地。   一如明月,一如好风。   晶莹璀璨,拂过世间,即便没人倾听,也无损她的潋滟和甘美。   收笛还匣,吴祈宁依稀又变成那个邻家的小姑娘。   她甜甜地“嗨”了一声,走过来,给了穆骏一个极大的拥抱:“谢谢你,穆骏哥。我很喜欢!”   穆骏显然不能适应这样的亲昵,他起初有点儿尴尬地张着手。   想一想,终于搂住了吴祈宁纤细地腰肢,拍了拍:“好姑娘!好曲子!”   次日早上,金姨打扫庭院,屋子里吱吱呀呀地放了一段京剧《锁麟囊》,千娇百贵的薛湘灵婉转吟唱:“人情冷暖凭空造,何不移动它半分毫。我正不足她正少,她为饥寒我为娇。分我一支珊瑚宝, 安她半世凤凰巢……”   吴祈宁笑嘻嘻地在盛境门口露个头,猴儿了八七地问:“穆骏哥,中午包饺子要不要来吃?”   含着饺子,穆骏问她:“你专业这么好,为什么不去考音乐学院?”   吴祈宁一脸理所应当:“你不觉得专业搞艺术的都神神叨叨的吗?嵇康都算上……”   穆骏一时无言以对。   吴祈宁淡淡地说:“不成疯魔不成活。我不爱成疯魔!我得是我自个儿……” 第10章 灵周   周全着黄凤拿奖学金念书去了。吴祈宁开始给自己找工作。打简历,拍照片,浏览各类招聘网站,忙得不亦乐乎。   用吴祈宁的话说:“念这么多年书,不就为了找个活儿干。”   穆骏问她:“考不考公务员?”   吴祈宁脑袋摇得拨浪鼓:“那个不好,每次去政府办事儿,看他们个个嘟着脸坐在那里,看着就憋得慌。”然后自说自话:“我要找个有点儿活泛气儿的工作就好了。”一派小女孩的工作幻想。   也买回来几套不是很贵的小西装裙,把自己像模像样地打扮成个白领的样子准备去见工。对着镜子照半天,回头问金姨:“妈,像不像回事儿啊?”   十足毛头小丫的模样,每做一件事儿都想问问前辈:“妈,你看我简历写得行不行啊?”   “妈,什么样的女孩子比较容易被录取?”   “妈……”   穆骏撂下筷子,很大拿地问:“你怎么不问我?”   吴祈宁大惊失色:“您还上过班?”   穆骏深呼吸:“上过!”   吴祈宁还在怀疑:“庙里当实习庙祝不算!”   穆骏白她一眼:“我硕士毕业一直工作到来你家租房子之前好不好?”   吴祈宁:“哦”了一声。神情看至多是个将信将疑。   女孩子们做事总是凑一起,几个女生叫上吴祈宁和童培培一起去参加大型招聘会。   八点钟一帮小女孩打扮得干净利索,兴兴头头地去了,不到十二点,盔歪甲斜地回来。三四个人一屁股坐到盛境里,面红耳赤,汗流浃背,人人先灌下去一大杯冷饮,才说出话来。说是招聘现场人满为患,从上面俯视,到处都是人,人,人。   根本来不及和招聘单位过几句话,用人单位个个一幅大爷嘴脸,后面乌洋乌洋的年轻面孔就是他们的底气所在,十足挑剔的面孔看着你:哪里毕业?什么学位?是否本市户口?   根本容不得她们怯生生地问一句出来:肯给我多少工钱?   童培培趴在桌子上,大叫一声:“太让人泄气了!”   于是就趴下了一大片,哀鸿遍野的样子。   穆骏摸摸鼻子,一人送她们吃一盒冰粥,算是给打打气。   他问吴祈宁:“就没递出去简历么?”   吴祈宁说:“有几分。不晓得成不成。”   毕业答辩就是人心惶惶地开始,童培培的爸爸托人给她找了个金融的工作,据说清闲又稳当。让一众女孩子羡慕嫉妒恨了半天。   其他同学也陆续有了消息,吴祈宁这儿就有点儿困难的意思了。   她总想找一个离家不要太远的工作,金姨还在上班而且工程师的工作也蛮辛苦,吴祈宁不在家金姨饮食都很马虎。要不是有穆骏这么个财神爷级别的拖油瓶,估计金姨早就不开火了。吴祈宁总想能赶回来做做饭就最好。   穆骏从心底里很赞同这个想法。吴祈宁做的家常菜最好吃,没有之一。   那天,吴祈宁兴高采烈地跑进来,说:“我接到复试通知了。”   穆骏也高兴:“哪一家?”   吴祈宁喜滋滋地说:“灵周科技!呐,离这里不是很远,薪资水平也不错。做业务助理,我正想见见世面!”   穆骏:“啊”了一声,摸了摸下巴:“你真想去灵周科技?”   吴祈宁猛点头:“新型科技企业,听说口碑不错的。”   穆骏就不说话了。   沉吟再三,晚上,穆骏拨通了个号码,对方男声慵慵懒懒:“哟,小没良心的,舍得给哥打电话啦?冰淇淋卖完啦?什么时候滚回来?”   穆骏恶寒了一阵:“盛年,咱招人啊?”   被称呼盛年的男子在电话那边“啧啧”:“你还有脸说‘咱’,我还以为你心里就没我了呢,您连这小事儿都知道的话,不如滚回来上班。说吧,礼拜一上班?你放心我招人也有你的位儿啊。”   穆骏清了清嗓子,好声好气:“盛年,你这次招个业务,复试的名单里,有个小姑娘姓吴……人挺好的……”   盛年打鸡血了一样八卦:“呀!你开荤了?没事儿没事儿,哥不嫉妒。来来来 ,告诉我,霸道总裁爱上谁了?长得好吗?三围多少?辣妹还是玉女?”   穆骏说:“别胡扯,我房东的女儿。小孩儿!人挺善良的。”   盛年立刻没了兴致:“不要不要不要!善良的尤其不要!”   穆骏脱口而出:“您什么脾气啊?”   轮到盛年叹气:“你不知道,我这回是拿定主意要招个老狐狸或者老狐狸精来对付业务部的那对狗男女。你给我整一小白兔进来,还是关系进来的,我还得照应她。给哥哥添乱么不是。不要不要不要!”   穆骏奇怪:“那你还让人家复试。”   盛年奸笑三声:“掩人耳目!”   穆骏就不说话了。   次日,吴祈宁兴高采烈地打扮得清爽周正地去复试。   穆骏张了张嘴,终于什么也没说出口,埋头卖自己的冰淇淋。   吴祈宁这次回来地很慢,早上出去,下午才回来。   就在穆骏搜肠刮肚想安慰她的时候,吴祈宁开心地宣布:“我被录取了!”   穆骏点了点头,拿起手机就出去了。   “盛年,你什么脾气啊?”   盛年愁苦地说:“我挨个看了一遍,来应聘的压根就没有老狐狸或者狐狸精。他们大概都渡劫去了……”   穆骏说:“那你干嘛要个兔子?”   盛年更加愁苦地说:“就这兔子看着还机灵点儿……”   穆骏有点儿急了:“那人家小姑娘应付得了你办公室那些破事儿吗?”   盛年不当回事儿:“狗咬兔子满地跑是肯定的。别弄出狗骑兔子奸情满满我就心满意足了。小姑娘大不了过些日子哭着找我辞职,我再找呗。哥要她也是掩那对狗男女的耳目,大张旗鼓地招业务不领回来一个不合适。哥这是骑着兔子找狐狸。哎,你不回来上班你就别跟着瞎嘚嘚!我忙着呢,这些日子操碎了心。”   咣!   盛年把电话挂了。   穆骏忧心忡忡地回来,忧心忡忡地看着吴祈宁,忧心忡忡地又给自己盛了一碗饭,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填。   吴祈宁问他:“怎么了你?”   穆骏说:“要不然咱换个工作?别着急找工作,或者你来盛境打工,边打边找也是好的啊。我给你工资。”   “你可拉倒吧穆骏哥,就您这小买卖养活自己还差不多,再加上我?喝风啊!”吴祈宁又想了想:“你是不是有什么内部消息,灵周不好?”   穆骏愁苦地摇摇头:“不是……”   然后穆骏就目送着吴祈宁像只快乐的小兔子一样上班去了。   快乐的……   小兔子……   穆骏打了个寒颤。   他给盛年打电话,盛年干脆不接了。   穆骏愤怒地坐在盛境冰淇淋店,嘟囔:“太拿老板不当干部了。”   吴祈宁第一天上班很快乐地回来了,满嘴嘚嘚嘚地新鲜事:“妈妈,穆骏哥,你们知道吗?这灵周科技是做……”   穆骏闷闷地接了一句:“洁净室的。”   吴祈宁惊讶:“你怎么知道?”   穆骏说:“听说你应聘到那里我特地查了查。”   吴祈宁“哦”了一声,喜滋滋地:“穆骏哥你对我还挺关心。”   穆骏“哼”了一声。   吴祈宁接着说:“总经理姓盛。可谦虚了,一个劲儿说自己不是老板。”   穆骏咕哝:“算他识相。”   吴祈宁问:“你说啥?”   穆骏改口:“咳咳咳,我是说看着不像是吧?”   吴祈宁想了想:“哎,你说的真对。是不像,人可和气了,看着比我们老师还好打交道呢。”   穆骏嘟囔:“咬人的狗不叫。”   吴祈宁如坠云雾:“怎么这里还有狗啊?”   穆骏仰天长叹:“没狗没狗,这里没有狗。我胡扯呢。”   吴祈宁担心地摸了摸他的脑门:“你没事儿吧?怎么我上个班你……变得……神神叨叨的……”   穆骏朝着吴祈宁张了半天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扭头走了。   吴祈宁回头看着金姨,金姨看着吴祈宁,母女俩一起摇头:“疯了。”   金姨聊以自慰:“好在明年的房钱小穆已经给了……”   往后的日子,穆骏简直是数着天儿过,每天提心吊胆地看着吴祈宁去上班,察言观色瞅着吴祈宁下班。唯恐哪天吴大小姐“嗷”一嗓子哭着回来,咧着大嘴哭:“妈,他们欺负我!”   可是也没有,月底发薪水,吴祈宁给大家炖红烧肉。   小姑娘喜滋滋地给妈妈买了新衣服,给穆骏买了质量很好的一套冰淇淋用厨具,还送给黄凤了一套参考书。   用心细腻,皆大欢喜,穆骏慢慢地也就放下心事。   参加工作一个月,吴祈宁就是越来越困惑。   饭桌上,她也跟长辈就交流:“我们业务部就三个人,算上我三个。主任刘哥三十出头,打扮得人五人六的。业务员马姐,性感熟女。我怎么觉得他们俩特密,我根本融不进去啊。人家什么事儿都不跟我说。刘哥对我还好点儿,马姐……好像特不爱看我。我没得罪她啊……”   金阿姨一贯省事:“你刚去一个单位,难免融入新环境困难。新人么,多干活,少说话。女的事儿多,你自己想想你这么愣头青,是不是说了什么让人家不待见你的话了?”   吴祈宁揉着太阳穴说:“没啊,马姐工资不低,手里活儿不重,家里老公也挺好的据说是法院的呢。我竟捧着人家说了。”   金姨想了想:“你少说话。多干活儿,应该没错。”   穆骏凉凉地“哼”了一声:“未必。”   吴祈宁气地叉腰:“你到底要说什么??”   穆骏抬起头,很认真地对吴祈宁说:“不行,咱就辞了。真的。好工作有的是!”打下吴祈宁的手:“女孩子别叉腰,茶壶一样。”   吴祈宁就泄气了。    第11章 魍魉   穆骏还是觉得右眼直跳。   果然,三天之后,金姨加班,穆骏就看着吴祈宁癔癔症症地回来了。   穆骏心说出事儿了!   他赶紧给她搬了个凳子,吴祈宁慢慢地抬起头,含混地跟穆骏说:“你碰上过这种事么?”   穆骏给她倒杯水,很紧张地问:“你快说,什么事儿啊?”   吴祈宁说:“我看见刘哥跟马姐俩人……”她斟字酌句了一下儿。   穆骏接口:“胡搞!”   吴祈宁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穆骏痛苦地揉了揉额头:“呃……一男一女,正当年,能把你吓成这样儿……一般……胡……呃……大概就得是不正当男女关系……”   吴祈宁很崇拜地看着穆骏:“有多年工作经验的前辈就是不一样!”   穆骏揉了揉太阳穴,想起来:“你是不是看错了?”   吴祈宁很冤地说:“不能啊。没吃过猪肉,我也看过猪走。他们在茶水间的柱子后面。啃得……滋溜滋溜的……那还能是因为中午肉丸子没吃过瘾?”   穆骏接着揉太阳穴,不说话了。   吴祈宁说:“再说盛总也看见了啊。”   穆骏眉头一跳:“他说什么了?盛总说什么了?”   吴祈宁怯生生地说:“盛总指着他们,问我,‘看见什么了?’”   穆骏启发地看着吴祈宁:“你怎么说的?”   吴祈宁说:“我说我什么也没看见。”   穆骏挑了挑眉毛。   吴祈宁说:“然后盛总就说我:‘小说看多了。’”   穆骏问:“然后呢?”   吴祈宁说:“然后盛总就走了啊。”   穆骏定了定神:“那你预备怎么办?”   吴祈宁嘟着嘴巴子:“还能怎么办?礼拜一接茬上班儿去啊!他们啃,又不是我啃。应该没我什么事儿。”再想想,更加理直气壮:“我又不是回民,不忌讳!”   穆骏点了点头:“你歇着,我去打个电话……”   穆骏对着电话几乎吼出来:“他们俩怎么能这样?”   盛年吼回来:“又不是我啃,我能控制住吗?”   穆骏说:“公开场合他们俩要干嘛?”   “臭不要脸呗!”盛年恨恨地来了一句:“要么就是要造反。”   穆骏问他:“你就不能开了他们?”   盛年凉凉地问:“开了他们这么多事儿谁干?你那小兔子?忒没见过世面了。看见脏事儿喊都不会。早晚让人家吃干抹净!”   穆骏可怜巴巴地说了一句:“别啊……”   盛年火了:“别什么?让我要她的也是你。现在喊雅蠛蝶的也是你。你当我演A片呢,欲迎还拒的。”   穆骏哑口无言。   盛年狠巴巴地补了一句:“开了他们太便宜他们了。”   穆骏头疼欲裂:“你要干嘛啊祖宗?”   盛年“哼”了一声:“你不回来,就别管!”   电话又撂了,一阵风吹过,穆骏觉得:自己的世界又开始复杂了。   穆骏坐在屋子里看黄历:周一,农历辛酉月乙卯日。八字上讲:天克地冲。   大凶之日。   揉一揉直跳的右眼,他总觉得要出事儿。   果然就出事儿了。   吴祈宁从公司跑回来了。   对。   跑,回,来,了。   字面意思,这孩子上午十一点从工作单位“咣咣”地跑回家了。   一口气跑了轻轨一个站。   那天挺吓人的。   吴祈宁猛然推开盛境地大门,呼哧带喘地冲了进来,她直眉瞪眼地跑到穆骏眼前,满脸绯红,呼吸急促,胸口大幅度地起伏,站在那里,两眼直勾勾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看着这样的吴祈宁,穆骏的呼吸也急促了,这这这……这是中邪了吗……   他伸手在吴祈宁的眼前晃:“小宁?小宁?”   吴祈宁开门见山:“穆骏哥,你有让人性骚扰的经验吗?”   穆骏下意识地摇头:“没有!”   吴祈宁一屁股坐下:“我有了!”   穆骏一口气呛住:“你有什么了?”   吴祈宁喘着粗气看穆骏:“让人性骚扰的经验!”   这世界有点儿晃!   穆骏也慢慢地坐了下来。   他再三地,仔细地打量衣着整齐的吴祈宁。   吴祈宁一拍桌子:“看什么看?我不能让人性骚扰是怎么的?我长得就这么丑?”   穆骏摇头如拨浪鼓:“不是不是,你当然能让人性骚扰!你长得就让人挺想骚扰的。哎!不对!我不是这个意思。”摸一把脸,穆骏想我得换个话题,他试探着问:“谁?谁性骚扰你了?”   吴祈宁脱口而出:“业务部主任刘杨!”   穆骏慎重地想了想:“你会不会会错意了?”   吴祈宁略微低下头,回忆着说:“他今天在茶水间堵着我问,上周五看见他和马姐在茶水间了吗?我说没看见。他说我虚伪。然后把我摁在茶水间他啃马姐的那堵墙上,说,我没看清没关系。他演示给我看。”   穆骏拍案而起:“畜生!”   吴祈宁肃穆地点点头:“嗯。我觉得也是。但这不是重点。”   穆骏脑筋都跳起来了:“这还不是重点?”   吴祈宁一脸匪夷所思地跟穆骏说:“重点是马姐冲进来了,指着我鼻子说我不要脸。”她一脸难以置信地跟穆骏说:“你知道吗?她……居然说……我……不要脸!”   吴祈宁眼神很空泛地看着穆骏:“来,你帮我确认一下,她……一个有夫之妇,在外面和同事躲在柱子后头互相啃,让人发现还不知道收敛,也不害臊。然后她情人调戏新来的同事,她居然还跳出来还说我不要脸!说!我!不!要!脸!你,你,你,你告诉我是她不正常还是我不正常。这太跳脱思维了!!我怎么觉得我完全没办法理解这个事儿!”   穆骏赶紧给吴祈宁倒了杯水:“她不正常,她不正常。来,小宁,你先喝口水。然后呢,她骂你,你怎么样了?”   吴祈宁这才顺过一口气:“然后我就蒙了。觉得要么是她疯了要么是我疯了要么是大家疯了。我觉得我得马上找个明白人问问。”   穆骏认真地看着她:“然后呢?”   吴祈宁很茫然地说:“然后我当时就一个念头,我就想着我得找个明白人问问。然后,等我明白过来了,我发现我已经跑回来找你了。”   穆骏试探着问:“那个……刘杨……没把你怎么样吧?”   吴祈宁摇头:“没有。”   穆骏明显松了口气,然后他拍案而起:“去!小宁!辞职!咱不干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吴祈宁张大了嘴:“啊……”了一声,很迟疑地样子。   穆骏几乎吼她:“你这还不辞职?”   吴祈宁颓了:“辞职又要去人堆里翻工作……”   她沮丧到家了:“好容易找到一个离家不远,工资又不低的工作……”   双手捂住脸,难过地几乎哭出来:“童培培天天发微信朋友圈,工作轻松不累帅哥多。其他同学好像过的也很稳当……就我……哎呀……烦死人了……真讨厌……”   穆骏心头有火,冷下了脸子:“那你想,你怎么去面对办公室那只色狼和那个醋坛子母夜叉?你们还能在一个屋上班吗?”   吴祈宁懊丧地抬起头:“我去找盛总不行吗?他们俩不正经,盛总也看见了啊。”   穆骏冷笑一声:“你自己想想,盛总看见了为什么不管?还不是因为成熟的业务员手里拿着客户资源。盛总犯得上为了你个初出茅庐的小白兔得罪手底下俩最重要的业务员吗?他手下业务员又不多。事情闹大了,不帮着小马说你勾搭上级就算他讲义气了。”   吴祈宁急了,几乎带了哭腔:“可是他们也不能不讲理啊。”   穆骏冷冷地说:“把公司继续运营下去就是最大的理!要是你是老板,你选谁?”   吴祈宁气鼓鼓地说:“我选讲理!”   穆骏白她一眼:“做梦!”   吴祈宁就不说话了。   静一静,穆骏也觉得自己过分了,这小姑娘哪儿见过真流氓,这一上午受惊不小,还知道跑回来找自己也不算不机灵,刚出社会的小女孩儿,干嘛这么吓唬她?于是他又反过来劝她:“小宁,你也别生气了。今天晚上我请客,咱们好好出去吃一顿,你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把这点儿破事儿忘干净了。明天辞职,咱再找份好工作。咱们好人家的女孩儿,犯不上跟他们置气。”   吴祈宁不甘不愿地抬起头:“就没别的办法了吗?”   穆骏脸色一冷:“没了!”   吴祈宁“哦”了一声,噘着嘴走了。   晚上,金姨回来,吴祈宁把状况大概跟她妈妈一说。金姨也皱眉头,过来人都觉得穿新鞋犯不上踩狗屎。也同意穆骏的意见,说:“小宁,辞了算了。再找一个,不丢人。咱大姑娘家家的要名声要脸面,回头这个泼妇满嘴胡扯,咱犯不上。”   吴祈宁哀怨地睡觉去了。   第二天,她好歹捯饬了捯饬自己,垮着肩膀去上班。不过心情也不算十分沉重了,毕竟要辞职了么。除死无大事。   进了办公室,转一圈,刘杨舔着脸笑嘻嘻地问她:“小吴。昨天早退了啊。去哪里了?和男朋友谈恋爱吗?”   马姐“碰”地一声合上抽屉,指桑骂槐:“哪儿还没到哪儿呢,迟到早退,毛还没长全,干活儿就指不上,还学会发骚了。”   跟马姐这一嘴脏臭比起来,以前童培培数落自己简直就是小儿科。   吴祈宁气得满脸通红,心说:我是不能干了。这是个魍魉世界!   她一大门摔,扭头就走:我去找盛总辞职总可以吧!惹不起我躲得起!   去总经理室转了一圈,她来的太早,盛年还没到。经理室的秘书刘熙笑得很温柔:“小吴来啦,什么事儿?”   吴祈宁咬嘴唇:“我想找盛总。”   刘秘书若有所悟:“盛总还没来。要不你先回去,等他到了我给你打电话?”   吴祈宁摇头:“不要!我不要进业务室了!”   刘秘书苦笑,给吴祈宁倒了杯水,慢慢地告诉她:“哎……不怪你……他们已经挤兑走两个业务员了。去年盛总家里出事,他妹妹过世了,盛总的心思都忙活家里面,业务就撒手了许多。现在产能过剩,各个工厂都缺单子,盛总也是不愿意一下子……何况他们的问题还是私人问题,没明目张胆威胁公司业务,哎……小吴你是来的时机不好……”   吴祈宁心里一动,觉得和穆骏分析得居然差不多,更灰心了。   刘秘书有正经事忙,招呼吴祈宁坐下等就好。   不一会儿,经理室就忙开了,刘秘书跟盛年好多年,两个人的熟悉程度是有气场可以隔绝他人的。刘秘书为人敦厚,温文尔雅,就是个儿矮又胖,长相一般,看着就佛爷似的好心眼儿。可是胜在老马识途,很多小事下面车间就直接找到她说了。刘秘书分斤拨两,处理得井井有条。吴祈宁坐在那里看得很是羡慕。心想:我什么时候才能有刘姐姐这两下子呢?我有这么个工作就好了!   这天盛年来得格外晚,刘秘书百忙里抬头看了看吴祈宁,说:“哎,小吴啊,不如你替我去趟仓库,找李姐,问问她产假什么时候休息?我好安排。这人真是的,我打电话她也不接。”   吴祈宁正闲的难受,乐得有事做,点点头就跑去仓库了。   刘熙看着吴祈宁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其实是个好小孩啊。”   谁知道吴祈宁这一去,就没有回来。   乌漆墨黑的仓库。   吴祈宁站在门外喊:“李姐?李姐?”没人回答。   吴祈宁转身要走,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粗重的喘息声。   吴祈宁冲了进去,她发现挺着大肚子的李姐正摔坐在地上,费劲地要去摸掉到一边的电话。   吴祈宁赶紧跑过去:“李姐,你怎么了?”   李姐这是生二胎,很有经验:“我……估摸是要早产……赶紧……”   吴祈宁慌了:“不是还早嘛?”   李姐气得捶她:“不早叫……早产啊……”   吴祈宁慌手忙脚地把电话捡起来,先拨120叫车。然后赶紧帮李姐联系上她老公什么的。最后想了想,直接把电话拨给了刘秘书:“刘……刘秘书姐姐……李姐要生了怎么办?”   刘秘书大惊:“你等着,盛总去仓库找你们!!!”   不一会儿,救护车呼啸而至,可李姐老公还没来。   盛年一溜小跑地奔了过来,塞给吴祈宁一张支票和一沓子钱:“小吴!人命关天,你先去医院陪着!随时电话联系!”   吴祈宁目瞪口呆:“盛总!可是!”   盛年急了:“可是什么啊?我一会儿要见外宾!再说我大老爷们儿怎么陪这个事儿?还不快去!”   吴祈宁慌慌张张地冲上了救护车,刚上车就听大夫喊:“羊水破了!”    第12章 盛年   等吴祈宁从医院里倒了两趟车回公司,天已经要黑了。   大家基本都离开了,吴祈宁看了看,盛年的车还在,估计他还没走。   李姐顺产,母子平安,没花多少钱。吴祈宁包包里捏了一大堆钱,决定还给盛年。   她去总经理室,盛年没在。   硬着头皮去业务室,也没人。   叹口气,晃到了库房,有点儿发呆。   想了想,今日是今日毕,明天再来也是这么回事儿,于是她干脆去盛年的车边等。   等了好久,才看见盛年施施然地出来,走地那叫一个不紧不慢。   吴祈宁挨挨蹭蹭地过去,叫一声:“盛总。”忽然又疑惑:“你从哪里出来?”   盛年慢慢地抬起头:“总经理室啊……”   吴祈宁有点儿惊讶:“可是我怎么没看到你……”   盛年偏头看向吴祈宁,脸上写着“你管呢”三个字……   让人嫌弃了,吴祈宁也就踏实了。今儿就今儿,反正我也不伺候了。许你看我就许我看你。   吴祈宁这是第一次近距离地仔细打量她家总条把子。   平常不好意思直视上级,现在自己反正要辞职了,可劲儿看看呗。   落日余晖投射到盛年脸上,吴祈宁居然有一种惊艳地感觉。   盛年三十多岁年纪,长眉、杏眼、鼻直、口正。而且皮肤白皙,身材高挑。居然是个美男子!更邪门的是吴祈宁觉得他看起来有点眼熟!   她打量盛年,盛年也在打量她。   两人对看半晌,盛年乐了:“你还有几分小模样。怪不得……”   吴祈宁说:“怪不得什么啊?”   盛年撇撇嘴角:“怪不得……嗯……对……怪不得刚上班就闹办公室绯闻!”   吴祈宁几乎冤死:“我没有!”   盛年笑嘻嘻地看着她:“你老大可都跟我说了,早退、旷工,工作不做跑没影。没有错吧?”   吴祈宁急了:“你明明知道不是这样的!”   盛年“嗯”了一声,打开车门,面朝外斜侧着坐在驾驶位上闲闲地翘二郎腿:“是怎样的?”   吴祈宁脸涨得通红,眼泪都要掉下来:“明明不是这样的!是……是他们……”   盛年淡淡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吴祈宁气急,扭头就走。   盛年一声喝住:“回来!”   吴祈宁倒也听话,她“啊”了一声,说:“对了。”扭头回来,她擦了擦眼泪,拿出来包包里的票据和现金,蹲在地上一点一点地交代给盛年听:“李姐顺产,母子平安,没花多少钱。大夫觉得孩子成熟度高,估计是预产期判断的不好。明天就可以出院了。盛总,你看只有这几笔。我问明白了,生育保险还可以报销一部分。这几张单子我已经填好了,您明天交给HR的姐姐们,她们帮李姐去社保办手续就好。这是支票,我没有动。这个是您早上给我的钱,哦,顺产之后,我在医院门口给李姐买了点儿水果。没有发----票。这个是我自作主张了,您看要是不能报销,费用我来出没有关系的。还有,李姐家人很感谢您。说过两天了来给您送红鸡蛋。我替您谢过他们了。”   盛年默默地垂头看着这个小女孩儿,忽然乐了:“明天再说吧。你花的钱我都给你报销。再给你点儿餐补,今天辛苦了。”   吴祈宁摇摇头:“不了,盛总,我想和您辞职。”   盛年毫不意外,歪头看着吴祈宁:“那你本人愿不愿意在灵周继续做呢?”   吴祈宁点点头,叹口气,又摇摇头:“不愿意了。”   盛年“嗯”了一声,沉了一会儿,很诚恳地对吴祈宁说:“小吴。你看仓库李姐今天喜得贵子,总要休养一阵子,我还没有准备好后备的人选。我看你很细心,如果你不嫌弃大学毕业出来混仓库,你愿不愿意先接替李姐在仓库呆几天?也许……也许以后……业务部会不一样呢?”   吴祈宁“啊”了一声,抬头看盛年。   盛年正色看着她:“其实年轻人,第一份工作脚踏实地也没什么不好。你要不要考虑?我保证,仓库和业务部不搭调的。”   吴祈宁睁大眼,孩子气地点点头:“好啊,好啊,盛总,我愿意做!”   拍一拍她的头,盛年说:“走啦。我送你回家。”   吴祈宁开心地上了盛年的车,宽敞舒适。   启动了车子,盛年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他们……是不是欺负你得很惨?”   吴祈宁难过地垂下了头:“是我自己没本事,一张包子脸。”   盛年“噗嗤”一声笑出来,很坚定地告诉吴祈宁:“你不是的!真的!你不是!”   盛年似乎对道路很熟悉,三拐两绕就开到了盛境门口。   吴祈宁一惊:“盛总,你怎么认识我家?”   盛年“啊”了一声:“工厂附近么,我都熟悉。”   吴祈宁莫名其妙地说:“熟我也没告诉过你我住哪里啊。”   盛年随口胡扯:“你简历上有地址。”   吴祈宁不禁对盛年肃然起敬:“不愧是老板,什么都记得。脑力过人啊。”   盛年唯恐言多语失,随即轰她下车:“别拍马屁,快走快走,我还得回家呢。”   吴祈宁少年无知,笑嘻嘻地下了车:“哇,盛总,你这辆大比亚迪我看着蛮眼熟的。”   盛年哭笑不得:“小姐,这是沃尔沃!”   吴祈宁似懂非懂地走了,回头看见穆骏站在盛境门口,皱着眉看她。   她开心地跑过去:“穆骏哥!你看这是我们老总!”   可盛年显然不耐烦跟陌生人打交道,他坐在车里,狠狠地盯了穆骏一眼,忽然一脚油门,轰轰烈烈地冲了过去,嚣张地把吴祈宁和穆骏留在了烟尘里。   吴祈宁干笑两声:“老板么……难免没礼貌……”   穆骏黑着脸问她:“你没辞职?”   吴祈宁不是很喜欢光速辞职,她总觉得人生在世总得克服克服困难,再谋求谋求发展。在一个地方干几年,然后有点儿长进再跳槽是正道儿。   虽然她一上班,这人间正道就是沧桑了点儿,但是……工资不少,离家不远。   仓库就仓库呗。   金姨技术工程师出身,也不觉得仓库丢人现眼,说:“既然你领导没找到合适的人员,你就先给盯着几天,哪怕骑着驴找马,也行啊。”   既然人家亲妈都是这个意见,穆骏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   周末的时候黄凤来了,说是过些日子乐团集训,要排个新曲子,让吴祈宁再给辅导一下。黄凤小孩很有心,特意拎了一只烧鸡过来添菜,进屋就帮金姨摘菜。小黄凤看着比大少爷穆骏勤谨很多。   吴祈宁好歹问了问,就知道黄凤混得不错,少年英俊,异域风姿。弹拨乐和弦乐组的姑娘们看见他就芳心荡漾,好打交道得很。   照例吴祈宁带着黄凤走两遍笛子。玩乐器有趣在五音从心,吴祈宁恍惚出错了两个错儿,黄凤就把笛子撂下了:“师姐,你有心事啊?”   吴祈宁摇摇头:“你小孩子别管。”   黄凤“噗嗤”一乐:“你才上班几天,就我小孩子别管了。不害羞!”   吴祈宁瞪眼:“小样儿!当上首席敢数落师姐了。”   穆骏摇摇摆摆地从楼上下来,语气凉凉的:“你师姐让人骚扰。还不乐意辞职。”   黄凤一听眼睛就瞪起来了:“谁?师姐?谁骚扰你?我找他去!敢骚扰我师姐,活的不耐烦了!”   吴祈宁递给黄凤一块西瓜,自己想剁馅儿吃点儿包子:“你可拉倒吧,就你这小胳膊小腿儿的不够人家三搪两踹,找谁去?”她一晃菜刀,虎着脸:“好好练你的去。再嚷嚷我把你当馅儿剁!”   黄凤顷刻就不干了,小伙子也是官儿大脾气涨。他四周踅摸了一下儿,看墙角有一摞砖。   黄凤稳步走过去,气沉丹田,只听“哈”地一声,砖分五裂。   举座皆惊。   黄凤回过头,横眉:“我这小胳膊小腿儿的?”   吴祈宁张大了嘴。   黄凤立目:“不够人家三搪两踹?”   吴祈宁和穆骏拨浪鼓似地紧摇头。   黄凤走到吴祈宁眼前:“剁了我包馅儿?”   吴祈宁“噗通”一声就坐下了,穆骏和金姨一左一右把她扶起来。   黄英雄迈着方步,撇着大嘴:“小爷我是苗族汉子。我爹以前是武警!”   吴祈宁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些日子吓唬黄凤的菜刀,臊眉耷眼地到塞到了桌子下面。   穆骏神色如常但是手忙脚利地又给刀上盖了块笼屉布。   金姨慢慢地把擀面杖也收了起来,咳嗽一声:“那什么……要不今天就别吃馅儿了……”   吴祈宁答应一声,扭头就跑:“我去买点儿香菜。”   穆骏摸了摸鼻子:“我陪你去得了。”   金姨摸着钱包往外走:“你们年轻人哪儿会挑菜,还是我去,我看看还得买点儿大料,蒜也没了。”   看着一屋子人灰溜溜往外走,黄凤一拍桌子:“你们干什么?”   屋里其他三个人一起摇头:“什么也不干……”   黄凤哀怨地问:“你们怕我?”   大家一起摇头:“不怕不怕。”   黄凤噘着嘴:“那你们跑什么?”   气氛有点儿尴尬。   沉了一小会儿,吴祈宁走过去,站在黄凤的跟前,擦了擦他脑门上的汗珠子:“飞鸿啊,这些日子,失敬了……”   后来,在穆骏等人的拼死阻拦之下,黄英雄终究没有踢了灵周的馆。   吴祈宁收拾收拾周一就去仓库上班了。   灵周的仓库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吴祈宁踩着三寸的高跟鞋,“吱呀”一声推开了仓库的大门。迷离地光线从她身后照射进来,巨大的屋子黑洞洞的,微微咳嗽一声都会有回声,一排排浅灰色的货架一直延伸到房屋的尽头,人呆在里面都会有一种热源不够散发的感觉。仿佛巨大的空间可以熔化掉自己。   吴祈宁咳嗽了一声,看了看自己满手都是土。   拿着仓库保管账和实物对照一下,也不离格儿,就是差驴唇马嘴那么多。   撇撇嘴角儿,她开始折腾。   那个周一,很多工人都发现仓库里正在折腾,一团灰色的尘雾包裹着一个苗条的身影。好像是什么妖怪还没幻化人形的样子,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反正瞅着挺瘆的慌的。   第二天,吴祈宁改了扮相儿了:高跟鞋换球鞋;修身套装换T恤七分裤;辫子扎起来戴个防尘帽;套袖围裙大口罩武装到了牙齿。   腰里别着仓库账本,耳朵上插着红蓝铅笔。   左手手电,右手梯子。   仓库,我来了!   那些日子,仓库里总是乒乒乓乓的。来往仓库办事儿的,存料的,干装卸的大哥们有一个算一个,雁过拔毛,人过干活儿。在仓库附近时常有人暂时失踪让吴祈宁拽过去帮忙挪腾东西。   满工厂都知道新来的仓库小主管大干快上,发愤图强。   二十天后,盛年背着手溜达到了仓库,看见大铁电风扇嗡嗡地开着,穿运动服短套的吴祈宁坐在桌子前面“咕咚咕咚”地往腔子里倒酸梅汤,一边儿喝水一边儿给仓库监视资料归档。   她的背景是:窗明几净的库房,擦得锃亮的灯泡,货架上白纸黑字的标签,桌上还码着基本字迹工整的仓库账。   盛年打个响指,这孩子还行!   大概一个礼拜之后,盛年把吴祈宁叫到了办公室,扔给她一沓子A4打印纸。   吴祈宁打开一看:上面明明白白的抬头---- U.S. Customs and Border Protection.   吴祈宁顺口答音:“盛总,咱这就是勾搭上了美国海关?他们要买什么啊?”   盛年翻个白眼:“美国海关要找咱麻烦!”   吴祈宁就皱眉了:“咱又没招他。”   刘熙给吴祈宁搬了一凳子过来。   盛年说:“你仔细看看,看完了给我讲讲,我英语不灵。”   吴祈宁翻了翻,全英文的文件,过了一遍,吴祈宁给盛年讲:“大意是:美利坚合众国政府为了配合反恐怖主义的一片大好形势,决定配合各个部门把工作做深挖透,首先让海关试行一个到岸集装箱安全检查制度。抽查所有海外供应商,派人来检查供方工厂仓库特别是装柜车间。如果检查合格则到岸集装箱免检入境。检查不合格,到岸集装箱排队开箱检验,检验期大概……三十天……”   盛年听完,挠挠耳朵,把文件转给刘熙:“她说的对吗?这孩子把美国文件给我讲得跟新闻联播一个腔……”   刘熙大概翻了翻:“小宁说得对。”   吴祈宁说:“重点是,盛总,咱给抽上了。”   盛年一听就急了:“抽上什么了?”   吴祈宁说:“美国海关上门临检!”   盛年揉了揉脑门:“也就是说,鬼子要上门啦?”    第13章 女王   这事儿关联重大,如果抽检不过,所有灵周出口的集装箱都不能及时到岸卸货,那么没有一个客户会再多等三十天全检。如果应对失败,所有灵周的出口业务估计都得大受影响。   盛年指着刘熙:“小刘,你跟吴祈宁一块儿弄一弄这个事儿。无论如何咱得过这个检!”   美国海关人还算地道,给传来一个文件包的自检文件。刘熙那儿打印机一上午就没怎么停,“哗哗哗”地出纸。   一大堆英文资料兜头盖脸地砸下来,铺天盖地一桌子白花花,盛年说:“鬼子海关的要求都在这儿!赶紧瞧瞧,都是什么幺蛾子?”   那几天吴祈宁和刘熙两个人一人一本,对面研究。吴祈宁负责提美国人要求,刘熙负责对照灵周自检。   对的画钩,不对的更正。   搓一搓腮帮子,吴祈宁觉得上次面对这么多纸还是考大学那年。   “唰唰唰”一遍对下来,满纸红色的大叉叉。   需要改正的地方还不少,吴祈宁当机立断把在外面见客户的盛年CALL了回来。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这些事儿要整要改可是都要花钱的。   盛年看看要整改的单子,摸了摸下巴颏:“刘熙,叫采购部的来,咱赶紧询价。”   采购部一加入事情就看着有眉目了,货比三家,给钱做事。   仓库墙上拉铁丝网,装探照灯,安装24小时监控录像可以回拨的,仓库守则中英文,装卸货守则中英文,仓库人员工作名牌制,所有进出仓库装货区的家伙必须有醒目的标志,培训集装箱装卸员工集装箱检查法则……   时间紧任务重。   吴祈宁忙地脚丫子冲天,加班了一个星期,一条条的跟着落实。穆骏就看见她天天风风火火地上班,疾驰忙慌地回来,饭也没心思好好做了,在饭桌上张口就是美国海关,闭口就是恐怖分子:“你们知道吗?居然还有人给集装箱做夹层,里面偷运毒品的。啧啧啧,这人啊,什么主意都想的出来。”说地唾沫星横飞的,小姑娘一本正经之极。   金姨和穆骏面面相觑压根插不上话,两个人对视一眼,别的搁一边儿,穆骏和金姨都觉得吴祈宁这个工作状态也不错,说明上班没挨欺负。   沉吟一下,金姨斟酌着问:“小宁,业务部那俩人没再欺负你吧?”   “啊!”吴祈宁嘴里含着个勺子:“妈,你不说我都把他们俩给忙忘了!”   那就行!金姨和穆骏对面松了一口气。   看着吴祈宁很快乐地又给自己狠狠地添了一勺肉汤,穆骏拿着筷子,回味了一下儿刚才自己和金姨的表情,心说:这碗饭也不是白吃的,简直就是家有儿女的即视感……   忙忙叨叨一个礼拜,转天美国海关就来人检查了。   晚上九点半,吴祈宁还不舍得回家,对着已经被她蹂--躏了太久,变得皱巴巴的A4打印纸,用挑剔的眼光打量着她的一亩三分地,看看仓库,看看装卸货区,再看看白纸黑字贴出来的各项规范守则。   看着是差不多了,就是不知道明天实际怎么样,美国,海关!听着很牛逼的机构。也不知道来人好不好打交道,抓抓耳朵,哎,比自己当年考试还紧张。   忽然觉得自己身边站了个人,吴祈宁猛然回头,是盛年。   吴祈宁松了口气,恭维道:“盛总,您真是神出鬼没。”   盛年很大度地摆摆手:“预备得怎么样了啊?”   吴祈宁不是特有根地跟盛年说:“我觉得可以了。”   盛年说:“别紧张,再想想还有什么没想到的吗?”   吴祈宁说:“我把食堂清真口儿的牌子都摘了。我真觉得是没有了。”   盛年拍了拍她的肩膀儿:“信你一回!”   吴祈宁让盛年拍地一哆嗦,觉得自己肩头有千钧重担。   次日清晨,吴祈宁起了个大早,对镜梳妆打扮,换回套装皮鞋,擦胭脂抹粉了一番之后,觉得自己比仓库都焕然一新。抿抿嘴唇,觉得自信了不少。   早早地有人敲门,开门之后,居然是给她送来热乎乎早点的穆骏:热汤包加小米粥。   香喷喷,热腾腾。   穆骏很难得笑意暖暖:“小宁,别紧张,吃饱了再去。今天估计得忙一天。”   吴祈宁嘴里叼一个包子,含糊不清地点头“唔唔唔”。   穆骏熟门熟路又给她到了碗粥。   吴祈宁叹息:“高考都没这么让人伺候过。”   穆骏朝她比个拇指:“加油!”   吴祈宁深呼吸一下儿,想想觉得应该对得起自己,又拿起来一个包子。   临出门之前,吴祈宁已经觉得除死无大事了:“不就是美国海关吗?我不怕你!”   本来,美国海关么吴祈宁一直觉得自己得看见俩金发碧眼的海关大哥,谁知道来敲门的这位高鼻深目,分明有几分中亚血统。   头一个照面,吴祈宁就蒙圈了:“盛总,坏了,来的是恐怖分子。咱全预备反了。”   盛年也含糊:“瞅着跟本拉登他表弟似的。看看他们证件。”   “你丫才拉登表弟呢!”阿拉伯人掏出证件,瞪了盛年一眼,满嘴京片子。   吴祈宁眼睛瞪都瞪圆了:“恐怖分子打入我国内部了。”   盛年在吴祈宁脑袋上拍了一下儿:“小声点儿!”   海关官员的证件上白纸黑字,大哥叫:费萨尔伊·本·穆罕默德·阿卜杜勒·阿齐兹。光名字印了一行半。   盛年和吴祈宁面面相觑,寻思:美帝真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盛年咳嗽了一声,问吴祈宁:“他叫什么?”   吴祈宁吞了口唾沫,“我不知道怎么发音。”   海关大哥很轻蔑地说:“用你们中国人的发音,我叫费萨尔伊·本·穆罕默德·阿卜杜勒·阿齐兹……”   听完之后,愣了有三十秒,吴祈宁直扎眼:“你再说一遍,我没记住……”   海关大哥平易近人:“叫我老费就行。”   吴祈宁随行就市:“那什么,费哥,您老早……哎……你们阿拉伯人脑子一定都特好,我要自己叫这么个名字我得背半年……”   老费大哥还是挺和气:“那是那是。血统优势,血统优势么。”   费大哥名字很繁琐,工作还是简洁明快直入主题的,他们先围着厂子转了一圈儿看看围墙,然后查了查保安看保安合同和工作日志。费大哥看地很认真,挨片儿看,检查是不是突击补上的。看完了日志,再去仓库,重点是看仓库,看装卸货平台,检查操作制度。   要说也不难伺候,全是工作,有一说一没有废话。   中午的时候盛年说:“不行请人家吃一顿。我海鲜楼定位子了。”   费大哥摇头:“食堂,有包子吗?”吴祈宁可实在呢:“有。”   结果吴祈宁陪着老费在食堂来了一顿工作餐,老费挺能吃,饭量不算小。   陪着老费一天,吴祈宁觉得这人还行,一板一眼,绝对没有特殊的刁难,反正是说到做到,要求什么都检查了一遍,丁是丁卯是卯,你做到了就没有二话。吴祈宁待见这样的人,跟以前预备考试的路子差不多,说考啥就考啥,这老师就是亮嗖人!   折腾了一天,没啥大毛病。   临了临了了,拉表弟费大哥指出了一条:“你们保安人员嫌少了一点。”   盛年正想说:“不行再雇俩。”   吴祈宁反应极快:“我们还有四条狗。”   费大哥看了看那几条中华田园犬有点儿嫌弃:“这狗行吗?”   忙了一天,吴祈宁二劲儿也泛上来了,她一挥胳膊:“关门放狗!”   说时迟那时快,二愣子保安一撒手,四只狗奔腾咆哮地朝费大哥就冲过来了。   费大哥大声疾呼:“快拉回去!”   最后握手告别的时候,费大哥很认真地告诉吴祈宁:“去,把食堂的穆斯林牌子挂上,姑娘。它是一种正常的信仰,不应该被放在角落里。”   吴祈宁抿了抿嘴唇:“您说得对,是我做的不好。”   大笔一挥,嗯,也不算一挥,挥了好几挥,费大哥签名麻烦,给吴祈宁签了小半篇儿。吴祈宁觉得这个签名特值,大概其使唤了美国海关半管笔。   灵周过关!   费大哥说:“恭喜你们,你们的集装箱免检了。女侠咱们江湖再见。”   目送走了老费,吴女侠晕晕头头地回了仓库,头一次觉得,自己办了一件事儿!哎,也不算难啊。   盛年溜达过来,不经意地说:“明天起,小吴,你就来开晨会吧。”   吴祈宁“啊”了一声:“那不是各个部门主管才去的重要会议吗?”   盛年斜她一眼:“老板让去你就去。废话这么多!”   吴祈宁“哦”了一声,对对手指,心里挺高兴。   一帮部门主管,坐在一起人五人六地开会,研究事儿。看着特像PPT里的照片。吴祈宁觉得自己是越混越像个白领了,其实她心里对这个还是很期待的。   所以第二天一大早跑到了会议室里,找一个不是很主要的地方坐下,等开会。   秘书刘熙看着她好笑,分明就是一个小女孩。   事实证明,开会也和她没什么想干。   基本上业务部开头,提订单计划;生产部汇报生产进度;采购部说说物料进场的情况,财务部过来嘚嘚一下回款情况。剩下的就没啥了。无非是一周一次,几个部门老大过来交流一下情况汇个总,拌拌嘴,喝喝茶。   刘熙做个记录,盛年嘴碎,听听说说。   吴祈宁没有说话的份儿,基本上就是列席。倒是刘杨在会上看见吴祈宁,愣了一下,可是也没说什么。   列席了几次,吴祈宁好像约略抓住了点儿要领,她总觉得盛年的手在往业务部里伸,但凡刘杨说话,盛年没有不插嘴的。而且吴祈宁目测,盛年自己其实就是灵周最大的业务员。   吴祈宁第一次在例会上说话缘于一次争吵。   业务部和生产部的对掐。   火星对撞地球。   刘杨在拍桌子:“平常闹没单。老子给你拉来单子你做不了。你还好意思在这里混?”   生产部的赵主管满脸不爽:“生产部生产部,我们得做你知道吧?交期那么紧张?谁家做得出来?”   盛年安静地听了一会儿,问:“差什么呢?咱们哪部分赶不及?”   赵主管翻翻订单:“差五十一个初效过滤器,按照进度明天就得要,根本来不及。”   盛年沉吟一下:“咱们做好得多久?”   赵主管说:“怎么也得三天。”   刘杨张嘴:“不行,绝对不行,三天之后人家家来美国客户检查,过滤器三天后送过去就不用送了!”   吴祈宁凑近刘熙,看了看过滤器的尺寸,又看了看,她怯生生地举起手。   盛年揉了揉太阳穴,问她:“你要说什么?”   吴祈宁说:“我想说仓库里有六十二个比这个尺寸大的库存,但是大部分铝框需要换。”   盛年和赵主管对了个眼神儿:“那就来得及了。”   不一会儿,“咣咣咣”生产部出了四个大小伙子,抄家一样跟着吴祈宁来了仓库,大包小包的把过滤器搬下来,扛走了。   吴祈宁特意“噔噔”地跑过去看,果然,拆拆改改用上了。   次日上午,纸箱子一包,出货了。   赵部长这次心情不错,说:“小吴,可以啊,这是什么时候找出来的东西?我都不记得这么点儿存货了。”   吴祈宁抓抓脑门子:“看记录是前年年底的一批,退换货。当时就是因为尺寸问题返回来的。难怪您不记得。”   赵部长点点头:“剩下的十一个也用得上。再有类似尺寸我去找你。”   过些日子,吴祈宁又伙同赵部长打发出去四卷滤棉。   又过了些日子,吴祈宁把找出来的需要换电源的离子风枪也都整理归位,盛年很舒服地卖了一批库存材料。   吴祈宁打个响指:“我是库存女王!”   盛年看着吴祈宁眼珠转了转:“七百个中效过滤器,350*700,有吗?”   吴祈宁就傻了:“怎么可能有?”   盛年懒懒地:“你不是库存女王么?”   吴祈宁怒极反笑:“我又不是聚宝盆。说什么有什么。那我就不上班了。”   盛年点点头:“回业务部吧!”   晴天霹雳!   吴祈宁跳起来,嚷:“我不去!”   盛年冷眼看着吴祈宁蹦,吴祈宁自己蹦了一分钟,并没有人搭理,臊眉耷眼地停了。论说盛年是大BOSS:吴祈宁是小喽啰,她是没种这么闹的。   可是吴祈宁有种感觉,今天,盛年在某种程度上对她有一些纵容。吴祈宁从小学民乐,操练过无数曲子,心里记住了无数的起承转合。所有音乐之所以能成为音乐都是符合人类的心理预期的,否则他们都只是没有意义的音符的累加而已,不可能传世。   吴祈宁记得自己老爹说过:“当你熟悉足够多的乐章,你就能隐约对人的心理有一点儿约略的把握。”   吴祈宁觉得:现在的盛年正在一个变调的节点上,他允许自己和他讨价还价。   这是一个可以讨价还价,但是不可以闹僵的一个微妙的分寸。   她嘟着嘴,有点儿赖皮有点儿委屈地说:“反正我不去业务部。”   盛年踏踏实实地坐着斜眼看着她。主上没有发怒,闲闲聊天的感觉,吴祈宁心头一动:有门儿!她无比庆幸自己是一个年轻女子,偶尔撒娇弄痴无伤大雅。这要是穆骏跟盛年如此……   吴祈宁打了个寒颤:那就必有奸-情!   盛年淡淡地问:“为什么不啊?”   吴祈宁撅着嘴:“盛总,我把仓库管地挺尽心的。你就让我在仓库混吧,我年轻人喜欢脚踏实地。”   盛年摇头:“人家李姐孩子断奶要回来上班,你老在仓库算怎么回事儿。”   吴祈宁“嘿”了一声:“凭什么啊?她想上班就上,想生孩子就生孩子!我是全职替补?”   盛年一本正经地看着吴祈宁:“人家李姐从大姑娘起就在灵周干,现在干成俩孩子的妈了你这是撺掇我对人家始乱终弃啊?企业对忠诚的老员工都会有……”说到这儿,却发现吴祈宁大惊失色地看着自己:“那孩子是您的……”   盛年皱眉,呵斥:“胡扯!!!”   吴祈宁就不说话了。   盛年平铺直叙:“你回业务部,我把出口这一块儿的单子交给你处理,你英文还行,这块儿业务量也不大,暂时和内贸没什么交叉点,你直接跟我汇报。”   吴祈宁喏喏:“还是不想回……”   盛年斜睨:“为什么?”   吴祈宁睁大眼:“刘主任又要示给我范他怎么啃马姐怎么办?”   盛年沉声说:“骟了他。”   “啊!这也行?”吴祈宁大惊失色。   盛年点点头:“有人会给你作证他强--奸未遂。”   吴祈宁还不放心:“小马姐又指桑骂槐地数落我。”   “瞧你那笨样儿!这么大个子我都替你臊得慌。”盛年冷哼一声:“指桑骂槐顶个鸟用,她说你你就应该直接指着她鼻子啐她一脸。她胡来又不是你乱搞,你正大光明你虚什么啊?”盛年侧过脸看吴祈宁,慢条斯理地问:“骂街……不会啊?”   吴祈宁恍惚:“从小不会骂街。”   盛年哀其不幸:“今天早点儿下班儿,上菜市场观察老娘们去!哎,能搞得定拉登表弟搞不定挑刺妇女。让我说你什么好?”   盛年容颜十分秀美,这样侧头看人颜值尤其飙高,几乎恍了吴祈宁的眼。   和穆骏的干净、俊秀不同,盛年是过分的五官精致,漂亮到阴柔流丽。眼波杀到,直指人心。   这么看着他着实眼晕,吴祈宁闭着眼想一想,心中豁然开朗:对啊,欺负我如何?我欺负回去啊!人生其实可以过得剽悍,凭什么屈服给王八蛋?   童培培说得对!我以前是包子了!想通了这一点儿,她简直有点儿迫不及待的跃跃欲试。   盛年拍着吴祈宁的肩膀头儿,语重心长地说:“回去之后,长点儿心!长点儿眼!”   一点儿不一样的感觉,吴祈宁抬头看盛年。   盛年妩媚狭长的眼睛里蕴着一道寒光,杀气毕露。   一种古怪的亢奋感觉从心底弥漫开来,仿佛第一次有机会参与只有故事里才有的诡异和心机,成年人世界的大门正在缓缓开启,少女小说里宫斗宅斗的故事一一在心底浮现,而且居然有机会分到跟大帅哥一组!   “嗷嗷嗷!”吴祈宁兴奋不已,上班比穿越还过瘾!她点头如捣蒜:“我回,我回,我回回回!”   盛年皱眉,显然无法体验这个小女生是如何在自己剜了她一眼之后立刻回心转意的。难道这孩子五行欠打,八字缺剜?   然并卵,盛年施施然地站起来,回办公室了。   吴祈宁满眼大心地目送着总裁消瘦硬挺的背影,心说上班也很好玩嘛……   目送着盛年的背影远去,乱窜的荷尔蒙慢慢降温,吴祈宁慢慢地坐了下来,呼噜了一把脸:慢着,等等,我刚才都答应了些啥?回业务部?我能是那对野鸳鸯的个儿?   站起身来,吴祈宁到没人的地方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呸,还宫斗!还宅斗!我也就能兑付个豌豆跟黄豆!我一个包子样儿,眼巴巴地送回去,这不是找砸吗?    第14章 旧职   但是已经答应盛年了,而且看看盛年杀七个宰八个的剽悍神情,吴祈宁摸了摸鼻子,估摸自己大概其是惹不起他。左思右想,除死无大事,她也就踏实了。不就是回业务部吗?也不是举身赴清池。好不好盛年也不能逼我自挂东南枝。   大不了辞职回家和穆骏哥去卖冰淇淋!   这就比半年前多攒了不少私房钱了!   想通了之后,吴祈宁很安然地收拾了收拾东西,把账目又捋了捋方便跟李姐交接,然后就回家了。   做了这么重要的决定,吴祈宁回家还是做了一定准备的。   她拿着手机先把110设成了快速拨通键1。   把公司附近管片派出所电话设成了快速拨通键2。   然后,神使鬼差地,吴祈宁把穆骏的电话设成了快速拨通键3。   想一想,又觉得自己无聊,吴祈宁快速地把穆骏的电话取消了快速拨通。   她决定先不跟穆骏说自己回业务部的事儿。老妈那里可以念叨念叨,穆骏这人事儿妈,从来不鼓励自己迎难而上,说了他也是废话。   诸事已毕,吴祈宁脱鞋上炕,看着天花板发呆。   穆骏在门口逡巡了几下,意意思思:你还不做饭?   吴祈宁翻身而起,告诉穆骏:“门口左转,有卖包子的。今天不开火。我要思考人生。慢走,不送……”   穆骏“哦”了一声,想一想,忽然抱着电话出去了,心里颇有几分腹诽吴祈宁卸磨杀驴,又不是前两天忙地团团转自己伺候她吃早点的日子了。   吴祈宁顾不上穆骏,她在脑子里幻想了一场中原大战,自己和刘杨杀得血肉模糊,跟马姐骂得尸横遍野,她甚至特意看了《九品芝麻官》里周星驰当吵架王的段落,重温了顾维钧舌战巴黎和会的精彩。转天是拉足了架势,喝了胖大海上的班。   其实满不是那么回事。   第二天盛年拉着自己的手,把自己送进了业务室。就跟外国老爹送闺女成亲走红地毯的架势一模一样,跟大家义正词严地宣布:“小吴仓库管得不错,这次海关临检任务完成的尤其好。美国客户对她非常认可,我决定让小吴来主管一下对外业务这一块。”   众人鼓掌声中,盛年拉着吴祈宁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小吴啊,以后对外业务要好好发展,发展好了咱们独立成立一个部门。现在起,你直接向我负责,独立向我汇报。就这样,大家好好工作吧。”   众人自然山呼万岁,目送老大离开。   没有预期的任何争斗。   吴祈宁回到自己久违的办公桌后的时候,刘杨甚至朝她友善地笑出了八颗牙:“欢迎回来啊,小吴。”同志加兄弟的嘴脸就好像大家至爱亲朋,而她就是出了几个月的差。吴祈宁心里默默地竖起来一根中指。   相比之下,马姐倒是比较性情中人。阴沉个脸,但是明显没那么事儿逼了。不说话,不出声,不刷存在感。   吴祈宁本身不爱多事儿。   她很喜欢这种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你干你的,我干我的,各自拿薪水。   吴祈宁偶尔也借着去食堂敲打两句闲话:“猪头也不能到处啃。偷吃也得有个偷吃的地儿。咱们业务部,办公区域得保持清洁哈。”   马姐黑着一张脸,扭头就走。   吴祈宁拿人头打赌,世易时移,现在是马姐考虑要不要辞职了。   倒是刘主任笑么笑眼地听着,甚至点点头:“小吴说得对!”   吴祈宁心里冷笑一声:贱人!   盛年好像挺把吴祈宁回去的事儿上心,偶尔也蹿过来看看。瞅着吴祈宁脸色红润业务娴熟,日子仿佛过得很平顺,他也没说什么,就是时常提点一句:“多长点儿心,多长点儿眼。”   这话说的,让吴祈宁经常陷入深深地思考,盛年要让自己看什么?   她其实还是比较存不住话,周末的时候就跟穆骏念叨念叨。究竟是小女孩的心思,说到自己完毙了马姐,颇有几分洋洋得意。   穆骏听了,倒是一贯神色清冷:“尧为匹夫,不治三人;而桀为天子,能乱天下:吾以此知势位之足恃而贤智之不足慕也。”   吴祈宁一下子泄了气,嘟囔:“怪不得韩非让秦始皇宰了,这厮是太不会聊天了。”转一转眼珠,不掩落寞:“合着我能有今天还是傍着盛总的缘故……我还寻思我本事了呢……”   穆骏摇摇头:“盛年那货眼空心大,也不是有个脑袋就傍得上的。还是你工作很用心了。”   吴祈宁忽然怪叫:“哎!你怎么知道盛总叫盛年啊?”   穆骏脸色微红,有点儿局促:“你说的啊……”   吴祈宁挠挠脑袋:“不会吧……我还这么嘴碎?”   黄凤推门进来:“师姐你不嘴碎谁嘴碎?”   吴祈宁有心瞪眼,忽然看见墙角的一摞碎砖,立刻眉花眼笑起来:“凤爷来得早?今天想学点儿什么?”   黄凤大马金刀地往那儿一坐:“《姑苏行》的总谱你有没有?”   穆骏凉凉地走过来,抹布往桌上一扔:“先帮我收拾店去!怎么跟你师姐说话,越大越没规矩!”   黄凤灰溜溜地站起来,规规矩矩冲吴祈宁鞠了个躬:“师姐好。”然后拿着墩布忙活去了。   吴祈宁很崇拜地看着穆骏:“师父,冰山脸是怎样炼成的?”   穆骏端详吴祈宁半天,捏了捏她圆润的下巴,长叹一声:“悟空,汝苦无天分,只怕难成正果……”   吴祈宁拨拉开穆骏的手:“菩提老祖!中午炸虾烙饼,甚是油腻,与出家人不合,我就不坏您修行了。”   穆骏连忙摆手,追上去:“别啊!小宁,成不成正果咱们好商量!”   金姨帮穆骏看着柜台,笑:“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金风吹过,飒飒秋凉。   冰淇淋店不是很忙,盛境的前院儿有一套桌椅。   周末的下午,照例是黄凤做功课或者练笛子;   吴祈宁读书或者做饭;   穆骏悠悠闲闲地收拾家拾,比如说去敲敲打打门前的木篱笆,或者给窗子上点儿漆。   金姨坐在店里客串掌柜,偶尔帮黄凤改一件穆骏或者吴祈宁爸爸的衣裳,很有点慈母爱儿的意思。   有的时候金姨自己都叹气:“这要都是我的孩子就好了!”   他们三个就都抬头,看着金姨笑。   穆骏慢慢发现,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标客户。黄凤看着盛境的时候,乐团的同学总来。吴祈宁看店来小白领比较多。金姨看店,每日签到的铁忠粉丝是退休干部白大爷。   穆骏玩味一下,微微莞尔。   吴祈宁后来的小生活还是很惬意的。老美的单子很规律,付款也不用催。对于扩大市场这一块来说,无外乎是展会什么的,盛年给她的拓展压力不大,只要把几位对美的经销商伺候匀了,基本上就没啥大事儿。   吴祈宁也曾经想跟盛年讨教如何多揽点儿对外的单子,盛年摇头:“汇率的问题,现在出口优势不大。人民币升值加海运运费,欧洲客户找中国未必比找波兰便宜到哪儿去,只要好处不明显,他们还是很乐意拉拔自己白人兄弟的。”叹口气:“早不是二十年前出口拉动的好时候啦……”   说到这里,盛年的眉宇之间是货真价实地愁云一片了一会儿。   吴祈宁摸摸良心,必须承认灵周的主要业务还是国内客户,自己手里这点儿只能算个零头。   吴祈宁不怎么忙,安逸就要生事端。她还真就省下心来看见了点儿什么。刘杨马姐的春==宫大戏她是没有心思理的。她是看见了没有的事儿。   吴祈宁发现刘杨总是不在公司。   业务么,到处跑,不稀奇。稀奇的是,也没见刘杨开发什么新的业务渠道。他手头儿的活儿好像都是马姐干着。   吴祈宁开始是觉得这货偷懒。但是显然不是,刘杨也很忙,不但上班忙,下班也忙。吆五喝六地拽着赵工收下的工人出去喝酒吃饭唱卡拉OK。   凡是反常即为妖,以刘杨这类西装革履的小白脸型人物抓着普工出去唱K,总不是那么搭调,平常也没见他怎么接地气啊。   后来吴祈宁偶尔看到刘杨在浏览一些小规模厂房租赁的广告,偶尔还会过去和他们联系一下。然后刘杨在办公室的时间越来越少,她甚至听见茶水间里,马姐接个电话,对方粗声大嗓恁地耳熟。马姐不会装蒜,看见吴祈宁进来扭头就走,摆明了不想让她听见的德行。   看见神色慌张的马姐,吴祈宁的第一反应:刘杨不在,她又换了一个?   可是电话里这声音这么耳熟,是谁呢?仿佛在哪里听过。   吴祈宁这一天都在低着头琢磨这个事儿,到了晚上,她满腹心事地几乎和采购部小张撞了个满怀。   吴祈宁“哦”的一声想起来,那声音是做滤棉的李总!自己在仓库的时候,有时候李总押车过来送货。这人风趣爱聊,和自己可贫气过不少。   李总不和采购部联系干嘛和业务勾勾搭搭?   联想起厂房、工人、供应商……   吴祈宁“嗷”地一声蹦了起来,灵周里出了奸细了!   她急匆匆地朝盛年办公室冲过去:“盛总!!”   盛年的办公室窗明几净,刘杨和马姐都在里面坐着喝茶。   红头胀脸冲进来的吴祈宁立刻尴尬了。   盛年微微挑着长眉,怒视着她:“没规矩!”   吴祈宁立正,低头:“盛总……”她垂头想,盛年的眼带寒冰,这个神色好眼熟。   盛年显然正在火头上:“你要说什么?”   吴祈宁赶紧摇头:“没,没什么大事儿!”   盛年眼睛都瞪起来:“我这儿是菜市场!没事儿你冲进来看画儿么?”   吴祈宁想一想,赶紧编:“没定上船,想跟您商量,换一家船公司行不行。反正和K-LINE咱们也有协议就是用得少。”一边儿说一边儿走到盛年跟前,确保只有他能看见自己的脸,吴祈宁朝盛年挤眉弄眼,那意思:臣有下情回禀,必须跟您面谈。   盛年大怒:“这事儿也用跟我说!别跟我挤眉弄眼的!我让你管一块业务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我告诉你这是办公室!这里坐着的都是你前辈业务员。有话说有屁放!鬼鬼祟祟你觉得你行老几?你寻思你跟老板什么关系?”   吴祈宁从来没让人这么没皮没脸地数落过,脖子都红了,眼泪含在眼眶里,一时呆在那里。   刘杨站起来,试图打个圆场:“盛总,您别生气,一码归一码。这次申川的八百过滤器没拿下来,是我们跟单没跟好。您别迁怒小吴。”   盛年甩开他:“一会儿再跟你算账。”   刘杨眼神有点儿闪烁:“也未必就跑了这一单么……”   原来天时不正,这样倒霉。   吴祈宁说话都哽咽了起来:“盛总,我错了,是我订船订晚了。K-LINE比OOCL的价格高。财务部通不过……”   吴祈宁觉得盛年当时是松了一口气的,但是他继续咆哮:“中间差价你工资扣!滚出去给我处理好!”   吴祈宁泪眼模糊地抬起头,看见盛年眼风杀到,潋滟以极。   凭空挨了一顿臭骂,吴祈宁垂头丧气地回了办公室。本来她还琢磨着这对狗男女会不会来落井下石奚落她一番。谁知道完全不是她想的样子,马姐笑嘻嘻地过来攀吴祈宁的肩膀:“刘杨有请,下班吃饭。”   吴祈宁坐在桌子后面对手指: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   这顿饭吃的气氛很是热络,刘杨坐在主坐但笑不语,一幅智珠在握的样子。   倒是马姐尤其热情,乐得跟要咬人似的,拉着吴祈宁的手:“小吴妹妹真漂亮,手也秀气……”   吴祈宁礼貌地把爪子缩回来,默默甩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马姐说:“小吴,我知道你对我心里有疙瘩。这是做姐姐的不好,我开始误解你了。”叹一口气,几乎擦擦眼角,马姐开始了那种老娘们的命运咏叹:“你姐姐我命不好,从小家里孩子多,轮到我身上,爸妈根本不关心的。我七八岁就要带弟弟,在地理跑。哪里像你们城市人家的小公主,不知道人间疾苦的。”   吴祈宁“哦”了一声,心说你跟我痛诉的哪门子革命家史,意欲何为啊?   马姐接着说:“你说我吧,就是缺爱,缺人关心。急匆匆嫁个人……也不如意,你姐夫什么都好,就是不爱关心我……”   吴祈宁心思电转,寻思这姐夫说的是刘杨还是你老公?   回头瞟一眼刘杨,马姐有点儿娇羞无限:“说到底,还是你刘杨哥,会照顾人。我觉得吧,咱们仨能在一起工作,就是有缘分……”   吴祈宁就坡下驴地点头称是,心里开始骂街:有缘你妹!   马姐沉了沉,眉目齐动,再张口就是姐妹之间的推心置腹:“你知道,灵周这些年挣了不少的钱。可是你想想,才发给咱多少?老板抠门儿不说,还不是个人脾气。逮住谁骂谁?你说,今天那船订不上,是你的错儿吗?”   话说到这儿不但马姐,就连刘杨都认真地盯着吴祈宁。   吴祈宁若有所悟,舔了舔上嘴唇:“是不赖我。马姐,你说,OOCL船位紧,有我什么事儿?”到底在外面混了一年的事儿,吴祈宁脸上顿时也换了一张愤愤不平的皮色。   马姐松了口气:“就是!你说这样的老板,你还伺候他干嘛?不如我们出来单干吧!保证挣钱比在灵周多!”   吴祈宁挑起了眉。    第15章 作乱      吴祈宁高高地挑起了眉,她不是没有猜到过事情的梗概,但是居然里面还有自己的戏份儿就始料未及了。   吴祈宁的脑子动得飞快,首先是嫌弃:这对狗男女还想拉着我下水?难不成我就忘了你们指着我鼻子骂大街?其次有点欣喜,我工作一年而已,居然有人拉着我造反看来穆骏哥说的未必全对我也是有两把刷子的。心思一转,居然有点儿动心,想必盛年丢了的申川的业务正在刘杨的手上。申川可是炙手可热的财神爷,如果刘杨拉出去单独做,就有一个申川就吃喝不愁。何况刘杨的挑费可比灵周小很多,那剩下的不都是利润?要说自己拿多一份儿也不是不可能……上班不就是为了钱么……居然有点儿活动心眼儿。   刘杨一直盯着吴祈宁的神色,看她略有点儿松动,才下嘴:“小吴,这一年你的工作表现,哥都看在眼里……”   吴祈宁闻言又一身鸡皮疙瘩,瞬间灭了和刘杨合作的想法,就冲这一声“哥”就够人一恶心。可见此人大事未定色心又起。   刘杨接着说:“你可是个有本事的女孩子,才上班一年就逆袭了海外业务到手里,从接待客户到最后租船订舱一条龙的活儿都能干,难得是你在仓库混得有心,跟供应商也都熟……我想着……不成熟得想法啊,你不如先别从灵周辞职,咱们里应外合一起做。多拉点儿生意给我,你拿一份灵周的工资再从我这儿搞一份提成,自己一点儿风险没有,小日子过的有多开心?”   吴祈宁心里琢磨:敢跟自己提这个条件,看来是反意已决。不怕自己通风报信了?也难怪,如果拿到了申川的单子,那就是赤裸裸跟盛年撕破了脸,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不过她着实好奇,刘杨的盘子有多大。   借着马姐上厕所的功夫,吴祈宁把屁股挪了过来,和刘杨凑近了些,问:“刘哥,这么说你是打定了主意自己当掌门了?”   刘杨没想到吴祈宁这么热络,微微一愣,旋即有点儿开心:“男子汉大丈夫,总不能一辈子寄居人下。”   吴祈宁点了点头:“那你是准备单做贸易这一块,还是工厂也戳一戳?”   刘杨说:“经销商不好做,手里面没有自己的厂子总归受气。”   吴祈宁抽气:“那投资可不少呢吧?”   刘杨点点头:“我这些年的业务提成都砸进去都不准够啊。”   吴祈宁眉毛跳一跳:“你就真不怕赔了?”同是业务员,这句话吴祈宁问得是真心实意。   刘杨让吴祈宁灼灼的大眼看得略有点儿心虚,他把事情大概摆了摆:“厂房好找,工人也挖到了一些,客户在手,这么算下来一年净利润几十万是有的。”停了一下,刘杨问:“小宁,大家都做这一行的,虽然你入行时间短,但是个聪明人,你比你马姐脑筋强百倍的。你看我这个计划怎么样?”   话是这么说,真正真金白银投进去,能不能长出金娃娃来事前谁也说不定。   吴祈宁闭着眼睛都能猜到刘杨心里也打鼓。   刘杨狠狠地闷了口酒:“毕竟我没跟盛总提辞职,厂房没租,工人没来。我自己也就是百分之五十的把握。你给哥提提意见,别光说好的,要是不行提出来我抽身也来得及。”   感情还是个银样镴枪头!吴祈宁心里嗤笑一声,拉出来的屎你还能坐回去吗?盛年的手下你都撬了,现在还能回头?以后还能回去好好地做同事吗?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只怕盛年现在已经知道了也说不定。   想到这儿,吴祈宁心说:好险好险,幸亏我刚才就活动活动心眼儿没跟他们参与其内。   刘杨仿佛也想到了这一节,双手抱肩,大模大样:“我是不怕你们说出去。你们知道什么?这买卖也不是盛总的。他也是小丫头拿钥匙当家不主事儿。真正的大老板根本不露面,据说是个不成器的二世祖。偌大灵周就盛总跑来跑去,二世祖白吃白喝,他心里能平衡吗?肯定不平衡!我跟你说,盛总心里也有一套小九九,他现在心啊,不在灵周呢……”   这话说的,吴祈宁倒出了一头白毛汗:难道盛年也反了?   刘杨接着说:“把话头拉回来,你看我的计划怎么样?”   吴祈宁脑袋飞速地转着:凭良心讲,这计划横看竖看都还过关,除了办事儿的这一对看着是活宝,其余仿佛都还好。想到这儿吴祈宁忽然想抽自己,我管他计划好不好做什么?现在的重点是,我推一步,刘杨他们俩就要滚离办公室了。我拉一把,这俩人搞不好还要再业务部蹲踞。   我还嫌他们俩不碍眼,我A片还没看够?   管他什么刘杨马姐,管他什么灵周盛年,对我来说最好的结局是你们俩消失在我的视野里!越快越好!   强忍着恶心,吴祈宁悄声细语地说:“我看这办法可行,刘哥你放心大胆的干。有什么资源你跟妹子提。我以后还仰赖着您呢。您看您吃肉,以后怎么也得周全我喝口汤不是……”   刘杨一拍手:“好啦!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放手一起干!”   在一边儿猫着的马姐这会儿也跑了出来:“既然说好了,来来来,大家干一杯。”   吴祈宁察言观色,没忽略马姐用看狐狸精的眼神私下瞪了自己一眼的无奈。   哎……这娘们倒是真把刘杨豁的出去……还使美男计呢……   吴祈宁心说:这美男计要是盛年用,我上一当也不亏,至于刘杨么……省省吧……   酒席尽欢,有马姐把着,刘杨也不能对吴祈宁如何上下其手。大事儿说定了,也就各自散了。   下了出租车,吴祈宁踩着微醺的步子往家走,心里一幕幕回想刚才的事儿,十足为了自己的机智洋洋自得:一举除了两块恶心丸,今天旗开得胜的大赢家其实是我。   虽然天冷了,但是心里十足燥热,看一看盛境还开着门。   吴祈宁走进去:“穆哥,我要吃个冰淇淋!”   穆骏正在柜台后面看个什么图纸,抬头看见两颊桃红的吴祈宁有几分吃惊:“小宁,才下班?这么晚?”   屋里温暖如春,吴祈宁本来有点儿熏熏,让热气一蒸立刻面如桃花起来,这一整天对敌斗争,尔虞我诈,晚上回来瞧见穆骏,心里一宽仿佛见了亲人,脚下也跟着有几分踉跄。   穆骏赶紧扶着她坐下:“小宁,喝多了?”   吴祈宁摇摇头,不知怎么的居然开始撒娇:“心口热,我要吃冰淇淋。”   两人离得近,吴祈宁鼻子里的酒气一下子扑到了穆骏脸上,穆骏皱眉头:“喝多了?”   吴祈宁皱眉,摇摇头:“同事应酬么……烦死了……”   叹口气,同事之间么,这点儿破事儿难免,看着眼角眉梢都晕了桃花色的吴祈宁,在她身边就能感受到她喘出来的热气儿,看来有点儿高。实在不敢给她吃冷的,穆骏倒了一杯热红茶来:“小宁喝口茶,回家睡觉去。”   吴祈宁固执的摇头:“不嘛……呵呵呵……我要吃冰淇淋……”拍拍心口:“热……”一个趔趄,坐都有点儿坐不住。她扶住头,脸更红了,没想到自己这么失态,觉得有点儿丢人。她寻思,我还是赶紧回家睡觉吧。   谁知道穆骏叹气,伸出手半搂着她,慢慢地扶着她的头,把红茶端过来,凑到她嘴边儿,轻声哄劝:“小宁乖,来,喝一口。”   吴祈宁猛然低下头,她是瞬间受宠若惊到有点儿热泪盈眶。   小宁乖……   爸爸死了,妈妈心情低落,家里遭遇变故,甚至乐团缺了首席……   这么些年来,从来都是她哄别人,出头露脸,腆着笑脸,掂着大勺想方设法地让日子好过一点儿,好像自己能力有限,唯一能做的就是别在愁云上再加一道惨雾了。   所以她总是乐呵呵的。   小宁乖……   好些年没有人这么哄她一句了,谁都寻思她已经足够乖。   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吴祈宁把红茶推开了一点儿,落寞地扭过头。   鬼都看出来她不高兴了,穆骏扶着她的肩膀,转过来她的脸,小心地问:“怎么了?”   非常近距离地一张帅脸近距离砸到了吴祈宁眼前。   吴祈宁的脸蓦地更红了,平常穆骏清冷冰凉的一个人,自己跟他就是熟,也从没有过什么身体接触,今天忽然被他半环在怀里,闻着穆骏身上干净清凉的味道,尤其眼前这张俊秀端庄的面孔,足甩刘杨十条街。此刻生气相近,说不心动是胡扯的……   心跳加速,酒气上涌,忽然觉得漫天地疲惫,吴祈宁慢慢地歪在了穆骏的肩头,歪在人家身上才知道,其实自己没有也那么醉,可着身上仿佛毫无着力之点,也实在不乐意起来,顺势倒在穆骏身上,伸手环住了他的肩膀,吴祈宁闭上眼睛嘟囔了一声:“烦死了!”   穆骏一怔,可是并没有挣脱,他还是把红茶递到她的嘴边。   手足渐暖的感觉,原来顺杆儿可爬!   听着穆骏的心跳,吴祈宁渐渐摆脱了不良情绪,她今天有点儿志得意满,搞定了办公室这边儿大帅哥仿佛也有门儿!就着穆骏修长的手指一口口地抿着红茶,吴祈宁渐渐开心起来,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简直无所不能。可是她实在不是那块无所不能的料儿,刚刚婉转入郎怀,吴祈宁就听见自己的心“砰砰砰”地跳,声音响得她都恨不得抽自己,没见过世面,这不是心头鹿撞,简直里面关了一骡子!   穆骏仿佛也听见了,他略皱了一下眉头,慢慢地松开了手。   气氛由暖转凉有时候只是一瞬间的事儿。   吴祈宁见好就收,赶紧低头收手,就着穆骏的手再喝了两口茶,顺势坐好。   气氛有点儿尴尬,穆骏往后退了几步,站起来,脸色淡淡的。   吴祈宁寻思我得说点儿别的把这话头岔过去,要不然以后咋见面,把心一横,她捂着脑门子抱怨天抱怨地:“穆骏哥,你不知道,今天惨了惨了惨了,盛总骂我不说,业务部那对狗男女今天也灌我!哎哟!头痛死了!”   穆骏一听,心思果然换了地方儿:“盛年为什么骂你?刘杨他们要干什么?”   吴祈宁托着腮帮子说:“穆骏哥,你不知道,刘杨他们要背着盛总自己开业,把盛总手里的单子都抢走……”   穆骏眉毛都跳起来了,他摇晃着吴祈宁:“小宁,小宁,这事儿盛年知道吗?你跟盛年说了吗?”   吴祈宁立刻大喊:“你别摇,我头晕!”穆骏立刻住手。   她困惑地摇摇头:“我……我不知道该不该和盛总说……”   穆骏问:“为什么?”   吴祈宁当时瞎了一双狗眼,尤自夸口:“何况……刘杨许了我那么多好处……也许我里应外合呢……也说不准……”   吴祈宁睁开眼,瞧穆骏脸色铁青地瞪着自己,目光灼灼,肯定不是界面友好的那一款。   吴祈宁心念电转,赶紧改口:“我是不乐意掺和这里乱七八糟的事儿,可是,可是他们都说……盛总不耐烦给富二代白打工……让富二代吃现成的……盛总自己有了小九九……也要造反呢……”   穆骏眼睛陡然瞪大,可是随即眼神一黯,整个人都没落了下来,再不说话了,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   她有几分摇晃地问:“穆骏哥,穆骏哥……你没事儿吧……”   穆骏深深地喘了口气,半天没说话,好一会儿,他扶着吴祈宁站了起来:“小宁,你回家睡觉吧。我……我不舒服……”   吴祈宁撅着嘴点点头:“可我还是要吃冰淇淋。”   穆骏有口无心地答应着:“小宁乖,明天来拿。”   吴祈宁想了想这不是生气自己吃他豆腐的口吻,看来撒娇不能用尽,今天也只好如此,于是晃里晃荡地走了。   次日晨起,精神焕发。   吴祈宁想着穆骏说身体不舒服,特意打了一点儿豆浆再做了个蛋羹给穆骏送过去,美滋滋地想,也许进门就有个甜蜜蜜的冰淇淋等着自己呢。   谁知道人去屋空,连盛境都贴了告示:休业三天。   搞什么鬼!!   吴祈宁觉得蹊跷,用备用钥匙打开了穆骏住的小楼。她一路摸索上去,四下无人,只有写字台上一片散乱的心经,蓝纸金字,墨迹未干。   吴祈宁拿起来这些纸,忽然耳边想起来穆骏的话:当老天爷对我不好的时候我就会抄经……   她摇摇头,心很乱。    第16章 和解   上了班更乱!   业务部里一早无人,刘杨和小马干脆就没进这个屋的大门,后来才知道,他们清晨堵着门跟盛年递了辞呈。   那天盛年不知道为什么来得特别晚,进门也没废话,大笔一挥准了这两人的辞呈。   秘书刘熙慨叹:“果然是业务部有人要走,谁知道是他们……”   刘杨和马姐走了引发了连锁效应,这三天HR接辞职书接到手软,车间里呼啦啦走了一大半的工人,偌大的灵周科技立刻显得冷冷清清的。   走了一半的人不要紧,剩下的工人人心惶惶,眼看着空落落的车间,总觉得灵周就要倒台了似的。   伟大的盛年总经理脸色都没变一变,晨会照样开,开口就训人力资源:“工人没有再招,业务没了再聘,慌什么?没见过世面。”   回头再看看生产部主管:“稳住心!单子慢慢做。你理一理,我们可以完哪些,剩下的我交外加工。”顿一顿,居然笑出来:“平常十个八个加工厂来巴结采购部,咱们总不给人家机会也是怪不好意思的。”   吴祈宁心里挑大指:泰山崩于前不变色。大丈夫!   盛年回头看吴祈宁:“有没有什么话对我说?”   吴祈宁想了想:除了刘杨拉着她一起里应外合的话不好说,剩下的,还真是他都知道了。于是摇了摇头。   盛年冷冷地“哼”了一声,挑一挑眉毛。   莫名地,吴祈宁心说:要坏!   可也没坏,鉴于业务部没人了。吴祈宁火箭上升,就地提拔成了业务主任,替了刘杨的角儿。上次她回归业务部,还有俩人假模三道的给她鼓鼓掌,这回吴祈宁连升三级业务助理成了业务主任,连个喊好儿的都没了。   光杆司令当如是观。   对着空荡荡的业务办公室,说话都有回声,好一似白野茫茫真干净……   盛年冷冷地瞧着她:“你满意啦?吴主任?”   吴祈宁忽然觉得慌张至极:他们都走了,我一个人干得了吗?   卧槽!第一次考虑这个问题。干砸了一样丢人现眼混不下去!我给我自己找这麻烦事儿干嘛?   等等,盛年什么意思?吴祈宁转过脑袋:“我怕我干不了?!!!盛总!我没经验!”   盛年拧眉:“把我的业务员挤兑走了你说你干不了?”   吴祈宁大呼其冤:“我什么时候挤兑走你的业务员啦?????明明是他们自己……”   盛年上下打量了一番吴祈宁:“你敢说你没起这心?”   《春秋》大义,赵盾纵贼,此乃诛心之论!   吴祈宁让盛年挤兑地实话都说出来了:“光心有屁用啊!我还有心扑倒我家帅哥房客当压寨夫人呢!我敢吗?”   万没想到,居然挤兑出来这么一句,盛年一愣,表情古怪地看着吴祈宁,看足三十秒,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哈哈大笑!   吴祈宁叹口气,盛年这两天压力太大,估计是已经疯了……   灵周源源不断地招人进来,盛年不慌,后面也就没什么人慌了。工人人手起初是不足的,一个月下来也就差不多了。影响并没有吴祈宁想的那么大。   次日,盛境开张,穆骏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潜伏回来了。只是吴祈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这位爷,穆骏从进门就没给过自己好脸,甚至赌气饭也不来她家吃了。   吴祈宁几回开口,穆骏都不说话,寒着一张万载冰山的脸。   吴祈宁起头儿还嘀咕,难道那天我吃豆腐把人家吃急了?旋即又想:那也是你先搂着我的,就说是端茶送水的本意。可是你男我女,街坊邻居评评理:谁吃亏还不好说呢!   这么一想,她就理直气壮了,你不理我,我还不理你呢!谁该你的?有种你一辈子别来我家吃饭!   日子照样过,刘杨也没有再和吴祈宁联络,仿佛那天晚上的阴谋诡计都是南柯一梦。   吴祈宁天天在家花样翻新地做好吃的,抽油烟机的角度抬一抬,专朝穆骏的卧室吹!   弄得金阿姨直念佛:“小宁,别闹了,阿弥陀佛,可撑死我了……”实在是吃不了,金姨没少把吴祈宁炸的虾炖的肉偷偷装饭盒给盛境的常客白大爷……   金姨和吴祈宁到底母女情深,给也是同着穆骏的面儿给,口中啧啧:“我们家闺女一万个不好,就是做饭的手艺不错。这是实在吃不下去了,您老尝尝!”   白大爷自然千恩万谢。   穆骏在一边听着,脸色淡淡的,眉毛都不挑一下。他对金姨一向尊重又礼貌,看见金姨依旧谨慎地打招呼,并不提最近没来吃饭的事儿。   但是金姨也有感觉,穆骏这些日子就是沉默,沉默地像块冰一样。   吴祈宁命里大概是不缺帅哥的桃花旺,家里穆骏不搭理她了,公司里盛年天天守着她。   这个二十出头的业务主管上任于盛年来说简直就譬如新皇登基,冲龄践祚,太后娘娘垂帘听政那是必须啊必须的。   盛总不愧业务出身,这些日子泡在业务室,接起电话生张熟魏,口角生风。听着对方采购的口条儿就能说出来你家又缺什么东西。且嘴极甜,男的就是兄弟,女的就叫妹子。至于对方问起为什么盛总亲自理事,他们盛总随口就能祭出:好久不见,心中思念的绝佳借口。让吴祈宁身上着实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过盛年这番能上能下的派头,还是看的吴祈宁矫舌不下的。   吴祈宁骨子里是个老实人,有点儿看不下去盛年这样以业务室为家,几乎把秘书刘熙也搬了过来的辛勤。她很是真诚地说:“盛总,您再招一个业务精熟的老业务员来当主管吧。我一定好好配合新上级。”   盛年闻言一呆,回头看看吴祈宁,苦笑:“山人自有安排,你只管学,比什么都强。”他沉思了好久,慢慢地接一句:“小吴啊,我是很想以后都交给你的。难得人家看得上你……”   吴祈宁傻乎乎地问:“谁啊,谁看得上我?”   盛年皱眉:“去去去去!干活去!这得傻成什么样才看得上你!”   吴祈宁耸耸肩膀就走了,嘟囔:“什么脾气……”   盛年捂住脸,“呵呵呵”地笑。   数落完吴祈宁,盛年就给吴祈宁涨了工资,又特意发了一点儿置装费。   他特嫌弃地瞅着吴祈宁:“您看您那扮相儿,苦大仇深的跟使唤丫头似的。去去去!给我捯饬捯饬再出现!”   吴祈宁撅嘴:“你见过大学毕业的使唤丫头啊。”   盛年白她一眼,懒得理她,运手中钢笔如哈利波特的魔杖,他掐诀念咒:“速速消失!”   吴祈宁看看自己的运动丝绒套装平跟鞋,再看看修长身材时尚先锋的盛年,手摸良心,自己也是好一阵子自惭形秽。   倒是刘秘书好心眼,递给吴祈宁一张单子,吴祈宁抖开一看居然是几家时尚女装店的列表。   刘秘书意味深长地叹息:“你按照这个风格打扮,保证没错。”   吴祈宁挑了挑眉,打扮就打扮呗,有什么错不错。   等闲清净下来,盛年又招来个业务助理小张看家。   盛年拽着捯饬过的吴祈宁把各家大佬依次拜了一遍,就算交接完毕。拜山门的过程,吴祈宁骇然地发现,但凡对方采购是女的,从十八到八十,没有一个不看着盛年面含春水的,万事好说的。   吴祈宁慨叹,这个看脸的时代。   盛年借机教训吴祈宁:“你现在能做技术型销售吗?”   吴祈宁脸红,大摇其头。   盛年说:“那就好好捯饬捯饬自己!”顺手递给她一本时装杂志:“先从最俗的干起,条顺盘儿靓会来事儿!空间换时间!技术学起来!”一边慨叹:“少爷,你要玩养成型的,我就是一保姆……”   吴祈宁问:“盛总,你说什么呢?”   盛年薄怒:“滚去烫头!”   周末,吴祈宁用一下午加一晚上的时间把自己乌黑直发烫成大卷,几百两银子做个头,吴祈宁不但肚子饿,而且心疼的要死。美容院也对得起她,一下子摁住,连洗再吹,左右收拾,吴祈宁坐在美容院里十个钟头,肚子饿的咕咕叫。   好容易店长凯文老师工作完毕,放了吴祈宁的脑袋,吴祈宁连使劲端详自己都做不到了,扭头就跑,回家吃饭。   进了家门,就看见一大一小,穆骏和黄凤幽怨地看着她,一人嘴里啃着一个干烧饼。   吴祈宁一问才知道,金姨出去吃请了。白叔叔请客吃饭,街坊联谊。   看见换了个造型的吴祈宁,黄凤第一个怪叫,一声口哨吹出来:“美女!”   穆骏干脆楞在当场。   吴祈宁喜滋滋地跑过来,炫了一下自己的高跟鞋和小洋装,摇曳生姿地转一圈,货真价实地嘚瑟:“好不好看?”   黄凤点头如捣蒜:“好看好看。不过没有你在厨房做饭的样子好看。”说罢,狗腿十分地递过了一个围裙。   吴祈宁怪叫一声,揉揉肚子:“饿死了。做海鲜乌冬面,几人份?”   黄凤高高地举起了爪子。   穆骏依旧盯着她,一声不响。   吴祈宁摸摸下巴,朝穆骏晃了晃手:“怎么了?吓到了?”   穆骏从头到尾认真地把吴祈宁又扫了一遍:大波长发,粉蓝色系的套装,米白色的羊皮高跟鞋。   呵呵,盛年,你意欲何为啊?   盛年就差在吴祈宁脑门上贴个朱砂“盛”字的黄符纸送到盛境来,穆骏就可以当盛颜起尸了。   他皱眉,冷冷地开口:“盛年让你打扮成这个样子的?”   吴祈宁愣愣地点点头:“盛总和刘熙姐都说我这样好看。”   穆骏扭头就走:“你就是你!听他的干嘛?”   留下吴祈宁和黄凤面面相觑。   吴祈宁咬牙:“抽风么?”   黄凤瘪瘪嘴角:“他生理期。”   回想近日种种,吴祈宁“噗嗤”一乐:“他更年期!”   黄凤挥手:“都无所谓,做饭做饭!”   吴祈宁从善如流。   这俩人素来心大,决定宽宏大量地饶恕穆骏这一回。不过死罪饶过,活罪难免。吴祈宁特意去穆骏的厨房里煎炒烹炸,响当当地做了一大锅海鲜面,想了想,特意手下连抖,麻油入味,香气扑鼻!   黄凤一声欢呼,满满地给自己挑了一大碗,连声啧啧:“好吃好吃。”   吴祈宁趁乱拿着扇子往楼上扇风,扯着脖子喊:“我可没做富裕!”   人之大欲,食色性也。   五谷烹调的香味绕梁回旋,无孔不入。小风吹来,让人食指大动。   二楼的穆骏,咽了口唾沫,重重地关上了佛堂的门,开始打坐。   今天扶跏不顺,穆骏左右动动,总不静心!   摸一摸胃,有点儿酸,想要下去,又拉不下脸。   大概忍了三十分钟,听听外面没什么动静了,穆骏起身,摸摸鼻子,心说也许剩了点儿吃的?   下楼一看,两个货都在,吴祈宁在看技术资料,黄凤在捏着鼻子做线性代数。吴祈宁家比较局促,一间屋子半间炕那么点大,所以她和黄凤有正经事都借了穆骏的房子做图书馆,很久了。   六目相对,穆骏有点儿臊眉耷眼……   吴祈宁站起身,给他下了一碗面端过来。   赤红虾子,翠绿青菜,温热得宜。   一双雪白的竹筷子摆到穆骏眼前,吴祈宁笑:“挺大的人了,闹什么脾气,不怕胃疼,吃吧……”   穆骏犹豫了一下儿,决定不要脸了:“再烤一烧饼。”   吴祈宁转身开火,不一会儿,一个小火焙地两面见尕的芝麻烧饼送到了穆骏眼前,搭配个雪白的吃碟,里面爆腌翠绿的萝卜小菜。   黄凤咽了口唾沫,蹬蹬地跑了过来,自己端一个饭碗:“老爷太太,赏一碗。大哥大姐,赏一点。”   穆骏狠狠地瞪了俊秀狡黠的黄凤一眼,终于忍不住,“噗嗤”一乐。   黄凤叹口气,左手抓着穆骏,右手抓着吴祈宁,四只手放在一起握了握:“和好了吧。你们都多大的人了。”眨眨眼:“对了,你们俩这些日子闹什么啊?”   吴祈宁翻白眼:“我哪儿知道?你穆哥男人心,海底针!”   穆骏想了想,沉声说:“你不打算和刘杨里应外合,做了盛年了?”   吴祈宁摸摸鼻子:“我傻啊!放着盛总的大粗腿不抱,去帮着刘杨那个色狼?”想一想,很二百五地笑出来:“刷颜值也是帮盛总的嘛!”   穆骏的眉毛哆嗦了一下:“小宁,你看上你们盛总了?”   闭着眼,想了想盛年长官的音容笑貌,尤其不能忘怀地是那位爷凌厉的眼风,吴祈宁直觉后背发凉,摇头如拨浪鼓:“消受不起,消受不起。”忽然想起来,很不可思议地问:“穆爷!你这些日子不给我好脸,就是因为我喝多了说胡话,要跟刘杨里应外合?苍天啊,你跟我们盛总真是真爱!”   穆骏长长地松了口气:“小宁,我觉得盛年也算待你不错,给了你机会。知恩图报,于情于理,我觉得你都不该起对不起盛年的念头。”   吴祈宁哭笑不得:“穆骏哥,咱可不带狠斗私字一闪念的。我是活动了个心眼儿,可是终究没付诸行动啊。你不是外人,我才和你念叨念叨。谁心眼儿里没活动过龌龊念头啊,做梦娶媳妇没罪!不做出来就不能算坏人!”   穆骏叹口气:“我就是想着,大家都要对得起良心……”   黄凤拨拉一口面条,闲闲地说一句:“嗯。大家都要对得起良心!”   吴祈宁一挑大指:“英雄说的是。”   黄凤志得意满:“那是那是。”   穆骏一挑眉:“还不去刷碗!”   于是黄凤黄英雄就嘚嘚瑟瑟的去刷碗了。   过了一会儿,穆骏走到吴祈宁跟前,说:“小宁,你才干了一年多就当上灵周的业务主办,我真没想到。你做得很好!”   “那是撞大运!”吴祈宁没底地垮下肩膀:“我怕我干不好。”   穆骏拍拍她的肩:“林-----彪二十三岁就是红1军团第4军军长了。自古英雄出少年。你都二十四了!不怕!”   吴祈宁苦笑:“可是林-----彪摔死了啊。”   穆骏长眉一挑:“你不会的。我不在意……”   吴祈宁“啊”了一声:“你不在意什么?”   厨房里“叮铃咣铛”地一阵乱响。   黄凤伸出一个脑袋:“锅摔了……”   吴祈宁卷卷袖子走过去,黄凤惨叫:“穆骏哥都说了,他不在意!!!!”   吴祈宁拧着黄凤的耳朵:“我在意!”   跟着盛年拜见的一大堆客户里,有一位唐叔让吴祈宁印象深刻。看意思得有五十多岁了,面目周正,身材挺拔,一身棉麻,鞋穿布的,手里撵着沉香串儿。   看人眼睛平和深邃,见人微笑,那种胸有成竹的架势装是装不来的。总之派头十足!   看见唐叔吴祈宁就能理解为什么少女爱大叔了。   唐叔这一款才可以叫大叔,门口炸果子的只能叫大爷……   唐叔是兴唐的老板。兴唐了不起,这个圈子里绝对的老大,做人工环境上市的只此一家。听盛年说唐叔手里钱海去了,他砸个零头就是一灵周的规模。兴唐时常有做不完的订单发给灵周做代工,也算金主之一。   用盛年的话说:“兴唐和灵周的规模差得就像木星和地球那么远……”语气不是不寥落的。   很想劝劝老总,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吴祈宁想了想:“盛总,至少,你比唐叔长得好。”   盛年一愣:“唐叔不帅吗?”   吴祈宁摇头:“帅是有一点,但是我老觉得一个买卖人干嘛打扮得跟杜月笙似的!”   盛年笑,摇头:“他还真是个杜月笙,或者胡雪岩?至少是个盛宣怀……红顶商人!啧啧,都姓盛,我就给祖宗丢人了……”   吴祈宁连忙安慰:“盛总,你也没人家唐叔岁数大,来日方长。”   盛年微笑:“这还像话。”叹口气,他说:“不过我才不稀罕当红顶商人。踏踏实实的做点儿工业不好吗?跟官府瞎勾搭什么……”   吴祈宁想了想:“这年头,不就是这个风气。做个买卖说身后没人,别人都看不起你。”   盛年叹了口气。   盛年很看得起唐叔,唐叔对盛年倒是淡淡的,客气的,淡淡的……   疏离代表距离,代表高度,代表老子不是很看得起你……   总之大叔很装×!   而新近被引荐来的小业务吴祈宁简直不入唐叔法眼,“嗯”了一声就算了事。   不过据盛年说:“唐叔对你的评价还好。”   吴祈宁大为兴奋:“怎么个好法?”   盛年说:“唐叔说了,这孩子看着比小刘小马有人心!聪明倒未必……”   吴祈宁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去!林----彪也是敏感词。一身G点,那要是这么说当初党章上都得印框框了。无聊啊无聊。 第17章 祁连   不过让吴祈宁觉得诡异的是,盛年居然带她去了申川!   而且盛年和申川的老板韩毅十分熟悉,俩人肩搭背,眉目传情,活脱脱地好基友,一辈子!申川不愧家大业大,十亩地的厂房不说,出来端茶的小妹子肤色黝黑,显然都不是中土人士。   做这一行,心里多少有点儿底,申川是给韩国奉月集团做配套的主要基地之一。滨海偌大微电子工业园基本上就是为了服侍奉月集团的。一个韩国奉月解决了多少人的就业问题。大大小小的配套工厂也养了不少。   但凡做ESD的,没有不把奉月当财神爷的。   吴祈宁神色古怪地看着盛年,盛年大大咧咧地问她:“干嘛?看不得我人缘好?”   吴祈宁有点儿磕巴:“你……你……不知道……申川把业务给了刘杨?”   盛年点头:“山人岂能不知?”   吴祈宁都蹦起来了:“那你还和他勾肩搭背?”   “因为一个单子没拿到就跟客户翻脸,什么气魄?还要不要做下一单了?”缓了缓,盛年斜睨吴祈宁:“现在我工人不够,他一个山似的单子砸下来,我做得完吗?”   吴祈宁说:“那也不能白便宜了刘杨啊!”   盛年假做惊奇:“你不是要跟刘杨里应外合么?”   吴祈宁“呸”了一声:“我能跟他里应外合?我忘了猪头肉的典故了吗?”   盛年哈哈大笑,拍了拍吴祈宁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人在做,天在看。吴祈宁,把良心摆正了,有朝一日你会发现,帮我就是帮你自己。”   “帮你就是帮我自己……”吴祈宁认真地想了想,若有所悟,小心翼翼地问:“盛总,你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盛年后退三步,义正言辞:“您放心,本人不瞎!”   吴祈宁也不瞎!丢了申川的业务,灵周有点儿开工不足。   订单订单订单!   灵周需要新的订单和稳定的客户来源。   晨会上,渐渐手底下又有人的赵部长开始嘟囔:“没人干不完,有人没活儿干。”   财务部也敲边鼓:“盛总,现在做的都是以前的单子,再过一个月,咱们现在可是要开工不足。”   也有流言:“哼,把上盛总就一步登天了,业务部没业务,看她好意思在这儿混,还是人家刘杨有本事,给灵周划拉订单不要紧,自己都能戳一个买卖了。”   “人比人得死啊。”   揉一揉脑门,吴祈宁真心觉得头疼。   拔剑四顾,吴祈宁盯上了西区新近破土的一片厂房,一个大型制药企业祁连制药正破土动工之中。   几千平米的GMP车间,威风凌凌。   盛年曾经远远地把车开到祁连制药的厂区边上,望洋兴叹:“这是唐叔的手笔。”   祁连制药的厂区建设牌子上白纸黑字:兴唐科技建设总包。   吴祈宁回头对盛年说:“我们不好从唐叔那里想想办法,搞个分包出来?”   盛年点点头:“只好如此了。不过唐叔那里这些天已经让人踢破门槛子了。求他赏面子,也难。就是求下来了,还指不定是什么成本价格,做着也没利润。”   吴祈宁沉吟了一下儿:“就不能咱们自己上?”   盛年皱眉:“这么树大根深的国企,唐叔的面子是从上头压下来的。人家总不能白当红顶商人……”   吴祈宁抿了抿嘴角,心说:我就不信这个邪!   次日,吴祈宁给祁连制药的总机打电话,求见采购部门。   毫无意外,总机不给转,话务小姐礼貌中略有点儿鄙夷地语气:“对不起女士,您没有实际的人名,我是不会给您转接的。骚扰我们的各种业务员太多了。”   碰了个硬钉子。   凡人都有自尊心,大姑娘让人家这么说,吴祈宁不是不脸红的。   可是面子当不了饭吃,吴祈宁眼珠转一转,上网,噼里啪啦地搜索祁连药业。   百度了一大圈,吴祈宁心里骂街:这哪是祁连药业厂,这简直就是国土安全局。一点儿风儿都不透的。转来转去,找到了一个名字:总工程师—李宗玉。   这名头儿也太大了点儿!   打一个响指,有就比没有强!   再次拨通祁连制药的总机,吴祈宁理直气壮:“我找李工。对。李宗玉!”   总机有点儿犹豫:“您是哪里?”   吴祈宁理直气壮:“李工让我给他回电话的,我手机上看不到他分机号。”   总机小姐脑袋进水,不自觉地报了出来:“李工的分机号是9981。”   吴祈宁当场画了个十字儿,心说:佛祖保佑!   电话就转了过去:“喂……”很慈和的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四平八稳。   吴祈宁平了平心:“李工您好,我是灵周科技小吴,我们是做洁净室耗材的,不知道……”   李工不太耐烦地打断她:“我们这方面由采购负责,你找采购部吧。”   吴祈宁犹豫:“您能给我采购部电话吗?”   李工很和气也很坚决:“我不知道。”   电话挂了。   吴祈宁瘪瘪嘴,觉得背后有人,猛然回头看,盛年站在她身边挑着眉毛看她:“让人拒绝了?”   吴祈宁点点头,十足地垂头丧气。   盛年拍着吴祈宁的肩膀头儿:“做业务都这样。没关系。”   吴祈宁转着眼珠,点了点头。   次日,吴祈宁又拨通了李工的分机,她很好脾气地说:“李工,和您联系也未必就敢接您家的生意做,不过是我们新近有几款产品,很有特色,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给您上门展示一下,耽误不了您多少时间。”低调得吴祈宁都觉得自己有点儿可怜。   李工依旧四平八稳:“我没空啊,姑娘。”   吴祈宁想一想:“那您几时有空?”   李工苦笑:“我几时都没空。”   从此之后,吴祈宁决定把脸挂在屁股上,隔三差五地和李工联系个把分钟,打个招呼贫个嘴。反正她想好了:逢年过节,三节两寿,我都请安问到了,也许,也许能有那么点儿机会吧。   死马当活马治!   如是半个月,李工终于在电话那端叹口气:“你业务压力这么大啊。”   吴祈宁三分苦笑加一点点撒娇:“生存不易啊李工。您好歹给个机会。”   电话那头的李工琢磨了琢磨:“你明天早上来吧!”   哦也!   万里长征第一步!   沉下心来想一想,吴祈宁决定跟盛年说说,毕竟是大业务,又有刘杨的事儿在先,盛年现在肯定敏感,成不成放一边儿,去拜访重量级客户,水大水小别漫过鸭子去。   盛年没想到吴祈宁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打入敌人内部,有点儿惊讶,居然跟着去了。   仔细琢磨了琢磨李工的年纪岁数,吴祈宁给自己也做了个调整,把一头卷发高高扎起来,换略休闲的服饰,高跟鞋也脱了。略微扫了点儿淡妆,让自己看起来活脱刚毕业大学生的清爽样子。   盛年看了看吴祈宁,心念一转,扔下沃尔沃,换了一辆小捷达,两个人施施然地除了灵周科技。   到了祁连制药门口,吴祈宁做了个深呼吸。   盛年知道她紧张,笑:“我和你一起去。”   吴祈宁摇摇头,特认真地看着盛年:“要不然我先进去。毕竟第一次来,人家要直接把我轰出来,您就当受累给我开了趟车。差不多行了,我给您打个电话,就说我们老总在附近,要不然让您跟他详谈,您再来。您是总经理,让人拒绝不好有下一回了,趟雷的事儿我先上!”   盛年抬头看了看吴祈宁,笑:“行啊。有点儿眼眉!”   吴祈宁朝盛年扮个鬼脸儿,跑了进去。   果然,李工是个眉目敦厚的老同志,五十多岁,走路一步踩死一个蚂蚁,行端步正,看看吴祈宁,一声叹息:“小姑娘刚毕业吧?真不容易。”   吴祈宁腆着笑脸:“可不是么。工作压力大,可是这么给您添麻烦,我也是觉得老不好意思了。”   给李工看了看他们制衣车间的各式洁净服和几类耗材,本来就是同类产品,要说有质的区别也是胡扯。   吴祈宁废了十五分钟,并没有和李工聊出一朵花来。   李工讪讪的也就有点儿端茶送客的意思了。   其势不能用尽,做业务也不好意思死皮赖脸,要不然以后见面的机会也没了。   吴祈宁只好起身告辞。脑袋一扭,看见一个穿着洁净服的小姑娘从外面匆匆走过,吴祈宁“哎”了一声:“洁净室制度在哪里?怎么穿成这样跑到常态里来?”   此话说得甚和李工的心思,李工摇头:“新厂建起来,规矩还没定,人员也需要再培训啊。”   吴祈宁眼珠一转:“李工,我们的客户药厂很多,我们帮忙他们定了不少洁净室工作守则,不如我发几个给您参考看看,您修改修改发下去,新厂初建,您这么辛苦,文字工作上您把把关就好,也省的再劳这个神!”   李工眼睛一亮:“那感情好。”   于是吴祈宁顺利的拿到了李工的EMAIL,自己心里给自己比了个剪刀手!   跑出来和盛年一说,盛年惊讶:“你哪儿帮别人制定过洁净室守则?”   吴祈宁一把拽住盛年的手:“盛总!帅哥!发扬您的魅力吧,让拜倒在您西装裤下的药厂采购们给我们发几份啊!小宇宙,爆发吧!”   盛年摆脱了吴祈宁的胳膊,点点头:“算你心眼儿活。”   下午的时候,吴祈宁从盛年那里拿到了:输液、粉剂、片剂、骨科器材四个工厂的洁净室规则和工作流程拍照。   想想祁连制药大央企的身份,吴祈宁把头发一扎,大干快上,把小时候在团报混事儿的本事都拿出来提笔就写:为了响应十七大的号召……   洋洋洒洒一大篇,洁净室工作流程分部门、分区域,做成PPT,加上祁连制药的抬头,装帧精美,排版用心。   吴祈宁自己看了三遍,心里都佩服自己。   抬头看看表,时钟已经指向了晚上十点二十,吴祈宁点击,发送,“嗖”地一声发给了李工。   然后,她坐在座位上开始对手指。   短信叮咚一响,打开之后,蓝荧荧的屏幕上是老娘的刻骨关怀:“几点回家?要不要去接你?”   吴祈宁刚要回复,短信叮咚再响,打开,居然是穆骏:“金姨很着急。问你几点回?去接你?”   吴祈宁忽然笑了出来,给穆骏回了一个:“好!”   然后给自己妈电话回过去:“穆骏哥说,他来接我。”   嘚嘚瑟瑟的女孩儿腔调,听得金姨又好笑又叹气,她总觉得女儿和穆骏好是很好的,可是……她总觉得穆骏未必有意……   天很冷,吴祈宁一个人站在灵周的门口,搓着手等穆骏。   阴沉沉的天空是藏蓝色的,天很阴但是很高,没有星星的夜晚。   有点儿冷,冷得她直跳。   跳两下,觉得很好玩,吴祈宁居然自顾自地笑了出来,她蜷起一条腿,回想着小时候的节奏,自己和自己玩,跳一个虚拟的房子……   就这样,穆骏把车开过来的时候,看到了熟悉工厂门口一个熟悉的小女孩。她自顾蹦蹦跳跳,自顾其乐融融。穆骏甩甩头,两年前,他从来没想过这两个画面会叠加在一起:灵周和吴祈宁。   看到了穆骏的金杯车,吴祈宁蹦蹦哒哒地跑了过来:“穆骏哥!”   穆骏问她:“干嘛不在屋里等?”   吴祈宁孩子似地笑:“怕你找不到!”   一阵风刮过,星星点点的白色从天而降。   吴祈宁伸出了手:“啊,真好,下雪了……”   她的眼睛亮晶晶,冻得鼻子脸颊都是红红的,好像童话故事里的圣诞老人的麋鹿,明明吃苦耐劳,偏偏童真可爱。   穆骏拉住她的手:“上车!我们回家!”   吴祈宁开心地坐上了副驾驶,不期然看到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个热乎乎的汉堡和一杯奶茶。   穆骏摸摸鼻子:“是不是还没吃晚饭?”   吴祈宁问:“你吃了吗?我正想回家做。”   穆骏摇头叹息:“吃吧。我和金姨都吃了。你够累了。别做了。”   吴祈宁开心地点点头,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吃得很香。   看着她的吃相,穆骏想:她真的是很容易高兴……真是个容易满足的孩子……   吴祈宁忽然想起来:“哎,穆骏哥,你来的够快的。你认识灵周科技啊?你来过?”   穆骏语塞,然后咳嗽了一声:“导航……”   吴祈宁皱着眉想了想:“还是你们聪明,就我笨蛋,导航一次我从来都记不住路。”   穆骏说:“你好好吃东西……”   沉了一会儿,穆骏说:“小宁,这两天,辛苦你了。”   吴祈宁含糊不清地感慨:“听这话真像我们老板。”狠狠咽下一口汉堡:“可惜盛总最不爱说这类人话……”   穆骏挑了挑眉。   次日一早,吴祈宁的屁股刚坐了椅子,李工的电话就飚过来:“小吴。谢谢你。我看了,你做的规则真不错。我大概改改就能用。你别说,小女孩写的东西还挺符合政策需要。”   吴祈宁趁热打铁:“李工,我看您家工人对于洁净室的认识也比较模糊,不如我去给他们讲讲,怎么在洁净室穿衣、喷淋、工作。这样也比较直观。”   李工在电话那边还是比较高兴的:“好好好。你明天来。哦,你多带点样品,我顺便把采购部也给你叫来。工程现在是没有了,耗材还好找找你们么。”   吴祈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没喊出来:哈利路亚!   吴祈宁跟盛年一说,盛年高兴地打了个响指,忽然想起来:“你从来没给人做过培训?”   吴祈宁抓头发:“所以要好好准备。”   盛年大吼:“还不快去!”   吴祈宁扭头就冲出去了。   做了一天的PPT备课,还是觉得把握不大,下班的时候,吴祈宁大包小包地抱着资料往家走。走到工厂门口,身后喇叭声响,吴祈宁回头一看:盛年的车停在了身边。   盛年探出头来:“送你一程!”   那自然是好,一路无话,盛年再一次熟门熟路地把车停在了盛境门口。   吴祈宁忽然好笑:“盛境,盛总,这倒好像是你家买卖。”   盛年苦笑:“谁说不是呢?”   一辆巨大的沃尔沃停在门口总是很刷存在感,穆骏擦擦手,从店里出来,肃立在门口,昂着头看向这部车。   吴祈宁开心地探头:“穆骏哥,我回来了。”   旋即觉得不对,总觉得穆骏的眼光不在自己身上,摸了摸鼻子回头看,盛年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穆骏。   两人遥遥相望,王八绿豆,十分对眼。   吴祈宁回头看盛年,盛年不理她,吴祈宁伸手在盛年眼前晃晃:“盛总,你们认识?”   盛年冷哼一声:“还不下车……”   吴祈宁耸耸肩,嘟囔:“明明一幅老相好的嘴脸……”跳下车。   盛年挖了吴祈宁一眼,一脚油门冲了出去。   再一次成功地喷了吴祈宁一脸土。   吴祈宁叹口气:“老板,就是这么任性……”   穆骏默默地接过来吴祈宁手里厚厚的资料书,吴祈宁开心地跟他叽叽呱呱:“穆骏哥,我告诉你哦,我可能拿下来一个不可能完成的案子!大订单呢!”   看着吴祈宁的笑脸,穆骏也乐了:“好,小宁好厉害!”   吴祈宁沉吟一下:“我今天还有很多功课要做……”   穆骏点点头:“你去做正经事儿,晚饭……”   吴祈宁看着穆骏十足惊讶:“你做?”   穆骏有点儿赧然:“我叫外卖好了……你想吃什么?”   吴祈宁点点头:“三鲜包子!我要补补!累死了!”    第18章 宝姐   跟金姨打个招呼,吴祈宁直接就跑到穆骏的二层楼上,打开笔记本开始吭哧吭哧的继续准备明天的讲座。想一想,还是打开炉子,做上一锅米粥,吴祈宁讲究,米粥用砂锅熬,里面还放了山药和南瓜。食疗的方子,温补养胃。   吴祈宁趁乱想:穆骏哥搬到这里以后,好像还真没犯过胃病……   一边看着火一边忙活手里的事儿,吴祈宁给自己扎了两个小辫儿为了利索,穆骏端着包子上来看她:眉清目秀,脸皮白净的个小姑娘,歪着头看火,瞅着很像小时候看到《西游记》里给太上老君扇炉子的一个仙童。   吴祈宁嘴里塞着包子朝他“嘻嘻”一笑,看得穆骏一愣:这样一个面颊饱满,血色滋润的孩子啊……   匆匆吃了饭,吴祈宁把手头的资料再检查一遍,把资料发给盛年审阅一下。   盛年也没闲着,Q上几番删改意见下来,已经九点多了。这就算是在家加班了。   吴祈宁最后浏览一遍盛年的修改稿,自己心里默默地念叨着,不提防手边多了一杯热咖啡。   吴祈宁回头,身边站着一个穆骏,歪着脖子看屏幕,似乎已经看了半天了。   穆骏很在行地说:“差不多了。很全面。应付刚刚进洁净室的员工已经足够了。”   吴祈宁揉着脖子“哎”了一声:“我们专业的事儿,你看得懂啊?”   “你们专业……好吧……”穆骏犹豫了一下儿,伸手按着吴祈宁的肩:“天天听你叨咕,听也懂了。”   吴祈宁长叹:“你真聪明,我要是有你这个脑袋,我也不愁了。”   穆骏幽幽地叹口气:“小宁,你已经很好了……”   吴祈宁笑一笑,一歪头,把脑袋靠在穆骏的手指头上:“哎……被人夸……就是舒坦啊……”   穆骏顺手弹了一下她的大脑门:“睡觉去吧。”   吴祈宁回头问:“那你呢?”   穆骏说:“我去打坐一会儿。”   吴祈宁转转眼珠:“你好不好教教我这门功夫,我今天有点儿亢奋,回去也睡不着。”   穆骏说:“你去吹段笛子……”   吴祈宁猛摇头:“就我这心气儿,大晚上来段儿《百鸟朝凤》,街坊邻居就跟着我一起澎湃荡漾吧……我现在想静下来,穆骏哥,安静,安静懂吗……”   穆骏迟疑了一下,点点头:“那一起来……”   这是多年之后,非假日节庆,吴祈宁再次进了穆骏的佛堂,这次光明正大,是被请进来的。   纤尘不染的地方,最高处依旧是俯瞰众生的佛陀,次高处依旧是几张和蔼的照片,仿佛一切都没有变。   净手,点烛,焚香。   穆骏想一想,把自己的蒲团让给了吴祈宁。   吴祈宁说:“那你呢?”   穆骏摇摇头:“我怎样都可以入定。”   一点檀香袅袅升起。   穆骏试图让吴祈宁扶跏盘坐,吴祈宁腿硬,压根盘不起来。试了试,不行,手下略微用劲,吴祈宁就嗷嗷叫唤:“疼!”   穆骏也就放弃了:“你找个舒服的姿势,坐好,然后闭上眼睛,呼吸就行。”   吴祈宁想了想,跪坐在自己脚上,闭眼,开始喘气。   穆骏歪着头看她,果然,不到三十秒,吴祈宁睁眼,换了个姿势。   那天,穆骏一路打坐,吴祈宁一路折腾。   最后穆骏忍无可忍:“小宁,你就坐下别动。安静,呼吸……”   吴祈宁无辜地看着穆骏:“我一闭眼,眼前就有七八个念头转来转去,根本静不下来……”   穆骏叹口气:“那你坐下,我念经给你听……”   吴祈宁干脆在蒲团上抱膝危坐,下巴放到膝盖上,忽闪着眼睛,歪头看着穆骏。   穆骏让她亮晶晶地大眼睛闪了一下儿,心头一动,连忙扶跏坐好,收敛心神,低声地吟诵起来:“观自在菩萨。行深播奈智慧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穆骏的声音低沉温厚,诵经节奏和缓,平淡自持。   吴祈宁从小和管乐打交道,对声音气息十分敏感,自己也是玩儿节奏的高手,可是不知怎么的,今天听着穆骏不疾不徐的声音,竟然慢慢地被他带了过去,:“一定除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他声音和缓,如静水深流。   吴祈宁听着听着,一颗心慢慢地沉淀了下来,恍惚间只觉得万籁俱寂,这世界唯一的声源来自于穆骏起伏的胸腔……   她慢慢地垂下了头……   过了好一会儿,穆骏觉得有一个暖烘烘的热源靠向自己,回过头,看见吴祈宁歪在蒲团上靠着自己已经睡着了。   穆骏慢慢反身,蹲在她跟前,看着吴祈宁粉扑扑血色充沛的睡脸和她血色充盈地嘴唇儿。   穆骏由衷地弯起了嘴角:多么生机盎然的生命。   轻轻地伸出手,想摸一下她漆黑的头发,可穆骏手指还没碰到吴祈宁的发丝,吴祈宁骤然睁眼。穆骏心里叹口气,小宁就是睡着了也不是很踏实的。   刚刚明白过来的吴祈宁困惑地看了穆骏一会儿,忽然想起来是怎么回事儿。   她大为羞囧:“穆……穆骏哥……对不起……”   穆骏摇摇头:“回去睡吧……你累了……”   吴祈宁点点头,晃晃地站起来:“那我走了……”   穆骏站起来:“小宁,明天别紧张。”   吴祈宁大大地微笑:“我最不紧张对着一堆人了!你放心!”   听着吴祈宁出去,穆骏慢慢地回到了自己居室里的小小佛堂,他打开了暗处神龛的小门,认真地给神龛里那个漂亮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孩子上了一炷香。   他深深地念出来,近乎哽咽的声音:“小颜……为什么不是你啊……小颜……”   忘了拿一本参考书的吴祈宁站在门口,听着屋里的动静,十足有几分发愣,心里这个不是滋味。   什么叫为什么不是你啊小颜?   只是人家坐在屋里哭,你总不好冲进去跟人家对质说我听了你的窗户根子。   吴祈宁瘪瘪嘴,轻手轻脚地下楼去了。   心里平添了一段堵,这小半天的听经修行想来也是白瞎了……   哎,自来修行不易,又哪里那么容易成正果呢?吴祈宁暗暗地咬了咬牙。   次日,在祁连制药的大型会议室里,吴祈宁欣然开讲。   吴祈宁最不紧张就是对着一屋子人,妥妥的!她从小上台演出,一直到大学毕业。三五个人演过,千把个人演过,大学生汇报演出万人场也来过几次。   这一屋子工人她还真是不晕的,何况吴祈宁是“人来疯”型选手,紧张不怵阵,从来临场发挥好。   因为昨天准备充分,吴祈宁张嘴就说,头头是道。内容虽然不深,但是气势蛮好,谈吐自信又幽默,很会调节气氛,专业课讲得在场员工时不时哄笑出声。   最后几个交流提问,也应付得妥帖自如。   盛年坐在下面,嘴角含笑,不住地朝她点个头。   吴祈宁百忙里,没忽略李工赞许的微笑和被拽进来的几个采购员。   李工对吴祈宁是很满意的,甚至把她拽过来问:“有没有心意跳槽?现在工资多少……”   吴祈宁大大方方地笑出八颗牙:“李工,这可是我们老板。”   李工一笑:“老板怎么样,你还怕他回去整你。”   吴祈宁怪叫:“我是提醒您趁乱给我报个高价儿,我好讹我们老板给我涨工资!回头咱们五五分账也是好的!”   李工大笑:“小丫头!我从来不受贿!”   吴祈宁心里一动,点点头:“看得出来,您跟我爸一样,都是最规矩不过的人。”   李工随口问:“你爸做什么工作的啊?”   吴祈宁垂下头:“他……已经过世了……”   李工呆了一呆,叹口气:“好孩子,怪不得你业务压力那么大……哎,放心……有你李叔叔在……”   吴祈宁眼圈红红地抬头:“谢谢叔叔。”   盛年在的好处就是,很多价格随口报出来,李工是个实诚人,听一听:“价钱还不错啊。”   采购喏喏称是。   盛年跟央企打交道也不是一回两回,和采购眉来眼去一下,对方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跟着活泼热络了起来。   下午从祁连制药离开的时候,吴祈宁手里已经握了厚厚的一笔订单意向。   工期不紧张,价钱很合适。   吴祈宁翻了翻,自己先“喔……”了一声:“足够赵工干仨月的。”   盛年拍一拍吴祈宁的肩膀,犹豫了一下儿,问:“你今天跟李工提家里的事儿,故意的吧……”   吴祈宁一怔:“你怎么知道?”   盛年点点头:“因为我以前也老这么做……”   沉默了一会儿,盛年说:“小吴,你会成一个了不起的业务员的。”   吴祈宁很平实地笑一笑:“凡事儿有个点儿,我感觉把握做事儿的节奏也跟音乐差不多。”   盛年点头:“这就是哲学!”   晚上,盛年接了唐叔的一个电话。十足惊讶,唐叔身份高,从来不主动跟他们小字辈联系。   唐叔慢悠悠地问:“李宗玉那个老顽固的脑壳儿你们是怎么敲开的?我金钱加美女都没奏效。盛年,你出手不凡,生生地夺了我一块生意啊。”   盛年笑一笑:“还不是唐叔给我们留饭。真正竞争,我们小门小户哪里是您的对手?”   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盛年几句谦虚下来,唐叔也就不好追问了,两厢客气几句,就挂了电话。   第二天,盛年做了个让吴祈宁看不懂的决定,他采购了一大堆纳米过滤层,放在仓库。   吴祈宁皱眉:“盛总,现在咱资金这么紧,还不把钱挤着祁连的订单采购,您这不是祁连用的上的东西啊。”想一想接着嘟囔:“眼瞅着祁连制药的单子也做长了,刘工说最好再进两台设备。晨会上财务张经理翻白眼,说钱不够呢。”   按照业务主管来说,吴祈宁是管的宽了。可是她莫名地知道,盛年不拦着她多操心。   盛年缓缓地斜睨了吴祈宁一眼:“你小丫头知道个屁啊……”虽然是骂,但是盛总这一眼宠信满满,凤目含春,颇有一点长征时候,毛敲打林---彪地爱恨交融:“你还是个娃娃,你懂的什么……”   有眼的都看得出来,盛年对吴祈宁相当看中。   盛年更看重祁连制药的业务,不久就约出来了主管采购。他扭头问吴祈宁:“晚上有应酬吗?”   吴祈宁傻乎乎的说:“没有。”   盛年就点头了:“现在你有了。”   说是去和祁连制药的采购主管聚聚,吴祈宁手忙脚乱地翻资料:“盛总,盛总,要不要带样品?”   把盛年笑得简直了……   盛年弯下腰,问吴祈宁:“嫖过娼吗?”   吴祈宁傻住,猛摇头。   盛年点点头,笑如春花:“盛总带你去见识!”   吴祈宁眨眼。   有一种说法是,所谓做业务无外乎是吃喝嫖赌一条龙。   吴祈宁今天算是见识了,盛年表面斯文,到了酒桌上酒到杯干,面不变色,话不走板。酒酣耳熟的时候,爷们儿之间也难免推心置腹起来,盛年和人家嘀咕:“你们和兴唐关系到铁,哪儿还没到哪儿,唐叔那边儿都知道风声了。兴唐这是给了你们多大的份额啊?”   祁连的采购小孙苦笑:“你当我们有兴唐的油水?扯!不过是点儿浮油儿!”   旁边儿坐着祁连的小齐跟着一块儿点头如捣蒜。   盛年不信:“那你们还这么向着兴唐?”   小孙叹口气:“盛总,你不知道。”   盛年给他续上一杯酒:“什么盛总,你要不嫌弃就叫我一声盛哥,我看着我比你大几岁!”   小孙一拍盛年的肩膀:“盛哥!”这就是明车明马的不惜外了:“你是不知道,祁连制药这回是省里审批下来的项目,国家直接投资。当初有意向的时候招标,上面招标期限订得缺德至极,偌大项目就给了几天功夫。谁知道兴唐企业就是这么神通广大,不但自己规规矩矩弄了一份标书上来,而且居然有这美国时间弄了几个围标的公司来,稀里哗啦就把总包的标招下来了。我们这个部门前些日子还是聋子的耳朵,摆设呢!你别看我们人五人六,大事儿也得听上面的。”   小齐喝一口酒,笑地眉目含奸:“这个唐总啊,通着天。”   吴祈宁听着头皮发麻,看盛年递自己个眼神儿,赶紧帮小齐把酒续上。   小齐回头看了看吴祈宁:“盛哥,你家这个小妹子是个勤谨人,我们李工一辈子兢兢业业的水泼不入,居然让她拿下了,可是不容易。要不是李工有心啊,你们想进来?难!”   盛年一笑:“李工固然给了我们个台阶,不过是引荐了咱们见面,以后日子长,咱们常来常往一起发财,日子在后面。”   吴祈宁此番作陪,话少,酒也不勤,只是温柔含笑的时候居多。说心里话,她可不爱在这儿陪客户山珍海味的应酬。平心而论她宁愿回家去,跟老妈和穆骏喝棒子面粥。   哎……可是有什么法子?   接下来,说地就都是提成结算的实质内容了。   吴祈宁转着酒杯听着,心里十分的不是滋味:平常贿赂个外资也就算了,这可都是国企的采购。他们不干净,也就算另类的全民买单……哎……   喝H了之后,盛年嘱咐灵周的司机过来接,一行四人,热热闹闹到了一间盛年制定的KTV,自然是另类的纸醉金迷。   点了歌开了房,盛年示意吴祈宁跟出来,KTV大厅里灯火昏暗,吴祈宁轻度近视,爱俏不戴眼镜,现在几乎得抓着盛年的胳膊才能安全前行。   好在盛年熟门熟路点手叫过来一个风姿妖娆的女子,回头跟吴祈宁介绍:“这是你宝姐!”   吴祈宁没问,但是心里已经猜出了七七八八,肚子里骂街:宝姐就别你了,你姐姐才是老鸨。   被称呼“宝姐”的女子三十出头,脸上脂粉厚重,穿地倒是凉爽,她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圈吴祈宁,笑地跟要咬人一样:“哟,盛总,新妹妹啊。”   吴祈宁皱眉,几乎躲到了盛年身后。   宝姐倒是不惜外,一伸手把吴祈宁摁到了墙上。   一股甜腻的香味扑鼻,宝姐人已经在她身上了,吴祈宁都没反应过来,谁知道这娘们说干就干,居然上下其手,摸到了吴祈宁的胸口。   吴祈宁睁大眼睛,寻思:她她她……她跟我这是干嘛?我我我……我不好这一口儿啊……   五秒之后才反应过来,吴祈宁“嗷”了一声:“盛总!”   谁知道没义气的盛年只是抱着肩膀看着。   宝姐上下摸了摸吴祈宁,“啧啧”两声:“穿的跟个粽子似的,身条还行。”顺手拨起来吴祈宁的下巴:“有几分小模样。哎,妹子,等哪天盛总把你始乱终弃了,来找宝姐混事由儿吧,保你比现在也不少挣……”   吴祈宁怒了,一胳膊肘捣过去:“挣你个头!”   盛年“噗嗤”一乐,回头看向宝姐,语音暧昧不明:“你……别闹……”   盛年这一句温柔如三春之水,含情带笑,麻酥酥地让吴祈宁听着都是一哆嗦。   宝姐本人听着更是受用,顿时眉目含酥地看着盛年,吴祈宁冷眼看着,她脸几乎都红了起来。宝姐“嗯”了一声,一股烟似地走了。   吴祈宁本来让这娘们弄得红头胀脸,这就卷袖子要跟她拼命,无奈眼前忽然失了对象,回头,她气鼓鼓地看着盛年。   盛年耸肩:“人家夸你呢……”   吴祈宁骂:“我用她夸!”想一想,她陡然杏眼圆睁,心中流泪:尼玛!我的处女壁咚啊!   不多时,宝姐领了三高二低五个姑娘过来,惨昏昏黄色的灯影下,各个脸色雪白,嘴唇猩红,黢黑的眼圈画着烟熏妆。   吴祈宁心说:爷们儿看着丑俊我是不知道,反正我看着这帮姑娘就让人觉得火烧火燎的。   盛年一个眼神,宝姐就把姑娘们推进了包厢。   吴祈宁十分好奇,瞪大了眼睛:“盛总……这就是传说中的小姐们啊?”   盛年皱眉,看白痴一样看着她:“不是小姐,是大妈!”   吴祈宁就不说话了。   盛年交代吴祈宁:“你今天也算认识宝姐了,这是我熟人,以后有类似的业务,如果我不在,你就哄着他们吃完饭,直接让司机开到这儿找宝姐,剩下的事儿,你就可以交给她了。”顺手丢给吴祈宁一张宝姐名片外加一张红票子:“没你的事儿了,打车回家吧。”   吴祈宁如获特赦,快步跑到了KTV门口,偶尔回头,看到走廊尽头,盛年依在墙上正和宝姐切切耳语,宝姐歪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是盛年,神色略羞,恍若少女。   出租车上,吴祈宁看着宝姐香味扑鼻的名片,上面写着:至爱亲朋--宝娜娜。   吴祈宁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过她很玩味宝姐和盛年的关系。   吴祈宁忘不掉那样明暗晦涩的灯光下,宝姐嘴角眉梢春风春水般的笑容。   分明有爱。   回头想盛年,面目模糊,他是完全沉浸在暗影里。   吴祈宁想着想着,忽然替宝姐叹了一口缠绵悱恻的气出来。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没料想盛境还亮着灯。从云山雾罩的KTV冲出来,小小的盛境,蓝光荧荧地伫立在安静的住宅区里,独立洁净,真有几分红尘浊世里大雄宝殿般的清凉境界。   吴祈宁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推开了门。   里面寥寥几对情侣还在偶偶细谈,穆骏穿着灰色毛衣扎着深紫色围裙,正在擦地,他抬头:“小宁?”眉目沉静,安然如山。   穆骏拥有成年男人里不多见的干净脸色和干净眼神。   吴祈宁叹口气,穆骏虽然相貌不及盛年,可是气质干净,斯文尔雅,比盛年是强过百倍。   吴祈宁慢慢地坐了下来,想了想还是跟穆骏说:“穆骏哥,我们拿到祁连的订单了。很大。”   穆骏坐到她身边:“那不是很好吗?怎么看你不高兴?”   吴祈宁回头,看看干净得好像观音菩萨种得紫竹一样的穆骏,她忽然决定还是不要对他说那些乌七八糟好了。仿佛说了,自己就不配这样干净的人作陪了。   吴祈宁揉揉额头:“没事儿,就是累了。”   穆骏坐在她身边,不期然闻到了吴祈宁头发上胶着的那种烟酒香水混合的味道,浑浊甜腻,分明不错的酒色财气俱全,让人闻了就熏熏然胸口做闷。   穆骏干净,可是不傻,当时就有几分了然于胸:“盛年带你去应酬了?”   吴祈宁点点头。   穆骏薄怒:“去了哪里?”   吴祈宁疲惫地闭上眼:“你就别管了。”   穆骏咬咬牙:“小宁,不行咱不干了。这哪是好女孩干的活儿?”   吴祈宁站起来,她有几丝烦躁:“你就这一句!有点儿事儿就不干了不干了,我不干了,你养活啊!”   她极少和穆骏大声小声,呛口之后,抬头看着一脸惊讶的穆骏,也不知道怎么的,吴祈宁又恨恨地加一句:“我又不是你供着的相片,喝风就行!” 第19章 反击   病从口入祸从口出。   吴祈宁说完了就后悔了:做人讲理,死者为大。无论怎么着也不能戳人家心窝子。就算人家家里人喝风也和她没一毛钱关系,她是他的谁啊……   穆骏闻言脸色一变,紧紧地抿住了嘴角。   吴祈宁脸“腾”就红了:“穆骏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穆骏挑了挑眉毛,淡淡地说:“是,你也长大了,我不该多管你的闲事……”   闲事?   我的事儿是闲事儿?   吴祈宁的眉毛都发抖了,本来有心给穆骏赔不是的,可是心里邪火让这一句话都给点了起来:“对!我的事儿都是闲事儿!你家小颜的事儿才都是正经的。”   “你说什么?”穆骏勃然大怒。   吴祈宁简直委屈极了,眼泪汪汪地:“本来我就是闲人,我的事儿就是闲事儿,可是您也犯不上拿我大活人比您家照片里的姑娘!‘怎么不是你?’是不是你说的??她是她,我是我,我告诉你,你少往一块儿攀扯!”   穆骏一愣,回头看吴祈宁:“你听到了?”   吴祈宁怒容满面:“听到了。怎么样?我从小就是耳朵好。背人的话,您以后半夜再说。没有人还没出大门口儿就诉衷肠的。不知道的当您甩闲话给谁听呢。你爱想谁想谁!别往我身上掰扯!”明明知道穆骏不是这个意思,可是说话赶话说到这儿了,吴祈宁也口不择言了起来。   这人啊,都是贱的。   穆骏本来愤懑满满,想着吴祈宁就算给自己赔不是,自己也未必搭理她。可是经吴祈宁这一顿嚷嚷愣是把穆骏一口气闷了回去。   穆骏也是个讲理的人,而且善于自我批评:对啊,人家吴祈宁说的也未必不是道理。拿活人比死人,多少是有点儿忌讳的。   何况,盛颜是自己的未婚妻,可人家是自己的什么啊……   清清白白大姑娘,听了是难免生气。   想到这儿,穆骏口气软了下来:“小宁,我……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吴祈宁气鼓鼓地看着穆骏,眼泪噗簌簌地往下掉。   穆骏无奈,走过去,递给她一张餐巾纸:“别哭了。吴主任。都当了官儿了还这么爱哭。”   吴祈宁恨恨地接过餐巾纸,狠狠地擤了个鼻子。   穆骏叹气:“官大脾气涨,也不是前脚后脚穆骏哥穆骏哥的小姑娘了。对我也大声小声了。”   人争一口气,这事儿是没错儿的。   吴祈宁本来一肚子火儿,憋得鼻子都红红的,这一擤鼻子,妆也花了,气也泄了,可还是嘟囔一句:“小宁的事儿也混成闲事儿了……”   穆骏皱了皱眉,没说话。   吴祈宁心里一动,知道时候不对,也没深说,随口就告辞了:“我今天喝多了头晕,我先回去了。”   穆骏点了点头:“回家小心。”   两个人,都有点儿讪讪地。   目送着吴祈宁的背影走远,穆骏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给盛年打电话,很是恼怒:“人家好人家的孩子,你别祸害人家去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   盛年也不悦:“我也是好人家的孩子。我去跑业务你怎么从来没拦着过。”   穆骏怒:“那能一样吗?你是男的!”   盛年啧啧:“当年小马管这一摊,从来也没听你放个屁出来。怎么啦?动了你的奶酪了?”   穆骏咬牙切齿:“你别胡说八道的。”   盛年“哼”了一声:“你不干,我忙不过来,我招来的人你还不让用。你们家事儿太难伺候了。你再废话哥也不干了。你自己来!”   穆骏语声淡淡的:“都不干了就卖了呗。”   盛年大怒:“穆骏!你王八蛋!”   电话“咣”地一声挂了。   穆骏拿着电话看窗外,正是深冬时节,外面寒风凛冽,万物肃杀。   也不知道怎么的,想起来前两天黄凤在这儿练笛子: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   黄凤当时揉着嘴头子说:“卧槽,冻上了!”   穆骏忽然乐出来,要是黄凤在,恐怕又得埋怨他跟女孩子一般见识,不爷们儿。   今天和吴祈宁怄气,他才恍然觉得金姨、吴祈宁和黄凤,这些人不知不觉地已经渗透进了他生活的点点滴滴。   不知不觉黄凤都混大三了。这孩子最近忙得要死,说是念了第二专业。大伙儿问他是学什么的,黄凤支支吾吾不说,后来藏不住了才吐口:学暖通设备。   穆骏和吴祈宁对视一眼,这分明是做洁净室的对口专业。   黄凤老脸一红,很拽地说:“师姐,我看你人太窝囊。不行以后我去找你一起工作。免得你被欺负了。”   吴祈宁“呵呵”一笑说:“心领了。”   穆骏闭着眼,脑补了一下黄凤痛打盛年的画面,竟然也觉得并无违和。   那年寒假,黄凤回广西了。小伙子两年过年没回家,这次大三了,手里奖学金也有一些。于是志得意满地要回家看看。早早在学校买了火车票,金姨、穆骏和吴祈宁就跟聘姑娘一样给他预备行李。   吴祈宁给黄凤置办了一身新衣服新鞋。金姨给黄凤买了滨海特产麻花、果仁、点心一大堆让他捎回去。穆骏看了看这么多东西二话不说给黄凤买了个超大号的登机箱。   黄凤愁眉苦脸地说你们没见过春运,这么大箱子根本提不了。   穆骏长叹一声,给黄凤把行李先邮寄回了广西。   没有黄凤的春节有一点儿冷清,可是也还好,扫房、收拾屋子、金姨在家炖肉,吴祈宁买了窗花,热热闹闹地贴了一屋子红红绿绿,吴祈宁甚至给盛境也贴了一大堆财源广进,生意兴隆的吊钱,把盛境打扮得热热闹闹,侉俗喜庆地惨不忍睹。   吴祈宁现在工作了手里有存项儿,家里的年货基本上都是她置办的。大包小包往家里背,鸡鸭鱼肉的,吴祈宁管买,穆骏管往家里背。   穆骏说:“过了年您就不过了。”   吴祈宁瞪他:“有种你别吃。”   这话基本上是吴祈宁的必杀技,吴祈宁做饭好吃,一般人搪不住的。   隆冬季节,灵周科技也不忙,吴祈宁忙里偷闲学了车。   不出正月十五,黄凤就回来了,穆骏和吴祈宁开车去接的。同样大包小包的广西特产,难为黄爷是怎么背回来的。   黄凤从火车上冲下来就呲了:“这哪儿是过年啊,我整个儿一物流。你们汉族人也是,一喝了腊八粥就糊涂了,逮住什么买什么,过了清明才能明白过来,再上坟头儿哭有个屁用啊。”   回去的路上吴祈宁开车,她回嘴:“吃的时候怎么有你呢?”   黄凤哎哟哟地喊:“奶奶,您看路看路!”   那年过年气氛特别好,正月十五穆骏定了桌请大家吃饭。他们甚至一起出去看了花灯。吴祈宁拉着金姨的手,黄凤拽着穆骏。人潮涌动,灯火分明。   大家一起吃个零食,看满天焰火。   那一刻,穆骏想:人其实是很孤独的动物,所以才这么需要家人陪伴吧……   灯火明媚间,穆骏不期然看见吴祈宁远远对着妈祖庙方向,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   她今天穿了猩猩红色的斗篷,乌黑长发更衬得人面若桃花,这样含羞带怯的眼神,大概她在许一个属于少女的愿吧。   穆骏想了想,还是把脸别开了。   虽然隐约想到了什么,可是这事儿和他并没有关系。   开春的时候吴祈宁手植在盛境前院的一棵小小桃花树萌发新苞,开枝吐艳,在墙角安安静静地绽放了一枝粉红色。   “桃花朵朵开啊。”民警柱子同志很懂行地说:“这是屋里要有喜事儿了。哎哎哎,小宁,你会不会今年结婚啊?”   吴祈宁忽然脸红了,她“啐”了一声“柱子哥,你就会胡说八道。”说完扭头就走。   黄凤清了清嗓子,看穆骏。   穆骏的脸一如既往的平淡如水。   黄凤叹口气,凉凉地:“这就没意思了……”   开春复工,就有事端。   江湖上风声传起:刘杨工厂交货验收不合格,申川全面退货,拒不付款。   而此时,申川已经开始全面撤离中国大陆的业务,主体工厂搬迁到越南,人去楼空的即视感。   吴祈宁听着就觉得恐怖,这简直就是刘杨的灭顶之灾!   刘杨面临的问题是没有能力做大批整改,回头看当初合同,质量标准写的非常含混不清。很多可以两方面理解的话,比如说:符合行业技术标准。   一般做洁净室,大家心照不宣这个是GB国标。可是申川一下子把行业标准提到NASA等级。   打得刘杨有口难言。   总而言之,说出大天来,申川也不收货,更别提付款。   即便刘杨起诉申川,经过法院冗长的立案、调查再加上法院也不懂洁净室标准问题,国内又缺少独立的技术专家,法院怎么判决更是生死难料。退一万步说,就算法院判了刘杨公司胜诉,等执行下来也不知道猴年马月了。   何况申川撤退在即,你就是起诉都有可能找不到人。   而刘杨公司的危险已经是迫在眉睫,所有业务都压在这一笔大单上,几个月没有进项儿,他的资本有限,现在供应商个个堵在门口要账,还有工人罢工讨薪,刘杨一时焦头烂额。   那天,盛年接了个电话,想一想,闲闲地踱步到业务室,问吴祈宁:“有戏,看不看?”   吴祈宁用膝盖想也知道,以盛年的脾气是绝对不会叫她看戏这么简单的,老板传召,不可不去。   直到此时,盛年的沃尔沃才第一次开进了刘杨的工厂……   刘杨的工厂此刻热闹非凡,门口足有二十多个彪形大汉堵着厂房嚷嚷:“还钱!”各个凶神恶煞。   院子也站满了人,仔细瞧瞧颇有几个熟人,为首一个正是他们的供应商之一,做滤棉的李老板。   盛年和李总深深地互相看了一眼,两人相视一笑。   吴祈宁深深地吸了口气:酒无好酒,戏无好戏!   再见刘杨已经不是当日的意气风发,头发鸟窝一样的乱蓬蓬,两眼深陷,皮肤苍白。   吴祈宁缓缓的低下头,她本性不打落水狗,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是有一点愧对刘杨的。   可盛年不管,昂首阔步地走过去:“刘总,好久不见啊。”   刘杨有一点恼羞成怒:“盛总,您这是来看我笑话?”   盛年也不见外,拉一把椅子自顾自挨着刘杨坐下:“刘总,哪儿的话?你就是爱多想,我也没那么闲。”拍一拍刘杨的肩膀:“兄弟,我是来救你的!”   此言一出,不但刘杨,吴祈宁都心头一跳:心说盛年你要干嘛?   盛年亲昵地搂着刘杨的肩膀:“做生意么,有赔有赚,很正常的。你做业务这么多年,也见过好多世面了。”四周打量一下刘杨的一亩三分地儿,心里更加有底:地是租的,不值钱。设备全新还值个仨瓜俩枣,原料也还有一些。   他问:“刘杨,小马儿呢?”   毕竟多年的老上级,盛年气场又压人,刘杨垂下头,不知不觉说了实话:“她……回家去了,说是要找个新工作,跟老公重归于好……”   盛年狠狠地啐一口:“贱娘们!”   吴祈宁觉得不公,有点儿那啥地抬起头看盛年,让盛年一记眼风剜过去,吴祈宁顷刻不敢说话了。   盛年又问:“她投了多少钱?”   刘杨说:“总有二十多万吧……”   盛年点点头,再开口就是和颜悦色,男人之间的推心置腹:“小刘,你看,不如这样,你呢总是我多年的下级。这一回的事儿我都听说了。你说你我没过节,你放着好好的班儿不上出来自己混。还不都是那个贱娘们挑唆的?小马就是看不惯办公室里多个娘们儿,可好,她一口醋,把你害惨了!”   吴祈宁深吸一口气,觉得盛年同着自己说这些,绝不是一个意思。   刘杨抬起头,看着盛年,喏喏称是。   吴祈宁心里冷笑,没担当就是没担当。盛年摆明了睁眼说瞎话,你还就坡下驴了!   盛年接着说:“你看你,眼看生意是做不下去了。我看不如这样,你这堆设备,还有产成品,做个价格给我,我接手。咱们老交情,你呢,拿了钱跑路算了,什么工人工资,供应商欠款,统统不理!换个城市重新生活,如何?”   刘杨仿佛溺水的人看到一线光明,张大了嘴看着盛年。   盛年说:“你还不知道我?我可是规规矩矩的生意人。这是看不过眼要帮你一把。”   刘杨颤巍巍地问盛年:“盛总,你出个价吧……”   盛年微微一笑,伸出两个手指头。   盛年手指修长白净,阳光下血色艳艳十分好看。可是就是这两根追魂夺命的手指,吴祈宁先自抽了口凉气,这简直就是秃鹫啄尸,摆明了是抢!   刘杨下巴几乎惊掉:“盛总!你也太狠了吧。不说原料设备,就仓库里那些成品,这两成也不到啊。”   盛年“嘿”了一声:“是啊,产成品一大堆,你去卖卖看!申川跑了,你卖给谁?装垃圾的收一车还要你处理费。我这可是好心好意帮你收拾残局。”   手下使劲,压一压刘杨的肩膀头儿:“这个数儿虽不多,可是你投资了多少?这个可是现落下来的干货,不付工资不付原料,你也没赔几个钱。”说着半扭过身子,指着窗外那帮横眉立目地债主子:“还是,咱俩没交情,你跟他们交代去?”   刘杨看了看门外,立刻萎了。   盛年的手段从来凌厉狠辣,三下五除二逼着刘杨定了城下之盟。   眼看着刘老板签字画押彻底认怂,盛年施施然一打响指:“小吴,咱们走吧。”   吴祈宁心惊肉跳地算着,盛年这手笔买卖,不提产成品,光接这些设备和原材料也不算大亏。可是,吴祈宁不懂,这批产成品他拉回去干嘛……好不容易清理库存差不多,又拉回去占地儿。   在车上,盛年给刘工打电话:“东西我明天派人往回拉,纳米过滤层你可以切割了,回头加工好就打包装。”   放下电话,盛年淡淡地吩咐吴祈宁:“小吴啊,把你出口的本行捡起来,租船订舱!目的港西贡港,CONSIGNEE:申川越南总公司。NOTIFY PARTY:申川国际!咱们FOB!跟申川采购部打招呼,货到付款!”拍一拍吴祈宁的手,意味深长地嘱咐:“别忘了退···税!”   吴祈宁“啊”地一声捂住了嘴。   这一路上谁都没再说哈,盛年甩不掉的志得意满,吴祈宁擦不干净的鸡皮疙瘩。   到了下车的时候,小风儿一过,吴祈宁才觉得自己是出了一身的凉汗。   她有点儿战战兢兢地看着盛年,烈日之下,此君明明面如冠玉,齿白唇红。   可在吴祈宁眼里,这家伙简直是那个传说中九头千眼的阿修罗。   六道轮回,专司果报。睚眦必报,绝不手软。   阿修罗从来是六根不断的!   盛年斜她一眼,口气散散慢慢地问:“你要说什么?”   吴祈宁深吸一口气:“盛总,我不会背叛你的。你不必这么吓唬我。”   盛年笑着拍一拍吴祈宁的肩:“谅你也不敢!”   他暖暖的口风暧昧地吹到她的耳垂上,吴祈宁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   这事儿没完,盛年次日摔下三万块的预付款,把成品拉了回来。刘工拆箱品检,贴最后一层过滤膜,很快完成了工作。吴祈宁前赶后赶,租船报关,不过一个星期就把这笔货忙活了出去。   “咣当”一声,申川付款。   盛年和会计耳语了几句,一笔不菲的佣金当日就转到了申川原滨海分厂老大韩毅的户头。   至于刘杨的尾款……盛年是铁不着急呢……不紧不慢拉黑了刘杨的手机号,盛总才懒得听他啰嗦。   反正一大堆人围着刘杨讨债,他是分身乏术跑不出来烦盛年的。就算是跑到灵周的门口嚷嚷,保安是做什么的?   一拖二拖连三拖,拖到供应商李总到法院立案诉刘杨拖欠货款保全成功封了公司账号,盛年才施施然地把后续的十七万拨过去。   钱到立封!   法院结案,李总拿了货款加利息走人,于是皆大欢喜。   倒是刘杨手下的工人锣齐鼓不齐的手脚慢了,等诉到劳动局,刘杨公司宣布破产清算,机器设备都没了,就剩下间空屋子还是租的,刘杨成立的是有限责任公司,到了这一会儿,那是屁也拿不到了。   盛年晨会的时候也跟大家发个感慨,他坐在主位上,抿一口茶叶,不紧不慢地叹息:“跳槽呢,也得长眼,看见对方出个高价就扑上去。也不分析分析新老板是人是鬼,也是活该给他白干大半年。做人呢,第一位是有眼色!”   偏偏HR的姐姐不长眼,问:“盛总,有点儿刘杨工厂的熟练工和线上干部想回来干,咱们正好招人,您看是不是……”   盛年眼光一转,声音冷地掉冰渣:“让他们另谋高就吧。灵周庙小,招呼不起回头神!”   在座的各位主管一起打了个寒颤。   刘杨忙了一场,就落下三万块钱,已经跑了。   没多少日子,隐约传来八卦的消息:小马姐的老公听说她拿婆家的积蓄包小白脸,一怒之下跟她离了婚。前两天已经净身出户……   不到一年,世易时移。   有好事儿的来恭喜吴祈宁:“小吴主任,你也算大仇得报!”   吴祈宁一阵苦笑:刘杨有罪,罪不至死……   曾经心头大山一样的两枚堵心丸轰然倒塌,吴祈宁毫无喜悦之感。有心说兔死狐悲,可也不是那么个意思,再说让盛年看出来又是一番官司。无论官商,跟领导混其实说穿了也就是站队。领导的意思才是第一要紧的意思。   红楼梦里探春姑娘说得好:“哪个主子不疼出力得用的人?”   太阳底下永无新事,千百年过了,又有何分别?   心头闷闷,她无精打采地下了班。   一步步踱回家,抬头看见----盛境依旧。   推开门,窗明几净,穆骏很有耐心地在给一个小孩子盛冰淇淋。   他眉目平和,口角含笑,一身干净的围裙好好地扎在修长的身体上,温润得体。   夕阳西下,穆骏身上几乎发出温暖的光芒。   吴祈宁脱力地坐了下来,双手扶头,缓了好久。   她这么坐了半天,直到眼前一黯,抬起头,正前方穆骏担心地看着她:“小宁……不舒服么……”   吴祈宁摇摇头又点点头。   穆骏呆了呆,叹口气,摸了摸吴祈宁的头发,吴祈宁顺势把头放在穆骏的手上蹭了蹭,顶心一片温暖舒适,心里忽然冒出来一句诗: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结发……结发……   呵呵……   吴祈宁福至心灵,抬起了头:“穆骏哥,教我念经好不好?我心口闷……”   穆骏一笑,说:“好……”一点点宠爱放纵的口气。   吴祈宁就笑了。    第20章 唐叔   经过实践,穆骏发现反正念经吴祈宁不是很擅长,她更擅长说话。   其实吴祈宁是个存不住话的人,一有机会,她还是会巴拉巴拉地把公司的事儿竹筒倒豆子地说给穆骏。   吴祈宁有一个树洞叫穆骏。   而且经过上次的事儿,穆骏就只能听着,认真地听着,要不然就是:反正你觉得小宁的事儿都是闲事儿!   这是态度问题。   以前有个踢球的大拿米卢先生说:态度决定一切!   反正上回打过一次之后,两个人也渐渐摸出来点儿分寸。   听了人家那么多话,也跟着拿了不少主意,穆骏不会再说吴祈宁的事儿是闲事儿。   吴祈宁对天发誓,别说人家屋里供奉着相片儿姑娘,就是浮雕大娘她也绝不再多一句嘴。   互相对峙着,他们俩找到了一个新的平衡。   金姨再干一年就退休了,最近工作也不是很忙,吃过了饭就出去参加美声合唱活动。   吴祈宁刷好了碗,递给穆骏一个桃子,自己反身去擦盛境的桌椅,皱着眉头碎碎念:“盛总这把也太狠了。你知道吗?刘杨那个公司这就土崩瓦解,快得跟什么似得,机器还没来得及提大折旧呢。而且这下场也太惨了。公司镚子儿不剩不说,最后他拖欠员工工资还让人给打了一顿,报了派出所,派出所也闲闲要管不管的,最后还是咱们刘秘书姐姐人好,偷偷帮他买的火车票,让他跑了……”叹口气:“倒是马姐,本来小户人家嫁了个不错的老公,这一下子,辛辛苦苦十来年,一宿回到解放前了……”   穆骏在低头结账,不过他很能抓重点,挑一挑眉毛:“刘秘书帮的忙?”   吴祈宁“啊”了一声:“刘姐胆子真大。要是我,我可不敢!盛总不得弄死我。”   穆骏结果她手里的抹布,点点头:“你有这个认识就是及格了,刘秘书跟人家盛年多少年了,人家什么关系,不是你能比得了的。很多事,刘秘书做得,你做不得。很多话,刘秘书说得,你说不得。”   吴祈宁耸耸肩:“左右不是上级下属的关系。有什么不能比?资深员工,我也能熬的到啊。”   穆骏但笑不语,想一想,再开口就是另类的语重心长:“小宁,这件事儿你也太妇人之仁了。做买卖就是如此,害怕下场凄凉就别趟这趟浑水。有赚满盆满钵就有输的没有裤子。刘杨和小马要是老老实实打工干活儿,哪有今天的下场?刘杨要是不存了赖账不还,抛下供应商和工人一走了之的心,规规矩矩筹钱想办法,他要是肯走正道,从技术方面下手解决问题,再贴一层膜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机密大事。他当初就没想过走技术路线。就算一时想不到贴膜救急,他就持久战和盛年耗下去,盛年手里托着申川的单子,就算有韩毅当自己人,也不敢拖期太久。那么到时候这批成品也就不是这个白菜价格了。刘杨也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一天。说到工人讨薪水,那更是天经地义的。说到底还是刘杨自己存心不正。至于小马……哎……自作聪明,也真……无情无义……”穆骏显然不爱多评论女人的长短,他回过头擦擦手,接过来吴祈宁手里的拖把,“你累了,坐下歇着我来。”   顺手递给她一杯水,吴祈宁傻乎乎地接过来杯子,心中一凛,最近总觉得盛年心狠手辣,还真没想过刘杨其实也曾经能有后招,看来盛年这一步棋走得也不是不险。   看吴祈宁坐定了,穆骏接着说:“如今他们败了,你觉得他们可怜,易地而处,他们成了,把盛年打得一泻千里,连累你得重新找工作不说,你想他们会想着当年盛年待他们不薄吗?恐怕杀招连连,比盛年还狠。盛年少年出马,执掌一方,纵横江湖多年,最是心高气傲不过。到时候别说别的,他们三两句闲话就能逼死他。灌夫受辱于居室,何况盛年呢?”   吴祈宁回想着当初小马对着自己指桑骂槐的嘴脸,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对啊!他们要是得势,还不能给盛总一线生机?那样刻薄的人,面子上都不会让盛总有台阶下。”   看着吴祈宁发抖,穆骏顺手再给她倒一杯热可可:“喝这个,暖暖的晚上好睡觉。”   穆骏忽然想起来:“最近童培培来得很勤,你知道么?”   “天天忙得脚丫子朝天,我哪儿顾得上跟她大小姐联系,也就是看个Q空间留言到家了。人家工作好,富贵闲职,朝九晚五的我哪比得上。” 吴祈宁眼珠子一转,坏笑:“也比不上你穆老板,色艺双绝,小姑娘乌央乌央往上冲。”   穆骏脸色一正:“小宁,你又胡扯!”   吴祈宁吐吐舌头。   穆骏给她续个杯:“事业单位也裁员,童培培这第一等闲职头一轮就让回家待岗了。你还羡慕她混?”   吴祈宁“啊”了一声,低头想一想:“也不怕。她爸爸总会想办法的。哎……有爹就是比没爹强啊……”   “可是你现在难过也难过不出来一个爹了啊。”穆骏拄着拖把,看着吴祈宁:“灵周科技是你第一份工作,大热天人海里淘回来的。你干得认真负责,盛年工钱职位也都给地合理到位。难得东家有心,伙计肯干。以你的年纪阅历,干业务主任这个职位也算少年英雄了。盛年不是不栽培你。所以有些队你还是得站得旗帜鲜明。把你心里这些碎碎念收起来,打起精神去上班儿。离了灵周,以你的年纪阅历,你一时半刻未必能有这么好的平台啊。”   穆骏忽然坏笑:“换个地方,可哪有这么英俊的帅哥上级让你意淫流口水。”   吴祈宁揪住穆骏就打:“我什么时候流口水了我什么时候流口水了。”   穆骏笑着躲:“哎哎哎,许你说不许我说!”   吴祈宁扁着嘴:“我没对盛总流口水!我没对盛总流口水!”吴祈宁有点儿愤怒,又重复了一遍:“我没有!”   穆骏三分好笑:“是是是,没流没流。”看她把话都听进去了,穆骏心里其实是很痛快的:“睡觉去吧,别胡思乱想的。”   吴祈宁“哎”了一声,乖乖地走了,心里纳闷:穆骏对灵周的事儿倒是分外门儿清啊。转念一想,不由得红了脸庞,原来他这样关心自己。   打个嗝,揉揉胃,穆骏的关心啊,是一肚子的水。   和风包厢,细致雅座。   滨海市比较精致的一个私人会所里,唐叔请了盛年、李总、韩毅、周海天他们几个洁净室的同行老总吃个便饭。   唐叔是这行里的前辈大佬,入行时间虽然没有灵周科技久,但是大手笔投资买卖,麾下战将如云。底盘在那里,霸气十足,这一行没人不卖他三分薄面。   这一回请客,明面上是给大伙儿的客户韩毅送行,内底里众位东家可有一番私房话要推心置腹。   两杯清酒下肚,自然短不了一番江湖传闻。   最近哪有比盛年拉着上家拽着下家一举清理门户,毙了白眼儿狼更火的消息?   周海天打个哈哈:“盛总,年纪轻轻奇计百出啊!”   盛年赶紧举杯:“承李总和韩总帮忙,才能做成这段儿事儿。”干一杯酒,盛年十足感慨:“让各位看笑话了。这俩货闹得实在不像话,我也是觉得不折腾折腾他们,业务员都要成精了。这好歹也要树个榜样,东家也不是好欺负的。”   此言一出,众老板一块儿点头:“就是就是。”有志一同的心有戚戚焉。   周海天叹口气:“盛总也别生气。这年头成熟的业务员自己拉出去一摊独立营业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各私企老板眼瞅着自己经营多年的客户一下子就出去了,不是不恨的。可是也没什么法子。除非企业起步门槛高,先期铺垫投资大,否则小微企业比较容易复制,真有几个业务员拉着客户出去造反,那么还真就是旧东家看着生气一点儿法子也没有。”   唐叔闷口酒,抬起头来微微含笑:“小周这话说的在理。盛年啊,你这回这手也算玩儿的漂亮了。我冷眼看着,这些年能把业务员涮得这么里外精光的也就你一个。”   盛年汗颜:“也是天时地利人和,加上同行帮忙,大家义气。”说着举杯:“这回事儿能成,我得敬大家一杯。”   一众人等跟着起哄:“对对对,说到底是李总仗义,韩总托底。要不然小盛有本事,也不玩不出这么大的花样来。”   韩毅和李总笑眯眯,这杯酒是不可不喝的。   一边富盛的林总接过来周海天的话头:“要说你们还算好,自己有个厂子在手里,有人有枪,最惨是我们这些经销商,一边儿受客户的气,一边儿受供应商的气。客户那边就不提了,你们工厂可好,说不给做就不给做。手底下业务员再捣蛋造反,干脆日子不要过了。”   这话说的,主位上的唐叔眉头挑一挑,不过他也不说话,低头喝酒。   富盛在滨海经营洁净室相关也年头不少,他们是做劳保起家,配套做ESD前些年很赚了一些,林总手眼活络,手里很捏着几个不错的客户资源。如今自己也有仓有库,盘子做的不小。吃亏在这些年手底下业务员翅膀渐渐硬了,拉出去单飞的不少。气得他干瞪眼,没脾气。   老门老户本来不愿意搭理唐叔这类新贵,林总的夫人一把管家的好手儿,老寻思着林总酒后误事,喝多了胡来,也不爱让他出来。这就是听说盛年痛宰了手下业务员,林总才有兴头出来一起喝一杯。   周海天觉得林总牢骚满腹,很坏气氛,赶紧举个杯子:“林总,话不是这么说。您在这一行也是老前辈,大飞机这么好的项目牢牢在手里握着,我们羡慕还羡慕不来。”   此言既出,一屋子人都随声附和,就连唐叔也举了杯子:“老林这话说的泄气了。你手里几个飞机项目的客户按着,愁什么?话又说回来,这大飞机项目在座的哪一位没活动过心眼?都是久攻不进,你是怎么做进去的?”   林总老贵族落拓,难得被人追捧,也抖索起精神来:“这飞机项目不瞒你们说,时间长了,日子有功。不外乎是我一个同学做主管,从十来年前就跟我相好不错,如今她步步高升,我跟着吃面喝汤而已。”   大家哄笑:“还是林总有面子,魅力足!”   唐叔听了,想一想“噗嗤”一笑,眯了眯眼。   林志成林总这一顿酒喝得到位,嘴巴里就没了把门的:“他妈的,凡事还是老板靠谱,这些职业经理人从头到脚,又有几个好东西啦?把老子的业务拽走,自己能立得住几年?三五年一大关,各自倒台歇业,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此言一出,就有点儿万籁俱寂了,大家都知道盛年并非是灵周公司的董事长,林志成这边同着秃子骂和尚,纵然不是说盛年,也是摆明了让他下不来台。   周海天最爱打个圆场:“林总,说话不能绝对,咱们喝酒,喝酒。”   盛年微笑摇头,表示自己毫不介意。   周海天于是接过了话头:“林总这话说的在理,现在职场,老板伙计互相没个信任。老年间老板提拔伙计,伙计担待老板的情分全没了。不说林总是做贸易的,没有实体容易跑单,就是我们做实体的。像唐总这样的规模又有几个?几十百万铺个摊子,说顶我们就顶我们。顶了之后呢?同质产品做出一大堆,大家靠砸价格过日子,谁也赚不到钱。没单子赚不到钱,大单子贷不到款。无非看谁先顶不住,人工成本又年年涨价,税又重,各类孝敬不要提,都拿咱们当冤大头。事业单位,政府部门,办事儿的阴阳怪气,口口声声你们大老板是剥削阶级有的是钱。怪不得韩总他们往外跑,都守着这块饼,谁也没意思。”   此言一出,闹哄哄的屋子里居然安静了一小会儿。   这一席话实打实戳到了在座诸位实体老总的痛处,大伙儿沉吟了一下,一番唏嘘。   席上,唐叔问韩毅:“你们申川集团就走定了?”   人说客大欺店店大欺客,虽然韩毅是当地的一个大买主,怎么说也好卖唐叔三分薄面,他这回就是实话实说了:“唐总,哪里是我们申川撤了,这是奉月集团撤了。我们这几千人的厂子还不是给奉月的全球手机做配套电池的?奉月都不在了,我们就没得混了。不走也是没法子了。”   唐叔总不服气:“这越南就有这么好?”   韩毅点点头:“地价便宜,人工也不贵,咱们这边一个工人不提技术啦,普通人没本领的一个月加班满3000块总是要的,再加上五险一金,大概一个月5000块钱总要花出去。而且眼看着是年年涨的节奏。这人工成本越来越大,劳动效率可没有任何提高。在越南不一样了,越南150--250个美元技术工都搞定了。更别提还有税收减免的优惠条件。奉月集团的电子产品技术上打不过美国人,只好在成本上找个齐。唐总做大买卖的,这一出一入,您心里比我们有底。”   唐叔点了点头:“产业转移倒也未必,我们总得想想开源节流的法子。”   盛年皱着眉头,接了一嘴:“唐总,话不是这么说。开源节流的先例可不是没有。当初广场会议,美国鬼子立逼着日元升值。日本工厂也是这么想的,节流的办法做到了家,锻造企业开炉门的频率和角度都有严格的规定,现在回头听着,老日本当初做的努力悲壮得让人心酸。可是如何?省的赶不上涨的。大规模的产业先是到了台湾,后来到了大陆,才有咱们改革开放几十年轰轰烈烈美资日资台资冲进来抬起来的鲜花着锦。看看今天的大陆,回头瞧瞧当初的日本,何其相似啊?更要命的是,咱们这些年,劳动密集型吃到底,还没有人家技术进步的核心竞争力。人工底价不便宜了就彻底丧失竞争力了。唐总老前辈,我这句话说的卖弄了,我总觉得开源节流也未必是顶大用处。”   这话说的就很悲观了。   唐叔想了想:“你们灵周科技,技术起家。十来年了,难道就没点儿一招鲜吃遍天的绝活儿?我看你盛年也不长进,靠关系路子做业务,比老林强不到哪里去。”   盛年自己干了一杯“嘿”了一声:“不是我抱怨,唐总。自主研发的事儿现在谁做得起?我们前期投入真金白银,后面抄近道的买个成品一拆就知道七七八八了。咱们知识产权保护又形同虚设,大陆法系,根据企业损失决定案件的标的,可是刚研发的产品,实际能举证出来的标的又值几个钱啊。这个不得市场说话。唐叔你说,当初美国人要是从头敞开了抄袭视窗系列,微软从小长到大也要功夫的,比尔盖茨那个时候打官司能拿几个钱啊?所以谁研发谁先死。还别说咱们这类技术行业,就是我们办公室小姑娘看看爱情小说,付费网站都被盗链的死去活来。咱们的知识产权保护,从来都是放屁。改不了这天下文章一大抄的毛病,技术创业就是胡扯了么。”   说到这儿,以后再说就没劲了。大伙儿黯然了一会儿,还是周海天肯活跃气氛:“盛总你也是,大家聚会图高兴,你可是越说越没边儿的了。我得罚你。”   盛年呵呵一笑,酒到杯干。   业务圈里混熟了的人,都是好酒量。   酒过三巡,一众大佬嚷嚷闹闹,要去给韩毅送行K歌。   唐叔推岁数大了,喝多了酒就不去了。人老成精,他给了盛年一个眼色。盛年也就留了下来。   两人都是酒意熏熏,开不了车了。   唐叔是二十四小时有司机伺候的,盛年搭车也便利的很。   盛年眨眨眼:“唐总,咱们这是去哪儿?”   唐叔是不着急:“酒大了,去我家喝杯茶吧。”   盛年挑了挑眉毛,心说死老头子意欲何为?毕竟行业老大相招,不好意思拒绝,何况盛年很想知道唐叔要和自己聊什么。   唐叔家住在郊外别墅区。   宽房大屋自然不说,雕梁画栋自然不说,难得他家里人各有住处,这里十足清净。   进了屋,自然有个心腹的老保姆出来,给沏茶倒水,然后就退得不知所踪。   盛年感叹,这年头这么有眼色的保姆也是难找。可见唐叔会调理人。   唐叔一伸手:“试试看,明前的龙井,细嫩清香。合适你们少年英俊。”   盛年笑一笑:“唐叔是雅人。”   唐叔一乐:“雅人不敢当。不像你们家穆总,那才叫清心寡欲,修身养性呢。”   盛年脸色一变:“穆骏还小……唐叔就别笑话他了……”   唐叔“噗嗤”一乐:“人家把你使唤得团团转,你倒是真护着他。老林的话头是冲,可也不是没道理,职业经理人,总是跟老板尿不到一壶里面去,怎么,小盛这些年行走江湖,经验也够,你就没想过自立门户?”   盛年慢慢地吮一口茶:“门户?灵周科技就是我的门户。人心都是肉长的,总不能人家给我妹妹守着墓,我回头卖了他的买卖。赚钱呢是其次,人情世故说不通啊。何况从我爸爸那一辈儿起,我们盛家就给穆氏打工,子一辈父一辈的交情,我哪能说走就走。穆骏心太重,我妹妹死了,他就一直恢复不过来。这么多年我都替他扛着了,我不介意一直替他扛下去。”   唐叔冷哼一声:“没出息。你看他现在还小,要替他扛着,说不定他哪天长大了说甩你就甩你,产权可是人家姓穆的。”   盛年抬起头,眼光灼灼:“唐叔,在我心里,小骏是我亲弟弟。”   盛年容貌极美,聪明过人,少年掌权,难免心高气傲,他平常说话办事眉眼略高,同辈下属都难免让他刺一两句,唐叔歪在一边儿,冷眼看他难得这几句说的情深意切,倒不是惺惺作态。   唐叔叹口气:“这么说,我要是邀你来兴唐做个一方诸侯,估量着你也未必乐意了?”   盛年心头一震。   唐叔点点头:“你呢,能力有,手段也狠,压得住人。我本来身边是很缺这么个人的。你要是乐意来,薪水待遇随便你提,当然,这都是小事情。兴唐的平台有多大,你我心里都有数。灵周船小不稳当,我瞅着你这么上蹿下跳的刘杨公司掐死在襁褓里,其实也是自己心虚的,刘杨公司要真长大了,你们灵周肯定跟着受委屈。那小买卖,不值得你费这么大心……”唐叔拍着盛年的手,笑意更浓,另类的语重心长:“我知道你狠不下心,不如我替你下个决断,好一好把灵周科技收购了,你不也就跟着来了……”   酒气上涌,盛年摁住了突突乱跳的太阳穴,觉得胸口的闷气一点儿点儿的往上涌了起来。   唐叔悠悠地说:“小盛啊,你呢,也别太死心眼儿,这男人想女人的事儿,还不是过眼云烟。你看着穆骏对你妹妹情深意切,可你妹妹终究是没了。过不了几年,他忘了这事儿,自然再娶。到时候,你拿他当兄弟,退一万步说他也拿你当哥哥,可是老板娘容得下你吗?韩信虽好,死在吕娘娘手里。你说你冤不冤?”   屋里酒味渐渐浓郁,可见唐叔也没少喝,两人此刻靠得略近,盛年只觉得头晕作呕,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仿佛有个苗条的影子一闪而过,晃的人眼晕。   他忽然有了一种要吐的感觉,心里极不舒服。   盛年闭上了眼睛。   唐叔递给盛年一块毛巾,想一想:“你要是不乐意来兴唐做事儿,不妨先帮我做点儿别的事儿……”   胡乱擦了把脸,盛年看着眼前目光深邃的唐叔,忽然有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错觉。 第21章 试探   饶是盛年海量,这一晚上密集轰炸下来,次日也是熏熏的。   次日晨会,盛年明显是心不在焉,只是用手指扶着额头,懒洋洋地听着大伙儿汇报,一言不发。   大伙儿都知道盛总刚刚处置了刘杨他们,正是刀子磨得飞快的时候,他越不说话,气氛越是紧绷。人人看着盛年的脸色,各个小心翼翼地。   刘熙看着直皱眉,悄悄地给他倒了一杯热红茶放在案上。   盛年引杯就口,神色略松快了些。   大伙儿也跟着松了口气。   这一天的晨会实际上行礼如仪,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嘚吧完了大伙儿就鱼贯而出了。吴祈宁手底下有事儿,她正攻着几家做外科敷料的药剂厂,收益不错,效益可观。   这两天报价送样忙地不亦乐乎。原本招来的业务助理小张温温润润的小姑娘,手下十分细致。成品客户接待地很好,手底下新招来的小陈小男生很有几分冲劲儿也是个好孩子。   吴祈宁年纪也不大,并非挑剔难相处的领导,所以业务部的工作氛围是空前的海清河晏。   可也不知道怎么了,吴祈宁就是觉得今天左右眼一块儿跳,抹点儿茶叶水也不管事。吴祈宁心里寻思:上回这么跳是我碰见穆骏的时候。   果然,这次应验得也很快,刘熙给她打电话,说:“吴主任,盛总有请。”   吴主任?这比小时候她妈叫她全名还恐怖。还“请”?吴祈宁心里一哆嗦:“刘姐姐,我这命小福薄的,哪儿经得住盛总一个请字儿啊。”小声问:“我没做错事儿吧?他脸色好么?”   刘熙叹口气:“我也不知道啊。还是早上晨会那把脸儿。你自己看着办吧。”   吴祈宁运了运气,奔着总经理室走过去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吴祈宁进了总经理办公室,发现里面并没有人,刘熙很知机的带路,原来办公室几株修长紫竹后面,居然有个暗门。算是总裁室的套间,不过这个套间很大,看格局更像终极BOSS蹲踞的场所。   吴祈宁是第一次来盛年办公室的套间,四白落地,宽敞明亮,居然布置成了个佛堂。格局看着眼熟,与穆骏那个有三分神似。   佛堂正面供一幅倒坐的观音背相,泛旧的宣纸,寥落的线条,简单几笔描摹出菩萨宝相庄严,那是分毫不差。   两边对联有趣:   问观音缘何倒坐?   恨众生不肯回头。   泛黄的宣纸,灵动的行书。   家具简单,只有一个花梨条案,明式风格,线条简洁。条案上供宣德炉,香炉里檀香袅袅。   屋子角落里放了个罗汉床,锦缎靠垫。   床铺和观音坐像之间隔了个帘子,显然是盛年小憩的地方。   吴祈宁进去的时候,盛年正在蒲团上打坐。   吴祈宁心说:怎么您也好这一口儿?   与穆骏不同,盛年打坐决不强求。听见有人进来,他就站了起来。   回头看看吴祈宁,盛年并没说话,脸色淡淡的。   吴祈宁吞了口唾沫:“盛总……”心说,我哪儿得罪您了。   盛年昨日浓睡不消残酒,此刻还是隐隐头晕,他干脆倒在了罗汉床上,斜身侧卧,单手支颐,冷冷地看着吴祈宁,好一会儿,一抬下巴:“坐。”   吴祈宁四外看看,也没凳子,就一个蒲团。料想盛年不如穆骏好说话,她可不敢拉过来就坐。于是吴祈宁干脆两腿一盘,席地而坐,仰头看着盛年,此刻她心里很是感激穆骏教她盘腿付出的不懈努力。   盛年支颐侧卧在禅床上,吴祈宁盘膝坐在他眼前。   两个人互相打量。   吴祈宁究竟道行浅薄,和盛年对视了半分钟,忽然乐了出来。   盛年一挑眉,声音软软凉凉地:“你笑什么?”   吴祈宁“咯咯”地笑:“盛总,你看咱俩这姿势,像不像小时候看《西游记》,孙悟空和菩提老祖。”   盛年眼波一转,“噗嗤”也乐了出来:“二百五!”   吴祈宁看盛年乐了,心说估摸不是什么大事,这个节奏不错。吴祈宁本性其实很擅长顺杆爬,于是此刻她就爬了起来,侧身坐在了盛年罗汉床的脚踏上,歪着脑袋看盛年:“盛总,你叫我来是……”   盛年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吴祈宁一番:“你有几分姿色。”   吴祈宁顷刻想起来《龙门客栈》,这几乎是顺口答音:“盛总您也有几分姿色啊。”说完了,吴祈宁顺手轻轻扇了自己一嘴巴,我说什么呢啊。   盛年淬不及防,“哈哈哈”地乐了出来:“你……你……你太二百五了吴祈宁!”   吴祈宁松口气,心说不过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事到如今了,只好接口:“盛总,我这么会儿都俩二百五了。您找我来倒是夸我啊还是骂我啊。”   盛年收了笑,直勾勾地看着吴祈宁,好一会儿,问了一句:“你觉得皇后都是什么样的人?”   吴祈宁都傻了,想了半天,试探着问:“盛总,咱这回是谈下来哪国皇室的买卖了?日本?英国?阿联酋?”   盛年叹口气:“我不是这个意思。”   吴祈宁转转眼珠:“那是什么意思?”   盛年慢慢地抬起身,凑近了吴祈宁的脸,几乎有点儿赌气地问:“吕后杀韩信,你有什么感觉?”   吴祈宁的内心在咆哮:不带这么聊天的!这也忒天上一脚地下一脚了!   但是她实打实地感受到了盛年的压迫感,吴祈宁摸摸鼻子:“没感觉……”不过想一想韩信让竹签子捅死,吴祈宁甚觉违和:“死法太可恶了,弄得我好几年不想吃羊肉串。”   此言一出,盛年也觉恶寒,浑身上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嫌恶地皱起眉头,脸色发白。   吴祈宁察言观色:“盛总,你没事儿吧……”   喘了口气,盛年软软地问了一句:“如果你是吕后,你杀不杀韩信啊?”   吴祈宁脑子转得飞快,吕后,韩信?功臣?   盛年莫非是看出来自己对刘杨他们有所不忍?穆骏说:站队……   运了运气,吴祈宁低下头,慢慢地说:“韩信居功自傲,尾大不掉。吕后杀他,并非没有道理啊。刘邦不是也且喜且怜之么……”   盛年忽然倒抽了一口气,就觉得太阳穴“突突突”地跳起来,排山倒海一般,跳地他头疼。   勉强睁开眼,盛年看着阳光底下,吴祈宁修眉长眼,下颌饱满,倒是有几分端庄大气,尤其她正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将来有恃无恐的样子几乎就在眼前。   唐叔昨天语重心长的挑拨离间,此刻如同雷声轰隆隆地滚过盛年耳侧:“日后,他娶了新妻,皇后娘娘可容得下你啊……”   春日暖阳轰轰烈烈地从侧面的窗户照了一屋子,光线泼喇喇地打在他们俩身上脸上,勾出两人明明暗暗的陆离光影。   这样一上一下的角度,仿佛亿万年间轮回不停世间的故事的最佳剪影:   他们互相打量外表,斟酌分寸,然后判断攻守,决策厮杀,掂量着是否此刻就啃噬对方到皮干骨净,以期永绝后患。   堂而皇之的人和人,正大光明的事及事。   华丽皮相的尊与卑,心里压不下的魔和兽。   若干年的委屈涌上心,盛年狠狠地咬住了牙。   看见盛年脸色大变,吴祈宁完全摸不到头脑:“盛总……你怎么了?”   盛年皱着眉头摆手:“你去吧……叫刘熙来……”   吴祈宁“喔”了一声,把刘熙叫了进来。   看盛年的脸色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站在门口,吴祈宁使劲想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话逆了龙鳞,她在门口定了定神,心想:已然如此了。随他去吧……   看着佛堂的门没关严,吴祈宁轻手轻脚地过去,想带好。   一撇之间,不期然看见里面刘熙柔情似水地斜坐在罗汉床上搂着盛年,手指摩挲着他的脸,盛年毫不抗拒,整个人都腻腻地歪在刘熙的怀里,闭着眼睛,一只手摸着刘熙的脖子,软软地说:“小熙……我这样头疼……”   刘熙声音温柔得滴出水来:“这样可好些了?”   盛年软绵绵地“嗯”了一声,声音近乎撒娇地:“小熙,只有你好。他们个个,都教我头疼……”   刘秘书并没有出声,屋里只剩下衣料摩挲的响动……   这样温存妩媚的场面,吴祈宁饶是屏住了呼吸,心口还是“咚咚咚”地跳。   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昨天,穆骏别有深意地对她说:“刘秘书做得……你做不得……”   穆骏!   吴祈宁咬牙切齿:穆骏!你到底知道什么??   不等吴祈宁回家发飙,盛年已经先一步提供了答案。   下午,吴祈宁再被召入总经理室的时候,吴姑娘看刘熙秘书的眼神已经是肃然起敬了。   回头看表情高深莫测的盛年,吴祈宁则是五味杂陈……   你说男的啊……   这毛病啊……   怨不得刘杨和小马……   啧啧啧……   我吴祈宁简直捉奸体质……   哎……你说盛总不会跟刘杨似的对我……   吴祈宁自顾自摇头:“不行……你帅我不也乐意……”   盛年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吴祈宁:“你不乐意干嘛?”   吴祈宁赶紧接着摇头:“没事儿!”   盛年还是一脸的宿醉阴沉:“小吴,我过两天可能出差一趟,时间稍微长。工厂里的事儿,你多担待点儿。有大业务和我联系,我二十四小时开机,其余业务上的单子你继续跟就行。”说到这儿,盛年眉毛一挑,嘴角坏坏地翘起来:“你呢,年纪还轻,有事儿多和公司里的前辈商量。内事不明问你刘熙姐姐。外事不明……呵呵呵……问你长腿叔叔……”   吴祈宁“哎”了一声:“长腿叔叔?”   盛年蓦然笑得面若桃李,“唰唰唰”地写了一个电话给吴祈宁:“这是咱公司老板加技术总监,说起来你也该跟他相认了。”   吴祈宁觉得这个电话号码恁地眼熟,她癔癔症症地把这个电话输了进去,居然是她的联系人。   屏幕上赫然跳出来三个字:穆骏哥!   盛年几乎是怂恿地:“拨啊,反正你们老熟人了,跟他说说,这些日子公司要靠他主持大局了……”   吴祈宁恍惚地抬头看着敌友莫辨的盛年,忽然觉得十足恐怖,她的手都有点儿抖,很狠心,吴祈宁把电话拨了出去。   嘟嘟两声,电话那端传来温润的声音:“小宁?”   吴祈宁声音颤颤地:“穆骏哥……”   穆骏笑地很暖:“嗯?什么事?”   吴祈宁哽住了,不知道该怎么说。   僵了一会儿,穆骏仿佛有所察觉:“小宁?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盛年接过了电话:“穆总。我盛年。对。我这两天可能出差。厂里事情忙,你不行过来盯两天呗……”   电话那边好一片沉默。   顷刻,即便没开免提,可是吴祈宁都听见电话里传来了一声怒吼:“盛年!你混蛋!”   吴祈宁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忽然觉得有点想哭。   盛年挂了电话,笑嘻嘻地看着吴祈宁:“穆骏,对,你穆骏哥,是咱灵周科技的老板。幕后黑手。他从来没跟你说过?”   分明的敌意,吴祈宁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盛年为什么忽然这么针对自己,用膝盖想也知道,盛年和穆骏联手瞒着她两年多。吴祈宁脑筋飞快地转:他今天爆料,是吃了什么不消化的东西?   盛年弯腰,有点儿看戏的表情:“小吴,你怎么了?”   抿了抿嘴角,吴祈宁抬头,看着盛年:“我害怕呢……”   盛年有点儿意外:“怕什么?”   吴祈宁癔癔症症地看着他俊秀的面孔:“我昨天还把董事长给打了。”   盛年一愣:“打得狠么?”   吴祈宁嘴角一翘:“狠啊。”   盛年卓然一愣。   吴祈宁站起来,一如既往地嬉皮笑脸,她几乎逼近了盛年:“怎么着?你开了我啊?你现在就开了我啊!”   事情脱离了盛年预设的轨道。   盛年反而被僵住的感觉。   他摇了摇头,勉强笑:“去财务部,领奖金,打一下给一百。”   吴祈宁点点头,转身就走。   盛年“哎”地一声叫住她:“你上哪儿?”   吴祈宁头也不回:“领钱!休假!刚挣了2000块,我歇会儿!”   盛年“呵”了一声:“怎么可能打那么多?”   吴祈宁回头,笑嘻嘻地看着他:“你不是跟他熟么?你自己问他去啊!”   然后她头也不回的走了,她不知道盛年犯了什么病,但是她知道她刚才的反应让盛年很不痛快。   吴祈宁没上会计室领钱,她自己在办公室里很安静地坐着,琢磨。   想来想去,完全不得要领,于是决定回家得了。   交代一下工作,吴祈宁说自己不太舒服,慢慢地走回了家。   她想:当初来灵周科技工作是自己选的,并非穆骏推荐。所以这个事儿并不能算穆骏的安排。   她想:穆骏不想声张自己的身份,其实是他的自由,自己也管不着人家。往好里说,这叫低调谦逊……   她想:我到底应不应该跟穆骏急眼……   吴祈宁回家路上揪着一朵小雏菊慢慢地走,她嘴里念叨着:“我跟穆骏急,我不跟穆骏急,我跟丫的急,我不跟丫的急,我跟孙子……”   不知不觉走到了盛境门口。   远远地看着吴祈宁回来了,穆骏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打开了门,他说:“小宁!”   一张清秀的面孔,满是焦急、踌躇和心虚。   对着一根光秃秃的花梗,吴祈宁喏喏:“哎……我数到哪儿了来着?”   然后在吴祈宁嘴上没折腾清楚自己要不要之前,她的身体已经诚实地做出了反应,她顺手捞过来一把笤帚,兜头盖脸地打下去:“我让你蒙我!我让你蒙我!你嘴这么严啊?你敌营十八年啊?你潜伏有瘾啊!我让你蒙我!我让你蒙我!姓穆的!你有种蒙我你别跑!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   穆骏让吴祈宁打地抱头鼠窜:“小宁,小宁,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解释……”   吴祈宁扭着高跟鞋,轮着扫帚追的娇喘吁吁,香汗点点:“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穆骏“嘎嘣”一声站住:“你到底是让我说还是不让我说啊?”   吴祈宁一只手扶着腰一只手拄着笤帚,一脸的凶神恶煞:“说!你还有什么好说的???穆骏,你……你……你这些年坑我逮住什么跟你嘚嘚什么,灵周科技的事儿我瞒过你什么?从业务员造反到食堂大师傅溜号,我什么都告诉你了。你呢?你跟我说过一句实话吗?”   穆骏气结:“那又不是我让你说的!”   吴祈宁越说越生气:“那你不许拦着我说?!隔着毛玻璃看人洗澡还吆喝一嗓子呢,没有说看见了趴着窗户没完没散的!这叫什么?这叫利益相关你懂不懂?你以为你上帝视角啊!”   穆骏一下子噎住了。   吴祈宁委屈地跟什么似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双手捂脸“呜……”地哭了出来:“亏我这些年,对你掏心掏肺……”   穆骏就彻底没脾气了,他深蹲在吴祈宁眼前:“小宁……你别哭了……我开始是觉得你在灵周又呆不长,可是谁知道你不但呆住了,而且呆得越来越好。我开始没说,后来,就越来越没办法和你说了……我真不是故意瞒着你……”   吴祈宁捂着脸,听着,咂摸着滋味。   她其实没哭,她把脸捂上就乐了,吴祈宁天生心大,刚才忽然觉得这个事儿特别好玩儿。她甚至都帮穆骏想好了说辞:不巧和自己在同一个单位工作,也不是天天去,当初没好意思说,后来老也不去说也没劲。人家天天忙活着卖冰淇淋自己全都看见了,穆骏有什么必要跟自己报简历啊。   可是总是很别扭,自己就这么傻缺二百五的把各类小心思都原原本本地报告给了董事长。连跳槽跟人里勾外连的实底都交代了。穆骏也是,就这么听着,心眼儿忒深了。一个他,一个盛年,俩人肯定没少私下联系,就瞅着自己人前傻蹦!这念头顷刻就让吴祈宁欢乐不起来了。   哼!一个两个,你们个个都不是东西!   吴祈宁擦了把脸,狠狠地瞪了穆骏一眼,扭头就走。   穆骏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来:“小宁!你别生气了。我请你吃饭还不行吗?”   吴祈宁噘着嘴看着他,狠巴巴地来了一句:“省了吧!穆总!咱们高攀不上!”    第22章 穆总   那天的晚饭吃地气氛古怪。一辈子高冷的穆骏破天荒地看着吴祈宁的脸色行事,都有点儿战战兢兢地那种看着吴祈宁的脸色。吴祈宁没给穆骏好脸儿。有些事儿当时觉得还好,后来仔细琢磨是越想越而生气的。   以至于后来吴祈宁眼风杀到,穆骏连筷子都不好意思举,他心里说:小宁是越来越像盛年了。   最后金姨都忍不住了:“小宁,您又怎么了?不带这么吓唬你穆骏哥的。”   吴祈宁抿抿嘴:“妈,没事儿……”她是真没想好怎么跟自己妈交代。   好在金姨最近心不在此,也没多追究,吃饱了一撂筷子就跑出去参加合唱去了。   吴祈宁没给穆骏好气色,穆骏终究要脸,吃好了饭,自己臊眉耷眼的也就走了。   吴祈宁翻来覆去了一整夜,还是想不明白,穆骏潜伏这么多年也就算了,他肯定不是蓄谋已久的针对自己。盛年恼她什么?把大老板得罪了,她是不是还混得下去?盛年多恶啊。自己怎么是老板的个儿?要不要干脆依着穆骏的话,辞了得了?   说实话吴祈宁心里从来没拿穆骏当过老板。   她直觉:论影响力,NO.1绝对还是盛年。   况且穆骏根本没起那个谁与争锋的心!   次日,吴祈宁意意思思地梳洗打扮,想了想,还是去上班了。她想了,如果盛年再给自己甩脸子,我就跟他摊牌:您想干啥?能干就干,不能干……哎……也不能跟穆骏哥去卖冰淇淋了……   抬起头,吴祈宁那一刻的人生那是非常地迷茫。   兴意阑珊地走到门口,才发今朝门口景色不同:暮春时节,百花盛开,百草繁盛,春花春草中,有一只穆骏守门。   穆骏说:“小宁,我今天和你一起去灵周上班吧……”   吴祈宁苦笑:“穆总,您上不上班,我真管不着。”   穆骏很诚恳地看着吴祈宁:“搭我的车,我们一起去?”   去就去!   除死无大事。   她已不在意是否被盛年看做穆骏一党。也许在荷尔蒙过剩的盛年眼里,她也早奸夫淫---妇地和穆骏同穿了一条裤子。   这世道……   坐着董事长的金杯一块儿上班儿去,吴祈宁也没觉得哪儿威风。她一路也不想说话,只是看窗外。穆骏一路上寒着一张脸开车,一言不发,比平时还沉默。   和穆骏一起进了公司大门,新员工菜鸟们也就算了,但凡有头有脸的老油条们都跟见了鬼一样看着吴祈宁,然后很谦卑地朝他们打个含混地招呼:“呵呵……您……呵呵……”   赵工看见吴祈宁和穆骏并排走过来,表情简直如遭雷噬,吴祈宁打包票她甚至看见赵工擦了擦眼角儿……   遇此情况,吴祈宁的反应是赶紧欠身躲开,妾无曹操之志,实不愿与天子并辔。   穆骏回头,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工作小三年的吴祈宁并没有培养出穆骏的冷凝气场,让穆骏一瞥,吴祈宁有一瞬间是觉得自己不仗义的。   穆骏大概是心头有火,今朝走路带风,进了公司,他穿花拂柳,显然对灵周十分熟悉。走出两步,吴祈宁觉得穆骏目的明确,一路直奔盛年的办公室。   吴祈宁摸摸鼻子,转身回业务部去,不提防被穆骏抓住了手。他说:“跟我走。三头对面,我们说清楚。”   霸道总裁啊!   然并卵,吴祈宁毅然决然地摔开他的手,心说:我跟你们有什么可对面的?我就是一听喝儿干活儿的。   穆骏冷冷地看着她:“不想听个来龙去脉你就别来!”   吴祈宁睁大眼,狗腿地跟了上去。她实在压抑不住心里的好奇,正所谓看热闹不怕事儿大。   他们推总开了经理室的门,刘秘书的表情是:见了活鬼了……   吴祈宁表情甚至有点儿嘚瑟:谁能陪着鬼一块儿?   穆骏朝刘秘书有礼貌地点了点头:“嫂子……”   然后他穿堂而过,直直地推开了盛年屋里的大门。   “嫂子?”“咣当”一声,吴祈宁的眼珠子就掉下来了,敢情人家俩人不是办公室奸---情!这里误会大了!上下打量了刘熙好一会儿,吴祈宁抱拳拱手:“失敬。老板娘。”   刘熙脸色苍白:“不是的,小宁……”   吴祈宁心说:你不是,我是?   总裁办公室里没人,穆骏三步并作两步打开了佛堂的门。吴祈宁不理会刘熙,快步跟了上去。没错,她就是来看热闹的。   正在打坐静心的盛年猛然回头,不期然瞅见了穆骏本尊。   面若寒霜的,火冒三丈的穆骏本尊。   盛年没说话,什么都没说,就是看着穆骏发愣。   穆骏咬着牙和盛年对视着。   愤怒爆表!   盛年毫无惧色,抬头,狠狠地和穆骏对视。   他就这样愣楞地看了穆骏好一会儿,忽然叹了一口气:“小骏,你还知道回来啊……”   语气幽怨,声线寥落。   只此一声,脑仁活络的吴祈宁已经脑补了盛年历年来的辛苦持家的种田文四万多字。   画风当时就变了!   盛年是控制节奏的绝顶高手!   更为震撼的是:接下来,盛年哭了。   他直勾勾地看着穆骏,一滴两滴三滴的眼泪淌下来……擦都不擦……   什么叫冰川初融,什么叫晴天化雪……   在盛年一个极压抑地深呼吸之后,来踢馆的穆骏就差给他下跪了。   吴祈宁托着腮帮子看热闹,心说:这情景好像我小时候看《白蛇传》,白娘娘目中含泪,埋怨许仙:“相公啊,你不傍妆台傍莲台……”这等明目张胆的负心薄幸!!!   于是穆骏就压倒性的理亏了!   盛年的长相在这里绝对加分,吴祈宁心说,我要是这么哭估计都未必能有这个效果。韩毅要是这么哭估计黄凤得抡圆了抽他。   接下来就是鸳鸳相抱,兄弟情长。   盛年眼光扫过,吴祈宁摸摸鼻子,知情识趣的自行告退:热闹是看不成了……   她很认真地关上了办公室的大门,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回想着昨天盛年和刘熙在佛堂做的好事儿。   吴祈宁不抱希望地想:穆骏你就是跟盛年在屋里啃成猪头,也不关我的事儿。   不关我的事儿,   不关我的事儿,   哎……不关我的事儿吧……   她忽然咬牙,心中无声地呐喊:盛年,你不许糟蹋我穆骏哥!   吴祈宁丝毫不了解穆骏和盛年在屋子里说了什么,三十分钟之后的晨会上,穆骏和盛年联袂出席在大家眼前。   盛年波澜不兴地说:“我要出差一些日子,赵工跟我一起走,可能一个月,这段时间穆总回来,大家欢迎……”   穆骏脸上表情很少,只是点了点头。   吴祈宁敷衍塞责地跟着鼓掌,心说这唱的是哪一出?   那天早上,二圣临朝,穆骏一本正经地跟着他们一起开晨会了。他就坐在盛年的旁边,一幅哥俩好的样子。   吴祈宁很公事公办地汇报工作,没怎么看穆骏。   吴祈宁也知道,穆骏也没有很刻意地看她,但是有偷看。吴祈宁不自觉地翘了个嘴角。   其实事到如今穆骏的脑袋还是乱的。他们上班都这么正经!小宁也这么正经!我怎么办?   穆骏是来找盛年讲理的,他理直气壮,盛年不仗义!把他给卖了!这些年从吴祈宁嘴里摸的情况他都上交了,穆骏没少跟盛年做员工动态汇报。   兄弟说卖就卖,盛年你什么意思!   穆骏是万万没想盛年居然会跟自己摊牌。   轰走了吴祈宁,盛年擦了把鼻涕,批头就说:“穆总,如果我辞职你怎么办?”   他叫他穆总,而非小骏。   穆骏一下儿就傻了:“哥……你辞什么职……”   盛年表情凝重地按着穆骏和他一起坐下:“你是董事长,我是总经理。于情于理,我都可以向你提出辞职啊。”   穆骏一甩胳膊,躲开盛年,十足的赌气:“灵周科技是你的。你喜欢干就干,不喜欢就卖了。不用跟我说。”   盛年苦笑:“少爷。从法律上讲,灵周科技是你的。你发我工资雇我干活儿,咱们是雇佣关系。”   穆骏点点头:“哦,好,那咱们办过户去!我把灵周过户给你。”   盛年继续苦笑:“小骏,你不能这样……”   “那你要怎么样???”穆骏怒了。   盛年不说话,抱着肩膀看着他。   穆骏终归是扛不住和盛年对视的。   他垂下了头,很孩子气地说:“哥,我其实只想和小颜在一起……我不想管这么多事……”   盛年直直地看着穆骏,嘴下生刀:“滚!你压根就没和小颜在一起!我们小颜死了!死了三年了!别说她是你未婚妻,她就是你妈,你守孝也够日子了!没有我在这儿替你戳着,你能踏踏实实卖三年冰淇淋?你自己消沉放纵别拿我妹妹当借口!”   这话挺狠。   果然,盛年话音未落,瞪眼就看见穆骏眼圈通红地看着自己。他脸红脖子粗,旋即豆大的泪珠噼里啪啦地砸下来。   盛年强压下一肚子的心有不忍,开口还是冷冷清清:“小骏,你知道我不会拿你的生意的,那样我也对不起小颜。可是生意归生意,兄弟归兄弟。我老在这儿代你行使职权,名不正言不顺。再有,咱们都不小了,我这么卖命的给你干着。我认,以后我儿子认不认?或者我有更好的职业规划,有更好的平台邀请我,我想跳槽,你难道也拦着我前途远大?”   穆骏刚要张口,让盛年几句话给堵了回去:“别张口闭口就把灵周卖了。一则是实体经济不好也卖不掉多少钱。第二,这家公司对你有恩。当初你躺在病床上碎得跟块儿似的,是灵周科技抽出来一笔笔的钱给你做手术的。当初,赵叔他们几个月没领薪水,帮我顶着让灵周继续维持着转,给你凑医药费。你现在站起来了,说卖就卖。赵叔他们都五十了,出这个大门不是说就一定找不着活儿干,但是可得抓一阵子瞎。你这么做对得起你爸的那些老兄弟吗?”   穆骏沉了很久:“哥,那你要怎么办?”   盛年眼角生风:“你给我滚回来上班!”   过了好一会儿,穆骏低声,很别扭得问:“那……你真的要走吗?另谋高就?”   穆骏一脸的进退不得,他看盛年永远是仰视的,小弟弟看大哥哥那种仰视。   如果穆骏是李世民绝对没有玄武门之变。   盛年叹口气:“我要去越南考察考察,大陆的实体经济环境不好,不行咱就把公司往南迁,到时候呢成立灵周科技越南公司。真成了的话,你得给我百分之五十越南厂的股份。算你这些年蹉跎岁月对我的报答。”   穆骏想也不想,说:“好。”   盛年撇他一眼:“说好了,我可不投钱啊。”   穆骏点点头:“行。”   盛年点点头:“那我就先不走了。”   穆骏说:“那就好。”   当然,这一切吴祈宁都是不知道的。   从那天起,穆骏就跟着在灵周科技上班了。   穆骏很友善地问吴祈宁介不介意搭他的车上下班,吴祈宁很认真呢地告诉他:“介意。”   她心说:开玩笑,天天跟老板一块儿上班儿,我还怎么在公司混。   仔细想一想,吴祈宁忽然又说:“要不然,我搭你车,咱们早点儿来晚点儿走?别当着那么多同事的面儿。”   穆骏点了点头:“可以。”   让穆骏没想到的是,吴祈宁这个安排是有目的的。   每天早上吴祈宁上车都会给他讲一点儿小贴士,简单而实在:今天晨会我们会说什么。生产部会说什么,财务部大概有什么反应。以我看来,谁谁谁是在撒娇,谁谁谁的工作是真心进度赶不出来。简报似地言简意赅,最后总是加一句:我只代表我的观点,穆总你得全局看。   然后,就没然后了……   一个开车,一个看天。   吴主任和穆总是没有那么多叽叽喳喳的。他们之间的交流是点到为止代替了掏心掏肺。   穆骏苦笑:“小宁,你还拿我当穆骏哥不行么……”   吴祈宁停了很久,终于叹气:“穆总!您是我上级。”   吴祈宁除了很小心翼翼地工作。她也小心翼翼地玩味着盛年和穆骏的关系。吴祈宁是个很敏感的人。她小心翼翼地斟酌着两个老总的心思。揣度上意,历来中国人都爱干。但是这是个很危险的一个活计,诛心之罪从来都是从这里而起,而且老实说吴祈宁搞不清盛年对穆骏的看法。   但是,有些事情是不由自主的,比如说开晨会的时候,吴祈宁总是会不自觉地给穆骏解释得更多更细致,如果单纯跟盛年汇报她没这么多废话。下级向上级汇报的时候多说话是有风险的,言多语失。吴祈宁现在冒了这个风险。   如果工作里出现几个部门碰撞一下火花,吴祈宁所代表的业务部门会主动退一步。如果是跟盛年工作,她会把难题上交,圣上裁决。但是对着穆骏,她下意识地不让穆骏做很难的判断。这也算另类的功归于上,过归于己。   每到这个时候,盛年就冷冷地看着吴祈宁,嘴角挂着一丝可堪琢磨地笑容。   吴祈宁想了想,就直接找盛年去了,当然她借了一个要让他签字的引子,看着盛年心情不错的时候,她小心翼翼地问:“盛总,需要我站队吗?在您和穆总之间?”   盛年挑着眉毛看她:“你不是已经站了吗?”   吴祈宁很坦然地说:“你要觉得我站错了我可以站回来。”   盛年摇摇头,“刷刷”地签字:“没站错。穆总和我的利益是一致的。你就放心大胆地向着他吧。哼……”语气略酸。   吴祈宁想了想:“您什么时候去越南办事儿?”   盛年挑眉:“还要轰我走了?”   吴祈宁揉揉太阳穴,就敢不说话了。   穆骏的加入让吴祈宁和盛年有了点儿莫名的隔阂,这是错不了的。   这事儿就是这样,你想破了脑袋也是那么回事儿。事情没有大变化之前,自己的活儿还是要干的。任何办公室政治都是存在的,但是明白人从来都拿这个当最主要矛盾。   干活儿是硬道理。   你能干,就是一,后面站着的人情世故都是零。没有一,零没意义啊没意义。   吴祈宁在开发一家输液器材厂,而且走的比较平顺。盛年鞭打快牛,总是嫌吴祈宁进度慢。   偶尔闹腾得狠了,吴祈宁会求助地看穆骏一眼:您是董事长啊!   穆骏看着她,爱莫能助地表示“呵呵”。   穆骏是完全不插手业务部的事儿!他更喜欢和生产研发的赵工一起混。   渐渐地吴祈宁有了种感觉,盛年是业务部的;穆骏是生产部的……   让吴祈宁欣慰的是:好在业务部是老大。   那阵子她小心翼翼地跟穆骏保持着距离,原因且公且私。    第23章 溺水   公事公办是没错儿,吴祈宁没想好怎么跟穆骏私下相处,前两天已经干一仗了,消气儿了也没台阶儿下。   穆骏忒实诚,自己说拿他当上级,他就不苟言笑不说话的。   于是吴祈宁只好接着淡着他。可也不能老淡着他啊,这打头碰脸的。   穆骏是高冷脸面瘫个性没错儿。可是吴祈宁绝对不是冰山残疾人款的。   她对着人要是不笑么滋儿的她自己别扭,况且还有一肚子话想跟人念叨。天天干着穆骏,吴祈宁也是百爪挠心的。是不是要回复到当初那种无话不谈的状态可以商榷,但是,能不能气场稍微不这么冷啊……   周末,吴祈宁揉着手里的面团子,心里冒火:树洞穆骏堵死了,这是要憋死我的节奏吗?可是我一个大姑娘家,怎么再往回圆这个场面呢?   她其实是琢磨着要不然包一个穆骏喜欢吃的素饺子,然后等黄凤回来,人多点儿,大伙儿一说一乐就完了。   哎,也不知道黄凤有没有这个眉高眼低给劝劝。   这个臭黄凤!平常早嘛儿的就回来了,今天这是怎么了,日上三竿了还没影子。   黄凤从学校回来之后很快就发现了屋子里氛围的不对。   吴祈宁在虎虎生风地剁馅儿,穆骏在一边儿坐着发呆,金姨带着童培培在盛境里面招待她们合唱团的老干部……   穆骏上班,盛境没人管,他老人家心眼儿活,把闲在家的童培培叫过来看店。   看着在家养得脸色红润得老同学,吴祈宁心里撇了撇嘴。   外面阴云密布,屋里气场低的要死。   黄凤开门见山:“师姐,你和穆哥又怎么了?”   吴祈宁按了按眉梢:“什么叫又……”   黄凤看了看吴祈宁手里的菜刀和明显薄了一圈的菜墩子,用表情告诉师姐什么叫一切尽在不言中。   坐在沙发上的穆骏很实诚,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黄凤,是我蒙她了……”   听了个大概其的黄凤“嗷”地一声跳起来:“啥?你说啥??”   他指着鼻子骂街:“姓穆的!!我师姐对你这么好!你这么大事儿还瞒着他!你还有没有人性????”   他怒气冲天的回头:“师姐!别搭理他!!我支持你!!!”   吴祈宁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于是穆骏就又多了个对立面儿,叫黄凤。   然后吴祈宁觉得她就更没台阶和穆骏和解了。   结果那天穆骏连饺子都没吃,冲他们俩点个头就默默地走开了……   走开了……   走开了……   黄凤跟穆骏发了那么大火儿,也不好意思晚上再跟人家挤着睡,自己摸摸鼻子回学校了。   那天天儿不好,阴阴沉沉的,但是就是不下雨。   金姨周日要出个差,吴祈宁把自己老娘打发着上了飞机场,自己信步往家的方向走。   天色阴沉,仿佛憋了一场暴雨。吴祈宁走着走着看到了盛境的招牌,按照以往的习惯呢,她都会进去和穆骏打个招呼,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忽然想到如今里面站着的是童培培。   吴祈宁住了脚。   就算里面是穆骏在做买卖又如何呢?   有几滴雨点砸了下来,吴祈宁飞快地跑回家,叹口气,把自己扔到了床铺上。   她闭着眼睛,开始琢磨:其实不认识董事长并不算丢人,让她不舒服的是,这些年就好像活在《楚门世界》里,穆骏给她看的只是他希望她看到的。她工作生活一有风吹草动就跟穆骏嘚吧嘚吧地汇报思想,穆骏站在食物链的最高层,坦然地俯瞰人间。   他跟这事儿有利益冲突,她却对他那么掏心掏肺。   事实败露之后,这人居然连哄都不哄她一下。自己说上下级关系,他就上下级关系了。这叫一个干净麻利脆!   想着就委屈,外面噼里啪啦,雨声放大,一场暴雨降临人间。   关好了各个屋子的窗子,吴祈宁安心地躺了下来。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唱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死穆骏!   晚上不做饭了!   吴祈宁癔癔症症地琢磨着,就迷糊着了。   等她再睁开眼,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拉开窗帘看一看,暴雨如注,地面上已经积了不少水。穆骏的小金杯已经回来了,楼上他的房间也亮了灯。隔着重重的雨幕看过去,天地歪斜,视野混沌,只有一点儿灯火昏黄暧昧,不是很爽利的样子。   平素这个点儿穆骏会跑过来吃饭,今天人没来。正好,吴祈宁也懒得做。她今天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晃晃悠悠地来到厨房,上下看看,满满当当锅碗瓢盆,居然没有一样是想摸一下的。论说这样冰冷雨天,做个挂面汤,烤两片馒头就美得很了。可是老妈也不在,穆骏更别提,一个人吃也怪麻烦的。   逡巡半晌,吴祈宁拿起来一罐子饼干,施施然地回了屋。   走到窗边的时候,她觉得不对,怎么有猫叫。   穆骏在盛境附近喂了几只流浪猫,最近有母猫繁殖也没错,可是从来没听它们叫的这么惨。吴祈宁动动耳朵,觉得叫声是来自她的脚底。   地下室!   那些猫偶尔会在雨天钻进地下室去躲雨,刚才自己下去关窗,是不是把猫关进去了?   吴祈宁穿上了雨靴,拿起来手电,朝地下室摸过去。   这其实是个半地下室,一半的窗子露出地面,所以平常不算很潮湿,吴祈宁和妈妈两个人不愿意住到下面来,所以她家的地下室就是个储物间。里面堆满了从主楼里搬过来的家具。   雨很大,吴祈宁打开门才发现地下室已经进水了。水呼呼地从楼道和不严实的窗缝往里流,高度已经到了她的腿肚子。手电晃一晃,果然有一只母猫带着一窝小猫缩在她家的旧沙发上团团转,出不去了。   吴祈宁深一脚浅一脚地摸了过去,嘴里碎碎念安:“别急,我这就带你们出去。”   一步步地靠近,就在她无限接近那只母猫的时候,早就吓坏了的母猫“嗷”地一声跳起来,伸爪朝吴祈宁抓了过来。   吴祈宁脚下一滑,“哎哟”一声“噗通”摔倒,狠狠地砸进了水里,屋子里的杂物很多,也不知道她碰倒了什么,稀里哗啦的东西劈头盖脸地倒了下来。好像是个什么架子在水的浮力下轰然倒塌,把吴祈宁狠狠地闷在了下面。   冰凉的积水朝她鼻口汹涌扑来,吴祈宁呛了两口水,手电几乎脱了手,她手忙脚乱地想坐起来,一抽脚,抽不动。再抽,还是纹丝不动,好像被什么卡住了,再用力,十分疼痛。吴祈宁顺这小腿往下摸,铁架子压在腿上不说,自己的脚丫子好死不死地嵌在了一块翻起的地板里。年久失修的旧地板原本翘起来个角,这半天被雨水一泡,更加鼓起来了,而自己好死不死就一脚踩了进去,拔不出来了。   用了吃奶的力气把身上的东西扒拉开,吴祈宁努力地想站起来,可是脚卡得太深,根本动不了。柜子上面一大三小四只猫头露出来,往下眨巴着八只猫眼看着吴祈宁。手电划过,八只猫眼跟八个灯泡一样冒着贼光。   吴祈宁手一哆嗦,手电滑进了水里,赶紧捞上来,可是这不是什么防潮的好东西,手电明灭几下,黑了。   天上哗哗地下雨,雨水哗哗地淌进地下室,乌漆墨黑地坐在冰冷的水里,吴祈宁忽然想明白一件事儿,虽然她看不见,但是能感觉出来……水已经要没了她胸口了……   她要被淹死了!   这一天过的真精彩!   好端端大活人淹死在自家地下室,这得多少天之后才能发现尸体?估计人家找到自己自己都泡臭了!   又惊又怒,吴祈宁货真价实地急哭了。   上衣口袋里隐约震动,手机居然还活着!   吴祈宁手忙脚乱地从泡在水里的裤兜里摸出来电话,屏幕上跳出来两个大字:穆骏。   吴祈宁如听纶音庇佑,滑动接听,她哭着喊:“穆骏哥!!!救命啊!我在地下室!!”   手机也进水了,里面都是乱七八糟的干扰音,她根本听不见穆骏说什么。隐约听到一个词:你家。   我家?他在我家????   吴祈宁心眼一动,她捡起手电筒对着地下室的玻璃狠狠地砸了过去。   “咣当”一声巨响 ,玻璃碎裂。   吴祈宁傻了,更多地积水迅猛地从破坏的玻璃窟窿里涌了进来。   灭顶之灾,就在眼前。   她坐在地上,水迅速地淹到了脖子。水的浮力把她的身体托高了一点儿,晃晃脚脖子,还是动不了。   吴祈宁绝望地闭上眼睛,放声大哭:“穆骏哥!你在哪儿啊?”   忽然,一道手电光扫了进来,有人问:“小宁?”   吴祈宁睁大眼,举手:“我在这儿,我被卡住了!!”   “天啊!”穆骏哗哗地趟了进来,水已经淹到了他的膝盖:“小宁?你别怕!我来了!你没事儿吧?”   “我没事儿我就不坐着儿跟您聊天儿了!”吴祈宁混乱地摇手:“小心,地板。我就是被卡住的。”   穆骏心头一缓,还能贫嘴说明人还好。   他一步一探地摸了过来,嘴里叼着手电,估量一下形势。穆骏猫腰,努力了几次,最后“嗬!”地一声,终于把铁架子抬了起来。   然后穆骏试图扶起来吴祈宁,拖住吴祈宁的双侧腋下,刚刚一提,吴祈宁大叫一声:“脚!脚!我脚卡住了。”   穆骏蹲下身子运了口气,一头扎到了水底下,用手摸了足有一分钟,才明白吴祈宁形式窘迫。再抬头的时候,吴祈宁看穆骏脸都白了。   穆骏甩甩脑袋上的水,看得出来是真急了:“祖宗!你可真能花样惹祸。”   吴祈宁哭了鼻涕眼泪的:“要打要骂随便你,你倒是先把我弄出来啊!”   穆骏狠狠地喘了口气:“你等着!我去拿工具!”   吴祈宁就看见穆骏高瘦地身影“哗哗哗”地趟了出去,其实就隔了一小会儿,可是吴祈宁就觉得过了一辈子那么长,水声“哗哗”,穆骏又趟了回来。   他手上曾明瓦亮拿着一把消防斧。   吴祈宁“嗷”地一声就哭了:“我腿也要!”   穆骏喘口气,他审视了一下吴祈宁,语气几乎是温存地:“你别怕,我是找不到锯条。”   吴祈宁慌忙点头,她一点头才发现:水已经淹到她下巴了。   穆骏说:“小宁,你能不能帮我举着电筒?”   吴祈宁慌忙点头。   手电筒被高高地举了起来,映着黑黢黢不吉祥的水面,穆骏摸了摸吴祈宁的头以示安慰,然后深深地喘口气,一头扎到了水里。   吴祈宁闭上了眼睛,觉得穆骏摸上了她脚下的木板。   事情进行地并不顺利,水的浮力让穆骏很难沉下去,地下室的积水都是脏水,手电的光穿透能力也不好,穆骏几乎是摸索着捣鼓那块板子。   水好像往地下室涌得更快了,水位很快又涨了点儿,吴祈宁高高地抬起了下巴,把鼻口都露出水面,她寻思:下巴高抬,我也算死得像个公主了……   眼前“哗啦”一声水响,穆骏把头抬起来,狠狠地喘气。几只猫凄厉地叫着,穆骏一回头,看见形势更加窘迫的吴祈宁,他吓了一跳。   猫都看得出来,吴祈宁的时间不多了。   吴祈宁的嘴唇都冻紫了,她定定地看着穆骏,喘着说:“穆骏哥,你走吧。别把你也淹死着儿。”   穆骏擦把脸:“别胡扯!”   吴祈宁抿着嘴角:“你替我照顾点儿我妈……”   穆骏闭着眼摸着水底下的木榫:“住嘴!”   吴祈宁忽然乐了:“穆骏哥……我……我其实不生气了……这些天就是找不到台阶儿下……”   穆骏回头,看着她,吴祈宁惨白着一张脸,抬抬下巴,连哄再骗:“走吧,你去叫人帮忙!”   穆骏伸手摸了摸吴祈宁的脸颊:“不怕!坚持住!”   吴祈宁深深呼吸,点了点头。   眼前“哗啦”一下水响,穆骏又扎了下去。   积水没过了吴祈宁的耳朵,水下的世界并不安宁,吴祈宁闭上眼,听着一下一下斧头和木板交代的声音和水流的动静,脚踝一暖,穆骏的手握住了她,吴祈宁甚至能从穆骏的手指上感受到他狂躁的脉搏,他应该是……好担心自己吧……   积水迅速地没过了她的嘴唇,吴祈宁挣扎地抬起头,贪婪地喘进了一口长长的气……   听爸爸说,濒死的人如果有人陪伴,那么就会极大地减轻死亡的恐怖。所以爸爸离去的时候吴祈宁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   现在……穆骏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脚……   吴祈宁在水下寻思,好像手脚差不多吧,所以……我不怕……   她的心慢慢地安静了下来,放任自己向水底下沉了下去。   水声隆隆的,吴祈宁闭上了眼。 第24章 得救   穆骏冷水加冷汗,他真选错了家伙事儿,斧头只能剁东西,在这当口儿还不如一把长柄改锥好使,有一瞬间他真的考虑是不是要剁下来吴祈宁的脚先把人拉出来再说,瘸比死好。   可是水这么脏,穆骏深度怀疑丢了脚的吴祈宁也活不长。   时间不多了!   穆骏绝望地反磕斧柄狠狠地敲着翘起来的木板,虽然在水里,他还是听到了“咔吧”一下儿,那块坚强木板终于滑脱了榫槽!   他挪动了吴祈宁的脚!   穆骏破水而出,双手摸到了吴祈宁的腋下,拔萝卜一样把她拔了出来。   只要能站起来,她就淹不死了!   穆骏托着吴祈宁的腰让她坐在一个箱子边儿上,穆骏就觉得这个人凉飕飕软绵绵的,浑身毫无着力之处。   坏了!   穆骏一瞬间都哆嗦了,他摸起来手电,仔细看:手电光下,吴祈宁惨白着一张脸,刚才冻得青紫的嘴唇现在都白了!她一头卷发凌乱地散在腮边,表情安详地闭着眼。   重点是,重点是这个人的胸膛丝毫没了起伏。   穆骏颤抖地伸出手,她鼻下冰冷,哪儿还有气儿!   无数前尘过往冲进他的脑袋,爸爸、妈妈、盛婶儿、盛颜……一个个亲人都这么离开了他!   他总是什么也来不及做!   他总是近在眼前也来不及救他们。   他只能抱着他们的尸体嚎咷痛哭。   他总是如此地没用……   穆骏“啊”地一声惨叫,他摇晃着吴祈宁的身体,大声地喊她:“小宁!小宁!你醒醒啊!”喊了几声,水波回声,凄厉刺耳,穆骏才恍然觉得自己已经带了哭腔,他在喊:“小颜!!!小颜……你回来啊……”   耳边猛然一股水喷了出来,“咳咳咳……”   有人在咳:“住……住手……哎呀妈呀……晃散了我了……”   穆骏战战兢兢地回头,不期然正对上了吴祈宁一双乌溜溜地大眼,她显然呛到了,正在费力地咳,鼻子嘴巴里都往外冒水,可是……可是精神很好的样子!   吴祈宁一边儿拍着胸口顺气儿,一边儿拍着穆骏的肩膀:“穆总!穆总!别说灵周董事长,就是加里森敢死队小的也跟定您了!最后一分钟营救成功,谁有您靠谱儿!”说着,居然还顽皮地挑了个大拇指!   穆骏高高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放下,他紧紧地把吴祈宁抱到了怀里:“小宁……你吓死我了……”   吴祈宁乍着胳膊,含糊了一下儿,终于一下一下地拍上了穆骏的肩,她在他耳边慢慢地安慰:“穆骏哥,我是学管乐的,最擅长憋气了,《春江花月夜》尾声全音符我能吹八个呢……你别怕,我且死不了呢……”   过了好一会儿,穆骏才舒了这一口气,他扶着吴祈宁就要往外走。   吴祈宁“唉唉唉唉……”地挣扎。   穆骏先是以为弄疼了她,下意识地撒手几乎又把吴祈宁扔水里。   仔细看看,才发现吴祈宁手舞足蹈指着柜子顶上那窝猫:“别扔下它们,我就是为了它们来的!”   穆骏叹口气,从旁边柜门顶上找到了一个大竹篮子,举到柜子边儿,那只母猫和穆骏最熟,分几次衔着几只小猫扔进了竹篮子,最后自己也跳了进来。   那天,穆骏背着吴祈宁,吴祈宁手里提溜着一篮子猫,俩人踉踉跄跄地从恐怖的地下室撤了出来,浑身是水,精疲力竭……   到了街上,吴祈宁大惊失色:原来不止地下室,大马路上的水也没到了成年人的大腿。   看看天,还在下。   吴祈宁咕哝:“末日大洪水吗?”   穆骏想了想,把吴祈宁和猫的样本都带到了楼上,她们家住一楼,穆骏不放心。   两个人都精湿精湿的。   穆骏把猫放在地板上,把吴祈宁放在凳子上,仔细查查她的脚脖子:还行,破皮而已,除了脚腕子上扎了一些木刺,血都没出多少。   吴祈宁站起啦试了试,走路是不便啦,摸摸鼻子,她安慰穆骏:“蹦还行。”   穆骏还是不放心:“去医院吧,打一针破伤风。”   吴祈宁指了指窗外成了河的马路:“你有船吗?”   穆骏走到窗口看了看,估计车子是够呛发动了。   吴祈宁安慰他:“我没事儿,破皮而已,就别给大夫找麻烦了。这个天儿就让他们踏踏实实救溺水的吧。”   仿佛也有道理。   看看瑟瑟发抖的吴祈宁,穆骏把她推到了浴室里,扔给她一套自己的居家T恤短裤:“去洗洗吧……”   吴祈宁摇摇头:“不去!怕水!”   穆骏叹气:“你是溺水,又不是狂犬病!”   吴祈宁翻白眼:“你才疯狗呢!”说完气鼓鼓地蹦了进去。   水声“哗哗”穆骏想了想,守在门口,他说:“你别害怕,我在外面。”   吴祈宁嚷回来:“哪个毛巾可以用?”   穆骏递给她一条新的。   他胡思乱想,如果吴祈宁摔倒,自己要不要闭着眼睛冲进去?   吴祈宁果然是吓破了胆,洗了三五分钟就蹿出来了。   她套着穆骏的大T恤妥妥地遮住屁股,姑娘一手提着穆骏的运动短裤一手扶着墙蹦了出来,头发还滴答水……   扶着一个女孩子上床,感觉很诡异,何况吴祈宁是蹦上去的,她很自在地坐在穆骏铺着海蓝色床单的硬板床上,架着一条白生生的腿,头发湿透软垂,好像海里冒出来的什么妖怪……   穆骏咽了口唾沫,兜头扔给她一块大毛巾:“擦头发。”   吴祈宁叹气:“是,妈……”抬起头,眨眨眼:“要不你也去洗!你看着跟麻辣烫他们家锅里涮出来的白菜似的……”   穆白菜从善如流地走进了浴室。   打开浴室的灯,雪白的光照着干净的瓷砖,吴祈宁刚刚洗过,潮湿的浴室里氤氲了些许与往日不同的味道,夹杂着女孩子体味和呼吸的气息:甜得好像一支棒棒糖……   浴室很热,也不知怎么了,穆骏觉得自己的脸“腾”地红了。   浴室外面,床铺上的吴祈宁摸着自己的脚丫子,心里回味着那一句:别走,小颜……   这么撕心裂肺的腔调儿,让人听着,心里真是……   盐多了,齁得慌……   吴祈宁歪在穆骏的床铺上,随手抱起来这位爷的枕头,深深呼吸,随即又深深地叹了出来。   一大三小四只猫,这回儿没那么认生了,它们悄悄地环过来,歪着头看吴祈宁,分外可爱。   吴祈宁也歪着头看它们,一人四猫十只眼对视半天,吴祈宁真心赞叹:“还是你们活的省心……”   穆骏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什么省心?”   吴祈宁赶紧摇头:“没啥没啥。”   穆骏让吴祈宁歇着,自己下楼给她熬了一锅小米粥。   实际上吃小米粥的想法是吴祈宁提的,她寻思穆骏不会做饭,熬个粥总还好。   事实证明,穆骏是从来不会放弃给她惊喜的机会的。   吴祈宁瞅着清凌凌的饭碗里一粒一粒谁也不挨着谁的小米,吞了口唾沫:“穆总……除了你妈谁管你吃饭?你就没自己做过吗?”   穆骏很认真地想了想:“盛年和你!”   吴祈宁就彻底没脾气了,面瘫并不代表一定生活可以自理。   穆骏也不甘心:“不是你说,小米放水煮两开就行吗?”   “您还真听我的!”吴祈宁捂住脸:“那也得看着米烂了再出锅啊。”   穆骏“哦”了一声,有点儿脸红。   吴祈宁感慨:“天生我材必有用,老天爷不收我是有道理的……”她拍拍穆骏的肩膀:“下一顿我做。”   穆骏说:“你好好歇歇。”   吴祈宁大模大样地坐在穆骏的床铺上“踢里秃噜”地喝稀饭,穆骏坐在一边儿,俩人一起看着电视。   今天的滨海新闻就俩字主旨:下雨。   下雨,下雨,下雨。   百年不遇的降雨量,一下午的下了半拉大明湖。   主干道淹了,涵洞淹了,穿滨海主城区而过的清水河居然小范围决口了。   到处都是水,水,水……   而且雨还在下。   拉开窗帘看了看,外面一片混沌,眼底浊浪滔滔的感觉,吴祈宁迟疑地问穆骏:“你能看出来人行道在哪里么?”   穆骏一愣,披上衣服冲到了盛境门口,汤汤的水线已经淹没了人行路,朝盛境逼迫过来。   穆骏一拍脑袋,反身跑回去,要把昔年装修剩下的几袋沙子拉出来堵住大门,全当堤坝。   吴祈宁从楼上一路兔子似地单腿蹦下来,扎手扎脚的想要帮忙,穆骏满脸是水地回头吼一句:“回去呆着!”   “哦”吴祈宁摸了摸鼻子,坐在了盛境屋里。   一袋沙子五十到一百斤,穆骏把T恤脱了,光着膀子俯身一背就是一口袋。几个大麻袋干净麻利地堆在门口,盛境的大门就比水位又高了一大块。   穆骏擦了把汗,明显松一口气。   吴祈宁乖乖地坐在椅子上,托着腮帮子看穆骏,着实犯了一番花痴:穆骏身体修长,身材匀称,居然也算脱衣有肉,大量运动之后身上汗水点点衬着此人皮肤油亮健康。   性感型男哎!   穆骏一回头,就看吴祈宁呆呆地看着自己光裸地上身,面色泛红,眼睛水润……   吞一口口水,本来想斥她一句胡思乱想。   可是不知怎地,穆骏自己的脸也红了……   随手找一件衣服套上让自己底气足了点儿,穆骏冷着脸子说:“看什么看,大姑娘这么看男人,合适吗?”   谁知道吴祈宁正大光明地幽幽叹了口气:“有什么不合适的。我们家很久很久没有男人了。还是你们男的干活儿好看。以前有力气活儿,不是我死扛就是我跟我妈一块儿硬拼。为了挪个柜子,我让立柜压倒在底下过……哎……那笨蛋就别提了……”   听人家这么说,穆骏心下顿时恻然,也没脾气了,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口。   吴祈宁果断地拍下穆骏的手,单脚朝厨房跳过去:“我们烤馒头片!”   穆骏赶紧搀着这位姑奶奶。   那天,穆骏扶着吴祈宁的胳膊,看着她在方圆几个平米的厨房蹦来蹦去,跳房子似地往来穿梭于柴米油盐之中,不一会儿锅里就传出馒头加热的面粉香味,雪白的盘子,黄澄澄带着金咖的馒头片。吴祈宁甚至临时起意做了个火腿拌黄瓜。   热乎乎地端上桌子,吴祈宁把饭碗推到穆骏跟前:“饿了吧,吃吃吃。”   看着嘴里含着一片馒头满足地闭眼的吴祈宁,穆骏忽然笑了:“小宁,其实你干活儿也挺好看的……”说着,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头。   吴祈宁闭着眼,用发顶在穆骏的手心蹭一蹭,开心地翘个嘴角,一只满足猫咪的即视感。看得人心头发热……    第25章 救灾      入夜,外面依旧下雨,仿佛是小了一点儿,可还是有雨点子砸得玻璃噼里啪啦直响。   屋子里灯光温润,越发显得柔和静谧,一方乱世,小小空间的感觉。   吴祈宁打着饱嗝把剩下的火腿肠喂了猫,穆骏拿着一把镊子,抱着吴祈宁的腿在往外拔木刺。   吴祈宁怎么看怎么觉得穆骏在摘猪毛,问他:“哪儿来的镊子啊?”   穆骏说:“厨房抽屉里的。”   吴祈宁就踏实了,就是摘猪毛的那把。   穆骏拔得很细致,时不时摸一摸:“这里疼不疼,疼不疼?”自己嘟囔着:“不会破伤风感染吧……”   吴祈宁说:“不疼不疼不疼。”后来烦了,跟穆骏说,“你别问了,我疼我直接喊。”   穆骏问:“你怎么喊?你疼的话别不好意思说。”   吴祈宁闭上眼跟狼似的“嗷”了一声,吓得穆骏一哆嗦,吴祈宁看着他:“我就这么喊行吗?”   穆骏没好气儿地看着她:“你真不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   吴祈宁说:“面条过了水还仙灵儿呢。”   穆骏顿时觉得吴祈宁没啥事儿。   好容易弄好,一卷绷带,把吴祈宁的腿包起来,雪白的绷带白皙的腿,看着就真跟吴祈宁光荣负了多大的伤一样。   吴祈宁觉得穆骏大惊小怪,自己百无聊赖,干脆打个哈欠。   穆骏说:“你今天睡这里。我去佛堂打地铺。”   吴祈宁“哦”了一声, “咣当”躺倒。   她这一天,也算生死轮回,心力交瘁。   穆骏走到门口,随手关上了灯,轻轻地关上了卧室的大门。   在佛堂安置下没多久,穆骏就看见自己屋里的灯又亮了。   等一等,没有熄灭的意思。   穆骏轻轻爬起来,敲了敲卧室的门:“小宁……”在水里泡了那么久,他很担心她今夜会发烧什么的。   吴祈宁在屋里“嗯”了一声,穆骏扭转把手,走了进来,就看见吴祈宁平躺在床上,被子拉倒胸口,规规矩矩地卧姿,如果她身上盖个党旗,这就是向遗体告别的标准款式。   更恐怖地是她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身边儿趴着几只猫,吴祈宁满脸死不瞑目,按鬼故事里说这就是要起尸的前奏,十分吓人。   穆骏咽了口唾沫:“小宁,还不睡?”   吴祈宁眨眨眼:“不敢睡。关上灯或者闭上眼,就觉得身边都是水……而且都是脏水……乌央乌央的……都是水……我晕……”   穆骏设身处地地幻想了一下儿,自己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地坐在了她的床边,拉住了她的一只手:“睡吧,不怕,有水也不怕,我拉着你……”   吴祈宁黑白分明地眼珠转了转,看着穆骏,似有话说,可是终于抵不过这一天的兵荒马乱体力透支,她慢慢地阖上了眼皮,很快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十分解乏,梦中偶然水波涌动,也总有一只温暖地手拉住自己,有个温润地声音在耳边细语:“睡吧,别怕……”   这一觉是睡到了自然醒的,吴祈宁心满意足地睁开了眼睛,舒服地几乎“哼”了一声。伸个懒腰睁开眼,她眼前赫然穆骏的大号睡颜……   “啊!”吴祈宁“噌”地坐了起来,不习惯跟爷们儿一屋子睡。   本来穆骏也是浅眠,这一下子也跟着坐了起来:“小宁!你没事儿吧。”   他摸一摸吴祈宁的额头:冰凉平滑,显然没病。   吴祈宁狐疑地问:“你难道不应该探我鼻息吗?”   穆骏一下子又不确定她是不是有病了。   几声猫叫,把这对青年男女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挺好,床上躺着吴祈宁,床边坐着穆骏,一屋子猫,也算猫丁兴旺……   打开窗帘,久违的太阳公公总算露了金面,雨停了,水也就渐渐地退了。   穆骏拿着吴祈宁的腿研究了半天,不红不肿,细细的划痕血丝也收了暗红血痂。抬头看看正主儿有红似白的好气色,穆骏赞叹:“吴祈宁您简直就是一铁蛋儿。”   看看表已经上午十点多了,上班肯定是迟到,穆骏让吴祈宁给盛年打电话请假算了,昨天受了惊吓,休息一天也是好的,何况外面着实泥泞难行。   这边吴祈宁的电话还没拨出去,外面就传来了“咣咣”地砸门声,盛年在怒吼:“姓穆的!给我滚出来!!!”   于是穆骏就滚出来了。   于是,盛年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幅状况:衣服皱皱巴巴的穆骏,穿着穆骏皱巴巴T恤衫围着被子坐在床上的吴祈宁,还有皱巴巴的床……   凭良心说:很难不想歪。   盛年大怒,“你俩放着班儿不上!还在这儿鬼混上了!!!”   穆骏皱眉:“谁鬼混了?”   盛年噗嗤一笑:“对对对,食色性也,正经事儿!”   穆骏急了:“你胡扯什么啊!”   盛年惹不起穆骏,回头捏软柿子:“吴祈宁,说你呢,几点还不起?你坐月子呢!”回头看见一屋子猫,盛年搔了搔头发:“养活一屋子猫!”   穆骏一推盛年:“盛年别胡扯!”   盛年说:“怎么不是你养活一屋子猫?”   吴祈宁叹口气:“盛总,你是来看猫的?”   盛年瞅了穆骏一眼:“行啊,这就帮着你说话了。穆总,手脚快啊。伤心劲儿过去了这是?赶紧上班儿吧。”   穆骏很认真地说:“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小宁腿受伤了。”   盛年挑挑眉毛:“呵呵……”一脸的我不信啊我不信。   穆骏又恢复了一张扑克脸,冷着声音问:“你大老远的冲过来,就为了查我房里干不干净?”   吴祈宁急了:“凭什么我在叫不干净?”   穆骏和盛年同时回头:“你闭嘴!”   吴祈宁就不说话了。   盛年说:“我哪儿那么大功夫管你们干净不干净。”   吴祈宁和穆骏异口同声:“我们干干净净!”   盛年翻个白眼:“穆骏!对着一桌子猪头肉你还守寡。你可以,你!”   穆骏说:“盛年,你自己想想你说的是什么?”   盛年说:“对,我说错了。我的意思其实是对着一桌子猪头你还吃素,对着一大姑娘你还守寡。”   吴祈宁翻身爬起来,蹦下床:“我没法儿跟您接着聊了盛总。”   盛年一把把她薅住:“回来!出大事儿了!”   吴祈宁颇有几分不信:“什么事儿啊?”   穆骏抱着肩膀就挑了挑眉毛。   盛年简直眉飞色舞,喜上眉梢:“下了一天一宿的雨,你们知道滨海淹了多少洁净室?我电话都要给打爆了!对了,吴祈宁,你电话怎么关机?”   吴祈宁摸出来自己进水关机的电话,仔细想了想各企业进水的惨状,再看看喜气洋洋的盛年:“盛总,我怎么觉着你这是要发国难财啊?”   “什么叫国难财?”盛年急了,戳吴祈宁的脑门子:“我问你什么叫国难财?企业设备损耗不许买新的?屋子进了水不许往外舀?汶川地震房子塌了不许人家盖?吴祈宁你想什么呢?”   吴祈宁缩着脑袋往后躲:“小的错啦!”   穆骏都看不下去了:“得得得,盛年你别这样,昨天小宁掉水里差点淹死。刚缓过来点儿。你别吓着她。”   盛年愤愤:“嗯,一看就是脑子进水了。”他忽然听明白:“哎……吴祈宁……你差点淹死?怎么回事?”   甭管吴祈宁是怎么差点淹死的,重点是她没淹死。   大单当前,按照盛年的逻辑就是不死就得给我滚起来干活儿。   捯饬捯饬,轻伤不下火线的吴祈宁就蹦着跟这盛年还有穆骏走了。   上下楼穆骏都是扶着吴祈宁的。   盛年比较缺德,看着蹦蹦哒哒的吴祈宁,嘴里哼一支周杰伦的《本草纲目》:“蹲小僵屍蹲小僵屍蹲……”   吴祈宁气得咬牙切齿:“穆骏哥,我要是你,我他妈也不上班儿去!”   盛年摇摇钥匙:“我听见啦!”   这一天灵周科技忙得跟过节似的,人来人往,直眉瞪眼。   盛年、穆骏、吴祈宁、赵工,但凡业务和技术都飞出去了,八辆车明显不够跑的,穆骏犹豫了一下儿把金杯也开了出来……   吴祈宁一开机就发现未接来电一拉溜。   开机之后,电话就直接改热线了:“小吴……”   “吴工……”   “吴祈宁……”   开门千件事,先从紧上来。   吴祈宁和穆骏去了祁连制药。   非常壮观,祁连制药门口码着整整齐齐的沙袋,李工挽着裤腿,卷着袖子,正指挥着抽水机往院子外面“突突”地排水,看着造型活脱就是一个焦裕禄。   看见吴祈宁,李工就跟见了亲人一样:“小吴啊,你是不知道啊,昨天那个水,都没了腰了。的亏是站着,这要是坐地上,我看弄不好就得没顶……”   吴祈宁摸了摸现在还发凉的鼻子:“肯定能没顶,您估计的没错。”   李工大点其头:“哎,小吴你怎么瘸了……”   吴祈宁蹦在李工身后:“泡的!”   李工叹气:“我们祁连制药泡地比你还惨。”   至于祁连制药只能用:大灾之后来形容。   刚刚装修好的洁净室,墙上出现了一个水线,标志了昨天的最高水位。   由于内外压力不平衡,部分密封门已经变形,喷淋室底下的出风管进水发出嘶哑的声音。   穆骏敲开了一块高架地板,不意外地看到了积水和泥沙……   打开较低处的初效过滤器端口,穆骏看到了软湿一片的滤棉残骸……   穆骏摁住额头,这下是彻底麻烦了。   吴祈宁两眼发光:这下是彻底发财了……   几路人马回来一碰,基本上是差不多。   齐腰深的水,没脚面的泥,踩上去飘忽的高架地板,洗不出来本色的环氧地坪。再加上进水的初中高效过滤器和过水短路的中央空调。   估计有几个厂,是有好一阵子是不能开工了。   吴祈宁心里可痛快了:“那咱那些滤棉不是都卖出去了?哎呀不行,我得去买个萧敬腾回来供着。”   盛年闲闲地指着仓库:“滚回你老家看看去!就泡人家不泡自己,你没有聚宝盆我也没有避水珠啊……”   灵周科技的损失跟其他几个厂比起来还真不算大,因为有装货平台,仓库的门槛就高,涌进来一点儿水,脏的也就是表面。   他们的洁净室在二层。主要面临的就是电路短路的问题。   赵工满头大汗地督着电工,半天儿也就差不多完活儿了。   穆骏愁云惨雾地看着几家客户的损失照片,说:“就是全部人马压上去,也不够抗洪救灾的。”   刘秘书进退不得地拿着一张滨海直飞胡志明的机票:“盛总,您看明天的航班要不要改签?”   看一看坐在长桌子那边忙到满头包的穆骏,盛年拿着机票掂了掂:“不改期,我去。”    第26章 过往   灵周科技全体加班。   基本上事儿都出了,业务能做的也有限,就是跟技术部门研究发货期回复客户了。   吴祈宁单脚蹦了一天,实在是脚后跟疼,自己一个人坐在了仓库门口,揉着脚踝骨。李姐孩子小,先回了,她跟这儿看看。   夕阳西下,晚风徐吹,四顾无人,仓库空荡。   就吴祈宁这么心大的女孩子,也无端生出了一阵苍凉。   盛年幽灵一样出现在了仓库大门口,一声不吭地坐在了吴祈宁身边。   等吴祈宁看见他,吓得“嗷”了一声。   盛年皱眉:“大惊小怪。”   吴祈宁拍胸口:“您神出鬼没。”   点了颗烟,盛年深深地吐出来一片云雾,他说:“你今天,不痛快……”   吴祈宁老实巴交地回答:“谁瘸了都不痛快。”   盛年一笑:“你知道我说什么……”   安静了好一会儿,吴祈宁目视前方语气平直地说:“穆骏哥……哦,不,穆总,昨天把我从水里捞上来之后,抱着我,管我叫小颜……”   盛年深深地点了点头:“是不如叫小糖听着甜咯儿。”他回过头看着吴祈宁:“管你叫小盐,齁着了吧?”   吴祈宁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带着一点儿哭腔哼着鼻音:“齁个屁啊,我都醋了心了……”   盛年“哈哈哈”地乐出来。   吴祈宁咬着腮帮子抱怨:“也不知道小颜是何方神圣。不带这么玩儿的。生死关头,他还小颜。小颜,小颜你妹啊!”   盛年重重点头:“小颜是我妹啊。”   “对,你妹,就你妹!嗯……你妹???”吴祈宁大受刺激地回过头:“不行,你得给我说清楚了。这里到底怎么回事儿。贵圈儿太乱了。谁都深藏不露,就我一局外人。”   盛年又深深地吸了口烟,开始给吴祈宁痛诉革命家史:“灵周科技开山立派第一个老板是穆昭,就是穆骏的老爹。我爸我妈都是穆叔儿的发小儿。穆叔儿开始干的时候,就拽着我爸妈一起。我们家就算是……嗯,往好听里说,叫开国功臣吧……穆叔叔人很仗义,对我爸妈也不薄,我和我妹盛颜从小就认识穆骏,就一块儿玩儿。”   “本来呢,也就是这么个事儿,十年前,灵周科技干得比现在大,比现在有名望。穆叔叔一高兴,说带着大伙儿一块儿旅游去。”盛年吸了吸鼻子:“哎……倒霉就倒霉这趟旅游了……大巴车翻了一辆,穆叔叔、穆婶儿、我爸、我妈,还有小骏……一车里就活了我爸和小骏,还都是重伤。这一下子灵周科技的中层干部就去了一半儿了。”   盛年苦笑:“我这辈子听到能和这事儿媲美的灾难大概就剩下曼联坠机了。”   盛年顺顺气,接着说:“当时呢,小颜高三,我大三。旅游都没去。小骏刚好考上大学跟爸妈出去玩。等我听见出事儿赶回来……哎……就剩下收尸的份儿了。我爹瘫了,小骏呢……是没死,摔碎了……浑身没几块好骨头,颅内积血,眼睛看不真,等麻药退了,疼得要死要活,自己看不见了,爸妈又没了,他浑身上下石膏打得跟木乃伊一样,动都没法儿动……十八的小伙子……一下子就垮了,不吃不喝不治疗,躺炕上咧着大嘴天天哭……”   吴祈宁想着那样的穆骏,深深地打了个寒颤。   盛年接着说:“当时又忙又乱,我哪顾得上他啊,我妈没了,我爸瘫了,一车人的骨灰盒我都订不过来。我那阵子脾气特暴,对着不吃不喝要死要活的穆骏我都想打他。半个月都没跟人一好脸儿。”   吴祈宁想一想,觉得可以理解:“嗯,盛总,我爹一个人过去了,我和我妈都忙得死去活来的。这您一个人处理这么多……肯定心烦。”   盛年看了吴祈宁一眼,叹口气:“然后我们家小颜,那年才十七,接了我的班儿天天泡医院,伺候了我爹伺候小骏,论天的不回家。没事儿的时候就握着小骏的手劝他:‘骏哥,别哭了。哭坏了眼。你这么不吃不喝,叔叔阿姨也难过啊……’哎,我学不上来,反正你们小闺女那套,说软和话儿呗。就这么着,小颜天天帮着穆骏擦身喂药,慢慢儿的把咱小骏总算给哄过来了。”   “忙完事儿,我寻思着灵周就算清算解体得了。反正掌柜的也不在了。我爹不同意。说了,在仓库的都是原料,在厂房的都是设备,这要是卖,废品的价儿都上不去。你穆叔叔这辈子的心血就算毁了。这都搁一边儿,穆骏伤地那个茄子样儿,大夫康复手术就开了三个,就这么仨瓜俩枣把灵周卖了,估计给小骏治病都不够。他才十八,以后瘫了可怎么弄啊?”   吴祈宁想想盛年给刘杨公司开的价格,心有戚戚焉地点了点头。   “我爸爸的意思就是,我接过来当总经理,我爹指点我,好歹运转着,哪怕出清库存也是好的。等小骏好了,再教给他。我想了想,也没别的办法,一狠心从大学退学了,接了这一摊儿……”说到这儿一点吴祈宁的脑门子:“所以盛总英语不行,不许笑话我。”   吴祈宁连忙点头:“是是是,您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盛年看一看吴祈宁:“所以你别醋我妹妹,你寻思你给穆骏喝了两年多棒子面儿粥你就有恩于他了?差远了。穆骏对我妹怎么死心塌地都不为过,当初他不成人形儿的时候,是我妹妹一手一脚擦身子喂药把他拼出来人模样儿的。我们小颜伺候了穆骏两年,从看不见到看得见,从翻不了身到能下地走。穆骏重新走路都是我妹妹一步一步搀着练的。他后来跟我说,在他看不清,动不了,难受得就想撞死的日子里,小颜就是他的一切,就是他的菩萨……”   “后来……”盛年叹口气,狠狠地把烟掐了:“不说了,都是我们小颜没福……”   吴祈宁没说话,好久没说话。   盛年拍了拍屁股站起来:“还不走?”   吴祈宁忽然问:“那……盛颜……你妹妹……”   盛年叹气:“病故。”忽然想起来,问吴祈宁:“你现在对穆骏是个什么观感?”   吴祈宁跳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货真价实地感叹:“要说他可够妨人的!”   盛年“噗嗤”一声笑出来,他指着吴祈宁:“你他妈的……”   “哎,吴祈宁我以为你喜欢穆骏。”   吴祈宁耸耸肩:“两回事儿。”   俩人并肩走了几步,吴祈宁慢悠悠地说:“对了,盛总,你今天跟我说这些干嘛?”   盛年笑一笑:“没事儿,闲聊……”   吴祈宁就“呵呵”了,她才不相信盛年有这么大闲心跟她说这个。   穆骏找盛年有事儿,远远地走了过来。   吴祈宁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反击一下儿,她问盛年:“盛总,你和刘熙姐姐是夫妻啊?我都不知道呢。”   盛年哼一声,“是啊,怎么着,我的婚姻情况还用向你汇报吗?”   吴祈宁诚惶诚恐:“当然用不着啊。”她咬了咬牙,仿佛很艰难地告诉盛年:“但是上回咱们去找宝姐的开销,没票,我问刘熙姐,这是盛总嫖娼的钱,没票怎么报?”   盛年咬牙切齿地回头,咆哮:“吴祈宁我打不死你才怪的!”   吴祈宁抱头鼠窜,尖叫:“小的着实不知啊!盛总!不知者不怪啊!”   她一路朝穆骏蹦过去。   穆骏下意识地把吴祈宁护到身后:“哥,小宁这两天受了惊吓,你先别……”   盛年脸色雪白,嘴唇都哆嗦了:“穆骏!你敢拦我,我连你一起打!”   吴祈宁才不会等着挨打,她一头从穆骏的胳肢窝底下钻过去,扭头躲了这是非之地。   她得静一静,表面上嘻嘻哈哈满不在乎,吴祈宁觉得自己得心口就跟压了个千斤重的大石头一样,让盛年说的,气都喘不上来了。   那天,吴祈宁自己回业务部,坐了大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是发愣。   到了很晚,穆骏过来敲她办公室的门:“小宁,要不要一起回家?”   吴祈宁愣愣地看了穆骏半天,终于笑出来:“好。”   吴祈宁骨子里自尊控制力又好,她极少失态,她也知道,好多事儿,你失态也没用,只能让自己更丢脸。   盛年并没有痛打穆骏或者吴祈宁,他搭乘次日的班机飞去了越南,罚他们俩在家劳动改造。其实盛年不用罚,穆骏自己已经进入了狂忙状态,吴祈宁发现,穆大人是以一颗悲天悯人的心投入抗洪救灾活动的。各个工厂的停产都代表实打实的经济损失,真金白银的凭空蒸发。   穆骏是那种特别替客户着急的家伙,他急的不是客户,他疼的是那些产品设备,货真价实的疼。   那十来天,基本上,业务部能发挥的作用是不大的。   吴祈宁带着家里的小猫三两只接电话就行,然后梳理个大概其,开晨会的时候一五一十地报给穆骏,哪个哪个厂子有什么什么需要,让咱们出人去看现场,多大程度上设备需要更换。哪个哪个厂需要关机再开机,测试空气粒子数量。哪个哪个厂的洁净室门窗变形,要换新的,如果两天之内不能完成,则整个洁净室要变回空态,重新调整。   反正用吴祈宁的话说就是:“穆总,天塌西南地陷东北,你看咱这根柱子支着哪儿合适?”   穆骏揉着脑门子,在家调兵遣将,昼夜不息。   他一贯没什么表情,那些日子不到十二点不下班,纯黑咖啡论壶的往嗓子里灌。   看着这样的穆骏,吴祈宁想起来小时候念的一首诗:天欲堕,赖以拄其间。   累地不含糊。   吴祈宁看出来了,那两天晨会,穆骏都怕她说话。   她一说话就是急茬的任务,不赶不行。   买卖太好了,生产能力跟不上,也是着急。那阵子穆骏手里是一沓子一沓子的各家图纸,放下张家的就是李家的。   吴祈宁有时候都跟着恨市政,没事儿不修下水道,这可好,全乱了不是?   暴雨成灾的损失不是路面上淹没的车子那么简单。   有时候一个部门忙死,另外一个部门能做的也就是干部下放劳动什么的。到吴祈宁这儿除了下班儿去车间帮忙干干活儿,还有就是蹦着上食堂的厨房,晚上给大伙儿做点儿宵夜。   她特地给穆骏蒸了糖包子,记得高考的时候老师说,大脑工作需要糖。   吴祈宁私心里很喜欢看穆骏拿着糖三角拄着腮帮子想事儿的样子,咬一口,舔舔嘴角,在笔记本上记一笔。   看得吴祈宁满眼大心,认真的男人最帅!   就忙成这样儿,还有跟着添乱的,唐叔来了电话,指名道姓找穆骏。   吴祈宁说:“您怎么不找盛总?”   唐叔乐:“他不在……”   穆骏接完电话,飞奔过去开电脑收邮件,仔细看过三遍,咱们穆总面若玄冰。    第27章 夜战   吴祈宁跑过去一看,祁连药业的输液制剂车间进水,总包彻底检修之后,开机空气粒子数量大,不合格,车间停产。   唐叔的技术人员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找不到哪个点出了问题。现在的麻烦大了,如果后天早上之前,不能解决这个问题,就有可能污染整个洁净室。   祁连制药的整个车间要全部关机、拆卸、整检污染点。   现在祁连制药和总包之间还有部分工程没有验收签字,而且大笔的工程款没给。祁连制药的这次进水虽说是不可抗力,但是如果祁连制药这个规模的央企耍起来混横不讲理,就是不验收,不付款。照着三年五载的拖欠,甚至最后两家对簿公堂的话,也肯定是耗时长久。   如果最后撕破脸,兴唐科技损失之巨大,足够唐叔牙疼。   按照一般的技术员处理办法,这样的情况只能是进少数的人,背着设备进洁净室挨个点的趟一遍,但是唐叔身边的技术员都认为时间来不及了。   唐属无奈,来向穆骏求救,这要是死马当活马治。   穆骏对着屏幕十足沉吟。   吴祈宁看明白了前因后果,“嗨”了一声:“活该!”   她想地是有理有据:“那总包也不是咱,分包也不是咱。二大爷成亲,有咱老侄子什么事儿啊?不管不管。咱自己也忙着呢,是吧穆总?”   这要是盛年呢,吴祈宁觉得就翻个白眼,说不管我事。   没想到穆骏皱着眉头看吴祈宁:“你怎么能这么想呢小宁?”   他表情是少有的严肃:“祁连制药是大型央企,这个车间是国内最大的透析剂生产车间。刚刚投产运行,接了大批的订单。唐叔这笔赔赚都是小事情,如果污染了整个洁净室、拆机、找污染点、装机、空态运转降低空气粒子,没有三个月我估计都够呛能弄好。这三个月的产能去哪里补啊?就算现在签单子进口透析剂,那么美国和日本的药厂加班做,也要生产周期。就算是他们的库存海运来中国,时间太久,空运来中国,费用太贵。你当医院是肯赔透析药液钱的么?最后还是需要长期透析的病人来买单。如果洁净室这一环垮了,后面一系列生产问题都谈不上了,你怎么能说没咱的事儿呢?这是ESD行业操守的问题。”   吴祈宁狠狠地翻了个白眼,修行的人就是不一样,忧国忧民忧天下。   这摆明了个雷,穆骏居然要顶上去。   那一上午,大型的描图机跟本没闲着,咣咣咣地出图纸。   穆骏趴在地上看图,是越看越皱眉。   他掏出来电话,摁了半天,显然对方不接听,气得穆骏直跺脚。   最后他把吴祈宁拽过来:“你开车。送我去个地方儿。”   吴祈宁问:“你咋自己不开?”   穆骏说:“因为我脑子里都是事儿,我要走神儿。”   吴祈宁大为好奇:“从什么时候开始?”   穆骏坐进公司的捷达车,闭眼,进入了入定状态:“现在。”   导航很给力,车子七扭八拐开进了一个住宅小区,穆骏十万火急地跳下车,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一个楼栋门口,叉着腰朝上喊,他叫了一个类似“文佩”的声音:“文佩!出来!我知道你在家!”   穆骏话音未落,三楼一个窗子打开,一盆水泼了下来,把他浇了个透心凉。   穆骏擦把脸,带着吴祈宁冲上了三楼,左边那家。   穆骏敲敲门,“开门!”   没人理,穆骏指着门,跟吴祈宁说:“你敲!”   吴祈宁向来听话,“咣咣咣”地敲上了,一边儿敲一边儿想,刚才穆骏哥喊谁来着?对了,文佩。她就敲:“文佩!文佩,开门啊!文佩!开门!”哎,怎么这么顺嘴,吴祈宁没过大脑地喊出来:“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你有本事抢男人怎么没本事开门啊。”   吴祈宁话音未落,大门咣地打开了。   一个眉清目秀的漂亮姑娘横眉立目地站在大门口看着她,胸口起伏,显然是气疯了:“谁文佩啊?你才文佩呢!你们一家子都文佩!”   吴祈宁就傻了。   穆骏快笑抽过去了,介绍:“这是我师妹,李文蔚!”   吴祈宁面红耳赤:“文佩小姐,对不起!啊!呸!文蔚,文蔚小姐。”   李文蔚几乎气哭了:“师哥不带这么欺负人的!我不就是没接你电话吗?这里怎么还有雪姨啊。”   穆骏抱着一大堆图纸夺门而入,冲进文蔚家:“没空磨叽了,文蔚你看看这个!”   李文蔚气得跺脚:“我不看!我就不看!”   穆骏简直不由分说,“哗哗哗”地图纸铺在地上,拉着李文蔚蹲下来。   李文蔚有心不理穆骏,看师哥脸色肃穆,终于还是蹲了下来。   俩人头碰头,肩并肩的看了好一会儿,李文蔚说:“这不挺好吗?”   穆骏点头:“就是挺好,但是就是不达标!”   然后这两个人对着图纸开始了一系列的恳谈,单向流、垂直单向流、水平流、非单向流、混合流,总之一系列听着不像人话地地嘚嘚了半天。   吴祈宁雾沙沙地在旁边听着。   过了好一会儿,穆骏回头,问吴祈宁:“你跟上我们的进度了吗?”   吴祈宁诚实地摇头:“没跟上。”   穆骏问:“从哪儿没跟上?”   吴祈宁看看手机:“大概半个钟头之前吧。”想一想:“我不会告诉你从说完了雪姨我就没一句明白的。”   李文蔚乐地在地上直打滚儿。   两大牛人研究了一下午,李文蔚说了,“这有什么啊,背着空气粒子计数器冲进挨个区域测量好了。”   穆骏说:“好像也没啥好办法。”   李文蔚认为这是唯一的办法,也就是最笨的办法。   可是1000个平米的车间,就有将近1000个需要测量的点,如果三分钟测一个,那么完成这个任务也需要五十个钟头。何况三分钟测一个是最理想的情况,人不是机器,不可能时钟保持三分钟的效率。   这个千级局部百的洁净室,在三滤不开齐的情况下,不适合进太多的人测量,恐怕有污染,反而影响了测量数值。   唐叔身边的技术员其实并不白给,就是没时间了。   穆骏一屁股坐在地上,咬着下嘴唇琢磨,他想了半天。   后来,穆骏咬了咬牙:“文蔚 ,我知道你身体不好。可是你能不能跟我盯半场?”   李文蔚眨了眨眼:“你们单位没别人了吗?”   穆骏站直身体,咬着牙告诉李文蔚:“我用这么笨蛋的办法解决这么高端的问题,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不能让唐叔知道这里没有技术秘密!我得耍他!!!灵周科技要想以后混得开,就得耍他!”   吴祈宁继续眨眼。   这事儿是要绝密完成的,于是穆骏又从学校拽来了毫不知情的黄凤。   他拉着他的胳膊,用最正经不过的声音,压低了语气和他耳语:“帮哥一忙,这事儿是绝密。”   当年李克农安排保密任务也就这意思了。   可怜小黄凤从来没参加过绝密的活动,于是蹦着高就加入了。   穆骏笑地跟个狐狸一样,吴祈宁抱着肩膀,心说我就看看,我不说话。   黄凤不明白:绝密任务和有趣的任务是两码事。   那天晚上吴祈宁、穆骏、黄凤和李文蔚披挂整齐,穿着洁净服带着护目镜呆着口罩穿着筒靴武装到了牙齿,于晚上八点祁连制药下班之后,以开坛做法四方神灵不容肉眼凡胎观看为借口单独进入了祁连制药的洁净室。   吴祈宁此刻的内心是崩溃的。她今天穿的这一身儿很装B很唬人,但是,把你打扮成这个样儿绝对不是去唬人的。   他们分两组:吴祈宁穆骏一组、黄凤李文蔚一组。   一组人背一个空气粒子计数器,挨个观测点的试,看到底是哪里超标。   穆骏划分了上下半场,大伙儿约定一分半测一个点,大伙儿跑步前进,越快越好,争取把这事儿一宿搞定!   于是就开始测。   这工作是齁儿没劲齁儿没劲的,走三步一开机,测一个空气数值,旁边儿的人记录下来,然后画点删除不可疑的点。   1000个点里可能只有一个或者几个点有问题,他们可能第一分钟就发现情况,也有可能一直走到最后。当然穆骏的意思就是排除所有隐患,我们把1000个点走完。   穆骏说:“没得选,我们干吧。”   他们就干了。   黄凤穿着外星人一样的洁净服跟着混了三十分钟就汗流浃背叫苦连天了:“我就不明白,这么大灯,明晃晃的在车间里走三步一开机测试有什么可瞒着人的啊?”   穆骏压根不理他:“你就正大光明的继续走。”   大概走了四个钟头,他们途径的所有的点都是好的,没有可疑的。   宇宙里没有外星人,出门不会担心天上掉馅饼,百年一遇的洪水让他们赶上都是扯淡。   晚上,祁连制药的人都走了,洁净室里的大空调没开,还是夏季,穿成粽子的他们四个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汗,洁净服是隔水的,豆大的汗珠顺着洁净服一直流到洁净鞋里,走起路来都是啪叽啪叽的。吴祈宁觉得自己的头发已经汗湿打绺了,弯弯转转地垂在脖子上很难受。穿着洁净服,她抓痒都抓不到。   穆骏苦笑:“你可以在我肩膀上蹭蹭。”   吴祈宁就老实不客气地蹭了蹭,她能感觉,穆骏身上的洁净服也湿透了,一蹭就蹭到肉的感觉,实在是不好意思,于是她也就不蹭了。咬咬牙,接着走。   测量点过了一多半儿的时候,还是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不停地溜达了五个钟头,时间已经是凌晨,吴祈宁觉得自己汗出如浆,真是就要虚脱了。   穆骏也是一身的臭汗,他脸色不动如山的:“接着找!”   快到两点的时候,李文蔚第一个摔倒的,躺下就不起来了:“不干了,打死我也不干了!”   黄凤趁乱起哄,气喘如牛:“不行,不行,累死小爷了。”   穆骏脸色铁青地看着他们,吴祈宁双手按着膝盖,喘了半天,决定还是挺自己老板一把:“穆骏哥,接着走吧!让他们歇会儿。”   穆骏很怜香惜玉地让李文蔚去洁净室外面休息,过过风儿,歇一会儿。他自己背着空气粒子计数器,让黄凤和吴祈宁轮流跟着他抄点,这样黄凤和吴祈宁俩人替换着歇会儿。   黄凤累得着实够呛,意意思思地说:“不行我替你背空气粒子计数器。”   穆骏摇摇头:“不用,我不累,咱们接着来。”   看着他揉揉膀子接着往前走的时候,吴祈宁都觉得蛮悲壮的。   就这么着又走了大概四个小时,天都快亮了。   设备一直是指数平稳,万事大吉。   就在吴祈宁都觉得这机器大概是坏了的时候,空气粒子计数器嘟嘟嘟地报警起来。   吴祈宁几乎是蹦了起来,他们看见了一个超高的异常数值。   大伙儿都舒了一口气,有门儿了!   穆骏看了看施工图,小心翼翼地把这附近有初效过滤器的那块高架地板撬了开来。他们看见了一块发霉发绿的废弃高效过滤器芯片。   肯定是承包方的施工人员不小心留下的。   就是这个东西!就是这个小玩意儿把整个洁净室的粒子数都拉上去了!差点儿整个拆解洁净室翻开所有高架地板和天花板来解决。   吴祈宁噗通一声坐下了,喘了半天气,真心地骂了一句:“卧槽!”   黄凤蹦起来:“谁是总包?爷剁了他!”   穆骏是累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喘了半天。   这不光是熬夜,是走路,而且还有大量的出汗,体力消耗大得没边儿。   解决了这一块儿,穆骏不放心,又把剩下不多的几十个点摸过一边确认万无一失了。   一看手机,都七点十四分了。   穆骏站住,饶是他那么体力充沛得大小伙子,汗蒸了这一宿也是够呛,居然能累得微微地摇晃了一下儿。   黄凤搀了穆骏一把:“穆骏哥,你没事儿吧。”黄凤怎么着还跟着歇了几个钟头,不像穆骏,从头跟到尾。   穆骏白着一张脸,摇摇头,缓了几口气,说:“小宁,这附近有快捷酒店吗?我们去开个房。”    第28章 洒泪      这辈子第一次有人要和她去开房,不过吴祈宁累得已经不会脸红了。   黄凤瞪大了眼:“你不累啊……哎……和谁开?”   穆骏左手拽黄凤又手拉吴祈宁:“和你们大伙儿!”   祁连制药就要上班了,穆骏拽着他们扭头就跑,找最近的快捷酒店,开房,洗澡!   我去,这一身大汗的,装×都没法装,不洗干净不露馅了吗?   于是早上八点,唐叔是在附近的快捷酒店里接到穆骏他们的。   唐叔看着一身清爽,头发还没干透的穆骏和吴祈宁从一个屋里出来,神情复杂地点了点头:“技术型专家就是……解决问题时间快,什么闲心都有……穆总,你们俩就住这儿了……”   吴祈宁让唐叔这几句话说的,俏脸飞红,心里着实嗔怪:死老头,什么时候了还顾着八卦。   穆骏面无表情:“唐总,你来就是关心我们俩住哪里?”   这话说的,唐叔都打了个沉儿,有点儿尴尬。   吴祈宁心说:帅呆酷毙!对了,什么叫我们俩!屋里还有一个排队等洗澡的黄凤和一个正洗着的李文蔚呢,刚才就要到了一间房,大伙儿这不是轮着洗……   唐叔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吴祈宁,神色郑重,有点儿像看未来灵周老板娘的聚精会神,看得吴祈宁着实不好意思了起来。   他看得穆骏深深地皱起眉头。   唐叔忽然就乐了:“小吴可以啊,甩你前辈小马几条街,怪不得刘杨你看不上。”   实在是挺困挺累,吴祈宁开始都没反应过来唐叔说什么,仔细咂摸一下儿滋味才知道老东西说的不是好话。吴祈宁眉毛一挑,含羞带怯,可是就要急眼。   穆骏先开口了,他脸色很正,这话说得大义凛然:“唐总,您误会了。我和吴小姐只是工作关系。我们也没住在一起过,您是老前辈,别坏了人家的名声。我再说一遍,我们只是工作关系。”   唐叔脸上有点儿挂不住,但是架不住人老成精,自己打个哈哈:“是是是,我胡说八道了。小吴,穆总别往心里去。”   穆总往没往心里去,吴祈宁不知道,反正吴祈宁一口气噎住了。   工作关系……   工作关系……   工作……关系……   也不知道怎么了,穆骏这话说的比唐总还让她别扭,可是暗气暗憋,比能明白骂出来还让人难过……   吴祈宁就不说话了。她也没力气说话了,这一天正常上班再加上一宿基本上没住脚的走,她脚上都磨了泡了。现在能直立行走,全靠意志品质支持,也不知道怎么了,大概是累坏了,吴祈宁心里特委屈,眼圈儿都有点儿发红。   她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别哭。丢不起这个人!   祁连制药的总工早上九点进场,开机,分段测试。   不管心里怎么委屈吧,吴祈宁这会儿心里是着实捏着一把冷汗的,忙活了一宿,可别再出事儿。   屏住呼吸三十秒,还好,空气粒子计数器的设备警示灯没响。   光栅哗哗地闪,粒子数降了!   通过!   唐叔打了个响指,“嘿”了一声。   穆骏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是连“嘿”都“嘿”不出来了。   他们安静地向唐叔告辞,谢绝了与唐叔共进午餐的好意,坚持说还有要紧事要回公司,然后迅速地离开了。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为士之道,灵周科技深得精髓。   在场的日本药剂师山本大叔深深地朝着他们的背影鞠了一躬:“这就是武士道精神啊。”   吴祈宁心说:嗯,武士道精神,这是没有刀,有到我先劈了你。对!再劈了穆骏!   日了狗的工作关系!   吴祈宁没劈了穆骏,他们俩好长时间没说话,安安静静地回到了车上,这一宿实在是累得不善。坐了好一会儿,觉得缓过来点儿了,俩人石头剪子布,谁输了谁开车。   为显公平,穆骏把车钥匙拍在俩人中央。车钥匙很寻常,不寻常的是那个钥匙扣,盛颜明媚的笑脸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这么多年了,历久弥新。   早知道那钥匙是那么个扣儿,吴祈宁冷眼看着,觉得盛颜的光芒刺得她眼疼。   漫天地疲惫从骨头里涌出来,吴祈宁心说:我实在是太累了,累得我想哭。   穆骏就催她:“小宁,快点儿,出拳。”   是啊,甭管多累,也得把车开回去啊。   吴祈宁就出拳,穆骏出剪刀手。   吴祈宁呆呆地瞪着穆骏,心灰意懒:“你赢了……”   穆骏是累屁了,本来想让吴祈宁睡会儿的。可是一听她说你赢了,穆骏想都没想,把钥匙拍给吴祈宁,自己躺到副驾驶位上就睡过去了,他是实在坚持不住了。   副驾驶地方小,穆骏身量高,这一睡就是东倒西歪的,穆骏今天穿的T恤衫领口宽,略一歪露出来半拉肩膀儿,肩头都是血檩子,这一晚上空气粒子计数器勒的着实不善。   工作时间,祁连药业的停车场上空荡荡的没有人,这辆车里的空间狭小而私密。   狭小到吴祈宁错觉她这些年丝毫不错分享了穆骏绵长的呼吸,私密到吴祈宁想伸手摸一下那道沁着血色的伤处皮肉……   心随意动,她向他伸出了手。   车钥匙搅局一样哗啦一声掉到了地上,穆骏迷茫地睁开眼睛看着她:“小宁?”   小宁别过了脸,捡起车钥匙,开关打火儿,马达轰鸣中,她启动车子一踩油门开出去了。   车子驶离祁连制药的时候,吴祈宁觉得自己哭了,眼泪噗簌簌地往下掉。   她早就想哭了,从盛年打击她的那天起,她就想痛哭一场了。   可是一直没有机会。   穆骏是在车子启动的三十秒内睡着的,人事不知的那种睡法,现在吴祈宁要把他卖到深山里估计他都不会醒。   于是吴祈宁就放心大胆地哭了,不出声的那种哭法,用气息控制或者发泄自己的情绪,她很擅长这个。因为太擅长了,所以,她总是错觉,其实,哭是不用出声的……   擦了把眼泪,接上了黄凤和李文蔚,他们一起回了灵周科技。   穆骏和黄凤是进了屋就滚去佛堂睡觉了,李文蔚自己打车回家补眠。   唯吴祈宁休息不得,灌下去三杯咖啡,睁眼听她业务部手下的爪牙汇报工作,还有一堆生张熟魏要应酬,水下去了,买卖还要做。   何况她吴主任和穆总本来也就是工作关系么。   那天五点,吴祈宁就打卡下班了,匆匆一人回家补眠。   穆骏五点一刻睡眼惺忪来找吴祈宁的时候,业务部小张笑了:“吴主任走了啊……”   穆骏揉揉眼,觉得很正常,吴祈宁也是太困了。   穆骏一战成名!   技术精湛,风流潇洒,低调沉静的穆总加穆工。   简直就是一江湖传奇,单枪匹马的解决了巨大难题而且还有功夫和女职员双宿双息,倚红偎翠。   鲜衣怒马穆少爷,宗之潇洒美少年!   吴祈宁晕晕乎乎地听了好几天,才明白过来,双宿双息,倚红偎翠说的是穆骏和自己。穆骏特别不好意思地看着她。   吴祈宁苦笑:“以后你们再传谁的绯闻我都不信了。还双宿双飞,哪儿对哪儿啊。那屋里都凑够一桌麻将牌了……”   穆骏帮了唐叔大忙,唐叔打了电话过来约穆少晚饭小聚。   这要是盛年的自然是施施然前往,穆骏大皱其眉,说了三个字:“懒得去。”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这句话不是用到这里的。吴祈宁知道厉害,你纵然卓尔不群,江湖规矩还是要守上一守,你穆骏就是牛叉还能赶得上人家金三胖,世代为君,上位多年就任性到外国元首都不见一个?吴祈宁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三催四请,才劝着穆总起驾。   穆骏货真价实懒得兜搭他们,随手拽了吴祈宁相随。   于是吴祈宁躬逢其盛,也参加了各位大佬们的聚会。   唐叔请客,约的地方自然不凡,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迪拜帆船酒店的洗手龙头都是纯金打造,其实不值得舌挢不下。论起来炫富,老祖宗自然在我华夏大地。自酒池肉林到石崇炫富,又哪里有什么新意在呢?   这个私人会所隐秘而偏僻,穆骏和吴祈宁都很少来这种地方。   进了门,富丽堂皇亮瞎了人的眼。   不过穆骏修行的人,不怎么在意这些。   吴祈宁这两天心思不在,就是请她上天宫她也是怏怏的。   如此两人落在唐叔眼里自然更加不凡,眼瞅着这对少年男女就是粪土昔年万户侯的节奏啊。   唐叔这一次心存私念,并没有约了业内大佬,只要了周海天作陪,还拽上了一个生面孔----白瑞明白先生,可就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了。   穆骏自然还是淡着一张脸,好在周老板长袖善舞,气氛也算宽松热络,吴祈宁晚生后辈,负责微笑跟听喝儿。   宾主落座,唐叔伙同周老板自然是先发狠了夸穆骏少年英雄,艺高人胆大。   穆骏淡淡地回敬几杯酒,虚客气了几句。有这么一位仙风道骨的大拿在身边儿,吴祈宁坐在一边儿心里好笑,穆骏越是拿着个劲儿,越显得有城府有风骨有手段。可见装腔作势也分人,这要是她吴祈宁面沉似水的,估摸早让唐叔轰出去了。   吴祈宁端着酒杯,上上下下地打量那位白先生,年纪轻轻,相貌端正,也是帅哥一枚,看起来不动如山,人五人六的,可就不知道是何方神圣。   白瑞明……白瑞明……   能得唐叔这么看重,肯定不是凡人,吴祈宁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儿,听盛年说,省里某大佬仿佛姓白……   酒过三巡,那位白先生开了口,张嘴直喷穆骏:“最近实体工业不景气,咱们滨海的工厂纷纷转产海外,听说你们盛总已经先去越南考察了,看穆总这个意思明明灵周科技做的不错怎么也要溜之大吉?你们滨海几大工业园那么多好地方,就容不下你了?”语气微微不善的感觉。   吴祈宁愣了一下,做业务出身的人讲究个铁拳不打笑脸人,头一面说话就呛对方的还真不多见,不过这些年她也见了许多世面,对方话风扫到,她只是微笑。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等事情最好教给穆骏去打发。   穆骏好涵养,唐叔怎么夸他,他都淡淡的,这位爷这么呛他,他还是淡淡的:“转产的想法是有,毕竟大陆人工成本和地价在这里,年年涨,税又重。投资环境是一时不如一时了,溜之大吉是不敢说,扩大投资是不会了。至于去不去海外发展,还得等我们盛总回来再商量。”   白先生嗤笑一声:“要走还不利利索索地连根拔去,意意思思地还不是流连着大陆的根据地不放手,挣着大陆的钱,拿到外面去造。我们的二代企业家就是这么有胆色。”   穆骏挑了挑眉毛,吴祈宁连忙举杯打圆场,她也是言笑晏晏:“白总说的哪儿的话,别笑话我们小门小户了。我们是实打实的制造工厂,又不是海外移民官二代。哪儿来的挣钱出去造这一说啊。我们倒是有那个心,可实在没那个力……”   白瑞明上下打量了一下吴祈宁,一怔,脸色骤然有点儿发红。   唐叔强压着笑,举杯:“喝酒喝酒。”    第29章 风波   在座的周经理也有点儿掩面而笑的意思,他和唐叔都知道白少爷的身份显贵,这回是海归回来,有几分要借着老爷子势力大有作为的架势。人才十分好,只是眼睛长脑门上,说话太冲,未免让人不爽,唐叔对他家老爷子又多有仰赖,不好得罪少爷,平常也就忍了一句半句的。   今天吴祈宁这几句奚落,约略着替唐叔和周海天出了一口二手的气。   只是这滨海城里姓白的不多,唐叔此刻倒是货真价实地想知道吴祈宁是真不知,还是混不吝。   回头再看吴祈宁,伊是满面甜腻地跟各位长辈先贤碰了杯,笑得一脸二百五。   对于这位白先生是何方神圣,吴祈宁心里并不是没有约略的猜度,然并卵,唐叔在灵周科技的业务份额里都没有多大,何况这位少爷,就算有意思参与其中,吴祈宁自问也摸不上这位恩主,自然是唐叔包办,那我干吗还敬重你?   退一万步说,就算得罪了人丢了生意也有灵周科技穆总担待,她吴祈宁一个打工的,大不了换个主子另伺候一个东家,总没损失。要搁平常,吴祈宁未必如此口角生风,席上的晚辈么温良恭俭让装个乖巧也不是过不去。   穆总这不是口口声声跟她同事关系吗?吴祈宁也就顺带着黑了良心,任性起来。   此事有趣就在,穆骏并不觉得吴祈宁出言不逊了,有了这么点儿插曲,他倒是来了兴头儿:“唐总,白先生,也不是我们就非要走不可。世道不好,制造业企业利润率低,大家都看在眼里,何况我们这些年的政策主导也是走劳动密集型的路子,只需低头拉车,不要抬头看路。在座的都是一方的老总,咱们心知肚明,硬件条件不改的话,我们要提高利润点,还是得在技术创新上想想法子,技术革命就别提了,壁垒太多,只能小敲小打小修补,比如这一回,祁连的洁净室是怎么修的,唐叔您就别再套我的话了。我们小门小户,靠这个过日子呢。我总觉得各家儿都有点儿不传之秘其实是个好事儿。真的沦落到大家拼体力的时候,也就没药救了。”   唐叔分外沉吟:“你们难道真心要走?”   穆骏摇摇头:“灵周滨海公司不走,我总觉得就算世道不好,十三亿人要吃要喝,这些年饱暖安逸,大伙儿太平日子过惯了,再让他们吃糠咽菜穿劳动布,吃过见过的人民群众怎么能答应?工业品消耗低到一定程度,总会触底反弹,内需就算紧缩到家了,偌大中国也是要吃喝拉撒的。都指着进口的话,肯定有王八蛋比咱们慌神儿。眼前虽然难,撑过去,总会好点儿。往好里说,这叫产业结构升级换代。也许忍过了这一波,前面又有一番好日子呢。”回过头有意无意地扫一眼白瑞明,嘴角含笑:“就算他们大力发展国企没有政策面扶持民营企业,也没有大所谓,只要不把咱们公私合营咯,咱们就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说完之后,他居然回过头,悄悄朝吴祈宁俏皮地眨眨眼,一脸友军帮忙你不用谢的邀功神情。   吴祈宁半托着腮帮,瞧着穆骏,在座的诸位老板里,穆骏是青年才俊兼之眉清目秀,这几杯酒下肚,眼角眉梢都泛了微微的嫩红色泽,刚才侃侃而谈意气风发,这会儿回首一笑,当真风流倜傥,十分人才,竟然丁点儿不输盛年。   吴祈宁咬咬牙,一杯清酒闷了进去:这么大一块奶油蛋糕,色香俱美,天天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然后给自己脑袋上插了非卖品的标示。许看不许吃,这不是坑人吗?   唐叔看着穆骏,十分喜爱,他干了一杯:“小穆这句话,我爱听,来来来,大家喝一杯。”   白瑞明仿佛让穆骏说中了心事,也一沉吟。   穆骏干了这一杯,笑得几乎有点赖皮:“唐叔,我们灵周科技小门小户小规模,就这十几个人七八条枪,有点儿进项儿就够了,其实比不得您家大业大挑费大。前路漫漫我其实真心没您发愁。”   吴祈宁心里挑了一个大拇指:话是实话,恭维也是真的。这等不着痕迹,果然也是化境。   看来穆骏不是不会应酬,就是有盛年给他挡着,把人养懒了。闲闲地给自己夹一筷子菜,吴祈宁心里更多一份没意思,人家各个都是人精转世呢,就我傻不愣登跟着瞎操心。   吃饱喝足,照例去K个歌什么的,消食解酒。   时气不好,出来鬼混的客流见稀,宝姐对于业务热情正空前高涨,眼看吴大小姐丢来生意给她正是欢天喜地,应承起唐叔白瑞明来,远比吴祈宁和穆骏上心热络。   穆骏年来吃斋念佛,没怎么和宝姐打过交道,混到这块宝地眼睛都有点儿不够使,看了半天,在吴祈宁耳边嘀咕一句:“果真《海上花》里的黄二姐:‘做生意,蛮巴结。’”   吴祈宁“噗嗤”一声笑了,心说我们穆总酒桌上纵横捭阖的意思是有了,嫖===娼的时候居然还有几分书呆子风范,果真十分的可人疼。   宝姐可懒得搭理什么海上花,风里花,手忙脚利地一大把的时髦女郎塞进了屋子,莺莺燕燕地陪曲点唱开红酒,屋里热闹地一塌糊涂的时候,宝姐抽冷子把吴祈宁拽到了一边儿:“我说宁姑娘,盛年呢?老也不见他来了……”   吴祈宁笑:“出差了。”   宝姐眼神一黯,咬着嘴唇骂了一句:“没良心的……”   KTV里光影斑驳,声浪满满。晦暗光束照在宝姐打了珠光的精致妆容上,竟然也是一模一样的别有幽情暗恨生。有一瞬间,吴祈宁很想摇着宝姐的肩膀儿问她:“他有老婆了。你知道吗?”想一想,终于没有说出口。这是人家两个人的事儿。   吴祈宁苦笑,总是痴心女子负心汉,几千年了,不变的戏码。   也不知怎的,吴祈宁觉得这样的宝姐值得别人安慰。她想一想,拍了拍宝姐的手腕子:“盛总临去的时候说了,让我安排财务回头给你结账,他怕你最近,手头紧。”   宝姐咬了咬嘴唇,挑眼看着吴祈宁,说:“好。”   人说赌桌见人品,喝酒看品质。其实风月场上也挺知人性儿的。   那边儿正有小姑娘一屁股坐在周海天的大腿上:“周总好久不来,哎哟好大酒气,来,我喂你吃个果盘解解酒。”周海天眉开眼笑,搂着姑娘的腰上下摩挲,正是你侬我侬,忒煞情多。   唐叔吃相就好看许多,笑语晏晏地和小姑娘点歌喝酒。   白大少看起来是没少见这世面,很放得开,跟叫来的姑娘玩个对唱,偶尔还互相抛个媚眼。   倒是穆总有几分束手束脚的,规规矩矩地坐着跟人家小姐聊天,左推右挡,拦着人姑娘对他上下其手。偶尔眼风杀到,白吴祈宁一眼,估摸是恨她把他叫到这里来受罪。   吴祈宁看着有三分好笑:说真的,以穆骏的人品外貌,这小姐跟他谁占谁便宜还真不好说。   吴祈宁朝穆骏耸耸肩膀,施施然出去透个风:你家的买卖自然你自己操心。   这屋里乌烟瘴气,她想出去散散。   这家KTV很有风致,盛年喜欢的地方品味不俗,临水而居,屋里闹翻天,外面的回廊总还雅致。   是秋天风韵了,一弯新月,波光粼粼,小风一吹略有点儿冷。   吴祈宁仰头看天,心里五味杂陈的。   穆骏今天酒桌上说的话是真是假,很让人费脑子,从吴祈宁的角度说,现在工作胜任,驾轻就熟,薪水也满意。如果灵周科技全面搬家,她有妈有家的,总不能跟着一起去那蛮荒之地,到时候另找工作,真心烦人。   可着吴祈宁的心,自然是灵周不走最好。   可是盛年是个折腾心大的人,大陆业务惨淡经营,他能扛得住不走吗?   秋风吹过,苇叶伶仃,吴祈宁慢慢地抱住了肩膀,打了个寒颤。   她不喜欢这里,她想回家。   哪怕回家发面揉馒头蒸包子,卖把子死力气,也好过三更半夜的跟这儿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这帮牛鬼蛇神费脑子。哎,你说这妇女解放有什么意思啊?默克尔大妈这辈子是为了多大的难?   正琢磨着要不要干脆任性到底不告而别,忽然那边儿“嗷”地一嗓子喊了起来。   左右百无聊赖,吴祈宁决定蹿过去看看热闹。   那边小厅门口,一伙儿人,扭着宝姐,正在折腾。   几个大老爷们儿,死拉活拽要把宝姐往车上装,吴祈宁一愣:警方扫黄?刚要拔腿去给穆骏送信儿。可是看着又不像,这几个人分明没穿号坎。   一个人拽着宝姐的胳膊,酒气熏天,直眉瞪眼:“你不就干这行的吗?点你出台怎么了?给你面子你知道吗?又不是不给钱。”   宝姐手忙脚乱地地作揖鞠躬加磕头:“大哥,大哥,我不出台很久了。您给我个面子,我手下那么多妹子您随便挑。大不了我今天请客,您看您,外面玩儿也有玩儿的规矩不是。”   那男的不依不饶:“我就点你,我就点你怎么了?你当你自己良家妇女啊?装什么装?给脸不要脸我打你啊。”   宝姐含着眼泪满脸赔笑:“大哥,大哥,我真不是卖的了。您要打我出出气也行,您打我屁股,别打我脸。我一家老小,明天还得上班赚钱。”说着,低头鞠躬,几乎都把屁股撅了出来。   那边儿照着宝姐的屁股一脚踹了过去。   宝姐“嗷”地一声滚到地上,抹着眼泪赔笑脸:“大哥 ,打也打了,踢也踢了。就算了吧。”   吴祈宁冷眼看着,心说,真是:人比人得死……   对方犹豫了一下儿,还是过去拽宝姐的胳膊:“反正你也没脸,跟我们去怎么了……”   宝姐伸手搪,对方就要抽她嘴巴子。   吴祈宁咬了咬牙,三步并两步冲了过去,拦在宝姐前面:“哎哎哎!你们干嘛啊?出来玩两厢情愿。哪有这样的?”   对方男子一挑眉毛:“你算哪根葱?你替她出场子?”   宝姐赶紧爬起来,挡着吴祈宁:“这是来照顾我生意的客户,刘哥您别往心里去。小姑娘不懂咱这里的事儿。”   被称呼刘哥的男子怒火正炽,一把揪住吴祈宁的胳膊:“有种当横儿,你别躲!”   吴祈宁好汉不吃眼前亏:“我没种!”   她心说,我一姑娘家我哪儿来的种,真是胡说八道到家了!   这么理直气壮的认怂,倒让刘哥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宝姐趁乱推着吴祈宁就走:“姑奶奶,你回家吧。这里没有你的事儿。”   吴祈宁顺坡下驴,拉着宝姐扭头就走。   刘哥在后面一声断喝:“你们别溜!老子跟你臭娘们没完?”一把薅住了宝姐和吴祈宁的胳膊。   这醉汉手劲大,捏的吴祈宁“嗷”地一声喊。   就在这时,吴祈宁听到身后有人咬着牙问:“你说你是谁老子?”    第30章 白少   吴祈宁让人揪着没办法回头,但是她觉得,这听语声是穆骏,论理说也应该是穆骏,偏过半拉身子看:他居然不是穆骏!   白少爷瑞明抱着肩膀看着这醉鬼,一脸的不爽,摆明了是要行侠仗义。   值得欣慰的是穆骏站在他身边。   看见穆骏,吴祈宁觉得松了口气,下意识地。   穆骏皱着眉头看着吴祈宁:“你真是……”   吴祈宁和他一起说:“花样作死!”   纵然如此,好歹是一拨儿的,穆骏叹口气,很仗义地过来拉架:“这位先生,有话好说,你放开她们。小姑娘不懂事,您别和他们一般见识。”说着就把吴祈宁往自己身边夺,吴祈宁也很仗义地拽着宝姐。   四个人穿一串,拔河似的。   白瑞明很有心兜搭穆骏做个朋友,不由分说帮着穆骏往外拉吴祈宁的手腕子。   两大帅哥齐心协力的搭救一个弱女子,简直电视剧里玛丽苏的情节,女主角但凡知道好赖,就得满脸通红,小鸟依人,娇羞怯怯。   谁知道丧尽天良的吴祈宁非但毫不感恩,而且很没品地嗷嗷乱叫:“轻点儿轻点儿!你们轻点儿!这车裂啊!”   见惯了世面的穆骏同志只是撇了撇嘴角。   白瑞明“噗嗤”就乐了:“哪儿有车啊?”   吴祈宁百忙里朝白瑞明眨眨眼,然后扭头继续嚎:“啊!!!五马分尸啊!”   于是白瑞明就想撒手了,他下意识地想撇清:自己其实压根不认识吴祈宁。   外面闹的这么厉害,唐叔他们也跟了出来,连KTV经理带保安拉拉杂杂一堆人,各种劝架:“算了算了,兄弟,出门买个开心么。这有什么意思呢?”   姓刘的也是以酒遮脸,看对方人多也就想不闹了,但是他面子上过不去,意意思思地把手松开了。   刚才抢的人太多,这一下子松手,吴祈宁没站稳,离了歪斜地向后栽倒。直直地跌到了白瑞明怀里,白瑞明还算仗义,顺手抱住吴大小姐她才没摔一仰面朝天。   白瑞明一米八,吴祈宁一米六八,这一下子帅哥搂着靓女的,远看跟探戈造型似的,画风不错。抱人跟被抱的都愣了一下儿,有点儿尴尬。   穆骏也想搀吴祈宁一把,但是他位置不对,光伸手,没接住,这手伸的,就有点儿讪讪地。   唐叔在旁边儿看着,微笑。   吴祈宁心里惦记着宝姐,很无耻地放弃了跟搭救自己的帅哥深情对视三十秒然后等镜头转圈的传统桥段,站直了就跑过去看宝姐:“你没事儿吧?”   宝姐惊魂未定:“没事儿没事儿……”   姓刘的没完没散,指指点点:“臭娘们,臭小子!婊子兔子是一窝,你们记着我!”   吴祈宁是皮糙肉厚无所谓,白大少何尝让人指指点点过啊,撸胳膊卷袖子:“你说谁婊子,说谁兔子?”   姓刘的看白瑞明斯斯文文的模样,立刻又硬气三分:“说的就是你。”   于是就打起来了!   姓刘的有同伙儿,穆骏觉得不上不合适。   你一拳我一腿,揪头发扯脑袋,几个人都轱辘成一个儿了。   不知道谁报的警,远远的警车呼啸而来,红蓝灯光闪亮。   吴祈宁呼噜了一把脸,心说:盛总,你没告诉我这应酬能这么乱啊。   唐叔苦笑:“惹祸就惹全套,喝酒嫖娼打架斗殴。”   宝姐吓得浑身哆嗦,吴祈宁才想起来她这职业特点不太适合警方介入。她赶紧推宝姐,“你先走,你快走。”   宝姐如梦初醒,扭头就跑。   吴祈宁吞了口唾沫,站起来翻自己的身份证,这就预备去公安局混一宿了,她乱七八糟地寻思:我反正是没啥大错儿,至多算个污点证人吧。   可是这事实证明:想象和实际,其实是泾渭分明的两码事。   唐叔跟警官居然很熟,勾肩搭背的那么熟:“小赵,辛苦了。你过啦你听我说,其实这事儿简单……嗯……简单……”   白少爷处理问题得能力显然更上层楼,他狼狈万状地爬起来,掏出来话:“林叔叔,嗯,我,瑞明。有点儿事儿,对,您跟他们说一声。”他把电话给了来出现场的民警:“你们林处长,他跟你说。”   等赵警官接完电话,也就没事儿了。   着一辆警车来去如风,只带走了两个醉鬼。   白瑞明显然很满意这个后果,看了看吴祈宁,拍拍身上的土,又是一商界精英的嘴脸,满嘴斯文:“吴小姐受惊了。要不改日我请回?”   吴祈宁有点儿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他甚至过来拍了拍她的脸:“怎么了?吓坏了?”   吴祈宁别过脸,扶起来在地上滚得衣衫褴褛的穆骏,她没说话,寻思:这……这样真好么……   后来也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这一路上吴祈宁没怎么说话,她觉得这样不好,真不好。穆骏也很沉默。   好一会儿,开车的穆骏拍了拍吴祈宁的手,说:“小宁,别想那么多。”   吴祈宁近乎愤怒:“不想那么多?这不是仗势欺人吗?这不是特权主义吗?都这样儿了咱不就北朝鲜了吗?哦,打个电话,看谁不顺眼就逮谁,他哪天跟咱闹不痛快了,把这招数用咱身上怎么办?我宁愿今天和你们一起去公安局,让警察盘问一宿,然后哭着跟警察叔叔忏悔道歉以后不喝酒闹事儿了,那样我还踏实点儿。”   穆骏没说话,光开车,良久,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大不了,我们以后少和白瑞明打交道。”   吴祈宁懊丧地双手抱胸,心里觉得很堵,她恨恨地说:“对!惹不起躲得起!咱以后不和他打交道!”   到家十一点多了,金姨还没睡,跟吴祈宁絮叨,说家里不行也装修装修,这一场水泡的不轻。换换气氛换换风水,咱家总是人不旺。   吴祈宁点点头,自然也无不可,掏了点儿装修费给她妈,吴祈宁上班几年也小有积蓄,想到这儿也不是不念盛年的好处的。   刚说了要离白景明远点儿,次日上班,白景明就施施然地找了过来。   天知道门卫是怎么看见宝马车就放行的,反正白景明一路顺风顺水地找到了业务室,大少爷拽地二五八万地靠在业务室门口,朝里面打个招呼,笑容可掬:“吴小姐,昨天没吓到吧?”   此人身高腿长,容颜端正,往那儿一靠还是赏心悦目的,电得吴祈宁身边的小姑娘芳心可可脸都红了,小声嘀咕:“吴姐,你昨天的应酬好棒哦。”   吴祈宁心说,对,可棒了,你是没看见。心里一万个恨得慌,客人还是要应酬的:“白总,我昨天没吓到,今天吓到了,您过来怎么也不打个招呼?”   白少爷很帅地跟吴祈宁打了个招呼之后,开宗明义:“我是来找你们穆总的。”   吴祈宁挑眉,小张美眉粉红的泡沫瞬间幻灭:“找穆总啊,没劲。”   吴祈宁笑了:“扯!是找穆总才来劲!”   有道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这白少爷光临,自然不是找穆骏唠嗑那么简单。   居然是个大买卖!   白少爷他们的意向是做环海医药园的大型项目,国家投资,手里有钱!   环海医药工业园!   吴祈宁的下巴咣当就掉了。   财!神!爷!   打发掉来送咖啡的小妹子,吴祈宁捋捋头发亲自上阵,端茶倒水的时候,吴祈宁大飞眼瞟着穆骏,俩人刚说好了要对这位爷敬鬼神而远之,这么大一笔白花花的银子送上门来,你舍不舍得把财神爷推出去?   吴祈宁心里粗算了算,这事儿要是成了,可比祁连制药的项目又牛逼了不少。想自己当初死活巴上祁连制药供个耗材就难得死去活来,恨唐叔是祁连制药的甲方总包恨得要死,灵周科技使尽全身解数分包都没拿上。再看看这事儿……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一座金山啊……   我穆少爷前两天装×装的效果斐然!!!这这这,这别说背着设备走一宿,就是再走十天也值啊!   背对着白少爷,吴祈宁目光灼灼地看着穆骏,这姑娘正用表情阐释着什么叫人为财死:老大你不能放啊不能放啊不能放啊。马克思他老人家教育过我们:当利润达到百分之三百,资本家就敢冒被杀头的危险。何况白少爷只是昨天晚上把俩醉鬼扔进了警察局也不算十恶不赦。吴祈宁开始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然后她火了,建设个鬼啊!这事儿要是放走了,盛年回来还不得把我拉出去枪毙!   穆骏心领神会地看了看吴祈宁,吞了口唾沫。   放当然是不能放的,接也有怎么个接法。   穆骏到底是有道行有修行的人,不像吴祈宁碰上大事儿五官挪移,他的脸色还是很淡:“白先生的想法很好。这个案子的规模也够,这么大事儿,我看纸上谈兵没意思,不如我们上现场看一看。”   白瑞明打个响指:“明天出发?”   穆骏想了想:“好的,明天这里集合,我今天好好安排一下。”   送走了白瑞明,穆骏给李文蔚打了个电话:“文蔚啊,我,师哥。最近身体怎么样?嗯。好。自己多注意。我看别闷在家里了,跟我出去一趟,短期出差,一半天就回来,当给你散散心也好。我看你在家没病也闷出病来。对,你放心,不累,好明天我接你。”   这个电话打的,很贴心,很温柔的声调,你要说柔情似水,它也不是说不过去。   吴祈宁一边儿收着咖啡杯,一边儿玩味着穆骏和李文蔚的关系。忽而又想起来宝姐和盛年,吴祈宁心里啧啧,男人啊……   说实在的,不是不堵心。   撂下电话,穆骏看了看吴祈宁:“小宁啊,明天我们短期出差,两三天……”   吴祈宁下意识地表忠心:“穆总放心去,我能看好家。”   穆骏一愣:“看什么家,你也去。这么大的业务,你得跟啊。”   吴祈宁又挑了挑眉毛:“是啊,我得跟。”她心说,那你还叫你的甜心文蔚去干吗?   吴祈宁从总裁室出来的时候,碰到刘熙正在利用工作时间网购,明目张胆的上班摸鱼。刘熙回头看看吴祈宁,俩人相视一笑,眼里含义万千:以前盛年在的时候,这类重要客人斟茶倒水的活计是无论如何用不上吴祈宁伸手的。   然,穆骏更习惯吴祈宁。刘熙看得出来,自然也乐得偷懒。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无外如此。   吴祈宁百忙里瞥了一眼刘熙买的东西,死贵死贵的韩国化妆品,真金白银的SK2。   刘熙笑地很期待:“盛年说,下周回来,我觉得我最近脸色不好。”   吴祈宁心里微微不是滋味,自然这又是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的经典桥段了。   这一天过的,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   刚把要出差的事儿安排了个七七八八,傍晚的时候宝姐又来了。这个自然不是找穆骏的,让刘熙看见也不合适,吴祈宁手快地把她拉到自己屋里来了。   仔细看一看宝姐,不愧是见过世面的女人,昨天受了那样的惊吓,今天面色如常的,依旧是妆容精致,栩栩如生的。   吴祈宁就松口气,寻思:宝姐今天是来道谢的?还是来诉衷肠的?昨天出了那样的事儿也许就是想找人念叨念叨吧,好吧,虽然我很忙但是我愿意做一会儿她的心灵垃圾桶。慢着,你说她不会是英雄救美被感动又看上穆骏了吧?   结果,俩人就相对而坐了。   宝姐看了看吴祈宁,吴祈宁看了看宝姐。   宝姐又看了看吴祈宁,吴祈宁又看了看宝姐。   宝姐理直气壮地皱了皱眉头:“盛年不是说,要给我结账吗?钱呢?”   吴祈宁一口水呛到嗓子里,她心说:作为一个文艺青年,我真是想太多了……    第31章 选址   吴祈宁一口气噎住,臊眉耷眼的站起来去了财务室。过了一会儿,她回来递给宝姐一沓子钱:“您数数,盛总说是这个数儿。”   宝姐直奔主题,奔手指头上啐了两口唾沫“哗哗”地那么数,看得吴祈宁心里怪麻应的。数了一溜够,宝姐怔住了,抬头看吴祈宁,神情复杂。   吴祈宁看宝姐:“不对啊?少了?”   宝姐看了吴祈宁半分钟,叹了口气,从一沓子粉乎乎的票子里抽出来十来张递给了吴祈宁:“下回您自己直接拿,不用考验我。”   拿着十来张粉红纸,换吴祈宁怔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宝姐半笑不笑:“意思意思啊。”   吴祈宁烫到一样把钱退了回去:“不用意思。”   宝姐那冷笑都含在肉里了:“那不就不好意思了?打小马儿那儿就留下的规矩,你也不用不好意思。”   吴祈宁都蹦起来了:“这钱也捞回扣!!不是人啊!”   吴祈宁规规矩矩地把钱塞到宝姐腰包里,她几乎是舔着上牙堂说:“那什么……您也不容易……是吧……说是什么价钱就什么价钱……我们不亏您的。您不用这样儿……那啥……你要是真那啥,不如给我们让点儿利,也让我们盛总省点儿,也不耽误盛总跟您不错不是?见面就是情分……”   宝姐定定地看了吴祈宁半天,“噗嗤”乐了,眉目生风,语声恨恨:“谁跟盛年那王八蛋不错!谁跟他有情分!”说完了扭扭地走了。   吴祈宁正看着宝姐的背影发呆,不期然耳边有人说话:“行啊,小宁,富贵不能淫。”   吴祈宁吓得几乎蹦起来,猛一回头,身边儿站着她们穆总。   吴祈宁苦笑:“您太讲理了,这里面盛总是富贵,宝姐占了淫,不能全在我这儿呢。”   穆骏抱着肩膀乐。   要搁以前,她定然掏心掏肺,今天她不要这钱,一则是这风月场所的回扣,都是人家姑娘的皮肉钱,她拿着膈应,觉得有违天和。二则是吴祈宁着实觉得小马作死,宝姐和盛年见了面就耳鬓厮磨地情致暧昧,他们俩要真是不正道,回头炕头上一对账,还有中间办事儿的活路啊……   这里面能不能摆到桌面上的话都有,吴祈宁现在也不愿意跟穆骏深挖思想最深处了,自然住口。人是最敏感的动物了,分分钟感觉到对方有疑忌,穆骏也就不说话了。   他们俩就这么互相看着,忽然有点儿尴尬。   吴祈宁没话找话,决定小八一卦缓和气氛:“穆总,你说盛总和宝姐……会不会有点儿……”   穆骏摇头:“我这些年都在外面,还真不知道。不过小宁,盛年的私事儿,你少掺和。”   吴祈宁搔搔脑袋:“这不是盛年不在么。”   这事实证明,老话说的没错儿,还真是日不可说人,夜不可说鬼。   正聊到这儿,盛年的电话就杀过来了。   其实盛总并没有大事儿,主要问问他不在的这些日子家里有没有着火,生意是不是顺利,房盖还扣在房顶上吧?当家人儿的哔哔事儿,就是嘴碎没办法。   吴祈宁和穆骏一对眼神,俩人黑了良心地决定瞒着盛年白少爷的这个案子。   开玩笑,这么大的买卖,成了还好,真不成,盛年那财迷不得打死他们俩?   穆骏骨子里还是向着吴祈宁的,上赶着给她邀功:“小宁不仅开源,而且节流。把咱跟宝姐的价钱调下来五个点呢。”   盛年在电话里听着,不阴不阳地“哈”了一声,不辨喜怒。   吴祈宁和穆骏对眼看着对方,心说这“哈”是个什么鬼?   哎……真是天心难测,圣意难违。   吴祈宁搭穆骏的车回了家,仲秋时刻,秋高气爽,天高云淡的是挺让人心里痛快的。   不期然看见童培培正在盛境门口忙活着,吴祈宁不禁“哎”了一声。童培培在盛境忙里忙外的,女孩儿心细,审美也和穆骏有所区别。今天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大张旗鼓地给盛境换了一些琐碎的装饰。   看着和以前不一样的盛境,吴祈宁下意识地瘪了瘪嘴角。   穆骏淡淡地说:“我看来也没空再折腾盛境了,我把它借给童培培了。”   吴祈宁“哦”了一句。   穆骏仿佛跟她解释着:“不收钱,不是租的给她,就是让她先替我干着,收益归她。”   吴祈宁接着“哦”了一句。   穆骏回过头,看吴祈宁。   吴祈宁苦笑:“你不用跟我解释。”   穆骏“嗯”了一声,脸色不知不觉地有点儿冷。   和童培培热热闹闹地打个招呼,那天吴祈宁回去做了一顿清清爽爽的晚饭,最近大家都挺累,穆骏胃不好不宜油腻。穆骏吃地很香,金姨现在日子过得很开心,早早吃完晚饭,出去参加合唱团了。   穆骏吃饱了一擦嘴早早回去了,说是阴历七月半,中元节要去回去念念经,就不帮吴祈宁刷碗了。   中元节?鬼门开,超度亡灵,放荷花灯。那自然是要念经的。   吴祈宁叹口气,自是不知道这超度的是亡人啊,还是己心。人家盛颜是死者为大,自己哪能跟人家计较刷碗呢?   一肚子的不咸不淡,收拾好了碗筷,吴祈宁倚在窗台上往外看,穆骏的佛堂里昏黄灯火温柔地摇曳,吴祈宁离着八丈远地看着,都觉得自己能闻到那若隐若现地檀香焚烧的气息。穆骏极爱檀香,说是盛颜当初也喜欢这个味道,且安神凝气,闻着好睡。   盛年说,穆骏是恨不得盛颜魂魄如梦,才至于此。   吴祈宁总觉得那香味太过霸道张扬,点多了熏得她脑门子疼。   可见人人爱憎不同,不可弥合。   玉佛寺大概是今天有法事,一口大钟敲得若远若近,每一声都像砸到人的心口正中,闷闷地,怪别扭的。   吴祈决定早早地睡下,她也是觉得累,前两天被水泡的时候,其实月事没怎么干净。她是大姑娘脸皮薄,这话怎么能跟穆骏说?   这两天忙过头,就是觉得有点腰酸。本想请假去看看,后来又好了,吴祈宁也就索性懒惰了,那就睡一觉吧,睡一觉大概什么都好了。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转天还得上班呢。   人上班的好处就是,无论头天晚上恶心地跟吃了苍蝇一样,转天还得人五人六地出去应酬一天一地的正经事儿。这个状态很好,一心不可二用,你可以不再胡思乱想。   吴祈宁很多时候觉得,人类发明上班,其实是为了救赎自己。每个人都发明出来一点儿欲望需要全社会来帮忙满足,然后所有人就都有活儿干了,为了满足全世界的欲望,全世界都跟着忙忙叨叨。   忙是一件好事儿,省下了多少轻狂,省下了多少惆怅。   吴祈宁有一瞬间觉得,要是全世界人民都不上班儿,这世道指不定乱成什么样儿呢。   今天上班儿呢,就是出差。近距离,小范围,一小撮。   悄悄地出门,打枪地不要。   穆骏屏气凝神悄无声息地从仓库里提出来价值连城的3M组套检测仪,连刘熙那里都没说清楚,搞得刘熙一脸暧昧地看着同样提着简易行李的吴祈宁,那表情就跟他们俩这是要私奔一样一样的。估计不出中午,盛年就得得了耳报。大概其晚上电话就得过来审问穆骏的私情。吴祈宁就呵呵了。不是穆骏背着盛年算小账,是这么大的活儿万一没成,他们俩都搪不起盛年那张嘴。   在公司外面聚齐了白瑞明和。开两辆车,他们去幽州区!   这次出门分配车也很有意思,穆骏让吴祈宁和李文蔚开盛年的沃尔沃,自己搭白瑞明的骚包宝马。李文蔚和吴祈宁不熟,她就不爱和不熟悉的人长时间在一起,对这个分配很是嘀嘀咕咕。吴祈宁没有二话,拽起李文蔚把她塞到了车里。二位老板同乘,必然是有私密的话要说,当伙计的得有眼色,该避嫌就避嫌。   一路上吴祈宁开车,李文蔚睡觉,眼罩一蒙,后背一放,这才刚进九月,人家就把座椅的加热开开了,睡的那叫一个舒坦。贴身的小包包放在身边儿,里面鼓鼓囊囊放着小女孩儿的零碎儿,手里总提溜着一瓶子依云的矿泉水。   吴祈宁觉得李文蔚特别……活的特别尊贵,洋娃娃似的,总是一副娇滴滴大小姐的样子,一点儿辛苦吃不得的似的。跟这样的人一块儿出差,吴祈宁心里不是不咧嘴,但是关着穆骏的面子,她也不好说什么,开车间隙吴祈宁看着李文蔚的纤纤玉指,分明不错地不染尘凡。也顾不上吐槽别人,她自己先叹了一口气,这人比人,是要气死的。   幽州距离滨海距离184公里,白瑞明为了就和吴祈宁开的慢,有三个钟头也差不多到了。这里是新近开发的一片郊区,广饶的阔土,大面积的预留。地价还没有贵到离谱,这里是一个新晋的开发区,各方面的条件都不错,笔直地大路直通天边,路况好地跟美国有一拼,就是还没怎么见到人烟。   开发区政府看着这一片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净正心里发慌到抓狂,废话,真金白银集村并屯从农民手里收回来的土地改了开发区,这一个像样的工厂都没进来,这城市化不就成了放屁了吗?政绩在哪里?   好容易看见厂商过来看地,开发区招商办的小伙子脚下生风,一路飞奔而来,脸上喜笑颜开地就恨不得把他们种在当场就别挪窝了那么急赤白脸。热情地让吴祈宁都有点儿不好意思。   白少爷见惯大世面的人,拉着穆骏看开发区平面图,对着地块指指点点。穆骏很含蓄地给吴祈宁使了个颜色,吴祈宁悄默声地把测量器具规规矩矩地锁进了车子的后备箱。他们太天真的,八字儿还没一撇呢,测个毛线啊,让人笑话。   看着指点江山的白少爷,吴祈宁心说:哪儿对哪儿啊就把我们都蒙来,感情这事儿还停留在有一个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画了一个圈的阶段……   八字儿还没一撇呢。   李文蔚就更加翻白眼,丝毫不给穆骏和白瑞明面子的嘀咕:“大老远地把我叫来,看地啊……”   吴祈宁抿着嘴把她大小姐推进车里:“您睡您的。”   穆骏到底好涵养,和白瑞明一起仔细地咨询了当地的地貌、气候条件之后,开着车和白瑞明一顿狠转,大型洁净厂区如果做得好,外部条件也很重要,如果能在本身空气粒子密度小,且周围有水源环绕的地方修建厂房,以后洁净室维护起来事半功倍。   盖厂子,不是不讲风水的。   吴祈宁开着车一边儿跟着转一边儿寻思:怎么着,穆总,咱真的要跟着当甲方总包啊?别看白少爷赫赫扬扬,他手里有现钱吗?咱们真的要当甲方总包啊?咱钱够吗?这可得真金白银地往下砸工程款啊。   穆骏脸色安然不动。   兜风似地转了一天,他们几乎算是踏遍了幽州开发区的每一寸未开发土地,穆骏各类数据记了一个小本子,李文蔚歪着脑袋看了半天穆骏的记录,才恍然大悟他在比较什么。连忙拿出来平板电脑,分区画图。穆骏很满意李文蔚的眼色,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糖:“给你的,怕你口干。”   李文蔚接过去,笑了笑。   晚上吃饭也是工作餐,定在附近的宾馆里,白少爷这点很靠谱,有肉无酒,只聊不玩,一幅公事公办的样子。点的菜也是清淡素净,开胃可爱。吴祈宁觉得白瑞明其实很会做事,比如说他看得出来这一行人里李文蔚最挑,每点一个菜,必先看看李大小姐的脸色。   李文蔚不皱眉,他才敲定音鼓。完全把穆骏和吴祈宁当空气,默认他们俩不挑。   穆骏也跟着起哄,他嘴角含笑地看着李文蔚:“一定吃饱吃好。今天辛苦了,你想吃什么,你就说。”温存体贴的态度,柔情款款的眼神,声音好听得滴出水来。   李文蔚托着腮帮子想了半天:“我要吃佛跳墙。”   佛都能跳墙了,李大小姐想吃点儿什么顺口的自然没有不行的。   开了一天车腿都麻了的吴祈宁冷眼看着,心说:佛祖保佑,我下辈子也得当个刺儿头。天知道吴祈宁这会儿,心里的醋都够做一盆酸白菜了。   宾馆干净整洁,白瑞明本着节俭的原则点了两个挨着的标间。私人出差,两人一间,很不奢靡,看来白少爷也不是一味的纨绔子弟。   倒是李文蔚不懂事儿:“我要住单间。”   白瑞明有点儿尴尬:“已经订好了。可能没有多余的房。”   穆骏拍了拍李文蔚:“没关系的。真的。你将就一下。”   李文蔚翻个白眼,不说话了。   进房之前,穆骏殷殷地嘱咐李文蔚:“早点儿睡,今天累到了没?哪里不舒服跟我说。”说完回头顺口吩咐吴祈宁:“小宁,你好好照顾李小姐,看着她早点儿睡,别忘记吃……哎……对了,小宁你辛苦一下整理文蔚今天的笔记,回头我们俩碰出来一个选址报告来。”   吴祈宁磨着牙说:“穆总,我知道了。”心里恨恨:我说你有了美人陪着还叫我来呢,敢情就是当使唤丫头的!   李文蔚则是小女孩似地满脸不耐烦:“知道了师兄,你跟我妈一样烦。”说完了就扭头回屋了。   穆骏好脾气地笑一笑,扭头看吴祈宁:“你怎么还不进去?”   吴祈宁“哦”了一声,扭头就走。   穆骏“哎”了一句,吴祈宁转头看他,穆骏说:“小宁今天辛苦了。回头穆骏哥请你吃好的。”   他要是穆总,她就一句废话也没有了。   他说,他是穆骏哥……   吴祈宁心里一动,酸溜溜地“哼”了一声,含嗔带笑:“文蔚才辛苦了呢。人家是公侯小姐,我们是贫民丫头。哪有我们辛苦的份儿啊。”越说越撅嘴,想着就委屈: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穆骏让吴祈宁说的,欲言又止,只好苦笑了一下。   吴祈宁不期然一抬头,看见白瑞明抱着肩膀看着她和屋里的李文蔚,嘴角笑得一抽一抽的。    第32章 绝症   吴祈宁的脸腾就红了。她觉得自己怪矫情的,这话说的,多占地方啊,这的亏是跟着穆骏出来,要是跟着盛年,还不让盛年挤兑死。不过手摸良心说,这要是换了盛年,她也不敢,从起根儿上也不会醋这一头。   想到这儿,吴祈宁臊眉耷眼地回房了。   可是谁想到,更矫情的还在后头呢。   随便往床上一坐,吴祈宁寻思:我疯了啊我,同着别的单位老总跟自己老板胡扯什么呢?   还没等她懊恼完,就让人推起来了:“起来起来起来,别坐我的床!这床铺我躺过了!”   李文蔚跟轰鸡似地轰她。   吴祈宁就有点儿不乐意了,不就是张床么,还是酒店的床,你躺了一下儿,怎么就不许我坐?   李文蔚推着吴祈宁:“去去去,洗澡去。你洗好了我再洗。”   这……这样太爱干净了……   洗就洗呗,吴祈宁拿着衣服就洗去了。   吴祈宁一边儿洗一边儿想,这李文蔚好像就不习惯和人一起住,哎,她大学不住宿舍啊?   怎么看着这么局促啊。长得好就是不一样,到哪儿都有人宠着。   二十分钟之后,吴祈宁头发水水滴答地出来:“我洗好了,你去吧。”   李文蔚抱着一个包的好好的塑料小包走进浴室,她想了想:“你用的哪条毛巾?哪个牙刷?哪个口杯?梳子你用了没?咱俩得分开。”   吴祈宁翻个白眼,随手指:“这个这个这个,我说梳子也分,你不累啊?”   李文蔚斩钉截铁:“我说分就得分。”   吴祈宁就彻底服了她了:“你处女座吧?”   李文蔚白了吴祈宁一眼:“反正你的东西我不碰,我的东西你也不许碰。”说完不由分说把她推出去了。   听着屋里哗哗地水响,吴祈宁心说:这李文蔚人长得好,毛病怎么这么大啊?   都收拾好了才不到九点,吴祈宁懒洋洋地打开电视,吴祈宁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歪在沙发上喝口茶,歇了一会儿。   想起来穆骏的吩咐,她翻着桌子上李文蔚留下来的笔记,想整理出来个大概其。   平板电脑的屏幕很滑,吴祈宁觉得自己指甲太长了,划屏幕,她顺手拿起来桌子上一个指甲刀,大概是李文蔚的,开始给自己剪指甲。   一剪子还没减下去,她忽然就听背后一声断喝:“你怎么用别人东西?”手上一疼,指甲刀就让李文蔚给拍掉了。她这一下子动作太大,把桌子上的小包儿都扫到了地上,包里的东西稀里哗啦地撒了出来,好几个药瓶滚了一地。   吴祈宁快疯了:“李文蔚你有病啊!”   李文蔚脸色瞬间苍白,她手忙脚乱地蹲下,捡东西,咬着嘴唇,快哭了的样子。   吴祈宁叹口气,也蹲下身子帮她捡:“你出门带这么多药干嘛?这是治什么病的啊?”   李文蔚白着一张脸,不说话。   吴祈宁顺手看了看瓶子上的字:奈非那韦……   吴祈宁忽然觉得事情有点儿严重,她瞪大眼睛看李文蔚,这药名看着眼熟,她的客户药厂的居多,对于一般药物,吴祈宁有点儿认识,歪着脑袋想一想,忽然捂住了嘴:“这玩意儿不是抗艾滋的蛋白酶抑制剂吗?”   李文蔚显然听到了,她颓唐地坐在地上,万念俱灰地看着吴祈宁:“是,我HIV阳性。”   吴祈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李文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吴祈宁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李文蔚干脆站起来:“我去住车上!”   吴祈宁一口气把前面的呼进去的气息都吐出来,她说:“嗨,艾滋啊,我还寻思肝炎呢,你吓死我了。”   李文蔚回头,看着吴祈宁,都傻了:“肝炎能跟艾滋比吗?”   吴祈宁一把把她拽回来:“得得得,大小姐,您赶紧回来吧。当然不能了,你要是肝炎咱俩都没法共用一个水碗。”   李文蔚让她噎得,不要不要的。   把李文蔚按在床上,吴祈宁心说,怪不得穆骏跟对着个娘娘一样对着您。哎……我也是,跟一个病人争什么宠啊?她几乎就要抽自己一嘴巴。   李文蔚看着吴祈宁:“我还是去要个单间吧。”   吴祈宁赶紧拦着她:“白少爷说了,没富裕房间了。“   李文蔚站起来就走:“我去睡车。”   吴祈宁七手八脚地拦着她:“奶奶,大半夜冷飕飕的您就别折腾了行不行?”   李文蔚怪委屈地看着吴祈宁。   吴祈宁按着她:“你为什么非得要单间啊?祖宗?你又不会和我□□!”   李文蔚瞪大了眼:“我当然不会和你□□!吴祈宁你不许歧视艾滋病毒携带者的审美。”   吴祈宁抽了自己一嘴巴,然后很认真地跟李文蔚商量:“你也不会给我输血吧?咱俩都不吸毒也不会共用针头。”   李文蔚摇头:“有血也不输给你,我宁可做了血豆腐。”   吴祈宁说:“真抠门!那艾滋病传播最后一条更沾不上了,你又不会给我喂奶,咱俩也没胎盘连着。”   李文蔚气得双手抱肩膀地看着吴祈宁:“你这是要认干妈的节奏吗?”   吴祈宁咣当往李文蔚床上一躺:“哪条都不占你穷讲究什么啊?有病你早说啊,神神叨叨的,累死我了今天,去,躲开,我要睡觉。”   李文蔚翻身推吴祈宁:“我有艾滋,你起来,你不害怕啊!”   吴祈宁一拧身坐了起来:“你嘚瑟什么啊你?你有艾滋你嚷什么啊?你要讹我是怎么着?我怕什么啊!又不是我传给你的。穆骏胃出血喷一地都不嚷,全须全尾的就你闹得凶!”   李文蔚就敲吴祈宁:“你什么脾气啊!我这不是为你考虑呢吗……你们灵周科技的人脑子都不正常……”敲了两下,李文蔚忽然想起来:“怎么?我师哥还吐过血呢?”   吴祈宁“嗯”了一声,双手交叉,摁在了自己的脑袋后面,想起来以前的事儿,她有点儿心不在焉。   李文蔚就真不闹了,她挨在吴祈宁身边躺下,俩人并肩躺着,聊几句天:“吴祈宁,你真不怕我HIV阳性。”   吴祈宁皱眉,自顾自地躺着,都不看她:“这又不是烈性传染病,你自己别炸毛子就行,谁怕你啊?”   李文蔚“哦”了一声,看自己的手指头。   过了一会儿,李文蔚问:“我师哥,真吐血了啊?什么时候的事儿?”   吴祈宁悠悠地说:“总有三四年了吧。您师哥人真爽利,说吐就吐,一点儿不含糊的,可不像你这么磨叽。”   李文蔚“噗嗤”就乐了,沉一沉,她慨叹:“师哥是放不下盛颜姐姐。”   吴祈宁心里更堵得慌了,就“嗯”了一声。   李文蔚半侧着身子,躺在吴祈宁身边儿,问:“哎,吴祈宁,你是不是喜欢我师哥啊?”   吴祈宁特帅气利落地翻身下床:“你别胡扯。”   李文蔚半支起身子,起哄似地乐:“我看就是!你看我师哥的眼神儿都不一样。”   吴祈宁揪起来半床被子,砸在李文蔚脑袋上:“你都艾滋病了还这么八卦呢!你好的时候还不得拿个筐扣起来啊!”   李文蔚把被子呼噜下来:“看看看,你脸都红了。我明儿就告诉我师哥去,他伙计惦记他!”   这人!吴祈宁气得想踹她,李文蔚举起手来搪,笑:“我有绝症,你不能打我。”   吴祈宁叉腰:“你有绝症你逮住理了啊!”   李文蔚跪在床上也叉腰:“得理了你把我怎么样?”   吴祈宁翻个白眼,干脆没脾气了。   后来,她们俩各躺一床,关了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个天儿。   感觉有点儿像大学宿舍的卧谈会。   吴祈宁问:“哎,文蔚,你是怎么……得上这个病的?是输血吗?”   李文蔚沉默了半天,咬着牙说:“不是,是我碰上一渣男。”   吴祈宁好半天没说话,后来,她说:“对不起……”   李文蔚反而放开了的感觉:“对不起个屁啊,又不是你传给我的。”   吴祈宁噗嗤就乐了:“您别夸我,小的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力。”   李文蔚也乐了。   过了好一会儿,吴祈宁问:“哎,文蔚,后来那个……那男的怎么样了?”   李文蔚的声音很平:“我体检刚查出来的时候,我想通知他来着,可是他不接我电话。后来我去找他,一个漂亮女孩把我轰出来了,说……我不要脸……纠缠人家……我想看着他的眼睛告诉他,他害死我了,可他压根不跟我对眼神……然后,我就走了……什么也没说……后来……后来……前些日子我去疾控中心拿药的时候,我看见他在危重病房里,已经快烂了……隔着玻璃,他看见我了,他看着我哭,眼泪一串串儿的,砸在枕头上……”   吴祈宁沉了沉,问李文蔚:“那感觉是不是特过瘾?”   李文蔚苦笑一声:“不……是……的……”   黑暗里,吴祈宁觉得自己听见了抽泣的声音,她叹了口气,扔一包面巾纸给李文蔚:“擦擦……”   李文蔚塞着鼻子,说:“谢谢。”   又过了好一会儿,李文蔚忽然问:“吴祈宁,你觉得我不告诉他,任凭他病发是不是特不是人。”   吴祈宁闭着眼,说:“不是……你别瞎想,真的……”   李文蔚又抽了抽鼻子。   沉默良久,吴祈宁说:“文蔚,别瞎想了,睡吧……”   黑暗里,李文蔚鼻音浓重地“嗯”了一声,她说:“小宁,其实你人挺好的……”   吴祈宁翻了个身:“嗯,我也这么觉得……”   李文蔚破涕为笑:“不要脸!”   吴祈宁一咕噜坐起来,问她:“咱到底还睡不睡了?”   李文蔚特委屈地嘟囔:“我都快死的人了,你还凶我?”   吴祈宁瞪眼:“那你现在死不死?”   李文蔚赶紧把被子拉到脑门上:“睡睡睡!我睡!”   次日回程,吴祈宁帮李文蔚拎着东西上车,还没忘记给她带一瓶吃药用的水。开回滨海的时候,穆骏换了白瑞明的位置开车,说:“白总昨天辛苦了。”   白瑞明乐得多歇一会儿。   李文蔚问吴祈宁:“要不我开回去吧。你昨天也怪累的。”   吴祈宁笑着摇摇头,拍拍李文蔚的肩:“我来,睡你的吧。”   彼时,太阳从吴祈宁身后升起,冉冉地给她修长的身体洒了一道金边。一米六八的吴祈宁,揉了揉李文蔚的长发:“您多金贵啊……”   李文蔚双手攥拳,放在脸颊上,特小姑娘地喊:“小宁,你好帅哦。”   吴祈宁翻个白眼,转一圈手上的钥匙:“还不走?”   李文蔚笑嘻嘻地上了车:“小宁,你要是男孩儿我就追你。”   吴祈宁冷哼一声:“休想!本少不瞎。”也算报仇。   白瑞明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对儿昨天还气鼓鼓的年轻女子,脱口而出:“你们俩怎么一宿功夫就好成这样了?”   吴祈宁朝白瑞明眨眨眼,笑得人畜无害:“一夜夫妻百日恩!”   李文蔚搂着吴祈宁的腰上了车,一派的贤妻良母,看的白瑞明瞠目不下,穆骏见怪不怪了,响一响喇叭:“白总,走吧……”   白瑞明上车,看穆骏:“哎,人家可是一夜夫妻百日恩。咱们也同住一宿了,怎么没见这样的感情升华?”   穆骏摘下墨镜,朝白瑞明笑出八颗牙,眼神妩媚:“白总,你想体会一下儿么?”   白瑞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苦笑:“心领了,穆总……”   穆骏莞尔一笑,开车就走。   车稳稳当当地开了好久,李文蔚忽然问吴祈宁:“小宁,你真不去跟我师哥表白啊?”   吴祈宁“嗯”了一声:“他有盛颜了。”   李文蔚说:“可是盛颜死了啊,死了好几年了!大伙儿都知道啊。”   吴祈宁默默地叹了口气:“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啊……”   李文蔚就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她说:“小宁,我师哥不是渣男。”   吴祈宁握着方向盘,就“嗯”了一声。    第33章 接驾   这一趟差出的比较务虚,没签单,没回款,开车往返四百公里算看荒地。回去路上李文蔚哼一首老歌,名字叫《野风》,简直别有用心。吴祈宁就苦笑。   这一路上李文蔚臭鸽子嘴,嘟嘟囔囔说这一趟算白来。吴祈宁觉得不算白来,这事儿有枣没枣打三竿子,哪儿有谈一头就成一单的买卖呢?灵周科技又不是中国税务。   回了滨海,吴祈宁先把李文蔚恭送回家,嘱咐她好生歇着,然后自己开车回公司,把这一趟出门的要点整理了个七七八八。几块儿地块的比较,环境评分和以后工厂建成给总包的要求,列了个条条框框地备忘录,整理清楚之后发穆骏龙目御览,穆大人首肯之后,她再把建议书发给了白少爷。   白少爷出身显赫,甚有身份,EMAIL回了三个大字,言简意赅:知道了。   在看下面?   这封EMAIL是宫里出来的,下面没了……   吴祈宁收信之后哭笑不得,心里着实想打白少爷一顿。   回头把这话传给她们穆总,穆骏听说之后,微微点了点头,并没有多加评论。   要知道这一趟出差,灵周科技出人出马,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回报。白少爷纵然胸有六韬三略,此时还是纸上谈兵,说千道万,没有真金白银到位,画猫成虎的概率就约等于零。你说的花好朵好,没有投资什么都是白扯。别提省里的重点培植基地,政策导向这东西这年头远没银行存款来的实在。一阵风挂过去,政策变了,说什么都瞎掰。当年喊打喊杀的走资派都能拨乱反正,何况省里一拍脑袋的什么产业基地呢。   英俊多金的白少爷现在基本还可以归类于大忽悠的阵营。   反观他们灵周科技有人有枪是实体,站着的房子躺着的地,乌央乌央一场院的工人,怎么看都比白少爷靠谱多了。这回两大工程师带一个业务经理的级别陪你出巡,诚意巨大,你怎么好意思轻描淡写地就把我们打发了。回“知道了”,你怎么不说“朕略萌”呢?就当我们这么上赶着你?   这也就是穆骏好涵养,这要是盛年在估计已经骂街了。   吴祈宁犹豫了一下儿,反而回头劝穆骏:“听他胡嗪,您也别生气,就当秋天燥,咱出去散散心。再说万一他成了呢?万里还有个一呢。”   穆骏就笑了:“我是怕你心里不得味儿。”想一想,叹口气:“盼着吧……”   吴祈宁这想法和盛年回来之后很赞同,昔年周公恩来情报工作做得风生水起,一辈子就善于下闲棋,布冷子。何况这事儿不成则以,成了利润很是惊人,但是……实在急不得……事缓则圆……   盛年是他们从幽州回来之后三天回国的,穆骏亲自去接机,自然而然地把吴祈宁也带了去。吴祈宁脱口而出:“怎么不让刘熙姐去?”   穆骏摸了摸脑门,给刘熙打电话:“你要不然放假半天?给盛总预备点儿可口的吃喝?”   刘熙自然是欢天喜地的回家去预备小别胜新婚了。   对于盛年回来,穆骏是很期待的,打发人把盛年办公室重新收拾了一番。又专门把他老人家的座驾沃尔沃做了保养清洁,穆骏亲自开车,去机场接人。   吴祈宁就闷着头乐:“十足的净水泼街,黄土垫道。咱这是接驾呢。”   穆骏让吴祈宁笑地,颇有几分讪讪的。   盛年这一趟去了一个月左右,眼看着瘦了一圈儿,而且黑了,但是神采奕奕,丝毫不错的雄姿英发。   在到达口儿,吴祈宁分明看见和盛年一起出港的还有唐总身边的一个业务经理和一个工程师。她侧头看了穆骏一眼,穆骏仿佛满眼只有接到盛年就好,对其余人等恍若不见。于是吴祈宁很识相地闭上了嘴。   盛年上下打量了一番贼眉鼠眼左顾右盼的吴祈宁,别有深意地挑了挑眉毛。吴祈宁显然也发现了盛年扑捉到了自己刚才的些微神态,她赶紧略微垂下了眼皮,毫不吝惜地给了顶头上司一个恭顺驯服地微笑。   盛年微微哼了一声,“眼珠”重新转到了穆骏的身上。   盛年并没有和唐叔的伙计一起回滨海市里,互相打个招呼,就分道扬镳了。   穆骏对盛年回来这事儿高兴到几乎有几分孩子气,嘴角翘翘的,几步抢上去把他行李提了过来,他并没多话,只是笑笑地看着盛年,纵然迎接久违的亲生兄长也不过如此。   盛年歪头看了看围着自己团团转的穆骏,“噗嗤”一声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神色也是柔和温暖了起来。货真价实的兄友弟恭,亲亲相敬。   那眼神儿比刚才看吴祈宁的罡风凛冽,简直是差了一天一地。   吴祈宁心里叹气: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那天下午,在机场,穆骏笑地眉眼弯弯地,眼下卧蚕都饱满明亮。   看着这样的穆骏,吴祈宁不知不觉地也陪着笑了出来,是发自内心的那种笑法。   然后就回家吧。   这一趟飞了十来个钟头,旅途疲惫,饶是盛年年富力强也有几分恹恹的。穆骏不敢怠慢,一路亲自开车送盛年回家歇息,道上自然絮絮叨叨的简报了一番灵周科技的日前运营。   吴祈宁在旁边安静地听着,并不多插话,她心里打了许多腹稿,就等着穆骏卡壳的时候帮他补台。   可是穆骏说的头头是道,井井有条,甚至许多吴祈宁不知道的细节,他都已经烂熟于心了。吴祈宁心底叹息:我们穆总已经不是几个月前的那个吴下阿蒙了。   盛年安坐后位,闭目养神似地听着,并不插嘴,好一幅垂帘听政的嘴脸。听到他们狂走了一宿,虎了唐叔一愣一愣的时候,才翘了翘嘴角,“嗯”了一声,端地是四平八稳。   吴祈宁心里画个叉叉,谁是董事长谁是总经理啊?穆骏你真是……   好吧……你高兴就好……   穆骏少有地嘴巴不停,一直说到了新近冒出来的白少爷,盛年陡然睁开了眼,问:“小骏,我们……没和他走的很近吧?”   穆骏摇摇头:“不算近,只是陪着他出差了一趟而已,还没有业务往来……哦……他蒙我们平白给他做了一个选地的咨询报告……哥……没事儿吧……”   盛年沉吟着,摇摇头:“没事儿。”然后嗤笑出来:“不就是白忙活一天吗?不大气,咱还缺这点儿路费这点儿功夫你的这点儿脑子?小骏啊,你当天下的事儿都是我给你办的,回回都让你大少爷占便宜。”   穆骏就笑。   吴祈宁心中好奇:“盛总,难道白少爷不是省里白……”   盛年抬起中指,朝她做了个嘘声的姿势。   吴祈宁眨着眼看着他,目不转睛。   盛年让她看得笑了出来,终于点了点头:“那可是世子大人呢。”   吴祈宁就不明白了:“那不是一桩好事?您干吗还怕咱们离他近了?”   盛年叹了口气:“在中国呢,仿佛做买卖不当个红顶商人就不算有出息,可是,你看我们的红顶商人又有哪个有了善了的呢?自胡雪岩到盛宣怀,近的我就不提了。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我胆子小,不如唐叔长袖善舞,如今反腐闹得沸沸扬扬,官场里也是鸡飞狗跳。这次出门,我听唐叔的伙计也跟我嘀咕了不少,原来唐叔的为难我平常想都想不出来。你当他人大代表那么好当的。哎……我还是下意识总觉得,咱灵周科技小门小户,还是离他们远一些比较安全。”   吴祈宁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难不成将来真有这么大肥肉我们就让它放过?”   盛年揉了揉脑门子:“到时再说吧。是儿不死是财不散。”   吴祈宁和穆骏听着,不约而同地“嗯”了一声。   车里安静了一会儿,盛年声音低低地说了一句:“穆总,咱们去越南吧……”   穆骏沉吟了好一会儿,说:“哎”。   吴祈宁心头一跳。   盛年并没有马上去越南,风物长宜放眼量,他回来之后依旧四平八稳地上班,也算每逢大事有静气。   倒是李文蔚,时常给吴祈宁打个电话,张家长李家短,一说就是大半天。她是在家坐着混吃等死的主儿,吴祈宁这是个天天忙得团团转的货。哪儿来那么大精神儿去应酬她?   后来,吴祈宁干脆挑明了劝李文蔚:“不行出来找个工作干干,你这病还在潜伏期,又没什么大症状,自己年纪轻轻的,爹妈又在国外,天天在家看着墙,你不闷得慌啊?不如来灵周科技领份小差事,咱不提赚钱,就是散散心呗。”   李文蔚听得很入心,没三天就来灵周科技谋了个技术岗位干着,穆骏自然是乐见其成。他还特意问过吴祈宁:“小宁,我以前劝了那么长时间都不行,怎么你一吆喝,文蔚就来了?”   吴祈宁十足谦逊:“您先喂了她十个馒头,最后我给个枣糕她就饱了。不能说她前面那十个馒头是白吃。”   李文蔚听了一半儿,先冲上来扭吴祈宁的耳朵:“你白痴,你才白痴呢。”   吴祈宁让李文蔚扭得嗷嗷叫:“穆总。救命啊!她会把你的好干部打坏的。我告诉你这得算工伤!”   穆骏扎着手把吴祈宁拦到了身后:“文蔚,文蔚,你撒手,小宁不是这个意思……”   吴祈宁从穆骏身后伸个脑袋出来,朝李文蔚深深地吐个舌头。   李文蔚叉腰:“师哥!你就护着她吧!”   穆骏舔着嘴唇,看着她们俩:“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李文蔚怪叫一声:“什么啊!小宁我们一起扁他!”   吴祈宁嘻嘻哈哈地卷起了袖子。   屋子里热热闹闹,门外,盛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三个。   秋阳和煦,秋风慢吹,秋草摇曳。   盛年抬了抬手,凭空接到了一片初黄飘落的树叶,筋脉清晰,叶子饱满,只是……黄的那样早……   盛年微微地叹息:“小颜,你怎么去地这么早……”   秋冬之交,街坊白叔叔给金姨介绍了一个装修队。金姨大刀阔斧,要把家里收拾收拾,连自己住的地方带着穆骏住的小楼二层,说怎么也要刷刷浆,干净干净屋子,就是得让穆骏配合,收拾收拾自己那一块儿,方便人家干活儿。   吴祈宁嗯嗯啊啊地听着,转天中午在食堂,吴祈宁特意把穆骏拽到一边儿:“我妈心气儿挺盛的,别扫老太太高兴。不行,你也归置归置屋子。方便人家进场刷浆啊。”   穆骏顺口答音:“还真得好好收拾收拾,我那屋好多没用的东西我干脆趁乱扔了得了。哎,小宁不行你做主吧,看着我老不用的就给我扔了。”   吴祈宁大摇其头:“您自己归置,我们家还一堆东西收拾不过来呢。”   李文蔚端着一碟子糖醋排骨凑过来:“我看你那屋就盛颜姐姐的照片没用。小宁,给他扔了得了。”说到这儿,好一番的媒婆嘴脸:“是不是师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啊。”   此言一出,举座皆默。   穆骏冷了一张脸:“你又胡说。”   李文蔚噘着嘴嘟囔:“小宁是不说,可是人家也难保这么想啊。”   吴祈宁瞬间红了脸,尴尬地咳嗽了两声。   穆骏回眼看吴祈宁,咬了咬嘴唇。   吴祈宁讪讪地笑一笑,从李文蔚碟子里夹了块排骨,塞到她嘴里。想想实在心塞,她又夹了一块给自己。   院子里一阵秋风刮过,昔日繁花似锦的花坛里唯有素色菊花还开得动生动色。   吴祈宁心里默默叹息:果然是,我花开过百花杀……   金姨的装修大计是周六开始的,正好灵周科技不是特忙,黄凤大四了也不是很多事儿,于是吴祈宁家里的人再一次华丽的聚齐了。吴祈宁、穆骏、黄凤一人一身工作服,张罗着收拾东西,白大爷家还重新粉刷护栏,让金姨过去给看着点儿,大老爷们儿穆骏去盯着刷浆的装修队。穆骏临走的时候特地嘱咐吴祈宁一句:“小宁,看着那伙人,先别进佛堂……”   吴祈宁点点头“哦”了一声。   那天天儿好,她痛痛快快地收拾了自己当初留在穆骏租的二楼的旧书旧笔记连着两个破桌子,从楼下找卖破烂的卖了一壶醋钱。极目四望,觉得成绩斐然。金姨家的厨房现在盆朝天,碗朝地的,吴祈宁擦了擦手,百忙里还要借穆骏这边的厨房做个饭。   黄凤老说穆骏那边的洗手间照明不行,嘟囔着要装个新灯很久了,这回趁乱也要把灯安上,小孩儿自己扛着冲击钻上楼,把墙打得咚咚响。   那天的气氛就是那种大干快上的投资拉动,热火朝天,而且有种莫名其妙地喜气洋洋。   吴祈宁正在楼下热热闹闹地和面烙饼,忽然,她听到了穆骏的一声凭空冷喝,咬牙切齿又杀气腾腾:“小宁!你动佛堂的东西了?”   吴祈宁下意识地抬头,穆骏铁青着一张脸,站在楼梯上冷冰冰地看着她:“放盛颜照片的柜子,怎么成这样了?我不是告诉你了吗?那屋不许别人进!”    第34章 出走   锅里当时“咕嘟咕嘟”地炖着大块儿的牛肉,香味儿都溢出来了。吴祈宁手里正擀着一张面饼,油光滋润,她有十足的把握,这张饼下锅烙能出至少七八个层儿,咬一口指定又松又软。一边儿的盆里黄澄澄的金色小米是预备熬粥的,今年的新小米儿,熬着准出油儿。   吴祈宁人俗,觉得这些东西实实惠惠的看着就让人心里美的慌,踏踏实实的那种美法儿。   可是穆骏一句话把吴祈宁的这种居家过日子的小快乐消弭无形,钢刀斩乱麻,干净麻利快。   看着冰碴子脸色的穆骏,吴祈宁深深地吸了口气,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让自己尽量平稳地问:“怎么了?”   穆骏正在火头儿上,几乎是喝问:“怎么了?你还有脸问怎么了?你自己过来看!”   吴祈宁于是就蹬蹬蹬地走上楼,自己过去看。   佛堂里是乱七八糟的。   放盛颜照片的小柜子裂了,一地的玻璃碴子,平常放在照片前面的鲜花高香离了歪斜的。吴祈宁围着佛堂转了一圈,盛颜的照片不见了……   她有点儿惊诧地回头看着穆骏,但是她一言不发,看着墙上打过站的冲击钻眼儿,吴祈宁已经猜出来大概是怎么回事儿。但是那天她心情很怪,她不想解释。这么明摆的事实她都看出来了,穆工是平白瞎了一双狗眼?他就是糊涂油蒙了心!!他早就寻思她不是人!!   不,不对……   是在人家心里……他早明白她是怎么想的……   这世上有一种难以逾越的疏离,叫:看不上……   那天吴祈宁有种豁出去的孤勇,她倒是想看看,如果这事儿就是她做的,她恶意满满地把盛颜的照片撕毁,她浑身是醋地跟穆骏撒泼,穆骏会……把她怎么着?   她没撒泼,她就是直直地看着穆骏,不说话,不解释,骄傲地挑着眉毛,一脸的你奈我何。   穆骏居高临下地看着吴祈宁,等着她解释,可她就不!   穆骏看着吴祈宁,这个小丫头片子显然比四年前长大了,翅膀硬了,但是一双眼睛依旧黑白分明,她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一双大眼,黑白分明。   不惭愧,没内疚。   衔恨似地切齿含怨,挑衅似地干脆直白。   她不说话,她用眼神都认了,就是我!你把我怎么办?   穆骏忽如其来地恼怒怨恨:有些事儿难道必须现在说明白???这混蛋摆明了就没想着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一股无名邪火撞了他的脑门子,穆骏生气,穆骏发火儿,他勃然大怒。   他朝她大声地咆哮:“你凭什么动我的东西?你有没有教养?”   “死者为大,你凭什么毁了别人的遗像?你损阴丧德!”   “你以为毁了那张照片,你就能毁了她在我心里的位置???”   “我告诉你吴祈宁,你死了这条心!你就是把盛颜的照片挫骨扬灰,我心里也只有她一个!”   “我知道你喜欢我!可是你就是毁了世上所有盛颜的照片,我也不会看上这么坏的你!!”   此言一出,不单吴祈宁,就连咆哮地穆骏也愣住了。   他下意识地说:“对不起。”然后进退不得地看着吴祈宁。   吴祈宁表情很安静,她安静地看着房梁上被穆骏大声小声震下来的灰尘,她认真地看着盛怒失态,五官挪移的穆骏,她安静地觉得自己心里憋屈,憋屈到喘气都带了一点点血腥的味道。   她想,她已经要到答案了。   吴祈宁点了点头,扭头就走。   穆骏下意识地往前追了两步:“小宁!”   然后他们迎面碰上喘得一塌糊涂,一路狂奔上来的黄凤,他手里举着一张漂亮的黑白女孩照片,红头胀脸,臊眉耷眼地跟屋子里的两个人解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穆骏哥,我实在是不会用冲击钻,钻大发劲儿了,穆骏哥你别生气,我这不是跑着去楼下,给你换了一个最好看的相框……你可别生气……我真不是……故意的……”看着屋子里两个人的严峻脸色,黄凤惯性地喏喏:“你别生气我这就都给你收拾好……”   穆骏都傻了,他冲上前一步:“小宁,我……我不知道……对不起……”   吴祈宁走到黄凤跟前,拍了拍他的肩,接过了镜框,放在手里掂一掂,仔细看:镜中人风姿秀雅,五官精致,清丽绝俗。配得这个相框也好,洒金的玫瑰,玲珑环绕,如藤似蔓,依偎环抱。好一番美人意境,超凡脱俗,世人难及。   唐朝有个明白人叫罗隐,说了两句明白话:我未成名君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   对!   自然是……人比人,不如人!   吴祈宁看着盛颜装帧精美的照片,良久,点了点头。   她双手用劲儿抡圆了劲儿,对准了楼道的扶手,“咣当”一下子把这相框给砸了个稀碎,顺便三把两把扯了相片。也不顾上面的玻璃碴子,她弄得自己一手血!   她回过头定眉定眼地看着穆骏,说:“你不用对不起我,我心里挺痛快的,这下儿我就不冤了。”   然后,她扭头就走!   吴祈宁打落了牙齿和血吞。   就是这么有种,这么硬气。   信手关了炖牛肉的火,心里有点儿可惜,火候儿还不到呢。可是吴祈宁旋即耸耸肩膀,火候儿到不到,人家也不在意。   吴祈宁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看上穆骏的,大概这算日久生情吧。   她总以为,别说是对着一大活人,就是小猫小狗,朝夕相处四年了,大概也未必下得去这么狠的手,说得出这么绝情的话。   她总以为,在一起吃了四年的饭,怎么也得有点儿香火情谊,中医大夫说了吃进去的未必都能拉出来。她私心里总盼着穆骏吃了四年她做的饭,走的不止都是胃,总有那么一丝一缕地过了心……   她一直以为,她明里暗里那么挺穆骏,豁着让盛年不待见,半夜三更加大班儿,一张笑脸帮他哄着所有人,穆骏总得念着点儿她的好儿……千日不好还有一日好……这人天天念佛打坐的总得有点儿慈悲心,知道给她留点儿脸……   其实没有!   他妈的什么都没有!   这四年熬干的煮湿的,炒荤的炸素的!   就算是猫也喂出来了!   就算是狗见了她面儿不也得朝她摇摇尾巴!!   她那么一片披肝沥胆地赤诚相待,他穆骏就一点儿念想儿都没给她吴祈宁留下!   说千道万,她是不如一张相片的。   边儿都贴不上!!!   吴祈宁默默无声地把那一张面饼揉回了面团儿里,把黄澄澄地小米儿统统地折了地沟。   反正她的美法和人家从头儿不一致,自己还这么上赶着干嘛?   滚是吧,我会!   那天,吴祈宁从家里跑了出去,一路跑到人迹罕至的墙角旮旯,她直勾勾地看着初冬萧瑟地树木,盯了半天,终于哭了出来,她也不恨别的:穆骏!你知道我喜欢你!你还这么糟践我!   一阵风吹过来,吴祈宁瑟瑟发抖了一下儿,毕竟天寒,身上发冷,这都把人家前任女友的遗像砸个粉碎了,你还有脸指着人家跑出来找你吗?吴祈宁觉得有点儿后悔。可是满心的委屈也是实打实的。   摸摸兜儿,没带钱。看看自己这一身休闲毛衣,粉花儿围裙的捯饬,再加上满手的鲜血,看着就像个杀了主人一家子的落跑的姆,不算特长脸的意思。   外面特冷,没脸回家。想跳河吧,又值不当。要说女的真得有个娘家,要不然跟人打起来,跑都没处跑。双手插兜,吴祈宁是24K真金地进退不得了。   慢慢悠悠往家走,抬头看见盛境正开门纳客。门庭依旧,面目全非,唯独那斗大的“盛”字,怎么看怎么碍眼。   人啊,都是良心迫于困地,实在外面太冷了。   吴祈宁就坡下驴地晃了进去,打算找童培培赊一碗热水。   盛境业务也不算太忙,新任的老板娘童培培正好整以暇地调一杯她新近配比的卡布奇诺,一屋子的奶油甜香,让人闻着就惬意又温暖。   屋里屋外两重天地。   看见吴祈宁晃进来,童培培“哟”了一声,赶紧迎上来,鞠九十度大躬说:“小宁好久不见。你看我给你学一东瀛女子。”再开口一嘴的山东话:“大爷喝点儿啥啊?”   丫学的是山东东营。   吴祈宁“噗嗤”一声乐了,蜷着肩膀揣着手,找个旮旯坐下:“给爷赊杯热水。”   童培培“呸”的一声啐出来:“你一个月大几千的收入,上姐这小商小贩这儿来赊热水。你丧尽天良啊!”   吴祈宁抽抽鼻子:“我就丧尽天良了,怎么地?”   童培培认真地看了看吴祈宁:“小宁,你哭啦?哎呀你手怎么了?划玻璃上了?”   吴祈宁点点头:“爷哭了,怎么着吧?”   童培培啧啧,她一边儿给她包手一边儿絮叨:“你怎么说话呢,吃了枪药了,我都没法儿劝您。”顺手递给她那杯测试版的卡布奇诺,童培培挺仗义地问她:“说吧,吴主任,怎么了……”   一个温暖的角落,一杯热咖啡,一个熟人。   吴祈宁就哭了。   呜呜咽咽地哭了。   童培培够意思,手忙脚乱地劝了老同学一下午。   她说:“不就是表白失败了么?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不爱咱,咱也不爱他。你不是也把他们家画框给砸了么?你要不解恨咱再接着砸去。”   她说:“人不就是没要你么,人也没要我啊。我找谁哭去?这人挺好说话的,我跟他表白了两次都让他给拒了,他还不是照样把冰淇淋店交给我管着?”   她说:“小宁,你别哭了,你哭成这样儿谁还敢进来喝咖啡啊……”   “咣当”一声,大门洞开,一个很帅气的小伙子走了进来:“老板,来杯热饮!”   他进门看了看哭得一行鼻涕两把热泪的吴祈宁,愣了一下儿,出去看了看店铺招牌,才放心地回来坐下。   童培培问他:“您看什么啊?”   小伙子说:“看看这儿是盛境水吧,还是滨海妇联。”   这话说的,把童培培和吴祈宁都逗乐了。   童培培说:“您喝什么,这杯我请了。”   小伙子笑地眯眯眼:“一杯咖啡就好。”很好脾气的样子。   吴祈宁是那天晚上七点回的家,在童培培那儿窝了一下午加一晚上,白吃白喝了童培培各个品种的热饮和几份儿点心。   童培培问她:“不对啊,我可是记得人家失恋了都吃不下喝不下的。你上我这儿解馋来了!”   吴祈宁剜她一眼,自己招呼自己,上后台给自己打了一份绿茶暴风雪的冰淇淋。想一想应该对得起自己,加了两份绿茶料,打出来一个墨绿墨绿的冰淇淋。   咬一口,扔了,甜的发苦。   童培培疼得直抖手。   然后吴祈宁抱着肩膀儿,接着哭。   童培培也就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   事实证明,那天全靠凤爷撑场面,数落穆骏,看着装修队,叫外卖给大伙儿吃饭,把半生不熟的牛肉拿出去喂狗……   金姨七点也没回来,跟着白大爷那儿忙活着呢。金姨寡妇,白大爷鳏夫。俩人合眼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如今风气开放,郎情妾意,大家都觉得很正常。   吴祈宁那天心情大坏,也懒得问黄凤后事如何,回家就睡了。   纵然千般不愿,次日上班,晨会上照例还是要和穆骏打头碰脸的。吴祈宁寻思了一下儿,昨天人家让我滚,不知道是光滚出他的视线呢,还是连带地滚出他们公司。此事大可商榷,想一想,开晨会的时候自作主张带上了业务部小张,给她一个提纲,万事让小张说话,自己着实懒得开口。她肿着眼睛,懒懒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在穆骏看起来,那就是一脸的黛玉回到了潇湘馆,一病恹恹不起床……   他并不知道吴祈宁当时豁出去了。   她坐在那儿就寻思一件事儿:我辞职不辞。   盛年笑么滋儿地看看吴祈宁,再看看一脸黑线的穆骏,一幅智珠在握的样子。   吴祈宁斜睨着盛年,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心说:我昨天打错了,我不应该砸了盛颜。我怎么觉得我砸了盛年比较保险……    第35章 辞别   晨会之后,吴祈宁去找了盛年,晃里晃荡,意意思思。   她跟盛年说:“盛总……”   盛年看着她,简直乐不可支:“你不是要辞职吧?”   吴祈宁……   盛年欢乐并且比较有良心地关上了办公室的门,他问:“你不会是表白失败了吧……”   吴祈宁……   盛年两腿交叉,兴致盎然地看着他的属下,简直满脸的八卦:“我们小骏是不是把你给拒了,说说说说,我老没听这类段子了……”   吴祈宁翻白眼。   定了定神,吴祈宁决定反击:“盛总你算命这么准还开买卖干嘛?您这浓眉大眼的当个仁波切也不少挣啊……”   轮到盛年翻白眼。   翻白眼归翻白眼,对于下级的思想政治教育工作,盛年还是抓地比较紧,他语重心长地对吴祈宁说:“小吴啊。我们小骏好眉好眼好模样,整个灵周科技看上二世祖的女同事也不止你一个,让小骏无情拒绝的也有好几位。怎么人家都好好工作认真生活,就你不干了呢?这就是你的问题了啊。”   吴祈宁立刻好奇,问:“还有谁啊?”   盛年咳嗽两声:“仓库的李姐啊,当初也是爱小骏爱的死去活来的,现在不是照样不耽误结婚生子在灵周工作,爱公司就等于爱穆总么。你必须想明白这回事儿。”   爱公司等于爱穆总……   这都哪儿对哪儿啊,槽点太多,吴祈宁竟然无言以对。   盛年推心置腹地问:“你是不是就是不好意思再见穆骏?”   吴祈宁老老实实:“我把你妹的遗像都砸了,我连你都不好意思见了,盛总。”   这一句话,把盛年说愣了,他愣了半天,叹口气:“这么说,你是认真不想在这儿干了?”   吴祈宁点点头:“认真。”   盛年想了想说:“其实,咱俩没过节吧?”   吴祈宁问他:“把你妹照片砸了算么?”   盛年宽宏大量:“不算啊,当然不算。我大不了也砸你照片……这篇儿好揭过去……”   吴祈宁摇摇头:“那咱就没过节。”   盛年眯缝着眼睛,笑得跟狐狸精似的:“要不然,你跟我上越南得了……咱远远儿的离了这儿……咱走……咱臊着他穆骏……他有什么了不起的?咱还不跟他了呢……”   画风变得太快,吴祈宁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越南……”   盛年用一种我发誓我不怀好意地神色按着吴祈宁坐在椅子上,他双手扶着她的肩膀儿,很引诱很鼓励很怂恿地劝她:“你看你哈,已经没有爱情了,但是没关系啊,你还可以统帅武林啊……”   这都哪儿对哪儿啊,吴祈宁眨着眼嘟囔:“武林……”   盛年的神情跟电影里的教唆犯是一样一样的:“对啊,你看电视里,那些女反派,不都是这样么,成不了家不耽误咱成魔啊,整大红色的嘴唇儿,大红色的眼影,大红色的披风……一伸手一投足跟红灯照似的仙姑似的……多帅啊……”   吴祈宁脑子明显不够使了:“红灯照,那不成了义和团么…… ”   盛年晓之以理:“你就别管什么义和团不义和团了。反正你跟我上越南去工作就对了。辞什么职么,这年头经济不景气,你当找个工作那么容易?盛总替你主了,咱走!”   吴祈宁低着头儿想了半天,木木怔怔地抬起头,看着盛年:“那你给多我多少工钱?”   “你怎么还跟我提钱啊???”盛年噎住:“我这是给你一独占武林的机会……”   吴祈宁明白过来了,她理直气壮:“要独占武林也是你独占武林,这里有我什么事儿啊?盛总你别跟我说这没用的,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给我加多少工钱?”   盛年恶狠狠地看着吴祈宁:“你变了,小宁!你以前从来不主动跟领导要福利待遇的。”   吴祈宁说:“那是我关着穆骏的脸,不好意思。现在反正人家也不待见我了,那我再不跟你掰扯工资我就亏了。你自己说你几年没给我加过工资了,你个黑心的资本家,你好意思的?”   盛年咽了口唾沫,决定动之以情:“那什么我看了,小骏心里也未尝没有你。你不能这样,好歹他还是董事长。这买卖是穆骏的……你跟你穆骏哥提什么钱啊,提钱就远了不是……”   “您放心!盛总,我跟他从来就不近!!灵周是他家的又不是我家的。”吴祈宁终于理清了头绪:“盛总,您说得对,我得听您的。我已经没有爱情了,所以我得独占武林,我得买大红色的唇膏大红的眼影大红披风,出门把自己捯饬成一红灯照的仙姑才给您提气长脸。但是,这都是要钱的,这钱从来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咱上不上越南您也得给我加钱。穆骏心里有没有我都两论,咱先把我工资涨了再说,这俩不冲突……”   盛年气急败坏,可是不掩才情:“吴祈宁,李宗盛唱得好,‘这老天不许人太贪啊。’”   可是吴祈宁她也不是文盲啊:“那亦舒还说过‘如果没有很多爱,你就不能拦着我要很多很多钱……’呢!”   盛年都抓狂了:“又不是我拒绝了你,姑奶奶,您凭什么找我要钱啊,这冤有头债有主……”   “认便宜吧,那要是你拒绝了我,这仨瓜俩枣就想把姑奶奶打发了?做你的春秋大梦!那得找你要青春损失费!”吴祈宁卷起袖子恶声恶气,撒泼打滚,干了这几年业务,只要不是对着穆骏,吴大小姐大开大阖甚放得开,已经颇有几分泼妇手段:“你开了我啊,你开了我啊!根据劳动法,你开除员工得赔偿她劳动年限数额的月工资,我算算啊,你雇了我四年是吧,你开了我啊!我恨不得白拿四个月的工钱在家等死呢……你开了我啊……”   盛年颤抖地伸出了一根中指:“你这个滚刀肉……怨不得穆骏不要你……”   吴祈宁一口气噎住,想了半天,一屁股坐在盛年办公桌上:“不给涨钱我就不下来了!他都不要我了我还在乎谁啊!”   那天吴祈宁把盛年啊是噎得不要不要的,也算是一报还一报。   后来吴祈宁和盛年签署了新的劳动协议,盛年给吴祈宁两倍的工资,吴祈宁跟着盛年去越南卖命。   那天傍晚,刘熙听见盛年在办公室里咆哮:“穆骏!!!她多出来的挑费,从你年终分红里扣!!!”   穆骏其实也在咆哮:“你不能派她去越南!”   盛年懒得理他:“凭什么啊?”   穆骏说:“她爸都没了。”   盛年说:“又不是我害的。”   穆骏说:“她妈就她这一个孩子了。”   盛年说:“很平常啊,这岁数基本上都是独生子女了。按你这逻辑咱伟大祖国就别干四化了。”   穆骏说:“她一个女孩家不适合去那么荒僻的地方。”   盛年说:“我去得她去不得?”   穆骏语塞:“灵周科技那么多人,你就非得带她去?”   盛年站起来,拍了拍他兄弟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告慰:“舍不得她,可以直说……”   穆骏就不说话了。   吴祈宁签了卖身契,心里一片茫然,她其实没想离家去国三千里的去海外工作。她甚至没跟自己妈商量好,自己冷不丁地走了那么远,妈妈怎么办呢?会不会不适应自己一个人过?   慢慢地踱回家,走在最熟悉不过的路上,踩着自己的影子,吴祈宁居然有种离愁依依的感觉。   佛家说有感必有应,她潜意识地觉得:这一趟,自己是走定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   果然,那天回家,金姨兴奋而羞涩地问吴祈宁:“如果,如果我和你白叔叔一块儿过,你有什么想法么?”   吴祈宁心中一凛。这可是大是大非,表决心看态度的时候,说错了一句话,就能伤了妈妈的心。   吴祈宁立刻抱住金姨:“妈,你去吧。我祝福你。您看什么时候办?咱怎么办?我都听您的。”   金姨面若春花。   吴祈宁忽然想起来今年过年的时候,警官柱子哥说过:“这间房,桃花旺。”不禁苦笑出来。   金姨搂着吴祈宁问她:“要是妈妈搬到白叔叔那里,你自己住会不会怕啊?”   吴祈宁慢悠悠地说:“我们领导想我去越南工作呢。我自己挺想去的。工资也高。”   金姨“哦……”了一声,看着吴祈宁。   吴祈宁笑:“薪水翻倍的。”   金姨叹口气,轻轻地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如果你不高兴,就随时回来。”   吴祈宁卧在妈妈的怀里,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想,她这也算了无牵挂。   盛年做人干净利索快,定下来走了一个月内就告成行。   吴祈宁给自己收拾了一个小小的登机箱,听说那是一个炎热的国度,热的地方好,允许旅人身无长物。她去理发店,剪了自己的一头长发,重新削薄,剃了个斜分的刘海,好像若干年前,那个读大三的小女孩。   剃去三千烦恼丝,吴祈宁希望,自己能够放下满心舍不得。   穆骏其实很想亲自劝一劝吴祈宁的,但是吴祈宁总是躲着他走,偶尔避无可避也是同着一堆人的公事公办。穆骏比较要脸,总是抹不开和她私下说。吴祈宁则开始了尽职尽责的业务去吴祈宁化管理,让小张和李文蔚主要负责起她工作的这一块儿。   这么一来,穆骏就更没机会单独看见吴祈宁了。   穆骏也曾让黄凤去劝过吴祈宁,黄凤一拨拉脑袋:“凭什么啊?师姐去的那地方多好玩啊?等我毕业了我也去。”   黄凤回头看着穆骏,一脸的看不上:“您现在后悔说人家啦?活该!我才不管你!”   气得穆骏直要扇他。   就这么等着,耗着,一直耗到了盛年一行人明日的班机,穆骏逡巡在吴祈宁的屋外,他很想等一个和她单独谈谈的机会。   他总觉得他们不值得决裂,他们其实还可以,好好谈一谈……   吴祈宁在家默默地收拾东西,给她妈再烙两张饼。   金姨最近偶尔住白叔叔家,已经说好了,等吴祈宁走了就搬过去住。俩人都岁数大了,也不想大操大办,说好了,等过几个月吴祈宁在越南安顿好了,俩人找吴祈宁旅游去。   金姨看着吴祈宁,忽然乐了:“去吧,去跟小骏聊聊,人家在咱门口好半天了……怎么说,他也是你老板……”   吴祈宁抬头“哎?”了一声。   金姨见怪不怪地叹口气:“去吧,小宁,面子不值钱,别让自己后悔……”   吴祈宁就“哦”了。   晚风,初冬,圆月。   吴祈宁和穆骏面对面地站着,觉得很尴尬。他们不知道应该互相说什么。   穆骏清了清嗓子:“你……小宁……你去那么远是因为我么?如果……你不喜欢在看见我……其实我可以……”   吴祈宁想了想,很认真地打断他:“也因为两倍的工资。”她抬起头看着他:“你可以什么?退了我们家的房子再去别处卖冰淇淋?”   穆骏尴尬地咬了咬嘴唇:“我不是这个意思。”   吴祈宁点点头,不说话了。   穆骏试图和她讲道理:“小宁,越南不发达,地方偏,又不像滨海这么安全,那地方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你可以……”   吴祈宁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很坦然地看着穆骏:“我可以什么?”   “你可以不用走。”穆骏近乎垂死挣扎:“那天是我错怪你,对不起,我跟你道歉。我是口不择言,我不是那个意思。”   吴祈宁摆了摆手:“你不用道歉,反正我也砸了你的心头肉。我让你骂的也不亏。”   她用手捋了捋额前的碎发,好像还是四年前的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你骂我从来就没骂错。我喜欢你,我讨厌那张照片,在我心里我已经把它砸了无数次了。可是我没有勇气这么干。我不敢。那天我把她给砸了,我很痛快。你从来没错怪我,我就是那样损阴丧德的坏人。你让我滚,我现在就滚。我心里最龌龊的意思我都坦白的告诉你了,现在,你还想和我说什么?还要拦着我走?”   穆骏让她清澈的眼睛看得很乱,他捂着额头想了好一会儿,说:“不,小宁,你不是那样的人。我当时急怒攻心口不择言。”放下手,他定定地看着她:“对,我还是不想你去那么远。”   吴祈宁丝毫不肯放过地看着穆骏:“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去那么远啊?远了就不好使唤了是么?我知道你,你比盛年的心眼儿一点儿都不少。你是穆骏,你家是灵周。加一块儿你们就是赫赫扬扬的周穆王,盛颜就是您值当为她修高台引凤凰的盛姬娘娘。可是你怎么对我的?你送我绿耳,你送我白义,你干嘛不送齐了我穆王八骏啊?你是何居心啊?在你心里,合着我就是驮着你们家吃苦耐劳做牛做马用的!!你就是爱她爱的要死,你也犯不上这么糟践我!!”   吴祈宁的思维跳跃太快,穆骏明显有点儿跟不上了,他困惑地眨着眼睛:“小宁……不是的……你胡思乱想什么啊……那不是你先丢了渠黄我才送你绿耳的吗……你这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吗?”他甚至有点儿埋怨地问她:“我就是想,咱们还像以前一样,不行吗?我们不是一直相处得很好吗?”   “欲加之罪?我欲加之罪?”吴祈宁喃喃了这一句很久,叹了口气出来:“那咱们就没什么话好说了。你放心,我想明白了,我想去外面工作不是一时冲动,不是意气用事。你不用心存愧疚,这都是我深思熟虑的。”   吴祈宁朝他走近了两步,甚至有点儿爱怜的抚摸了一下他的鬓角:“穆骏哥,你很好,在我碰到的男生里,你最好。所以我得走,我不走,我就舍不得放不下你,我就还得任凭你使唤我对你忠心耿耿。我不是宝姐,你也没有盛年那两下子。让我走吧,省得我以后恨你……”   穆骏万没想到,吴祈宁,竟然这么说……   穆骏是货真价实的无言以对,他原本的腹稿不是这样的,完全跑偏了,可是他竟然没办法把话题拉回来。他只看见,有点点滴滴的泪水,打在他衣服的前襟上。   吴祈宁抽了抽鼻子,扭头走了。   好一会儿,穆骏才冲着空气伸出了手,叫:“小宁……”   谁搭理他啊。    第36章 越南   盛年这次去越南的投资,让吴祈宁有一种石达开带着太平天国一多半兵力出走天京的错觉。无从猜测盛年带了多少钱走,但是人,他是实打实的拉走了一个班:管业务的吴祈宁,做工程的赵工、李工、小陈和灵周科技工程部的许大爷。   一个国家最根本的能力无外乎财政和军事。一个公司的能力表现也无外乎如此:财力和员工。   吴祈宁有点儿难以想象,在实体经济利润率不过百分之二十的如今,盛年带走如此巨大的有生力量之后,灵周科技会不会步履维艰?   穆骏是不是会面临经营困难?   吴祈宁甩了甩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不是她应该操心的事儿,她已经死了帮穆骏打理江山的心。   前来送行的人群里,有穆骏为首的一帮同事。盛年在和穆骏絮絮而谈,刘熙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恋恋不舍地看着盛年。   自然是,女儿愁,悔教夫婿觅封侯……   如此真理,亘古不变。   来添乱的黄凤趁乱抓住了吴祈宁的手,他说:“师姐,等我毕业了我就去找你。”   吴祈宁乐了:“找我干嘛?吃我还没吃够?你这一贴老膏药!毕业了自己好好找工作去!”   黄凤“哼”了一声:“师姐,我看了,你这人哪儿都好,就是善心大,脑仁小,长个包子样儿还老赖狗跟着。我看了我得去帮衬你一点儿,省得你让人欺负了。”说着,黄凤剜了盛年一眼,又剜了穆骏一眼,小伙子抱着肩膀儿,人五人六儿的。   吴祈宁咽了咽唾沫:“嗯。到时候再说吧……”她上下打量着黄凤,四年了,黄凤长高了,都比她高一头了,大概得有一米七五了,皮肤微黑,长眉凤目,看着就是个大小伙子样儿了,瞅着黄凤,吴祈宁觉得特硬气,就跟瞅着自己娘家兄弟似的。   忽然有种很感动的感觉,吴祈宁抱了抱黄凤,说:“别胡扯,你好好念书。”   生物距离从来比较远的黄凤有点儿尴尬地也回抱了一下儿吴祈宁。   机场已经广播登机了,黄凤忽然拽住吴祈宁的手:“师姐,你不难过吧?”   吴祈宁就笑了:“大丈夫横行天下,这才开始,我难过个屁啊?”很真的那种笑容。   黄凤看看穆骏回头再看看吴祈宁,他点点头,语义双关:“行,师姐,我敬你是条汉子!拿得起放得下。”   吴祈宁朝他笑出了八颗牙,踮起脚尖,揉了揉他的脑袋:“别胡扯,有空去看看我妈。师姐回头给你买特产!”   当飞机起飞的时候,随着空气压力的变化,吴祈宁觉得耳朵疼。盛年难得好心眼地给她演示,如何压紧耳朵来缓解压力。虽然这动作很让吴祈宁疑心盛年是要交给她怎么抽自己嘴巴子,但是她还是试了,居然管用。   盛年笑么滋儿地说:“看,我并不是每次都要害你。”   吴祈宁挑了挑眉毛。   去国怀乡,总有淡淡的离愁。   吴祈宁看着窗外,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当飞机飞到巡航高度的时候,盛年指着窗外如同模型的密集城市对吴祈宁说:“看,只要你飞得足够高,那些屁事儿就不叫事儿。”这话说的,别有一番意味深长。   吴祈宁对着盛年谄媚地笑出了八颗牙,她显然拒绝干了这碗鸡汤:“有种您别降落给我看看。”   盛年虚空做了一个抽她的姿势,吴祈宁很配合地凭空侧过了脸,然后捂着腮帮子很痛苦很诚恳地看着盛年。   两倍工资,让吴祈宁觉得自己有义务哄着盛总一点儿。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吴祈宁是个讲理的人。   飞了几乎整整一天,吃了两顿难吃的飞行餐,吴祈宁不掩嫌弃,但是盛年吃的非常认真,而且他建议他的同事们最好认真地吃下去,不解释。   李工赵工都很听盛年的话。   吴祈宁则因为好奇地研究了越南航空空姐露胳肢窝穿长裤类似旗袍的民族服装而被高冷的盛年鄙视了一整路,跨越了亚寒带到热带的距离,吴祈宁到达了传说中的越南。   飞机平稳地降落在胡志明机场。   吴祈宁卧槽一声,旋梯旁有巨大的武装战斗直升机在客机旁边徐徐起飞。吴祈宁满心欢喜以为赶上劫机了,盛年淡淡地告诉她:“胡志明机场军民两用。”   吴祈宁“哦”了一声:“这样也行。”   盛年一幅我懒得理你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挺热的,下了飞机就是一股热气冲上来的感觉。吴祈宁这辈子第一次闻到了一股味儿,叫热。   在很久以后,吴祈宁才总结出这条规矩:在热带国家,热是有味道的。   第一次出国的吴祈宁新鲜地了不得,眼珠子乱转,机场不如中国机场装修的气派,吊顶子不讲究,地砖也差很远,但是也够用的那种。海关安检的越南工作人员一律黄绿色类似军装的打扮,比大陆人更加瘦小和黧黑,看着衣着的布料档次就差了中国行政人员很多,英语也比较蹩脚。吴祈宁啧啧了一下,很是满足了她的虚荣心。   出关之后,居然是韩毅来机场接他们,盛年和韩毅热烈拥抱,一幅亲哥们儿的德行。   看得吴祈宁很是……替当初的刘杨他们不值。   一路上风物寻常,并没有什么美好景色。出了胡志明市,只有面临大路的地方有两三层的楼房,挂着各种的招牌,远处皆无房屋,绿色的农田或者广饶的深绿野地,仅有的招牌上面写着吴祈宁看不懂的拼音字母。让吴祈宁有种从大学生瞬间堕落为文盲的沮丧。   陌生的地方,两眼一抹黑,吴祈宁第一次觉得,好像有点怕怕的。她很规矩地坐好,盛年回头,瞥了她一眼。   大概又开了一个多小时的样子,他们一路来到了胡志明市近郊平阳省。到了地方,吴祈宁才知道,盛年这一个月在越南并没有白呆,已经租赁了现成厂房,装修也进行得七七八八,紧邻申川国际,独立院落,自成体系。   进门伊始,顾不上梳洗休整,盛年先看了看厂房装修的进度。这厂房规模不错,地势高起,浓绿色的环氧地坪已经粉刷完毕,无尘车间也初具规模。越南的大大小小工业区正处于中国改革开放初期的跑马占地,且地广人稀。   吴祈宁趁乱问了问地价,心里暗暗比较了一下前些日子和穆骏去看过的幽州开发区,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诚然,幽州开发区的道路情况,四周配套,都强于平阳省。   然而,有些附加值和悬殊的地价比起来,就有点儿微不足道了。   吴祈宁尤自有点儿嘴硬:“起码到了滨海就有宽带网络。”   韩毅很开心的告诉她:“这里能上油管和脸书哦。”   吴祈宁就没话说了。   走马观花地转了一大圈,厂房后面一片密实地橡胶树林郁郁葱葱,不远处就是他们的员工宿舍。   事情比吴祈宁想得好,还有规规矩矩的员工宿舍。   盛年冷哼一声:“你以为住窑洞吗?这又不是陕北延安。”   吴祈宁快乐地说:“我是按我大姨当年上北大荒下乡那么想的。”   盛年眨了眨眼,显然也认真地比较了一下:“这儿……跟北大荒……不一样……”   毕竟是长途奔波,旅途劳累,看看表也有晚上八点多了,盛年开恩,带着大家回去安顿。   他们几个中国人自己占了一个很小的小楼,只几个房间,大厅倒是宽敞。   吴祈宁自己分到了一个小小的单间,一张床,一张桌,一个小柜子,带一个小小的洗漱室。她很满意这个安排。收拾收拾,盛年喊她开饭。   吴祈宁收拾收拾走到大厅里,然后她看见了饭……   饭……   饭……   盛年雇了一个当地的越南妇女来给他们做饭。这个越南妇女当天做了水煮猪肉和白米饭,空心菜。盛年介绍:“这位是潘氏锦。来,你们就叫她锦姨……”   盛年发出了一个类似“姐姨”的发音,吴祈宁心说这不差了辈儿了。   在语言不通的情况下,微笑算是最好的招呼了。   坐下来,看着饭,吴祈宁倒吸了一口冷气,所谓水煮猪肉,就是字面意思。白水煮的白色的肥肉,嗯,肉上还有几根没摘干净的猪毛……   盛年很淡然地看着这顿饭,很淡然地拿起来筷子。   领导的带头作用……   其他人也就不好意思说什么了。   吴祈宁咳嗽了一声:“那什么,我能上厨房看看嘛?”   她的同事用看救世主的眼光看着她,吴祈宁瞬间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通过挨个瓶子的实践,吴祈宁兴奋地发现了盐、糖、类似酱油味道的黑色液体和一些橘红色的调味酱汁闻着好像是海鲜的腥味,一瓶子浅黄的是类似胡椒面和盐的配比物,值得感激佛祖的是:食用油是共通的。   吴祈宁琢磨了一下儿,开火,放油,加糖炒色,把水煮白肉回锅了一边。大概五分钟之后,鲜香褐红的炒肉片上了桌。   吴祈宁看了看厨房边儿上的一棵娃娃菜,手起刀落切掉了边梗,入锅翻炒,略微加了点儿胡椒面儿。   于是她又做了一盘子白生生脆生生的盐白菜。   都端出来的时候,赵工李工他们一声欢呼,盛年也非常人性化地吞了口唾沫,看了看吴祈宁,第一次觉得给她加工钱也不算特别的亏。   正要开动,有人咣咣咣地敲门,盛年打开门一看,门口站着一只留着哈喇子的韩毅。背头管裤的韩总站在门口探头探脑,不掩妒恨:“盛年!!!你小子不仗义!你们居然背着我炖肉!!!”   吴祈宁眨眨眼,默默回身给韩总加了一双筷子。   那天,吴祈宁咬着筷子尖亲眼见证了高级管理人才有海外留学经历的人中龙凤的韩毅韩总吃的满嘴流油,最后找锯把硬的能打人的法棍儿面包锯开,拿着面包片儿把碟子里的菜汤儿都舔了,她目瞪口呆,心中的惊涛骇浪久久不能平息……   盛年安慰地拍了拍吴祈宁的手:“他在国内不这样,良心丧于困地……”   韩毅含混地问吴祈宁:“你结婚了吗?小姑娘,对,说的就是你……”   吴祈宁“啊”了一声:“没……没结婚,韩总。”   韩毅打着饱嗝点了点头,跟拍板个项目一样拍着桌子,许下了甜言蜜语:“等着,等哥回国把媳妇儿休了,回来就娶你。”   吴祈宁上下打量了她平生的第一个求婚者一番,打了个寒颤,咬着筷子猛摇头:“不用……不用……一顿饭,小事儿,真的,韩总,您别客气……”   韩毅拨拉脑袋:“不是跟您客气,妹子。”   吴祈宁诚恳地说:“我也不是跟您客气,我还小,不找二婚的……”   韩毅“哦”了一声,很好说话地点点头“那就算了……”   语罢,他捂着肚子叹息:“这么些日子了,头回吃饱。”   吃完了饭,泡了一杯茶,两家的BOSS又聊了几句什么,众位员工就告退回去安歇了。临了,韩毅拽着盛年的手,认真地问他:“盛总,咱明天吃什么……”   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微微有点儿凉。   盛年说:“越南有半年的雨季,几乎天天都会下雨。”   独自回房的吴祈宁抱着空调被,坐在床铺上看着窗外漆黑的树影,听着暴雨的声音,她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里很安静,这里很孤独,这里陌生而毫无安全感。   这是她人生的第一次远行,是她第一次长久的离开熟悉的家乡和亲爱的母亲。   坐在属于她自己的房间里,还是有一种巨大的违和感。   那种让人后背发冷的孤立无援的感觉如同潮水般慢慢地淹没上来,吴祈宁以为自己可能会哭,但是她没有,她只是目光炯炯地看着窗外的一切:视野里高耸的厂房被暴雨拉扯地甚至有点儿歪斜,偶尔闪电划破天际,能够照亮的也只是远处无垠的漆黑的橡胶树林。   在这样的环境里,吴祈宁觉得自己很渺小,渺小得不值一哂。   于是她躺下,紧紧地抱住了被子。   毕竟一天劳碌,吴祈宁很快睡着了,她总是这样,有天大的事儿也不会有睡眠障碍。   迷蒙里,她仿佛回到了也会下暴雨的滨海。   恍惚中,她看见身边有一个守着她的男人,正殷殷地看着她,对她说:“不要怕……”   吴祈宁猛然惊醒,她惊诧地发现,那是一种强大到纵然在梦里也会蓦然出现的悲从中来……   并且绵延长久,无可断绝。   吴祈宁翻身坐起,提笔写下了她到越南的第一页心得:   他对我不够好,他心里爱着别人,道理我都懂。   但是……我还是喜欢他……   怎么办?   吴祈宁长久地坐在那里发呆,活到今天才明白:所谓能做到拿得起放得下的,从来都是行径,而非感情……   她可以选择干脆地离开,但是不能杜绝绵绵的思念。   所谓犯贱,当如是观。    第37章 重金   次日清晨,吴祈宁揉着腮帮子站在厨房,左看右看,想找个趁手的家伙事儿把法棍儿给劈开。这越南不产小麦,什么都是米粉做的。所以越南人民拿面粉做的东西统统都……   哎……   很有想象力……   这面包好吃歹吃先放一边儿,着实是做得太瓷实了,掰不开,嚼不动,遇水不溶化,抹油不降解,这要是拿法棍改个戒指,估计能戴到离婚。   小一米长的面包,赵工和李工刚才在外面对面儿扽,楞是扽不断的……   硬而有弹性,这大长面包让同来的小陈兄弟挥舞得霍霍生风。   盛年歪着头坐在那里:“定海神针铁!”   许大爷说不行我去拿电锯,吴祈宁老觉得,这杀鸡焉用牛刀?   于是她就又接过来了,站在厨房里左看右看,吴祈宁就纳闷儿了,自己怎么老是那个给老板做饭的?   在家是穆骏,出国是盛年。   早知道我上的什么滨海大学啊?新东方烹饪不是挺好?   姐姨来的比较早,冷着脸子看了吴祈宁半天,递给吴祈宁一把有锯齿刀,吴祈宁恍然大悟,这玩意儿是得锯。要说这法棍做的真结实,面包锯开都不掉末的。   在姐姨的帮助下,吴祈宁做了早点:面包、煎蛋、酸黄瓜加西红柿切片和一点古怪的越南酱汁,配一杯越南咖啡。   盛年吃饱喝足施施然抹了抹嘴,容光焕发地朝吴祈宁笑地眉眼弯弯:“嗯,还挺好吃……”   要说这是一个看脸的时代,被盛年这样赏心悦目的帅哥称赞,吴祈宁还是比较开心的,她虚心地客气着:“是吧……”   盛年潇洒起身:“中午接着做……”   吴祈宁蹦起来:“什么???”   盛年回头,皱眉看着她:“喊什么喊?上班去啊!”   于是吴祈宁就臊眉耷眼地上班去了。在陌生的地头上,气势就是比较差,因为你没办法摔门回家,忒远了……   然后他们就开始上班了。   盛年带着李工和赵工最后确定需要从大陆带过来的设备,并且让许大爷接见了越南本地的机器供应商。小陈去申川学习一下从大陆公司调来设备的进口报关问题,吴祈宁则需要招聘通晓越南语和中文的翻译,然后就是招聘工人进厂。   坐在簇新簇新的办公桌后面,哗啦啦地翻着中文简历,吴祈宁有种时间穿梭二十年的感觉,好像改革开放初期,那些来中国投资建厂的外国人找翻译,想来是否也是如此?   越南进来与中国经贸往来频仍,台资、马来西亚、新加坡、香港等泛中华地区前来投资建厂的是大笔规模,又有诸多华裔在此不过三代,所以会说中文的人不少。且学习中文在越南本土蔚然成风,虽然不若柬埔寨到处可见补习中文的招牌,但是想找个会说中文的年轻人并非很难,他们的求职薪水也与在大陆雇佣一个英文翻译不可同日而语。   吴祈宁挨篇翻了简历,圈定几个读写相对流利的年轻人,电话联络,听听口条儿还行的,就约来面试。   吴小姐做事敢切敢拉,面试一下午,干净麻利脆,当天拍板,就把人选定下来了。   她给自己留下了助手二十岁的助手张世梅,阿梅的爷爷是华裔,从小磕磕绊绊讲中文,虽不很好,交流足够。重点是,年轻,好教,而且不贵。   给盛年挑了大学毕业的阿扬,眉清目秀,面目黧黑的小伙子,中文比较流丽,还会说一点点英语。越南男孩面目孱弱秀丽的居然不在少数,阿扬身材瘦削清丽,估计能入盛年这个颜控的法眼。   又雇了嬉皮笑脸的少年阿生给刘工他们当狗腿子。   搞定了面试,吴祈宁拍拍手站起来,自觉自愿地回去做中午饭。   有了阿梅在身边,吴祈宁做事儿方便多了,牙牙学语地交代姐姨买什么菜,什么肉。吴大小姐现如今心里又多盘算了一桩事由儿,你说今天吃什么。   扣下当天招聘的翻译,下午许大爷就开始面试工人了。吴祈宁新来事不忙,搬把凳子在旁边儿看着。前来应聘的女多男少,且普遍文化程度不高,皆是面目黧黑的少年男女,问一问,家在北方者甚众。越南国土狭窄瘦长,最窄处如美女盈盈细腰,海上舰队放炮即可封锁通路,都城河内即属北方,托国家政策之福,现在也在轰轰烈烈的改革开放,每年河内等地的经济增长速度大概都有华丽的两位数字,甚至据曾经突破30%一年。   这个也不值得羡慕,从无到有,自然是快的么。   然而越南南部为资本主义剥削经营多年,是从来富庶,工资也高。北边的青少年蜂拥南下打工即如中国大陆有志青年云集北上广,那意思也是一样一样的。   瞅着越南,就如同看着三十年前的中国大陆,万般禁忌,一朝消除,冰雪初融,溪流奔涌,什么都是那么欣欣向荣,蓬勃发展。   便如同越南大街上的摩托车,油门喷薄,隆隆作响,悍然宣布自己的存在,那样对发展的野心和企图,毫不修饰、毫不矜持,仿佛一个毛头少年的横刀立马,几近鲁莽的跃跃欲试。   许大爷面试了俩钟头员工,摁着脑门子感叹:“越南孩子苦啊,面相有福的少。”   吴祈宁说:“您是招人,还是相面啊?”   许大爷说:“相由心生,尤其是招点儿没技术含量的普工,可不就看看身体健康,找点儿为人敦厚的呗。”   盛年做事向来雷厉风行,人前脚到,大陆运来的设备华丽进场,吴祈宁领到运单,不期然看见上面写着出口港:滨海市。到岸地:西贡港。   心里些微唏嘘了一下儿,租船订舱的事儿在大陆没少干,可是不到一个月,这就从头更改了。抬起头,看着外面,她总是不太能接受,自己已经在异国他乡了。   尤其对着面目熟悉的盛年他们……   由于生产还没有第一时间到位,吴祈宁在越南还属于人生地不熟,让她开拓越南本地客户尚需时日,盛年素来不养闲人,立刻让姐姨带着吴祈宁和阿梅出去大肆采买,说晚上请客,让吴祈宁好好预备几个菜。   吴祈宁顿足:“盛总,请客你都不出去吃了?咱日子是越过越仔细!我那两下子做噶瘩汤的手艺也好意思上大勺了?我好意思做,你好意思往外端吗?”   盛年皱眉头:“从工业区去好点儿的中国馆子,怎么得开一个小时的车,还没到地儿人困马乏,谁还有心思吃饭啊。本地越南菜吧……天天姐姨那样的手艺大伙儿都吃够了……吴祈宁你也别谦虚了,照着给穆骏吃的做,没错!好吃着呢!”   盛年哪壶不开提哪壶,吴祈宁恨恨地看着他。   盛年自知失言,捂了捂嘴:“你就放心大胆做,没关系,我这也是没有朱砂红土为贵。我不嫌弃你不是厨子出身。”说着闲闲甩给吴祈宁五张红色的纸:“又不是不给你钱。”   吴祈宁被盛年金钱攻势碾压,顿时没脾气了,她仔细看了看盛年给她的票子,心里就是一哆嗦。   这,这上面零多的让人眼晕。   吴祈宁找个僻静地方儿坐下,慢慢地数了半天,敢情这是二十万一张的,她们盛总给了她五张,一共是一百万的菜钱!   一百万!   菜钱!   要说钱压奴婢手,艺压当行人。穷孩子出身的吴祈宁的心啊,这个跳啊:“这是啥?这是我人生当中的第一个一百万啊。要早知道盛总出手这么大方……谁还给穆骏卖命啊……天啊,我可得好好看看,这是一百万啊,我TM长这么大都没见过一百万现金啊……盛总给我这么多钱这是为了什么啊……他不是要包养我吧……不合适吧……都给一百万了……你说我跟不跟他啊……那不行,我得富贵不能淫……哎哟,越南人民也是,怎么印这么大的票儿啊,这买块豆腐怎么花啊……我上哪儿能换点儿领钱啊……我要是问阿梅会不会露了富啊?”   坐那儿稳定住了,她才想起来:越南盾对人民币2000比1。   特意找计算器摁了半天,吴祈宁瞪着计算器上最后落下的数儿恨得牙花子八丈长……捏了捏手里这花花绿绿背合五百块钱人民币的越南盾,吴祈宁脸色严峻,她找没人儿地方结结实实地给了自己一嘴巴:“叫你眼皮子浅!你也想太多了!”然后恨恨:“这越南人也是不是东西,没事儿印那么多零干嘛?显摆富裕是怎么地?”   回头一看,翻译张世梅眨巴着小眼睛正满脸疑窦地看着她,吴祈宁就叹气了,从此身边有了贴身丫鬟,估计喜怒哀乐都不自由了。   平常都乐意当大小姐,当大小姐有个什么好处啊?走到哪里都有眼珠子盯着,想放个屁时候都得挑一挑!   饶是这么着,吴祈宁跟着她们出去买东西的时候,花钱心里也是哆嗦的:“一公斤空心菜三千五,一把小葱四千八,买点儿鸡蛋都花了好几万……”   出了工厂这一亩三分地儿,吴祈宁的眼睛很是不够看的。越南也有超级市场,越南也有胡同里的菜摊儿,基本上也是吃黄瓜茄子,西瓜都小,三斤一个,山竹也是贼贵……   毕竟初到贵境,吴祈宁待一起出门的姐姨和阿梅很好,出钱给她们买冰淇淋和椰子汁喝。一则是她吴祈宁本身仗义,好护着手底下人。二则她立足未稳,必须笼络人心。旧社会大户人家新媳妇儿下轿还得赏手底下人邀买人心,何况吴祈宁此刻故国三千里,自己在深宫尚未经营二十年……她是有点儿心虚的。   阿梅不脱小孩心性儿,出来买东西欢天喜地的,何况跟着吴姐姐有吃有喝;倒是姐姨常年沉着一张长白山的脸,吴祈宁请她吃冰淇淋都不带乐的。   吴祈宁叹气,这老姐妹儿一脸的阶级斗争,这事儿的油盐不进。   下午回了公司,吴祈宁跟盛年打个招呼早点儿下班回去煎炒烹炸了一番,约略听见盛年念叨了几句大概谁来,吴祈宁心里也就些微有数儿盛总打得什么算盘了。对于做这顿饭吴祈宁是花了心思的:白米饭、煎豆腐、蒜泥空心菜、时蔬小炖鱼儿,紫菜蛋花汤一概做的家常口味,不油不腻,讲究的就是仿佛几十年前推着自行车回家,街坊二嫂子家厨房里飘出来的那股子香味儿,回家吃饭的那种体贴安心。   人身在异乡,纵有天大的雄心壮志,吃一口家里菜的体贴舒泰,总还是诱人的。   在越南工作的人基本上都住工厂,晚上六点多附近工厂的几个老总头目就陆续就位了,盛年入乡随俗,叫姐姨预备了咖啡。   越南出产咖啡豆儿,自己磨出来的咖啡鲜香扑鼻,加上炼奶冲泡过滤,口感极佳。   申川的韩毅牵头儿,大圣的刘总,马来工厂的小李,台资的詹先生,吴祈宁随口打过招呼,盛年今天请的基本上都是街坊邻居。然他们电子工业区,街坊邻居也都是潜在客户,自然都是得罪不得。几个老总信口聊了一会儿,吴祈宁叫小陈帮忙陆续端菜上桌,就此开动。   吴祈宁纵有一万个不好,做饭还是很在行的。   其他几位还好,大圣的刘总是北方人老家离滨海不远,简直吃的满嘴流油,抬不起头来。盛年看着三分好笑:“刘总喜欢吃,以后就来我家入伙。”   刘总满口答应,就差对盛年山呼万岁了。   韩毅深深抿一大口紫菜汤:“我也来我也来。”   能出来混的都是场面上的人,吃人家嘴短,自然少不了问问灵周越南的经营范围,一顿饭下来,刘总已经约了能干的厨娘吴祈宁小姐明天过去送样品看看,下半年的采购项目,是否方便给他报价参考一二?   申川的单子自然是更加不在话下。   先有单子后安排生产,零库存销售,这是多少业务员的梦想啊,吴祈宁心里欢呼雀跃!   盛年闲闲地吮一颗水煮的虾,看了吴祈宁一眼:“我们小吴啊,也没什么别的出息,就是会捣鼓两口吃的。各位有空尽管来,大家出门在外,同胞兄弟,吃口饭的交情怎么没有?想吃什么跟我们小吴说,不要不好意思啊。来来来,喝酒喝酒……”   吴祈宁端着一碗白米饭,瞅着桌子上的杯筹交错,心说:风流茶说合,酒是事媒人。   我大中华要是没有酒,得少做多少买卖啊……    第38章 素日   越南的事情进行的其实得算非常顺利。有订单,有工人,地皮不贵,政府给了一定免税政策,这个狭长的国度在享受当初中国大陆曾经拥有的各种天然红利,更何况越南周边都是良好的深水港口,每个月胡志明港吞吐的集装箱数量都在上升,并且仿佛会一直上升并且从此源源不绝。   偶尔来灵周科技吃点儿中餐的岛国大叔山本信二摸着小胡子说:“只要越南政府搞准了国民和政府的利润分配关系,我觉得这个国度可以兴盛至少一百年。这些事我们日本都是经历过的,产业转移给周边国家带来的福利么。”   瞧这位二叔这话说的,就连盛年这么国际主义的人都有点儿略微违和的尴尬。   山本二叔是日本药业工厂在胡志明市的业务代表。吴祈宁没有忽略他曾经出没在祁连制药这码子事儿。山本叔儿的出现,好像代表了滨海生物制药园的根基不稳,吴祈宁凭空又替白少爷操了点儿心。她是做业务出身,对这类风吹草动非常敏感,有事儿没事儿总是要到处打探她潜在的业务客户。   但是在越南打听和在中国大陆打听感觉不同,她每回听说谁又来投资了哪里又来建厂了,总是有点儿不掩酸醋,倒好像是觉得这摆明了是抢了我们大陆的买卖。   盛年就笑话她:“干着厨子的活儿,操着总理的心。”   吴祈宁还不服:“怎么就不许我胸怀天下啊?”   盛年冷冷地斜睨她:“人天下胸怀过你吗?”   领人家薪水,难免看人家脸色。   吴祈宁自问论斗嘴不是盛总的对手,只好釜底抽薪,撅着嘴跟姐姨那里交代:“去,今天晚上的鲜鱼不用买了,改全素。”   她在努力的学习越南话。阿梅正开足马力学习中文,从来不给吴祈宁张嘴说越南话的机会。倒是姐姨,虽然冷着脸,但是偶尔愿意教吴祈宁几句,只是姐姨老大娘,教人学语言的态度还是如同哄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孩子。让吴祈宁颇有几分讪讪好笑。   灵周科技越南厂经营的不错,首先开张了洁净服生产线,这个门做好那个门给申川国际送过去。申川之外,又做了几个工厂的订单,吴祈宁挺喜欢这条在洁净室里缝缝补补的生产线。偶尔加班她也过去帮帮忙,也不知道怎么的,吴祈宁觉得坐在缝纫机前做做活儿,比坐办公室心静多了。   眼瞅着洁净室工程和耗材的生产也在陆续开张,刘工许大爷也乌央乌央的招了小一百号人马,单从人数上说是跟灵周滨海工厂有并驾齐驱的意思了。   这里正是跑马占地,蓬勃发展的时候,单子老实说是不愁的。   吴祈宁独霸江湖是胡说八道,作为一个业务员站稳脚跟是绰绰有余了。   有做不过来的单子,她直接甩给灵周滨海公司,左右有穆骏顶着。   也跟穆骏通过电话,出言皆是公事公办,吴祈宁一口一个“穆总”,张口闭口“您看如何”温婉而恭肃,合宜而有度,彬彬有礼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把电话那头的穆骏弄得心里翻江倒海的不是滋味。   他心里甚至有几分暗恨:好歹也是几年一起吃吃喝喝的情分,你一女孩儿家说掰就掰,扭头就走,怎么毫无回旋的余地?再说,你实打实地砸了我屋子里的东西,我难道说不得你了?   黄凤那么二百五的一小屁孩还知道散买卖不散交情。小宁你倒是好拉的下来脸子!   于是,她客气,他就更客气,俩人从头到尾,相敬如宾。   盛年摩挲着俩胳膊说:“没法听你跟穆骏说话,在越南都觉得浑身发冷。”   吴祈宁很混不吝地剜了盛年一眼。   盛年摇头:“唯女子与小人……”   吴祈宁回头冷呵一声:“姐姨!今天晚上炒土豆丝儿也不做了!”   盛年叹息:“唯厨子与小人难养也……”   而且没有吴祈宁在,穆骏觉得很……折手……顶替了吴祈宁工作的是业务部的小张和李文蔚。小张呢,中规中矩,腼腆羞涩小姑娘,给啥事儿办啥事儿,上班吃吃喝喝偷偷上个网,上班儿耗时间走肾不走心的那种小白领。   李文蔚本身有病,娇滴滴更甭提,凡事儿还需要穆骏操心照应着。   这霸道总裁当的,真是费心费力,事无巨细。   说到这儿就不得不说想当初吴祈宁的工作是向外有张力的,提头醒尾,甚至帮衬别的部门。比如说毛主席这边儿说要渡江,恩来同志那边儿就把船给你落实到位了的那么称心。   这点儿操心的本事有时候是天生的,有的人就是,任凭你怎么教,她也没那个眼力见儿。   没有高山不显平地,离了吴祈宁呢,穆骏就非常郁闷。   不光上班儿郁闷,他下班儿了也郁闷,以前是回去就有吃有喝,吃好吃歹还能甩个脸子。如今金姨有了幸福第二春,做饭也是给白大爷做了,就是带拖油瓶也没有带穆骏的道理,倒是黄凤装傻卖萌的,偶尔还能去蹭点儿好吃的回来。   穆骏做人比较要脸,只好下馆子或者煮面条凑合最后一顿饭。   吴祈宁不在家,冷屋冷炕,就算黄凤吃饱了回来睡觉,也是俩老爷们大眼瞪小眼。   黄凤心眼儿好,给穆骏带几个包子什么的,那也是救急不救穷。穆骏给自己弄吃的总是很潦草,这样他就老觉得胃疼。   胃疼也没治啊,他现在是货真价实的孤家寡人了。说真的,自从盛颜过世之后,穆骏其实是头一回这么货真价实地萧瑟冷落的过日子,那么凄苦安静的修行生涯。   屋子里是死寂的,连猫都不出声儿。   这么安静的夜晚,让人后背发麻。   更多的时候,穆骏只是长久地端坐在佛堂里,听外面呜咽的西北风和自己心跳的声音。   又刮西北风了,是深冬时刻了,滨海的天气这样的冷,他觉得日子过得这样慢……   吴祈宁那一段的工作其实是比较轻松的,无外乎经手一张张的订单,阿梅人很聪明,约略教教就懂做事。这个越南女孩十分上进,报名了汉语等级考试。觉得吴祈宁普通话标准和考听力的磁带录音居然有异曲同工之妙,天天下班儿拽着吴祈宁给她念课文。   吴祈宁为人最好说话不过,每天晚上还辅导阿梅一个小时汉语。阿梅有眼力见儿,帮她买菜洗米什么的,吴祈宁也就不好意思不许阿梅跟他们一起吃个晚饭了。   眼看着又省了一顿饭钱,阿梅感恩戴德地拿吴祈宁做神仙姐姐的供着,口口声声:“我们家小姐怎样怎样。”颇有几分狗仗人势的意思。   可怜吴祈宁小丫鬟当了二十多年,也混上小姐的待遇,甚是趾高气扬了几天。   越南正在蓬勃的上升期,业务不用使劲做就源源不断地找上门,所谓地涌黄金无外如此。她反而是做饭比较多,家常炖肘子,醋溜圆白菜都是吴祈宁的看家科目,十分拿手。   工业区里,她吴氏家常菜也有了几分小名气,盛总雅致客就来勤,总之谈笑无白丁,能上盛总这儿吃几顿饭的,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逢饭必来的韩毅吃的红头胀脸,说要成立一沙龙,以后有事儿没事儿,哥儿几个一块儿聊聊,头脑风暴也是好的。   吴祈宁瞅着韩总手里那一碟子盐白菜,心说:真是,人离乡贱,韩总在国内多么吃过见过的人物儿啊,到这儿啃着醋溜白菜也杀了龙了……   可惜了的,连累龙也不值钱了……   胡志明市常年三十五度,并无四季,所差不过是半年雨多,半年雨少。恒定的温度,恒定的日照时常,山中无甲子,岁月容易过,吴祈宁偶尔在厨房停了菜刀,都有种生活在这里时间永恒,不增不减的错觉……   倒是盛年,在工厂的后院儿荒僻处建了一个等人高度的滴水观音,白瓷大士肃立在莲花池里宝相庄严,平常没事儿,他们会过去磕个头,上柱香。   不得不说盛年是有那个积德行善的心,工厂后面开了个角门,盖了几间房,送给越南当地红十字会做个不收房钱的临时诊所,给附近的工人们瞧瞧小病小灾。   红十字会雇了个老大夫姓阮,须发皆白,说大有来历,磕磕巴巴会说几句英语。   吴祈宁闲着没事儿问了问,老爷子原来打过越战,单挑过美国鬼子,人家还是军医呢。   吴祈宁摸了摸鼻子,心说没打过对越自卫反击战就行,其余您随便。   下雨的傍晚,盛年偶尔坐在庭前喝一口自己温热的烧酒,看看院子里开不败的夏花,他懒洋洋地歪在那儿,说:“小宁,吹支曲儿吧。”   吴祈宁肯不肯赏脸演奏全看心情,她偶尔心血来潮,也会拿出一管箫来,呜呜咽咽地吹一段如泣如诉的曲子,多数时候,是她最喜欢的《春江花月夜》。   盛年就点点头:“潋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自己干下一杯酒。   曲逢知己,吴祈宁也会主动给盛年满上下一杯递过去:“桃李春风一杯酒。”   盛年好看地微微笑,他向她举杯,幽幽地念:“江湖夜雨十年灯……”   吴祈宁微笑,再给他续上一杯酒,雨中对檀郎,女生难免都有些柔婉的身段。   盛年忽然笑:“小宁,也许咱们才适合做夫妻。你不爱我,我不爱你,彼此都知道分寸,谁都不越界,就谁也不伤心。”   吴祈宁苦笑:“盛总,您说的是同事关系吧。”   盛年哑然失笑:“你说的很是……”   微风细雨,熏熏的盛年眼神明灭,似乎有无限的心事。   吴祈宁无意探究老板的想法,他也没给她那么多工钱,于是东伙尽欢,其度在一个远字儿。   唐叔有一句至理名言,这世上最纯粹的关系就是金钱关系。   所以你别问我离愁,我也不问你病酒。   财来则聚,财散而散。   就如同盛年招来的那些饭座儿,觥筹交错,酒到杯干。   来自五湖四海的兄弟为了赚钱走到一起来,这类交情都是只走肾,不走心的。   很多时候,吴祈宁会自省,她是不是找穆骏要的太多了?   在越南其实老板付高薪也是买你的时间,因为除了上班,没别的事做,无家则无业,这里的日子也是单调而无聊的。西贡市里肯定是有乐子可找,可是平阳省还属于工业区,出门是树,树下是草,草比人高,风吹草低,大陆通天,不见人类。   在这么个仙风道骨的地方,就连容颜绚丽的盛年都是无聊的,他已经闷到眉眼春风给吴祈宁看了。   吴祈宁识得厉害,自不接招,且她知道,盛年酒后放电,只是因为珍珠陷于污泥,良马死于槽厩的无奈何感慨。   简而言之,老板如此五脊六兽,那纯粹就是闲的……   于是年底,吴祈宁在胡志明市看到了宝姐。金珠闪亮的宝姐晃瞎了吴祈宁一双眼。熟人见面,自然是要寒暄一番的,吴祈宁这边儿泡了上好的咖啡正要请宝姐落座,谁知道宝姐压根没空搭理她,自顾脚下生风,忙得前仰后合。   拽住这位大忙人,吴祈宁才问明白了:敢情宝姐在灵周科技工厂的后身不远处开了一个小规模的包间歌厅,自然是托了她们盛总的一番鸿福。   吴祈宁深深地吞了口唾沫,自己人整的吃喝嫖赌一条龙。   盛年的心思,真是……缜密到家了……   冷眼看着宝姐眉目生春,说起你们盛总都有几分小姑娘似的含情脉脉,吴祈宁心里不是不替老实本分的刘熙捏把冷汗的。   凡事儿有哭的有笑的,宝姐来了,刘熙要知道就得活活愁死。   吴祈宁不愁,她是再也不发愁来聊大天的吃饱了不走了,这帮子臭男人都有了转场的去处,正好方便她早点儿洗洗睡。吴祈宁骨子里不爱跟他们瞎嘚嘚,越南这地方华人男多女少。一堆大老爷们儿吃饱喝足难免不拿她调笑,翻脸吧不合适,不翻脸又自己委屈。   所以吴祈宁是巴不得他们赶紧吃饱了走人的。   然后吴祈宁着实的忙了一阵子,这是季节性的。   年底事儿忙。做过国际贸易的都知道,凡事儿就怕进了十二月,一听说洋人们要过圣诞节,这就折腾着全世界人民六畜不安。要出口的租船订舱打感恩节就开始忙活,胡志明港红红火火,十二月份的船位必须十一月底之前都安置出来,否则订船都没您的份儿。好容易十二月圣诞连着元旦忙活过去了,中国人又开始要欢度除夕,有大规模的工厂放假,产能悬崖式下滑。   洋人开年喊打喊杀,要东西要货,谁知道他们早干嘛去了?   年年如此,这一段儿最是锣齐鼓不齐,狼叫狗不叫。    第39章 异心   吴祈宁面目狰狞地拽着刘工定下来最近所有需要进口的原料清单和安排出需要出口的货柜日期。盛年估量着手里钱紧,不让他们大规模进口屯料,说占压资金,拧眉瞪眼地说谁敢买出来三个月之后用的物料就拉出去喂狗。   拉出去喂狗是胡扯的,但是会影响年底的奖金就是得不偿失了。   于是生产部压力山大,吴祈宁、刘工、李工、许大爷四头对面,刺刀见红,咬牙切齿地敲定一切细节和时间。   敲钉转脚,起手无悔,吐唾沫得砸出钉子来,那日程了说出来了就不能再坐回去。   许大爷说:“说进口的东西指定按日子能给你进来,你可别想漏了还有别的,到时候可是没办法给你变出来。你可是算好了,超了预算大伙儿吃不了兜着走,谁也别想领过年的奖金了。”   吴祈宁说:“出口的柜子来了就不能退,不能延期航班,不能有差池。这张定船的BOOKING就是春运的火车票,丢了就没了,晚了就废了!咱出口的过滤器,要是做不出来大家统统死啦死啦地有。”   李工说:“你让国内赶紧把滤棉给我进过来,否则就来不及了。”   刘工五官挪移:“进度大过天,晚一宿我就是王八。”   吴祈宁拍板:“就这么定了!”   刘工摸摸鼻子,觉得自己吃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亏。   吴祈宁晚上特意给刘工做了一海碗的噶瘩汤,放香油的那种。   越南没香油,这点儿稀罕物儿是上次韩毅回国的时候巴巴地背回来的,过安检的时候没少跟人家废话,自己打开盖儿还喝了一口。   归了了,汗流浃背的背回来,为这个,吴祈宁轻易也舍不得放。   人离乡贱,物离乡贵。   香油、榨菜、老干妈在越南都不好找,价钱翻番也是有人要的。   人啊到哪儿也放不下这口吃,其实就这点儿出息。   吴祈宁一边儿做法一边儿想,盛年把大伙儿招来一块儿吃饭其实是个挺高明的主意:粗一看跟战时共产主义似的。   其实很聚拢人气儿,也不纯是做买卖,在外面工作的中国人,其实都有点儿骨子里的孤单……   老祖宗一句话说得好:吃饱了,不想家。   一帮一伙的在外面,也显得人多势众。   你看他们一起吃饭的这伙子人,都挺亲的。   身边有人大力地拍她的肩膀,吴祈宁回头看看,马来工程师李恩林笑眯眯地看着她:“美人,今天吃什么啊?”   基本上敢出国混点儿事儿的人都有点儿本事,李恩林眉目端正,也算帅哥一枚,只是吃亏个子矮了点儿,跟吴祈宁差不多高矮,俩人站一起,真真儿的肩膀齐,是弟兄。   吴祈宁反手递给他一碗噶瘩汤,李恩林一边儿吹一边儿点头:“好喝好喝。回头娶我们小吴做老婆。”这话说的半真半假,马来帅哥喜眉笑眼地看着她。   吴祈宁朝他“嘿嘿”一笑,并没说什么。在越南工作的外国人,男多女少,平头正脸的妙龄女子就更不算多,自从来她来到这里,冲着这做饭的手艺,已经有三家儿人家儿跟她提亲保媒了,吴小姐那行情是空前的看俏。   想到这儿,吴祈宁微微叹息:天底下喂不熟的白眼狼,大概也就是穆骏那一只了吧。哎,人家是修行的人么……   当然了,在越南工作也不完全是做饭跟吃饭那么简单。   吴祈宁也有一肚子的心忙眼晕,她也不烦别的,就腻味跟越南海关打交道,一幅理直气壮的大爷嘴脸,脸涩的跟长白山有一比,出口点儿货柜就跟卖他们家老底儿似的。可是给点儿好处,那就全不一样了,笑模样也有了,办事儿也顺了,有钱没钱两张脸,瞅着就让人那么膈应。   别看你身在国外,可是逢年过节,三节两寿,孝敬这帮孙子的红包应酬是一点都免不了的。要说这越南不愧是中国的属国那么多年,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中国这点儿潜规则让这帮货摸得透透的。   就这么孝顺着,还死性的要命,丁点儿不能改。不是不行,是不会,技术难度大。   所以每次租船报关检查,吴祈宁的心都跟着提溜得老高,唯恐出点儿什么事儿。   佛家说过:有感必有应。吴祈宁她妈说过:怕什么来什么。   就这么千小心万小心,还是出事儿了。   眼瞅着农历新年前最后一个集装箱拉过来了,这就要尘埃落定。吴祈宁刚坐办公室里喝口热茶,仓库品检的小姑娘“嗷”一嗓子,蹦起来一丈多高。   吴祈宁带着阿梅冲过去一看,可要了亲命了:要出口的过滤器全包错了箱子了,高效过滤器全装的初效过滤器的盒子。   一错就四百个,这一下儿就全乱了。这么文不对题的出口,就算美国人那儿能交代过去,越南海关一检查也说不清楚啊。看了看表,还有十八个钟头货柜必须到港,刘工还没说话,跟港口打过交道的吴祈宁急得脸都蓝了。   抓过来包装组的小组长三堂会审,吴祈宁伸面沉似水,不怒而威,一拍桌子:“说!怎么回事儿?”   吴大小姐身高腿长,在越南比一般男的都高,这会儿怒火万丈,自有一番气势十足。   包装组的阿德吓得嘴都不利索了,一推六二五:“阿当。都是阿当干的!”   阿当吓得都哭了,磕磕巴巴地求阿梅给他翻译:“是我,是我错了……”   吴祈宁气得脑筋蹦起来多高,一个手指头摁着太阳穴,把桌子拍的叮咣五六:“有眼睛没眼睛啊,纸箱子上斗大的越南字写的明明白白的,你还往错里装。错一个也就算了,一错错四百。你诚心啊你!老板哪儿对不起你?还想干不想干了?你长眼出气儿的啊?”   阿梅正在厂子里仗着吴祈宁的势力吆五喝六,这几句话干净麻利脆地翻译了过去,真真儿一点儿脸都没给阿当留。   阿当一张小黑脸都胀紫了,喏喏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梅还没完没了,一手指着阿当的鼻子:“你说啊,你说话啊。怎么办?”   姐姨神色不善地走过来,“啪”一声拍掉了阿梅的手,把阿当护在身后,横眉立目,指着吴祈宁的鼻子叽里呱啦叨叨了一番。这一顿嚷嚷之后,在旁边看热闹的越南同事立刻跟着变了脸,都有几分恨恨地看着吴祈宁。   要说这领导和员工,无非也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的关系。   一下子情绪就不对了,吴祈宁一头雾水地看着阿梅,寻思这老婆子嘚嘚什么呢?   阿梅咽了口唾沫,讷讷地说:“阿当不识字。”   吴祈宁挑了挑眉毛:“不识字?”   阿梅说:“都……是你们……中国侵略者,打到我们的国家来,阿当的爸爸当年保家卫国,让你们中国人打成了残废,家里只有他一个男孩子,其余的妹妹们也没法做事,爸爸死的又早,他怎么有机会去念书?你们中国人现在反而来骂他没……没有良心……”阿梅开始说的还有几分艰涩,到后来越来越顺,自己也觉得理直气壮,跟着愤愤不平了。   吴祈宁几乎蹦起来:“这还是我的错儿了?他爸残疾在家没工作能力倒给他生出来那么多妹妹!”   当即就有几个越南人变了脸色,阿梅撇嘴:“只有你们中国人生孩子当犯法的事情,拿小孩来勒索钱谁都知道啊。现在自己国家没人了只好来求我们帮忙做工。”   一圈儿越南人哈哈大笑,脸色鄙夷地看着吴祈宁。   吴祈宁有当时啊……真是啊……有好几分的张口结舌加上面红耳赤。   这里槽点太多,她一时吐不过来。是非颠倒,黑白不分的感觉。   仔细想一想才知道,敢情对于他们绝大多数在场年轻人出生前的那场战争,两个国家告诉民众的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故事版本,各自都听来言之成理,两边都有一肚子怒火冤屈。   而对于她脑海里已经既成定理利国利民为全世界人民缓解人口压力做出卓越贡献的“计划生育”政策,原来在别人眼里也是另有一番嘲讽奚落,这也是让她始料未及的。   但是,但是这一切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十七个小时之后,这个货柜如果不能如期到港,可能再订到船就得春节后了。   环顾四周,她身边站了一圈神色不善的越南工人。   有一种其心必异叫做非我族类。   吴祈宁缓了口气,慢慢地坐了下来。她寻思:好汉子不吃眼前亏。   我不能跟他们打起来。   深深吸了口气,吴祈宁抓住阿梅的手,让她慢慢地把她的意思翻译给大家听,这次吴祈宁说话态度和缓,摆事实讲道理:“刚才说话态度急切是我不对。但是,阿当把东西装错了,这很不好。如果这个货柜不能在明天早上之前拉到港口,这一柜子东西我们就白做了。美国人也不给钱,老板拿什么发工资?大家还要不要过年领奖金了?”   这话一出,越南工人就安静了许多,也有人窃窃私语地埋怨阿当:“做事不小心,难怪领导生气。”   看看人群有所分化,吴祈宁心里更加安定了几分,我邓爷爷说的甚好:发展是硬道理。   工人大哥大姐们是出来挣钱的,又不是出来参加革命的,所以跟他们谈钱,必须谈钱!   吴祈宁说:“为了让这个货柜按时到岗,为了弥补阿当犯的这个错误,咱们得加加班,把所有产品重新包装一下。要不然,大家的年底奖金就真泡汤了,当然老板知道大家辛苦,阿当的错不能大家担,加班是给加班费的,还有夜岗补助。”   吴祈宁心里算了算,这个数字不算太过惊人,就算盛年不同意,从她的工资里支出去她也不至于太过肉疼。   吴祈宁这个提议还是公平合理的,越南工人一哄而散,各自回去干活儿了,至于阿当犯错怎么办?吴祈宁心里有个算计,先让我过了这一关,等月底发工资的时候我再处置你不晚。   知道包装车间吃紧,吴祈宁身先士卒带着阿梅跟着一起忙活着,十个人分两组,一波拆,一波装。四百多个过滤器的其实也好改,到晚上吃饭的时候,吴祈宁掏出钱来,让阿梅出去买了十份儿最好的厂区晚饭回来给大伙儿换口儿。   就这么着,最刁钻的工人也喜眉笑眼了。喜眉笑眼就好办了,吃饱了干活儿吧。   忙忙叨叨十点钟,包完了所有的过滤器,叮咣五六装上货柜。眼看着货柜车头拉走了这个十二米的集装箱,吴祈宁深深地叹了口气:为了把事儿圆下来,我容易吗我?   晃里晃荡地回了宿舍,才想起来今天没做饭。   宿舍里灯火通明,厨房有隐约的香味儿,吴祈宁信步溜达了进去,看见盛年正眯着眼睛坐在那里读一本什么书。看见吴祈宁晃进来,他起身,开火,看意思是要煮面。   越南的方便面清单无油,汤水透亮,即便是打一个鸡蛋进去,也是寡淡的感觉。盛年随手切一个柠檬,挤几滴柠檬汁进汤里,立刻酸香可人。   热腾腾地端了一锅过来,香气氤氲,趁着盛年人高腿长,人帅面香,吴祈宁很是感动了一下下。盛年坐到桌边,稳稳地先给自己盛了一碗。   瞬间的幻灭……   吴祈宁抱着肩膀看着盛年,盛年回头斜睨吴祈宁:“自己拿碗盛啊,你又不是不能自理。”   吴祈宁气鼓鼓地拿出来头号大碗,给自己盛了一满满当当,就给盛年留了一盆汤在锅里。   盛年看她:“现在是不是觉得穆骏特好。这会儿准给你盛到碗里,端到眼前?”   吴祈宁剜了盛年一眼:“甭寻思你恶心我,我就吃不下去了!”   盛年啧啧:“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大不了,我再煮一锅。”他慢条斯理地喝一口汤:“穆骏每回来电话都问问你怎么样呢。哦,他说了,替金姨问的。”   吴祈宁嚼着鸡蛋看着盛年,寻思:拆伙的也是你,劝和的也是你,盛总您到底是意欲何为啊?   让吴祈宁看的怪不得劲儿的,盛年瘪了瘪嘴角,换了个话题:“那个出错儿的阿当你预备怎么样?”   吴祈宁脸上是波澜不惊:“无外乎是开还是罚两条路呗。”她也当了有年头的业务部主管,杀伐决断还是有些心得的,所谓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么。   盛年莫测高深地摇了摇头:“小宁,其实你可以做得更好……”   吴祈宁含着这口面,看了看盛年秀丽的面孔,她认真地寻思了起来。   盛年站起身,幽幽地说:“怀柔远人,厚往薄来,所以怀诸侯也。”   吴祈宁挑了挑眉毛,回头看着盛年。   盛年拍了拍吴祈宁肩膀,意味深长地告诉她:“吃饱了,你刷碗。”   说罢,他施施然回房,睡觉去了……   盛年这番高论,当真代圣人立言,丁点儿不错。   遥想当年抗日战争时期,毛主席开宗明义了论持久战的伟大纲领,说是要让日寇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道路指明白给你了,可是海在哪儿呢?   那各村儿的书记就得自己领会精神了,是地道战,还是地雷战,都得因地制宜,各想高招。   说到底,地道还得自己挖,地雷还得自己造,鬼子还得自己打。   吴祈宁默默地坐在桌子边儿,心说盛年的这碗面真是……吃的心累。    第40章 仁政   狠狠地又吃了一筷子面,吴祈宁回屋睡觉去了。   洗个热水澡,把自己扔床上这就已经快十二点了。   这怎么说都得算漫长的一天了。   吴祈宁寻思盛年今天挺不是东西,于是也死了替他省电的心,遂恶狠狠把空调调到十六度,然后把夏凉被拉到鼻子尖儿,她快乐地闭上眼,就寻思自己已经回家了。   一夜无梦,睡得香甜。   到了次日早上七点半,吴祈宁才懒洋洋地起来洗漱,今天的事儿麻烦,麻烦得吴祈宁懒得面对。当然了,住在厂里也有这般好处,不必黎明即起,路途奔波,自然可以多睡一会儿。   许大爷知道吴祈宁昨日加班很晚,特意站在她门口叫她起床。   吴祈宁光手净脚地在屋子里描眉画眼,满嘴嚷嚷:“这就来这就来。等我画上眼线。”   盛年颇不以为然地嗤笑,他盛家人容颜秀丽,对于一般中人之姿的人民群众可劲儿捯饬都有几分天然的鄙夷。   吴祈宁让他看地有几分愤愤:“你家女孩不化妆打扮吗?”   盛年骄傲得几乎负手:“我家女孩儿都貌若春花。”   吴祈宁撇嘴:“人死为大,我不和你争执。”   盛年笑笑地看着吴祈宁:“我家又不止盛颜一个女孩儿。”   吴祈宁哼一声:“吹牛。”   盛年就不说话了。   吴祈宁在越南工作特别注重自己的形象,她年纪轻轻,出门在外,领着一帮外国人工作,全厂上下够一二百眼睛盯着她,吴祈宁总觉得好看歹看放一边儿,她得满面红光地才更有底气一点儿。毕竟才二十多岁女孩儿,对着那么多言语不通的外国人,怎么都是有点儿气虚的。   为这个事儿刘工笑话过吴祈宁:“切格瓦拉蓬头垢面,照样领导拉美人民革命。”   吴祈宁摸摸鼻子:“人家有枪啊……我呢,就两把菜刀,还是卷刃的……”   盛年吮一口咖啡,问吴祈宁:“那阿当怎么办?你这把刀是剁还是不剁?”   吴祈宁举起了一把水果刀,顿了顿,隔空虚劈下去,她咬牙:“剁!”   那边姐姨的早饭已经做好,三蒸三煮的越南咖啡也端到了吴祈宁的桌面上,香气逼人。这老太太天生一副苦大仇深的面孔,而且势力,除了盛年不给这里中国人好脸色看。早有人和盛年嘀咕这老太太的不是,盛年不以为意。吴祈宁一早看她不顺眼,昨天更是挑头闹事,让吴祈宁很是不爽,难为她今天倒乖,早饭做得不咸不淡,恰到好处,也算变相地跟吴祈宁道歉认错。   吴祈宁淡淡地瞥了这老太太一眼,心说:可见不是做不好,就是懒得下心思。   挨挨蹭蹭,还得上班。   吴大小姐升座办公室,一进门就看见包装组的老大阿德带着阿当站在自己办公桌跟前,看着脸色战战兢兢,有几分负荆请罪的诚意。   人说态度决定一切,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办错事儿不怕,只要诚心悔过,那么总是可以谈的。就怕年轻人不懂事儿,自己的面子天下第一,错了一点儿半点儿的比领导还横,那就彻底没救。比如今天阿当这会儿这个怂样儿,甭管真假,先给足了吴祈宁的面子。   吴祈宁心里大概就有了几分谱儿:工作跟两口子过日子其实一样,你情我愿配成双。只要你还想跟我这儿干着,那就好办了。   她其实并不在乎阿当是否会离职求去,只是他们组长阿德大哥多做过几年包装工作,于纸箱泡沫抗震系数都有几分心得,在当地人头也熟,买纸箱子是比别人采办便宜很多,这人丢了可惜。   更重要的是,昨天下午那一阵子群情汹涌的反华情绪,让吴祈宁触目惊心,阿当事小,不能伤众。想在这里风生水起地混下去,总不能指着当地人的鼻子大声嚷嚷:“你们这群傻*!”   那是不是嘬死吗?   于是这事儿是这么处置的,还是要轰轰烈烈地领导批评,扣掉工资,包装车间门口贴了阿当托别人写下的检讨书。一切按照越南劳动法的规矩来。当众批评是让包装部的头儿阿德去批评,扣发工资是按照劳动守则规定扣发工资。   吴祈宁做循规蹈矩,最大限度地维护了程序正义。   当然在板子高高举起之前,吴祈宁还是先做足了别的文章。   她带着阿梅在包装车间找到阿当,同着一帮越南工人,她斟字酌句地开了口:“阿当,对于令尊的过世,咱们公司里所有的中国人都深表同情。”   阿当站在那儿,明显有点儿蒙圈地看着吴祈宁。   吴祈宁自己说着也觉得底气不足,这话说的太别扭了,太像外交部长了,不关痛痒听着就让人恨得慌,吴祈宁咽了口唾沫,对自己有点儿失望,但是她没放弃,她继续说:“也许因为战乱的关系,你的家遭遇了不幸的经历,让你缺少了受教育的机会。但是,你现在能努力工作,认真生活,这说明你对你的家人和自己的人生很负责任,我觉得这样很好。你是个很好的小伙子。”   阿当也咽了口唾沫,垮着嘴角,神情紧张地就好像吴祈宁下一步就要开了他似的。   吴祈宁深深吸了口气,她对着阿当的眼睛接着说: “可是无论过去多么可怕,那都已经过去了,改不了了,无论你现在多伤心多难过,怨谁恨谁,过去的事儿是那样就那样了。现在你要做的不是坐在那里埋怨你过去有多不好你有多倒霉,那有什么用呢?我觉得你应该想方设法的让自己活得更好一点儿。”   她走上一步,握住了阿当的肩膀:“我已经让阿梅帮你报名了夜校识字班,我替你付好了学费。你去学习文化吧。无论为了什么,你都不能一辈子不识字。你可以放心读书,识字班读完了,我会帮你付补习中学功课的学费。只要你肯念,我就会帮助你。”   说到这儿,吴祈宁的神色已经是无比的恳切:“阿当,我的父亲也在我很小的时候过世了。因为他的离开,我也经历了很多辛酸的日子。但是过去的事情已经没办法更改了,老天爷错待了咱们,那又有什么法子?谁不帮忙你都没关系,你自己要帮忙你自己。我帮你出读书的钱,这也许对你不算什么重要的事。但是以后的日子,你自己要努力。你是个大男人,你以后还得顶门立户带着一家子过日子,你得一天比一天过得好,光埋怨当初那场战争也不会让你活得更幸福啊!”   吴祈宁慢慢地说,阿梅嘴快地译。   以吴祈宁半路出家的越南话水平,实在是听不出阿梅是否准确地听懂了她的意思,而且她知道,即便阿梅听懂了她的意思,以二十岁的阿梅的阅历文化,是否能翻译出来她中文原意的用心良苦也未可知。   但是,看着眼圈越来越红的阿当,吴祈宁心里慢慢地有了点儿底:这世上还是有普世真理的。你对一个人好,那个人大概率事件是不会狼心狗肺地回报。   真诚和善良其实可以跨越国家和语言的阻隔,虽然吴祈宁不知道阿当握着她的手一把鼻涕两把眼泪地说着什么。   但是从旁边越南人的表情来看,今天的低眉顺眼和那天的怒气冲冲绝对是画风不同。   吴祈宁些微松了口气,她拍拍阿德和阿当的肩膀:“好好干。你们都好好干。”   在一堆脸色可亲的越南工人的注目下,吴祈宁信步走出了车间,外面泼喇喇地太阳照了吴祈宁一头一肩膀,暖洋洋地感觉。   吴祈宁抬起头,看了看天。   天道有常,无往不复!一时之制可反为用,一时之吉可反为凶。   有了这一桩的事儿,吴祈宁贤名在外。   越南人都说:“吴小姐,善。”   那一阵子乐意跟她混的,反正挺多。   吴祈宁后来坐在屋里,细想着自己的所作所为,心里也是一阵阵地得意:善卷先生,教化百姓。我吴祈宁百姓没教化了,就教化了一阿德,也算见贤思齐,心向往之。   不错不错。   不过这个行仁义事也是够花钱的,想起来阿当的学费,吴祈宁的心啊,还是一阵一阵地抽疼。她心说:他都二十多了不至于念博士后了吧?别回头一路念下去,再考上哈佛……   总的来说,吴祈宁这事儿是办的漂亮的,李工朝吴祈宁挑大拇指,说:“小吴你也算广行仁义,扬我国威。”   吴祈宁嘴角抽抽地苦笑:“国威从来不便宜。真的,您相信我……”   许大爷也跟着乐:“这事儿算办得有水平。小吴你有点儿韬略了。”   吴祈宁赶紧谦虚:“放下一切向前看。过去的事儿不提了,这不是我们的一贯方针么。中国人不会这个才叫白受教育了呢。”   就连盛年那么脸涩的人,回来都给了吴祈宁一个笑模样:“行啊,吴小姐,刀切豆腐两面光。会做人,会做事儿!”   吴祈宁腆着脸凑过去:“盛总,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为了工作么。那什么,这是阿当上学念书的钱,您看您给报销了呗……”   盛年一把抽掉了吴祈宁的手,不掩嫌弃:“滚,你当好人,凭什么让我花钱。”   吴祈宁大声喊冤:“哎,哎,哎,这也是为了工厂稳定人心啊。还有那天加班儿请大伙儿吃饭的钱也是我垫的。”   盛年一脸地看不上吴祈宁:“那不是培植了你的心腹。花这两个小钱儿还舍不得,不上台盘。”   吴祈宁是义正词严的大公无私:“主上,我对您忠心,我要心腹干嘛啊?小的绝不结党营私,您放心。主上,看在我这么诚恳地份儿上,这钱您给报了吧。”   盛年惬意地坐下,看着吴祈宁:“你过年不回家对吧?”   吴祈宁“呃!”了一声,她懒得回国,想着不如把妈妈和白叔叔接过来,跟她在越南玩儿几天算了。   盛年满意地点点头:“穆骏给你爸妈买好了往返飞机票,让他们过年上越南找你来玩儿。护照签证灵周滨海公司都给他们预备齐了,他是不是还没告诉你?”   吴祈宁“呃……”了第二声。她还不太适应你爸妈的称呼,毕竟她还管白叔叔叫白叔叔呢。   盛年噼里啪啦地按计算器:“两张滨海到胡志明的往返机票,一万多块钱是要的。哎哎哎,吴祈宁,公司待你不薄啊。你也好意思找我报销这点儿小钱儿……”   吴祈宁想了想,坐了下来,她木木地“呃……”了第三声。   然后就不提报销的事儿了。   吴祈宁有点儿搓火:穆骏,你意欲何为?我们家的飞机票我又不是出不起?要你当好人!我妈说好了,这次旅行的挑费白叔叔花,我管越南地陪就行了。   你这给我妈和白叔叔买机票才仨瓜俩枣,盛年那会过日子的搞不好年终奖都不给我了,你信不信?你是真傻还是装傻?还是你和盛年商量好了,花小钱儿办大事儿呢?   越想越生气。   好容易挨到了下班,也顾不上国际长途贼贵,吴祈宁抄起自己的越南手机闭着眼睛把那串熟悉的号码按了下去,她这下午一直是火冒三丈的,直到电话那边传来“嘟……嘟……”的待机声音,吴祈宁的心,有一点惶惶的紧张。   然而她也没惶惶多久,电话很快接通了,听筒里依旧是那个熟悉地、斯文且淡淡的声音:“您好,哪位?”   是了,吴祈宁从来都用越南灵周的电话和穆骏联络,他并没有她的越南移动电话号码。   有点儿噎住的感觉,吴祈宁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平常也不是没有偶尔和穆骏电话联系,几个月了,第一次在夜深人静的晚上,听穆骏安安稳稳的声音,仿佛在家的时候一模一样。也不知道怎么了,吴祈宁觉得有点儿想哭。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试探着问了一声:“小宁?”   吴祈宁“啊”了一句,她擦了擦眼泪,尽量调整了一下儿自己的呼吸。   她第一次觉得远隔千里其实挺好,不见面,不尴尬。   穆骏沉吟了一会儿:“小宁……你最近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他话说得很慢,分外的斟字酌句,仿佛字字千金。   吴祈宁苦笑:“好……很好……”   穆骏慢慢地“嗯”了一声:“这样啊……那很好……”   也许是吴祈宁敏感,她听出了些微落寞的感觉。   于是,就沉默了。   吴祈宁定了定神:“穆骏哥……你干嘛帮我妈他们买飞机票啊?”虽然也是出语埋怨,但是和这一下午的气势汹汹已经大异其趣。攻击程度锐减到吴祈宁自己都红了脸蛋子。   电话那边儿的穆骏笑了笑:“金姨的喜事儿么。这些年金姨、你,你们都待我不错,我应该尽点儿心意,就算是结婚礼物了。”这话说的,有礼有节,不远不近。   吴祈宁“哎”了一声,下意识地寒暄:“那多不好意思,挺贵的。”   穆骏沉了沉,微微地叹了口气:“小宁你说哪儿的话,我平常都没机会这么尽心呢。”   吴祈宁中规中矩地客气着:“礼物太重了。实在不好意思呢。”   穆骏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问吴祈宁:“你……过年都不回来了啊……”语声绵绵,仿佛有几分期期艾艾地软弱。   吴祈宁居然觉得三分报复地快意,她旋即又恢复了伶牙俐齿:“是啊。穆总,这边儿的事忙。前两天还给你订单来着,你年前可得交货啊,否则我没法交代。盛总得弄死我。穆总,小的的年终奖可就看您了!”   她刻意叫他穆总,言语轻快,精灵剔透,寥寥数语,切中要害,一把玻璃刀子划进黄油似地游刃有余。   穆骏只是静静地听着,他“嗯”了一声,轻轻地说:“小宁,你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  我加班我加班我加班 我有点烦有点烦有点烦 第41章 越战   黄凤今年大四寒假,正闲到发慌,自己坐在宿舍里转了半天的眼珠子,左右觉得没意思,自从吴祈宁去了越南,金姨时常不在家,黄凤放假也没了地方去。看看身边同学都忙忙叨叨地找工作,黄凤很是撇嘴,这年头儿,想找个合心意的工作,没点儿关系也不太容易。四年之后,平民子弟找工作又比吴祈宁那会儿增加了一些难度。考公务员是要点儿背景的不必说了。去大企业吧也得点儿门路,小企业效益差待遇低而且动不动:“对不起,不要人。”   很是让人郁闷。   黄凤也动过回广西的念头,可是上次放假回去看了看,西南边陲的乡县究竟闭塞,怎么看怎么不如滨海这边花花世界,想着回去吧又总有点儿于心不甘。   人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黄凤低头寻思了一会儿,想着吴祈宁现在是吃不上了,可是穆骏还在啊!   所以他决定冲到灵周科技去找穆骏。   门卫大爷也是头次看见一帅小伙儿,满嘴嚷嚷着找穆骏哥,大言不惭,说自己是他弟弟。   虽然看着这个黢黑高挑的小伙子左右不像穆总的亲兄弟,挂不住人家理直气壮,就放他进去了。   于是,五分钟之后,穆骏的办公桌上就多了个耍赖的大活人,黄凤满口嚷嚷:“我不管!我毕业了,我想去越南找我师姐。”   穆骏让他猴儿似地闹地脑仁疼,揉着太阳穴说:“您要找您师姐,您倒是跟您师姐说去啊。就好像我管得了那位姑奶奶一样。”   黄凤一拍桌子:“你是她老板,你管不了她?反了她了?不行,穆骏哥,我替你好好管管她!”   穆骏的眉毛抖了抖:“所以你是找我,还是找你师姐?”   黄凤手腕子一撑,从穆骏办公桌上跳下来,嬉皮笑脸地给穆骏打了个千儿:“穆骏哥,小的是来找工作的。”   穆骏抱着肩膀看着他,笑:“早说嘛……找工作也得有个找工作的规矩不是……”   黄凤站直了,期期艾艾地哼哼:“穆骏哥!工作不好找,留滨海吧,我还得出去租房子,你就让我师姐带我去越南呗,我不怕吃苦。我就想找个包吃包住的活儿。”   穆骏摇摇头,笑:“那你得找盛总,这事儿我管不了。对了,这事儿你师姐怎么说?”   黄凤臊眉耷眼:“我师姐不让我去。说小屁孩少来。”   穆骏点头:“本来就是,小屁孩少去。”   黄凤急了:“小爷是汉子好多年了!凭什么我师姐去的我去不得?我是小屁孩,她还小娘们呢!”   穆骏慢条斯理地瞪了黄凤一眼。   黄凤蹦了起来:“我还会说越南话呢!不信你找几个越南人过来,我们对脸骂街,看看谁骂得过谁!我一个能吃能干能骂街的大小伙子,怎么不如我师姐娇滴滴小姑娘能干活儿?”   穆骏想了想,拨通了盛年的电话,说:“哥,我这儿有个自称越南话很溜的孩子,你要不要试试看?”   盛年听着“噗嗤”乐了,随手点了阿杨过来。   这边儿穆骏抱着肩膀看着黄凤对着电话嚷嚷出来一通在他听来明显偏于柔媚婉转的语言,觉得十分奇妙。   黄凤在这边滴里嘟噜地说了三分多钟,笑么滋儿地把电话给了穆骏。   穆骏接过听筒,盛年在那边儿简直有几分乐不可支:“让他来!骂街他是赢了,这儿有一帮越南人盯着打他呢!”   黄凤叉腰:“我是广西人,边境上越南人多得是!别的不讲,骂街是不含糊他们的。”   穆骏挑了挑眉毛,对黄凤很有几分刮目相看。   黄凤长高了,这几年猛蹿个儿,有几分和他高度相若的意思了,你还别说,瞅着,是挺爷们儿的。   当天晚上,穆骏带着黄凤回了他的老巢。   小楼依旧,物是人非。   黄凤摸了一把楼梯扶手,心里懵懂觉得昔日光可鉴人的扶手,如今也有点儿灰尘哀哀的意思了。其实穆骏是个爱干净的人,大概最近有点儿心思不在。又或者我大中华风水之说有理,屋大人少,不蓄阳气。   反正黄凤觉得,这房子跟两年前师姐烙饼,金姨炖肉,满屋子饭香的时候比起来……哎……简直两物业似的。   进了屋门,俩人大眼对小眼了一会儿。   黄凤自己去翻翻找找了半天,发现厨房里现在已经是老狐狸烤火:毛干爪净。黄凤掂了掂瓶子,嗯,挺好,连醋都没了。   厨房还算整洁,里面码着成箱的方便面和矿泉水,知道这是穆骏吃喝简朴,不知道的还当这是赈济灾民的指挥部呢。   穆骏问黄凤:“饿了,你就自己煮面吃吧。”   黄凤歪着脑袋看着穆骏,一脸的我好容易回来一次你给我吃这个?   穆骏看了看黄凤,说:“要不,咱俩出去吃?”   黄凤寻思穆骏穆总请客总得请他吃的好一点儿。没想到穆骏只是把他带到了附近的小饭馆,这里灯光昏黄,油烟阵阵。看来穆骏是常客,老板熟络地跟他打个招呼。   坐下来一会儿,黄凤有点儿理解穆骏为什么来这儿了,这地方儿,虽然嘈杂不堪,但是好歹还有点儿人间烟火气。   哥儿俩要了两盘儿炒菜,穆骏破天荒地点了一小瓶子白酒。   窗外冷风呼啸,年前已经有了零落的鞭炮声,小饭馆里并没有许多人,颇有几分寥落的意思。   穆骏给黄凤倒了一杯酒,看着他,苦笑:“这么说你也要走了……”   黄凤看着这样的穆骏,忽然觉得有点儿心酸。   黄凤问穆骏:“穆骏哥,过年你去哪里过?”   穆骏歪着脑袋想一想:“也许去玉佛寺挂个单吧……”   黄凤一句话噎在嘴边儿,没说出来:您还不够单的啊……   终究是刚从穆骏那儿谋了份儿差事,黄凤不好意思嘴头太损,他默默地给穆骏倒了杯酒,想一想,又夹了一筷子菜。   黄凤无端觉得穆骏有点儿像空巢老人,挺需要关爱的。   是夜,无话。   穆骏照旧去佛堂打坐,黄凤觉得无聊,早早地睡下了。   午夜梦回,黄凤迷离中觉得很冷,他恍惚觉得:这屋子自从离了吴祈宁母女,简直有点儿四面透风的意思了。   摸摸索索地爬起来,看佛堂的灯火摇摇,黄凤心里冷不丁冒出八个字儿:凄清冷寂,鳏寡孤独。   他寻思:我还是走好了……   那边吴祈宁热热闹闹地预备着在越南过个年,她心情挺好的,盛年刚包了个大红包给她。吴祈宁摸着这一沓子越南盾,心里那个痛快,嘴头儿都快乐歪了。   越南人也过春节,跟中国人隆重程度相仿,工人回家,工厂放假。这里也是,一样一样的:北边河内方向的工人来南方胡志明市附近打工,放假之后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跋涉回北方。他们领土狭长,但是人口不多,南北道路上摩托车轰轰作响,年纪轻轻的打工者嫌搭车麻烦的有直接骑摩托回家的。   越南路况远不如中国大陆,猛不丁人口迁徙,街上也有好一番的暴土狼烟儿的,过妖精似的。   李工、赵工、许大爷是早早的定了机票回滨海,盛年断后晚走几天,他常年往返大陆和越南,旅行积分高到爆,也算航空公司的固定金主之一,加上人帅。航空公司业务小周姑娘简直看见盛年订票,舌头先行嗲了三分。   工厂腊月二十六就歇了。热热闹闹地吃了年尾酒,吴祈宁撸起来袖子,大排筵宴,以韩毅为首的各路神仙吃了个沟满槽平,日本人山本大叔端着清酒颤颤巍巍地拍胸脯,有朝一日决定自杀,一定死之前再找吴祈宁吃一顿。   吴祈宁张口结舌了半天,愣是不知道这话怎么接。   他们都走了,吴祈宁自告奋勇在这里看家。   看家也不闲着,宝姐约了她上西贡第一区烫头、按摩、买衣裳。然后俩人一起去逛大街吃越南菜,说好了一人订做一身越南撒弄,穿戴整齐去拍艺术照,立志将败家进行到底。   吴祈宁订了越南本地的旅行团:河内、芽庄、下龙湾全套旅行路线,临了再拐一圈到柬埔寨金边看看吴哥窟和四面佛,越南地方小,这趟线路也就算是当地的VIP了。   行程满满的,看着就让人开心。   金姨她们买到的飞机票,日子是在腊月二十八。   黄凤跟着凑热闹,也要一起来,不过他省事,先回广西过年,然后陆路过友谊关,坐个火车就来了。吴祈宁明白,黄凤不坐飞机主要还是为了省钱,他毕竟没上班,又不好意思让金姨出费用。小孩还是懂事的。   最后时刻,李文蔚Q上急抖,死活要跟着一起来玩。   加上本来就要一块儿去的宝姐,他们愣是凑够了半打人。   吴祈宁就爱人多热闹,乐呵呵地加了旅行人数,越南旅行还不算热门,看吴小姐大手笔的花钱,旅行社巴结地也殷勤,张嘴小姐,闭嘴美人地叫着。旅行社老板满脸堆笑,点头哈腰,进门儿给倒水,出门儿给打门帘子,满应满许地给配了当地的地陪跟着一块儿旅行去,保证吴大小姐玩儿的开心。真心有几分伺候财神爷的虔诚,吴祈宁打赌,当时她放个响屁,旅行社老板都得说是香的。   人谁没个虚荣心啊?让人这么当大爷大奶奶伺候着,吴祈宁也是挺得意的。   捋一捋头发,吴祈宁吮一口旅行社小姐送过来的清心冰爽的冻椰子汁,她心里寻思着,其实盛年说的也算不错,我没了爱情,我能一统江湖也不错啊。这让人恭着敬着,多么惬意,多么舒心。要是在国内,自己跟穆骏相看两厌,指不定哪天一言不合,在食堂能动了刀子。   还是这样好,离得远了,自己也多挣点儿钱。现在看来,万般情爱都能是假的,唯有银子让人舒坦是真的,花钱买的笑模样儿最实在,看着就让人省心,不费脑子。   与其做少奶奶梦花样翻新地讨好穆骏,何如多挣点儿钱让人当祖宗捧着啊。   还是宝姐说的对:当女人,要想得开……   盛年次日才走,督促着吴祈宁关门闭户,安排靠得住的本地大哥值班。盛年心细,留下来值班的必须都是家在平阳省老婆孩子房子俱全的靠谱人士。盛年的意思:偌大工厂,丢点儿葱皮算毛都不算丢,吴祈宁毕竟一个大姑娘,在这里有个好歹他交代不清。   一夜无话,次日早上,吴祈宁一觉睡到八点,正还意犹未尽地睡眼惺忪,忽然听到后院好一阵子的吵吵。   看家就得有个看家的样子,吴祈宁好歹擦把脸,穿上衣服冲了出去,就看见盛年衣冠楚楚地正在后院儿拉架,想来盛总这是下午就要登机的意思,临走临走还赶上一次火拼。   那边儿,观音大士底下。   猴儿瘦猴儿瘦,须发皆白的阮大夫正摞胳膊挽袖子狂喷一个T恤裤衩光脚丫子的白人爷爷。   俩老头儿你薅我脖子,我拽你领子,眼看着就要滚起来。   依着吴祈宁看,阮大夫这一米五九的小身板儿跟那猩猩似的白种人比起来,才到人家腰那儿,摆明了不是个儿。要说这黄种人都有个向着黄种人的心。吴祈宁看着就心中不公:这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啊!   盛年使劲了浑身解数在旁边儿拉着:“放开,放开,咱们有话好说!”   吴祈宁食君之禄,忠君之忧,想想盛年给自己的年终奖,立刻浑身是胆,她往手上啐了两口唾沫,倒退两步,冲上去帮着拉,她几乎猴儿在那个白人大爷身上,大喊:“撒开!撒开!!别在这儿打,这叫怎么回事儿??”   就这么着,盛年拉着拽着加上吴祈宁的王八拳,好容易把两位大爷分开了。   七十多的阮大夫是真生气啊,气地脖子都红了,盛年扶着他颤颤巍巍哆里哆嗦地找个椅子坐下,老爷子拿磕磕绊绊地拿中文大声儿地嚷嚷:“打倒美帝国主义!!”   吴祈宁用尽全身的力气拦着那个美国大爷,大爷比出来一根中指,居然开口也是中文:“我越战当过狙击手。击毙了二十三个敌军。你来啊!越共!”   阮爷爷举着拳头喊:“越南人民不怕你!”   美国大爷也不示弱:“NUT!”   吴祈宁和盛年对视一眼,敢情为越战问题打起来的……   简直了……   这得三十年前的官司了……   这都哪儿对哪儿啊……   吴祈宁定睛细看,这俩老爷子脸红脖子粗,你指着我,我瞪着你,这就是要异地再战的架势。   她默契地跟盛年对了个眼神儿,盛年吞口唾沫点点头。   结果盛年拉着阮大夫去后院儿诊所歇着,吴祈宁拽着美国大叔离了歪斜地来了宿舍小厅。擦把汗,这卖力气劲儿的。   端一杯椰子水来,吴祈宁让这美国爷爷顺顺气,她张张嘴,都不知道怎么劝,想了想终于冒出来一句话:“大爷,我觉得这事儿吧,咱还得听联合国的……”   美国大爷接过水杯,咕咚咕咚地把椰子汁灌下去,擦把嘴,老头儿愤愤不平地说:“死越共!不让我们装空调!”   吴祈宁就彻底傻了。    第42章 暗桩   吴祈宁本来是拉足了架势想解决个国际问题的,谁知道万丈高楼一脚蹬空,一下子就改了画风成了民事案子。   吴祈宁想了想,实在……觉得自己脑子不够……   她心平气和地给自己搬把椅子坐下来,仔细地问了问,这位美国爷爷名叫:詹姆斯克莱恩。家住美国加州以北旧金山奔南,今年七十有三。自己家里很有几分买卖,这是老了老了,闲着没事儿,来越南晃晃,替儿子看看商业机会。同行的还有一位汤姆·吉布斯先生此刻正在胡志明市公干。   吴祈宁心里“哦”了一声,敢情美国人的爹妈也这么操心儿女。   这回跟阮大夫打起来,确实是起源于民事纠纷,詹爷爷本来是住在西贡市里的,工作需要,想着在工业区里弄个临时小办公室,左看右看,阮大夫后院诊所前面的小房儿合适。   本来好说好道,许下了阮爷爷房钱。吴祈宁听到这儿心里骂街,好你个阮爷爷,我们白给你几间门脸儿开诊所,你倒当起二房东了!好会过日子!   后来,詹姆斯爷爷这边儿屋里都装修得七七八八,柚木地板也铺上了,沙发也搬进去了,办公桌也装上了,阮爷爷说电力供应不足,不许詹爷爷装空调。   俩老头儿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了,陈谷子烂芝麻地一骂街,敢情一个原来是越战狙击手,一个是曾经服役于越南人民军侦察排。   那对方就更不是东西了!   新仇加上旧恨!   可不就打起来了!   吴祈宁细细地听完之后,叹了口气:“詹爷爷,消消火吧,您这都七十三了……”   詹爷爷吹胡子瞪眼睛:“我七十三了我还不许买个空调吗?”   吴祈宁就没话说了。   越南电网建设远远不如中国大陆,这也是这几年工业区才不轻易停电了,头几年听说买空调都得上政府登记去。越南政府允许,才能买,因为怕电力供应不足。   本来就缺电,加上盛年日子过的仔细,所以整个灵周科技给阮爷爷留的电力接入就很有限。更别提阮爷爷又进了点儿用电量大的医疗设备,这要说猛不丁再带两个空调起来,峰谷期间用电,实在也是费劲。   这也是个没法子的事情,吴祈宁想了想,问詹爷爷:“那您吃早点了没啊?”   詹爷爷气哼哼地摇头。   吴祈宁站起来,上厨房给詹爷爷煎了几个饺子,看看不够,又把前宿的剩菜过米饭做了一碟子咸饭,齐齐整整地给詹爷爷端了出来。   詹爷爷踢里秃噜地吃着,看着火气小多了。   吴祈宁瞪眼看着詹爷爷吃了一碟子一碗之后,气色好看多了,正要松一口气,詹爷爷把盘子往她眼前一杵:“还有吗?”   这桩公案最后还是盛年给了的,盛年给阮爷爷买了个发电机,让阮爷爷自己出点儿油钱就算了。他的想法儿是,阮爷爷虽然当二房东是不地道,但是好歹小诊所还是惠及四方的。积德修好的事儿,能让一步,就让一步,才显得咱们泱泱大国,德才兼备。   昔者,大英首相:亨利约翰坦普尔帕麦斯顿子爵说过:大英帝国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这话总让盛年心里十分的看不上,毕竟化外之民,蛮戎狄夷。这般有奶的就是娘,与禽兽何异?我堂堂中华子孙,必然不能行事如此小气。   吴祈宁则能体会盛年的另外一番苦心,毕竟他们身在异国他乡,阮爷爷就是爱小便宜,也算是当地有名望的老干部,人嘴两张皮,真闹个纠纷人家肯定也是自己人向着自己人,这类地头蛇从来得罪不得。   至于这个詹爷爷,脑门儿发亮,底气特足,撇着大嘴在越南工业区这顿挨个工厂的闲逛,瞅着恐怕不是凡人。不用问,盛年这闲棋冷子儿又下上了……   盛年拍了板儿,吴祈宁就接手把发电机的事儿办了。花钱的事儿么总是好办的。有钱登时变,没钱瞎忙乱。盛年有钱。   有了空调,俩老头儿也就不打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乐上了。瞅着美越友谊源远流长的样子,吴祈宁冷眼看着也不是不叹气的。   左右闲着没事儿,吴祈宁把做尾牙剩下的鸡鸭鱼肉好好收拾收拾,又整治了几个菜,算是给老板送行。   中午的时候,宝姐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过来“顺路”吃个饭。   吴祈宁就笑了:女儿心,海底针啊。   倒是詹爷爷很不要脸,中午赖着不走,又跟这里蹭了一顿中午饭。   吴祈宁臊眉耷眼的,觉得自己是又给盛年找事儿,招惹来一个饭戚儿。   盛年不在乎,说:“我会看相,这个大爷脑门发亮不是凡人。你就管饭没错儿。”   吴祈宁想了想:“那这个大爷要是一脸磕碜样儿,咱还管饭不管?”   盛年愣了愣,随即大度上了:“管吧。一个老头子,吃能吃多少啊?”   吴祈宁想了想詹爷爷的饭量儿,微微地打了个冷战,没敢说实话,还没开饭,偷偷儿的先掖给詹爷爷两个包子:“您先打个底儿。呆会儿慢慢儿吃,少吃点儿,看把我们盛总吓着。”   詹爷爷好说话,拿着包子就不言语了。   席上,盛年先是旁敲侧击地问了问詹爷爷家做什么营生的。   詹爷爷埋头吃饭,支支吾吾,仿佛说了个公司的名字。   吴祈宁和盛年听了同时小小地倒吸了口气,因为名头太大,反而觉得不像真的。他们俩对视一眼,寻思着这老头儿大概其是为了骗饭吹牛呢吧?他们俩究竟年轻,脸上都有了两分好笑轻视。   倒是詹爷爷心忒宽,埋头接着大吃八喝,一点儿没把主家的脸色放在心上。   看老爷子这么个吃法儿,依着盛年那好面子的脾气和吴祈宁的好心眼儿,也不好意思把老爷子的饭碗抢过来。   不就是口饭么,吃就吃呗……   宝姐管不着那么多,她依依地瞅着盛年,歪着头小女孩儿似地瞧着他,很是有几分卖俏。   盛年和煦地看着宝姐,微微一笑,给她夹一筷子菜:“你多吃一些……”   宝姐饶是久经风月,终究芳心事可可,抬头看盛年一眼,脸上含羞一份。   吴祈宁在一边儿看着,心里是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拿我做的菜讨别人的好儿。如此这般借花献佛,也就盛总您做的出来。   而她们盛总自然是满不在乎的。   宝姐那边儿也不是光害臊,好歹吃了两口,抹了抹嘴,燕语莺声娇滴滴地说了起来:“韩总他们来的好勤,无非是和大马的那几位,你以前让我留心的新厂子新项目且没影儿呢。日本人山本叔叔也来过了,老头儿好色的很,也没什么本事折腾了,无非他们日本人那点儿闲事儿呗,你别说这个老日本对灵周滨海的印象好的没挑儿,看见吴祈宁就说穆骏好,好到天上去了,简直没有这么好的技术人员了。台湾人李先生最近来得不勤,说是回大陆去了,他们做晶元的,最近还有两个厂子搬过来,他可是最近忙得很……”   吴祈宁捧着饭碗,在一边儿听着,眼睛瞪得老大:宝姐她……竟然是盛年的暗桩……   盛年安安稳稳地一边吃饭一边听着,听得宝姐说的差不多了,他安安稳稳地笑一笑,安安稳稳地亲手斟了一杯菊花茶。   看盛年沏茶是个享受,倒水,暖杯,晶莹剔透的玻璃杯,更有他修长手指捻起晶亮的不锈钢小镊子,夹起来两粒冰糖,“噗通”一声送入水中。   晃一晃,看淡黄菊花在热水中缓缓舒展,凛冽冰糖湛湛融化,如是好茶,清香可爱。   盛年口角含笑,眉眼生风,他双手递茶给宝姐:“辛苦你了……喝杯茶……润一润……”   接过杯子,宝姐仿佛眼圈都有点儿发红,手微微地有点儿抖。   吴祈宁在旁边儿冷眼看着,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她大口地吞了一口酸辣汤下去,发出不合时宜地一声“咕咚”声响。   在这当口儿,真有点儿焚琴煮鹤的嫌疑。   盛年回头,看了吴祈宁一眼,并没说话。   吴祈宁埋头喝汤,脸都快扎到盆里了。   盛年看着宝姐,笑地温雅又和煦,他柔声嘱咐她:“过年要记得给越南小姐发红包,本地人么,还是要笼络为主。这两天华人都回去了,你关门歇两天也好,那些发酒疯的生意不接也罢了,当地的警方还是要贿赂,这点儿小钱不必省着,有人欠你账不还么?最近手头紧不紧……”   宝姐低着头,搅着手里的玻璃杯,好一会儿,她依依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盛年就有几分淡淡的:“自然是……过了年就回来……”   宝姐撇着嘴角,漫漫地:“嗯”了一声。   于是,俩人就没话了。他们俩一安静,场面儿上就有了点儿尴尬。   吴祈宁寻思,这是不是有点儿卸磨杀驴的节奏?   抬头想说什么圆个场子,看着这样的宝姐,她顿住,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好在那边儿詹爷爷吃饱了,猛然打了个饱嗝儿,老头儿眨了眨眼,满脸童真地问吴祈宁:“有汤么?”   吴祈宁连忙点头:“有有有!”   这边儿轰轰烈烈地恭送了盛总登机,那边儿宝姐就等不及地拽着吴祈宁出去逛大街。詹爷爷是个让人省心的,吃饱了一抹嘴就走了,屁都没多放一个。   吴祈宁本来也顾不上詹爷爷,她寻思着:母亲再婚,自己都没好好跟着庆祝庆祝。这回趁着过年,也得给买点儿东西表表忠心,上次出门看见第一区一家意大利人开的金店,首饰打地着实是好,好多样式国内都没见过。   连上白叔叔这么多人过来,吴祈宁也给自己拉了个单子,好多精致的食材原料,也只有第一区的大超市里才有。   此时的越南真的有几分像八十年代的中国,满大街还是那胳膊根子特粗的男女挺胸抬头举着镰刀斧头的赤红造像。一般工业区的建设也显得寥落,并没有太像样的超市在这里,里面无非卖点儿类似中国城乡结合部小卖部那样儿的大路货东西。   真要点儿新鲜罕见的,就得去西贡第一区专门开给外国人的那种涉外超市里选购。像吴祈宁她们这样的在这里工作的外国小姐,虽然道路遥远,一个月怎么也得来一趟囤点儿东西。别的不说,越南的日用品品质就有待提高,比如说卫生巾的质量都不太过关,放上去不过一会儿就能分成三股儿在裤子里拧上麻花。好在伟大的WHISPER遍布全球,她们还好来这里买点儿高价货救命。   自然,第一区不止WHISPER,剩下的各类精致小时装店,小巧首饰行一应俱全,更少不了各式雅致的咖啡馆,不错是她们吃喝玩乐的好地方。   吴祈宁满心以为宝姐一准儿拽着自己去西贡第一区吃喝玩乐好散心。谁知道,宝姐虎着脸一把拽住了吴祈宁上了车,一脚油门闷出去,直接开到了觉林寺。   这个觉林寺也算是胡志明市的古刹了,因为看不懂越南字,吴祈宁只看这七层浮屠就觉得大概是有点儿年头了。   越南虽经法国占领,有大把人口信封基督教,然而毕竟经中华文化晕染多年,信佛者众。这里也算寺庙众多,然而越南的寺庙里并没有许多僧尼,偶尔庙祝出没。这里的寺庙并不收取任何入门的费用,来者自便。门口倒是有兜售香烛的小贩,卖的价格都便宜最好的香烛不过5000越南盾一把(合两块五人民币)。   且,在越南烧香有个规矩,高香只上三株,哪怕你家赀万贯,也不得多烧,不懂规矩,惹人笑话的。剩下的,可以悉数放在佛前,等后来有缘穷人礼敬三宝。   众生平等,当如是观。   宝姐熟门熟路地进了庙门,拽着吴祈宁贵在大雄宝殿的门口,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响头。   吴祈宁冷眼看着,宝姐端端正正地跪在蒲团上,哭了出来。    第43章 旧情      宝姐是个很虔诚的女人,规规矩矩的对着佛祖三拜九叩,慢启樱唇,嘴里念念有词。   吴祈宁在一边儿跪着,心里慢慢地咂摸着滋味儿,这话她真没法儿说,原配也认识,外室也跟她熟。见面是人情,她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应该偏着谁向着谁。   吴祈宁看着喃喃自语的宝姐,心里说,您求什么呢?佛祖在上,宁拆十座庙,不破一头婚。刘熙姐姐就算貌不惊人语不压众,胜在是明媒正娶。您同着佛爷诅咒人家原配?别说佛爷,就是我听了都得驳回去。   吴祈宁是越大越觉得自己管不了那样多的事儿,所以说佛祖不易,神仙难当。没有大修行,当不起大事业。她只管双手合十,闭上眼睛,深深地拜了下去。   恍惚间,吴祈宁听到宝姐卑微地哀肯:“求求您,求求您,我只想让盛年喜欢我,哪怕没有我喜欢他那么多……”   吴祈宁微微地叹了口气,痴心女子无情汉,天底下的事儿莫不如此。   不期然眼前出现了一张穆骏的脸,那般温润如玉,那般如琢如磨……   吴祈宁狠狠地睁开了眼,有些人真是你上辈子该了他的,哪怕是意念中想起来,也让人心头火起。吴祈宁气鼓鼓地往上看了看,心说佛祖您老人家不地道,清凉圣地,何苦招惹我心生幻想。   越南人民的佛祖造像比中国人民的供奉简朴了许多,金身偏小,装饰彩绘也不似国内的那样绚烂辉煌,信众少而静,然多数人都有耐性在佛前诵读完一卷黄色的经文,而非狂热的追求那一柱大年初一的头香。   诵经已了,总有庙祝击罄以示。罄声冷冽,清净悠远,仿佛专事破除人间魔障……   青烟袅袅,拜者寥寥,反而有种异样端庄清净的感觉。   吴祈宁觉得,这个冷庙的佛爷端坐在上面,正笑么滋儿地看着她,嘴角微翘,分明嘴里含着一句:你魔由心生,能怪我咯……   吴祈宁是个讲理的人,顷刻悻悻:对!也就是我没出息,自己是狗,还埋怨人佛祖让我梦见骨头了?于是一只长了穆骏脑袋的卡通骨头叮咚一声,又在吴祈宁的脑子里又晃了晃,吴祈宁“噗嗤”一声乐了出来。   她规规矩矩地又给佛爷磕了三个响头,心说:谢谢您开导,不枉费我这三柱高香……   既到灵台宝寺,何不悟彻洞天。   佛说:众生,放下。   吴祈宁说:“宝姐,吃去……”   食色性也,没了爷们儿还好去下个馆子。   吴祈宁终究还是拽着宝姐去了花天酒地的第一区,法国馆子吃牛排,温柔的管乐,高瘦的越南帅哥穿着白色的衬衫朝她们露出讨好可爱的微笑,凉爽得宜的椰子汁足以浇灭心火,何况还有大杯的奶油冰淇淋。   想起来当初穆骏开盛境的时候这么形容这些可爱甜点:“没有比冰淇淋更降心火的了,多吃几块儿冰淇淋,二战都打不起来……”   吴祈宁想着,莞尔。   把一块七分熟的牛塞进嘴里嚼着,宝姐明显痛快多了,擦擦眼泪,脸上也有了笑模样。   吴祈宁心里暗暗地叹气:人啊,甭管男女,就这点儿出息……   人说俩男的铁必须是:一起扛过枪,一起嫖过娼。   吴祈宁觉得俩女的铁,必须经历过:都曾经受过伤,看彼此卸过妆。   既然刚才看见宝姐哭得一行鼻涕两把热泪,眼线花得跟熊猫有一拼,她们俩人的关系好好歹歹的肯定就算进了一步。有些话,就算吴祈宁不问,宝姐也肯定会说了。   吴祈宁没问,她不鼓励宝姐说出来,听了,表示分担。但是这是个人就分担的气的吗?这里关着刘熙的情分,盛年的心眼儿,贵圈儿太乱,吴祈宁自问脑仁儿不够,是不敢站队的。   可是朋友之间,要没个立场,不是忒虚了么……   已经来不及了,宝姐一边儿吃一边儿说,竹筒倒豆子,交代了个痛痛快快。   敢情宝姐也并非是风月出身,没有吴祈宁心目中思维定式的家贫无法,卖身救父的苦情戏码。宝姐就是小时候不好念书,十来岁酷爱闲逛,酒吧歌厅并没有少去。小闺女玩儿而已,骨子里并没有容留妇女卖--------淫的情怀……   后来人长大了,并无一技傍身就去工厂做了操作工,小日子过得也蛮开心,偶尔还是去歌厅玩玩男A女免,蹭个酒蹭个玩儿就到家了。幸或不幸,赶上酒吧的妈妈桑李姐生病,拽着她傻了吧唧地跟着调度了两天小姐的排班儿。宝姐少年英豪居然干得不错,笔笔账是门门的清。后来李姐病重,干脆把这一摊儿成熟的业务交给宝姐理了,宝姐年幼不知道深浅,就寻思这行挣钱容易,就此误入贼船……   宝姐那天干了半瓶红酒之后,对天指日的赌咒发誓:“我真自己没卖过,我就是跟她们排个班儿,说个合儿,搁你们工厂里,我顶多算个业务、调度加统计……吴祈宁,你不是也就管说合买卖,然后再监督着点儿生产么?你说咱俩的工作有什么区别……”   吴祈宁一口椰子汁含在嘴里,几乎没喷出来,心说:区别大了!我代表调度跟统计打死你!   再三心理建设之后,吴祈宁还是忍不下这口肮脏气,她总觉得她们大学毕业去公司卖艺和宝姐混迹风月卖身是有区别的:“不一样吧我的姐姐,起码我们合理合法不怕警察上门啊……”   “合理?合法?”宝姐很不以为然地看着吴祈宁:“可你们怕税管员上门啊……别以为我不知道,盛年就烦这个……可是见了税管员跟三孙子一样一样的……”她拍着吴祈宁的手,很大度地说:“你们这点儿事儿跟我们这点儿事儿同是一理,平常大伙儿都睁一眼闭一只眼,说到底,他们松一阵,紧一阵,不都是为了要钱嘛……”宝姐洞察世事地拍着吴祈宁的手,意味深长:“意思是一样的……”   吴祈宁就瘪了。   推而广之,宝姐这营生虽然腌臜,且颇有争议,但是在有些国家确实是合法的。而我国警局逮了这帮子妈妈小姐,大多数是罚个让她们肉疼的数目了事儿,一般是做选择题:交钱还是拘留……你细想,其实也就是这么点儿意思。   想明白了这一段儿,吴祈宁好奇心起,趁乱问了一句:“那你有没有逼良为娼过?”   宝姐苦笑一声,使劲儿的摇头:“我?我拿什么逼良为娼啊?我打得过人家么?她们都是自己乐意的。进城的小姐妹儿,上电子厂不加班不挣钱,上制衣厂嫌累,过来干这行儿,来钱快……说句不怕您生气的,比你坐办公室加班儿加点儿的干挣得多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亲手管结账的事儿,知道宝姐手下的美人儿们一个活儿千元起是寻常事儿,再回头想想自己的工资,吴祈宁颇有点儿讪讪,自己苦拼苦熬一个月,未必有人家接十个买卖来钱。   想到这儿,吴祈宁心中大冤,寻思早知道不请宝姐来这么贵的馆子了,我一个提溜着无纺布兜子的我有什么脸给红十字会捐钱啊……   宝姐也觉得自己这话说的过了,她破天荒给吴祈宁陪了个笑脸儿:“当然了,你这营生干的长……五十也是它,六十也能干……我们这纯是青春饭儿,跟你比不了比不了……你看刘翔挣多少钱,多么风光,不也就是几年挣出来一辈子的事儿么,跟我们是一个道理……”   吴祈宁揉着眉心,觉得心里五味杂陈,就是让宝姐夸了也那么别扭……   她赶紧给宝姐倒一杯酒:“姐姐,咱就别糟践人刘翔了……”   宝姐接过了这杯酒,幽幽地说:“好,不糟践刘翔,我接着糟践我自己。后来啊,我在滨海干了没几年就碰上盛年了……”   终于说到戏肉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这半天东拉西扯究竟没逃过这一关,吴祈宁叹了口气,不接话头儿了,安安静静地听着。   好多事儿其实就是这样,本人觉得山崩地裂的情分,在别人听来不过尔尔。   一没殉情,二没私奔。能赶上梁祝的段子基本上是没有可能了。   她们盛总在一堆嫖客里,无非占了三好:颜值、尊重、欠账少。就让宝姐看上了。   吴祈宁心里不多不少泄气地“嗨”了一声,没打算听《杜十娘》,她也恨不得听个《胭脂扣》了。其实都没有,盛年甚至没睡过宝姐,俩人就是喝个酒,聊聊天。   那种缠绵入骨的小暧昧,就把宝姐钓得五迷三道的,盛年信手拈来,丝毫没有辜负他那张桃花脸。   吴祈宁十分瞠目:“你跟我们盛总居然是干净的?”   宝姐幽愁暗恨:“废话……就你想的那么脏……”   吴祈宁吸口气:“我说马姐不担心你们俩炕头对账,敢拿你的回扣。”   宝姐凉凉地横了吴祈宁一眼:“寻思各个都是你那样的窝囊废,我要是当了二太太,能容得下她在办公室撒泼犯贱?”   吴祈宁点了点头,觉得自己还是傻。   回头还是佩服盛年有手段:只给看,不给吃。赚得人家死心塌地。   吴祈宁记得人家说过:这叫饥饿营销。   也难怪宝姐难过,这是一头儿的官司,不对等的贸易。   当然,靠了盛年这棵树,宝姐这些年也着实是没少挣钱。纯以业务来论,盛年是宝姐回款极好的稳定优质大客户。盛年手里这些风流关系是刚需,给谁也是给,这两年巴结着吴祈宁恨不得他们转单的妈妈桑也不是一个俩,小姐都给出批发价儿了。盛年眉毛都不挑一下儿。   从这点来说,盛年也不算不罩着宝姐。记得童培培说过:“无论如何,给钱的渣男总比不给钱的渣男胜一筹。”   何况盛年调的只是情,不是色。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孰是孰非,这就更难说了。   思之再三,吴祈宁还是说出了口:“我们盛总有老婆……老板娘坐镇公司给他当贴身侍卫,听说儿子都会打酱油了……”   宝姐软绵绵地叹了口气:“你就不好奇,盛年的人才相貌,怎么娶了刘熙那么个矮丑挫?”   虽然刘熙相貌一般,但是让人这么贬损,吴祈宁作为良家妇女心里还是不得劲儿的:“刘熙姐姐人好,顺着盛总,那么温柔细致的人这年头儿也是难找了……”心里总觉得宝姐过分,吴祈宁想了想还是加了一句刺她:“娶妻娶德么……”   宝姐涨红了脸,“呸”了一声:“德个屁!合着你什么都不知道!刘熙的老子是咱滨海**局的书记,当初盛年做买卖赔了,缺个大亏空,是刘局给补上的。盛年这才娶了刘熙还人情的。要不然,就凭她……”宝姐狠狠地闷了一口酒下肚,红了眼圈:“就恨我没这么个好老子呗……”   吴祈宁就不说话了,她总忘不了盛年在办公室和刘熙撒娇耍赖的放松样子,心里也觉得盛年未必就是那个价高者沽的头牌花魁,可是看着宝姐这愤愤不平的脸子,她知道,此刻说什么,对方也是听不进去的。   宝姐看吴祈宁发呆,就势拽住了她的手,醉眼迷离:“小宁,就比方说你,难不成就真不如他盛年的妹子?咱们还不就是没托生对了人家儿……”   吴祈宁心头一动,慢慢地抽回了手。   宝姐分明酒醉心不醉,打架要找帮手呢。   吴祈宁只好苦笑,埋头吃牛排,我剁,我剁,我剁剁剁,就跟和碟子有仇一样。   宝姐看看吴祈宁,冷笑一声:“窝囊废!”   吴祈宁装没听见。   那天没说破什么,也没说开什么。吴祈宁很满意这个状态,不统不独,维持现状,是为两岸福祉。   吴祈宁还是当好人陪着宝姐逛街散心。宝姐对于第一区其实比吴祈宁更加熟门熟路,她们临时起意叫出来吴祈宁的翻译阿梅,三个人一起去算命,一个摊子一个摊子的走,八字、塔罗、水晶球一个敢自称预知未来的家伙都没有放过。   宝姐只是算一个题目:自己和盛年有没有机会。人家说有,她就笑。说没有的,她就拽着吴祈宁去下一家。   这样任性放任,吞吐心魔,旦夕不停,简直不可拯救。   宝姐这佛简直白拜了,也别说,在一般没读过佛陀经典的妇女大众里,佛祖经常是被当做妇联加倾听对象加以崇拜的。   佛说:我执……   吴祈宁旁观叹息之余,居然也跟着不思悔改,悄悄地给算命先生写下许愿的帖子:愿小宁幸福,穆骏平安。   端庄谨慎的闺阁字体,百转千回的细腻心思。   墨笔小楷,看得越南的算命师傅都觉得这个许愿带子温润可爱。   他把它挂在一棵巨大的树木上,系在风铃之下,清风徐来,叮当有声。   阿梅指手画脚地给吴祈宁翻译:师父说,风铃响一声,那人心里就会念你一遍……他不骗你的……   吴祈宁笑了笑,虽知虚妄,终究心里有几分欣喜甜蜜,随即给了算命师父一个大红包。倘若有钱能使鬼推磨,那又是件多么美满的事情,只要好好挣钱就行了。   对着神仙,她不能撒谎,吴祈宁心里放不下穆骏。   就算她做武林盟主,穿血红宫装,月薪几万,风风光光。   夜深人静的时候,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的这个执念是如何的张狂啃噬,叫嚣冲突。而她始终没有办法告慰纾解,将它排遣疏清。   只能是她越压,它越深。   从这面儿说,她是懂的宝姐的。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然后就过年了。   那个年过得很好,金姨白叔带着黄凤和文蔚他们过来,大家旅行游乐,玩儿的酣畅淋漓。   除夕之夜,黄凤拿着吴祈宁的手机给穆骏发跨国彩信,一张张大家快乐守岁的照片披红挂彩地驾着电波冲回国内。黄凤丝毫不担心师姐通讯费用的激增,他就是想让穆骏知道,吴祈宁现在过的有多么好。   伴着爆竹声声,穆骏一个人坐在佛堂里翻阅着一封封彩信,微微地翘起了嘴角,他想:小宁好久没有这样和我联络了呢……   子时的钟声响起,穆骏破天荒地觉得自己看到了吴祈宁的笑脸。他旋即有一点讪讪的,不晓得小宁那边现在热热闹闹,是不是还能想起来我。   他并不知道,千里之外,一个小小的风铃,正被热带的季风吹得叮咚作响,金声玉振,委婉和谐……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连着加了两个周末的班,累死累死累死。 第44章 新病   工厂春节的假期大概有二十天上下。吴祈宁先带着爸妈和李文蔚她们在越南一通狠逛,然后组团带着大伙儿奔了柬埔寨,金边、吴哥,玩儿地很痛快。偌大的吴哥窟,吴祈宁和李文蔚、宝姐、黄凤打赌比赛,看谁先找到那个微笑的仙女。   吴哥窟里浮雕仙女千千万,但是据说会笑的阿帕莎喇只有一个,能找到这个仙女的人会得到一辈子的幸福。   别人还好,就黄凤俩眼不够踅摸的,他很郑重地跟吴祈宁说:“没事儿,师姐,我帮你找。找到算你的。”   吴祈宁乐得东倒西歪:“你找到也是你一辈子的幸福啊。和我有个毛线关系!”   黄凤眼神黯然了一下儿,他旋即撅嘴:“我帮着你幸福啊。”   吴祈宁大乐:“好好好,我后半辈子指着你了。我正缺个好兄弟做杨国忠。”   黄凤回过头,认真地看着吴祈宁:“师姐,别胡扯!我不会让你罩一辈子的。我长大了,换我罩着你。你要是做长孙皇后,我就做长孙无忌,死活扶你儿子上位。你要是卫子夫,拼出命我也去做卫青给你扫荡了匈奴。我们苗人知恩图报,有情有义。不像穆骏哥……白眼狼不是东西……”   吴祈宁大姑娘家家的,让人儿子孙子的这么一说,十分赧然。有心打他吧,人家孩子一片赤诚;但是要让吴祈宁说,好!怎么也觉得那么别扭!   倒是一边儿的李文蔚扶着柱子乐得肚子疼:“哎哟,了不得,我回头跟我师哥说去,当心外戚!”   吴祈宁大大地翻了个白眼:“就跟太平公主不擅权似的。”   李文蔚不掩没落地哼出来:“我要死的人了我擅权干嘛啊?”   黄凤叹口气:“反正文蔚姐姐的法宝就是要死,她得了绝症就是逮理了。就跟这绝症是给大伙儿得的一样。”这少年语带机锋,不掩眉眼风流。   三分真,七分假,说得李文蔚急不得恼不得的。   连宝姐都搂着他笑作一团。   一帮人在吴哥窟里山找海找,最后有福之人不用忙,李文蔚信手一拍,就把那个微笑的仙女找到了,自己高兴得嗷嗷叫。   大伙儿山呼恭喜,齐说:“李大小姐新年大吉,必然鸿运当头好日子还在后头。”   吃喝玩乐了一圈儿,尽兴而归。   吴祈宁的行程安排得妥妥帖帖的,最后落脚回到灵周越南工厂再休息两天,心平气和的买买东西逛逛街再安排大伙儿回国去。   打柬埔寨飞回胡志明也就是二十分钟的功夫,小飞机坐十七个人,吴祈宁没写好登记卡就落下去了。一帮人热热闹闹打机场回到灵周科技,天还没黑透呢。   就看见灵周科技越南工厂门口,面沉似水站着一个老爷子。   吴祈宁下车一看:“詹爷爷!您怎么来了啊?”   詹爷爷脸黑得跟锅底有一拼:“你出去玩儿了,门也不关好。我替你捉了贼!”   吴祈宁展眼一看,熊似的詹爷爷胳肢窝底下夹地是猴儿似的厂里的少年阿勇。   人比人,气死人。   美国人人高马大,更映着越南人伶仃瘦小。   黄凤在旁边儿啧啧:“要没有机关枪,我估计两边儿当初打不起来。”   吴祈宁心里很是衔恨这个阿勇,平常干活儿吊儿郎当不说,迟到早退,挣不上高工资骂中国主管。再加上身小力亏,上货柜装东西都得吴祈宁跟着搭把手。加上上回阿当的事儿,这孩子就没少站在人堆儿里起哄,吴祈宁早就想寻个由头打发了他,这可好,自己送上来了。   吴祈宁回头叫过来保安大叔,数落了几句。然后打发人报警,这也算是人赃俱获,越南警察过来,没有二话把阿勇带回警察局了。   吴祈宁现在越南话很能扯几句,问了问越南警察,盗窃数额总归不大,估计也就是拘留几天的事儿。她也就放了心,结仇不结大,顺手要了越南警方的证明,预备开工了就热热闹闹地把阿勇辞了了事。   打发走了官面儿,吴祈宁回头瞅见詹爷爷还运着气看她,她是真有几分的不明所以:“詹爷爷,您怎么还跟着儿站着啊?”   詹爷爷理直气壮地委屈冲天:“你都多少天不在工厂了?我这些日子吃的都是什么你知道吗?”   吴祈宁……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出口:“詹爷爷,认得我之前,您是怎么活到七十三的?”   詹爷爷一抹脸,不说话了,跟着一堆人鱼贯往厨房跑。   金姨和白叔叔最是好热闹的人,一看来了外国友人,赶紧请了詹爷爷上座。   白叔叔说了:“人家詹大爷怎么说也是擒贼有功,咱得好好请人家吃一顿。”   詹爷爷就爱听这个,喜眉笑眼地找地方坐下。   金姨心疼闺女,撸胳膊卷袖子,这就要和面包饺子。宝姐和李文蔚一起跟着动手儿,剥鲜虾的剥鲜虾,剁白菜的剁白菜。   白叔叔让李文蔚打旅行包里拿出来特地从国内带的卤味儿,让吴祈宁去厨房切了。李文蔚“哎哟”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她把吴祈宁叫到一边儿:“你要的红糖。哎,你那月事太多的毛病好点儿了吗?”   吴祈宁说:“大小姐,同着这么多人,你也真好意思问。”   幸而白叔叔是忙活着亲自给詹爷爷沏了铁观音,自己要去后厨露一手,没注意她们说什么。   大伙儿各忙各的,剩下詹爷爷努着黄眼珠子,坐在大厅里咽着唾沫,安静地等吃饭。   黄凤看着熟门熟路的詹爷爷,问吴祈宁:“这老头儿不是头一回来吃了吧?”   吴祈宁苦笑:“倒是常来……”   黄凤“哼”一声:“师姐……你……美国人也不能这么混吃混喝啊……”   吴祈宁“嗨”一声:“一顿饭么……老爷子都七十三了,还能吃多少啊……添双筷子,加把盐的事儿么。”   那顿饭詹爷爷吃的不善,三鲜馅儿饺子自己吃了一盖帘儿。老爷子人长嘴大,一口吃俩饺子,金姨包着供不上他吃的。   黄凤饿得舔着空盘子问吴祈宁:“他真七十三了吗?添了他这双筷子,我就光剩下舔盐了……”   吴祈宁低头咳嗦:“惜老怜贫,是咱们中国人传统美德。就当积德行善了吧,我当初怎么让你上我们家吃呢……”   黄凤梗脖子:“那我多仁义啊……”   吴祈宁点头,掖给黄凤一块烙饼,给他盛了一碗饺子汤:“是是是,您仁义,您先垫垫。”   这顿饭究竟没敢让詹爷爷放开了吃,金姨都觉得詹爷爷这吃的不含糊。白叔叔都看傻眼了。   临了还是吴祈宁当机立断,把詹爷爷的筷子夺下来了:“詹爷爷,饺子是我的,胃口是您的。不是拦着您吃,这个东西倒饱,吃多了不消化。”说着递给詹爷爷俩饭盒:“来,这盒饺子您拿回去,明天早上再接着吃。这盒儿饺子给汤姆叔叔捎过去,您可不兴都吃了。这是死面的,不消化。”   詹爷爷今天吃的志得意满,高高兴兴地拎着两盒饺子开车回西贡去了。   目送走了詹爷爷,大伙儿才算松口气,吴祈宁扒拉扒拉残羹剩饭,看着是不够吃,干脆开车请大伙儿下了个馆子。   黄凤饿得哀嚎:“这叫什么事儿啊!”   吴祈宁哄着他:“师姐请你吃越南菜哈,越南菜!这不就是这么一回么。”   谁想到,次日清晨,吴祈宁打开宿舍楼的大门,门口儿站着一只等吃饭的詹爷爷,他身后还跟了一个端着空饭盒儿的老美汤叔叔。   黄凤认真地寻思,要不要把这二位给轰出去。   詹爷爷打兜儿里掏出来几张黄黄的美元,认真地说:“宁!我们入伙!”   金姨在旁边儿看着,花了个十字儿:“我的佛祖,小宁,你就在这儿开个馆子也不少挣钱。”   吴祈宁哭笑不得地坐在那儿,说:“这事儿得问问我们盛总啊……”   她们盛总当时正拽着穆骏在滨海逛庙会。灵周滨海今年的业务实在不能算好,这也是盛年意料之中的事儿。盛年回来翻翻账本,尤其业务部的工作成绩,悬崖式的下滑,就算经济情况不好,也未必至于如此。   盛年本来是有一肚子话想数落穆骏的,可是他冷眼看穆骏的日子过得,简直都有点儿自闭了。这大过年的,他一个人几个猫,孤零零地在家吃方便面,毫不掩饰地凄清冷寂,唯盛颜的照片前,香火不绝。   看着这样的穆骏,盛年的心也就软了。有一瞬间,他甚至后悔,把吴祈宁带到越南。   正月初八,盛年携妻带子,硬把穆骏扯出来陪着他见见阳光。   冬日的阳光底下,盛年看着穆骏,觉得他瘦了许多,倒是肤色白净,年轻轻神情安定的不像话,也就是看见自己,眼神亮亮的,还有几分小孩儿似的快乐。   盛年心说:冤孽!   他骨子里还是很看重这个差点儿成了妹夫的兄弟的。盛年扪心自问,要是此刻闭眼估计第一放不下儿子盛川老婆刘熙,第二放不下的就是这个兄弟穆骏。而穆骏显然比盛川让他糟心多了,这也三十的人了,没自己在身边儿提调着,吃不像吃,过不像过。他盛年老人家不但得关心他的业务,还得关心他的生活。简直了……大儿大女没有这兄弟那么让他操心的……   小小的盛川满地乱跑,刘熙开心地拽着儿子去买糖葫芦。   人山人海的庙会人群里,盛年牵着穆骏慢慢地走,好像他们小时候一样,只是中间少了盛颜,好像总是缺了点儿什么。   两个人并排走了很久,穆骏说:“哥,你不用这么哄着我。”   盛年口是心非:“谁有心思哄你?你几岁啊?”话是这么说,盛年心里很是纠结:你这辈子靠我哄也不是个事儿啊……总不能把您后半辈子托付给玉佛寺的大和尚吧……哎……真够愁人的……   走到妈祖庙门前,盛年问穆骏,“要不要进去拜拜?”   穆骏好笑地点了点头。   滨海的妈祖庙,香火很盛,信徒众多。   在某一次的跪拜起身时候,隔着汹涌的人潮人海,穆骏隐约看到了不远处一个年轻女子的红色轮廓。   起起伏伏,窈窕身影,乍然相逢,恍若隔世。   那一瞬间,仿佛时光轮回,穆骏想起了那年十五,璀璨烟花下,虔诚祈祷的吴祈宁。   穆骏于是看着那个红衣女孩子,笑了笑。   盛年顺着穆骏的眼光看过去,若有所悟。   昔有天女散花,维摩诘说法,而舍利弗着相。   自然是有人六根不净,修行不全了。   盛年心头一喜,恭恭敬敬地给妈祖娘娘磕了三个头,心说:托付娘娘您谢谢月老,的亏他老人家没把我们小骏的红线织了毛裤……   打妈祖庙出来,正碰上刘熙带着盛川远远地走过来。   盛川面目很似盛年,他举着糖葫芦,甜甜地叫穆骏一声:“叔叔!”   穆骏很开心地把小帅哥抱起来,亲一口:“小川乖!”   盛年搂着刘熙的肩膀在旁边看着,刘熙趴在盛年的耳边嘀咕:“你看,不行就把吴祈宁叫回来么……”   盛年很是为难地嘀咕:“那我得再雇个厨子啊……”   年后,盛年回到越南。   这边儿轰轰烈烈地开工,大放鞭炮,气象万千,开门就有一大堆订单挤进来,着实不错的肥猪拱门,满堂红彩。   吴祈宁刚刚恭送了爹妈黄凤他们回国安顿,一身假日的喜庆劲儿还没过,看见老板回来了,穿红着绿地给盛年作揖拜年,笑容满面,精神百倍,看着就让人提气不少。   盛年想想国内暮气沉沉的穆骏再看看这边儿喜气洋洋的吴祈宁,简直有点儿瞎眼似的不能接受。可他心里就跟穆骏吃了多大的亏似的。还真就动了几分把吴祈宁调回去的心。   不过这事儿不能轻举妄动,盛年跟谁也没说。   后面的事儿就很顺利,无非接单子就做呗。吴祈宁这边儿单子满满,正跟盛年说:越南厂子产能还能进一步挖掘。   谁知道盛年另有考虑,接连把好几个单子发回大陆给穆骏解燃眉之急。   这边把订单发回大陆,那边儿再鞭打快牛地逼着吴祈宁开发新客户,拿新单子填越南厂的产能。   吴祈宁抿着嘴角不说话,反正一笔写不出来两个灵周,江湖上风闻盛年要取穆骏而代之的闲话吴祈宁从头不信。   人家哥们儿铁的很。   有铁哥们儿就有闺蜜铁磁这一说,那些日子,吴祈宁三天两头逼着宝姐打听,哪里又开了新厂房,哪里又开了新产线。   把宝姐挤兑的哀嚎连天:“干特工实在是太费脑子了。早知道这么费心我上国家安全局多好呢。”   吴祈宁也不理她,闷头跑单子,实打实,业绩说话么。   就这么着,日子过得也平稳。左右越南这地方恒温恒热,太阳总是那么高,天光总是那么长,一样的日月,一样的天时,让人觉得仿佛这样日子,可以混到天荒地老。   一晃到了阳历九月,黄凤大学毕业,这小子说到做到,还真是包袱收一收来越南找盛年报道。黄凤英文好,会说越南话,一下子就让盛年相中了。给的工资不低,小伙子挺高兴。   吴祈宁开头儿觉得很奇怪,以盛年的人性,他怎么能要了黄凤?就不怕自己和黄凤结成一党吗?刘杨的事儿殷鉴不远,黄凤对吴祈宁死心塌地谁都知道。   她才不信盛年是没点儿防备的人。   可日子长了,吴祈宁略微看出来点儿眉目,黄凤的工作范围和她大面积的重叠。   吴祈宁有些微疑心,莫非盛年要拿黄凤换了自己?   摇摇头,搞不清楚盛年的心思,揣度上意,从来是当员工的大忌。反正吴祈宁现在在平阳省工作能力出众也有几分名头,即便盛年不要她,她也是不担心没事儿做的。何况以黄凤和她的交情,估计也未必好意思顶了她。   吴祈宁摇摇头,觉得自己就是瞎操心着。   人的心啊,就这么大。操多了,里面未免发满。   吴祈宁那些日子就觉得心头发满,腰酸背疼。   那天起来实在觉得心烦,她试了试表,有点儿发烧。   仗着有黄凤在,她最近省心不少。吴祈宁跟黄凤打个招呼,放任自己昏昏睡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吴祈宁迷茫地睁开眼,她模糊地看见姐姨坐在自己的床头,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作为上周和昨天没更的补偿。给大家鞠个躬,久等了。 第45章 不起   吴祈宁晕乎乎地看着姐姨,她并没有退烧,眼前看着这个老女人几乎有点儿重影儿。就算病成个茄子样儿,吴祈宁也记得姐姨对她从来都不友善,这老婆子就跟盛年还有个笑模样,对吴祈宁那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吴祈宁模糊地想:她要干什么?谋害我?   可是吴祈宁心里并不害怕。   狮子不怕柴狗,基因决定!   她强撑着坐起来,直勾勾地回视这个居心叵测的老太太。   她脸色苍白,但是目光灼灼,对着这么个老妇人,吴祈宁是货真价实的心无畏惧。   让吴祈宁没想到的是,姐姨抱住了她。抱孩子的那种抱法!   吴祈宁是个生物距离比较远的人,她讨厌陌生人和她近距离接触,拉扯搂抱都觉得怪异别扭。上回碰上个俄罗斯客户,大叔抱了她十五秒她都想抽他,那还是关着钱的面子。   而姐姨显然是个陌生人……   她挣扎着试图推开姐姨,可是姐姨紧紧地搂着她,死也不肯撒手。吴祈宁想喊,但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应该喊什么,非礼吧,不合适。你松开我?也怪怪的……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吴祈宁忽然觉得自己的耳边落下了一滴冰凉的水。   吴祈宁顿了顿,她慢慢地抬起头,看见:姐姨哭了……   吴祈宁下意识地停止了挣扎。   姐姨顺势把她搂在了怀里,用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她热烫的额头,就像个母亲那样,抱着她慢慢地摇晃。   姐姨紧紧地抱着她,用自己的下巴熨帖着吴祈宁的额头。   吴祈宁皱着眉,转动这眼珠,还是推拒:“你……你这是……”   姐姨不说话,她就是紧紧地搂着她,一滴滴滚烫的眼泪快速地滑过吴祈宁的耳际。   在无比的惊诧和高热的模糊中,吴祈宁确信自己听懂了姐姨嘴里一个含糊的越南单词:“孩子……我的孩子……”   “我……我不是你的……孩子……”话说了一半儿,吴祈宁顿住了,她好像明白了点儿什么,然后觉得自己有点儿不是人……   孩子……从来都是属于是一个母亲的悲伤呢喃,这一声呼唤真情实感,痛彻心扉。   孩子……   她的孩子……   吴祈宁下意识地停下了试图推开姐姨的手指。   她直勾勾地看着她,看她饱含热泪又无比爱怜地抚摸着她的额头、耳际和发梢。   她看到这个枯萎阴沉的女人如同被滋润了一般鲜活灵动,她无比珍爱地叫她孩子,口口声声,如待珍宝。   门口有些微的动静,吴祈宁的目光越过姐姨,她看见了一脸蒙圈的黄凤。   吴祈宁微微摇头,用唇形说:“没关系……”   黄凤很犹疑地指指门口,表示我一直都在,吴祈宁放心地朝他点点头。   这已经不知道谁在哄谁了!   吴祈宁虽然不知道姐姨在发生么疯,但是她的确精神不济,慢慢思量了一下子这老婆子也不至于杀了自己灭口,何况她怀抱的确舒服,就算自己的亲妈也很少这么拥抱自己。   那么在这么温柔的拥抱下难免昏昏欲睡,不多时,她就心大地又睡过去了。   这一睡就是一宿。   迷茫当中,她还是能感觉有人殷勤伺候,冰敷额头,方巾擦脸,喂水喂药,天快亮时,还有人把吸管送到她唇侧,让她能舒适地吮到一口浓稠温热的杏仁茶。   大概折腾了小半夜,吴祈宁觉得自己出了一身通透的汗,身上就松快多了。   等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光又亮,吴祈宁撑着枕头坐起来,觉得整个人都清爽了许多。   极目四望,屋里没人。   吴祈宁摇了摇头,寻思大概昨晚尽心尽力的也许是翻译阿梅。如此小病一天,估计一会儿就该有人来探望,吴祈宁略微洗漱了一下儿,对着洗手间的镜子看看自己,气色还好。唯一讨厌就是例假还没完,让人心里烦得很。   吴祈宁骨子里好强,她还是想让自己看着精神点儿,于是施施然回了卧室,打开自己红木的梳妆盒,慢慢地对着镜子,梳个头。   果然,一头短发还没通顺,就听见“笃笃笃”地有人敲门。   吴祈宁说:“进来吧。”一开口才发现,居然声音软绵绵的,少了平常的三分力道。   有人推门而入,吴祈宁回头一看,黄凤一脸担心站在那儿,手里提着她最爱吃的血红提子,黄凤快步走过来,提心吊胆地问:“姐,你好点儿么?”   吴祈宁笑得眼睛弯弯地:“好多了,大概是这两天有点淋雨。已经退烧了。”   黄凤摸了摸吴祈宁的额头,笑了:“果然不烧了。姐,你吓死我了,从来没见你病过。”   吴祈宁挑挑眉毛,语调不自觉地带了几分笑:“老了……不中用了……”   黄凤笑嘻嘻:“老什么啊,我姐俏丽佳人正当年。”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让人这么说总是高兴的,吴祈宁拍一拍身边的椅子,让黄凤坐过来。   黄凤随手剥一颗提子给吴祈宁喂到她嘴边,语气神神秘秘地:“你不知道,昨天那个老婆子伺候了你一宿。跟你妈似的。我觉得她对咱不好,在门口守了前半夜。最后还是盛总把我揪走的,说姐姨不会害你……”说到这儿,黄凤上下打量着吴祈宁:“姐姐,那老婆子对你还好吧?”   吴祈宁含着提子,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身上:“还好啊,我昨晚睡迷了。就记得有人喂我喝水……”   黄凤上下打量了一番吴祈宁:“我看你也没事儿。昨天阮爷爷来了,给你开了药你吃了吧?一会儿老头儿还来,你有什么不舒服再跟他说。饿不饿?我看姐姨在厨房熬海鲜粥呢。”   姐姨……想起来这老太太昨天晚上的所作所为,吴祈宁慢慢地皱眉头。   黄凤紧张地问她:“怎么了?又不舒服?”   吴祈宁笑笑地看着黄凤:“我没事儿,你上班去吧。办公室还有事儿呢,你盯着点儿,我才好再睡一觉。”   黄凤点点头:“那我让阿梅来陪着你。”   吴祈宁笑着推他一把:“事儿多的你。快去吧。”   黄凤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吴祈宁坐在床上看着他愈发长高的背影儿不是不感动,这小孩对她倒是一片知恩图报。   这边儿,送走了黄凤,推门进来的是阿梅和姐姨,阿梅拿来后院新开的几朵荷花要插瓶,姐姨端着鲜香可口的海鲜粥。和黄凤擦身而过的时候,阿梅礼貌地一侧身,低声叫了一句:“黄哥哥……”说着,脸就红了。   黄凤一笑,上班去了。   扭过头,吴祈宁挑着长眉看姐姨,姐姨忽然有几分讪讪地,把粥递给了阿梅,自己退开了。   阿梅不在意这些,拿着海鲜粥一口一口地喂着吴祈宁,问:“黄哥哥今天来的这么早啊。”   吴祈宁坐在床上笑笑地,心里想:我们阿梅其实也有几分人才,这一笑,也算是芙蓉如面柳如眉……哎……如花少女,情窦初开啊……   事实证明,她梳洗打扮的决策是英明的。   这边吴祈宁正喝粥,那边盛年推门而入。   盛总是一贯的理直气壮,一屁股坐到病人的床边:“你没事儿了吧?”   吴祈宁揉一揉脑门子,定定神:“申川的生产单子早安排下去了,回款的事儿黄凤盯着呢,国内的货柜明天才领,山本叔叔那边儿又没催东西。我的爷,您有什么大事儿须小的今天应酬啊……”   盛年“噗嗤”乐了:“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是说阮爷爷瘦小枯干的不知道医术行不行,不行就带你去西贡第一医院。”说着顺手接过阿梅手里的粥,喂一勺给吴祈宁,温柔微笑,眉目生风。   吴祈宁从骨子里不乐意让盛年伺候,自己接过勺子,从善如流:“我看阮爷爷本事不错,这是看病,又不是相扑,盛总您管人家高矮胖瘦呢。”   盛年让吴祈宁说得低着头乐:“那你就好好歇着吧,你看你见了我这一堆话,管两天家,真当自己国务院总理了,有我老人家在,能塌了天?”   吴祈宁赶紧谦虚:“是是是,有我们盛总这一米八的高人,天塌下来用我这一米六的扛着?没我在的时候,灵周科技也让您发展壮大这么多年了不是。”   盛年让吴祈宁巴结地很是受用,笑得眉眼弯弯:“你好好歇两天不碍的,这两天我跟中国菜馆订了饭了。詹爷爷不爱吃就让他饿两天,你自己别张罗地跟节粮度荒似的。有事儿你就使唤姐姨和阿梅。”   吴祈宁眉头动了动:“姐姨……”   盛年撇撇嘴角:“昨晚上我在门口都看见了。”他拍一拍吴祈宁的肩膀儿:“姐姨的丈夫打红色高棉死柬埔寨了。有个女儿,四岁的那年,跟咱们对越自卫反击战的时候给炸成了残废。凑凑合合养到十来岁,还是死了。这老太太是个苦命的人,平常看不惯中国人也不奇怪。昨晚她看见你,大概是想起来自己那闺女了……你别在意……”   吴祈宁听着,深深地叹了口气:“人家对我好,我介意什么啊。让老太太抱一下儿又掉不下一块肉。早知道她命这么苦,我应该多护持着她点儿……”   盛年点点头,扶了扶吴祈宁的肩膀儿:“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人说一场官司三代仇,毕竟咱跟越南人打过仗,不能算界面十分友好。同来的这帮中国人在这儿工资高,又是管理层,难免都有点儿高人一等天朝上国的德行。哪儿对哪儿啊,刚不吃窝头几年,还真当自己大国沙文主义了,瞅着就是暴发户的不会做人。老祖宗温良恭俭让,怀柔远人,厚往薄来的仁义作风都让他们扔爪哇去了。连韩毅他们都是这个做派,让我看着心里发凉。这么多日子了,我冷眼看着就你还好,跟他们相处知道分寸。”说到这儿,盛年叹口气:“小宁……所以我是实在舍不得把你调回国啊……”   吴祈宁微微抬头,惊讶地看着盛年:“调我回国?”   盛年顿了顿:“这事儿以后再说,我去开晨会了,你歇着。要什么就给我打电话,不舒服也跟我说。”   吴祈宁点点头,恭送主上早朝,眼珠略转了转,回国……   她叹了口气:回国……   盛年起身要走,他本来扶着吴祈宁的肩,这一撤劲儿,吴祈宁微微地侧歪了一下儿。   她还弱,不能没他扶着。   盛年也没想到吴祈宁是真病得虚了,赶紧搀着她躺好,还帮她拉拉被子:“一会儿一堆人过来看你,我应酬你就病着别说话就行。你看盛总怎么拿单子。”说到这儿,盛年简直志得意满。   吴祈宁翻个白眼:这个赚钱迷!   然后她就奉旨这么病怏怏地躺着呗。   不病不知道,一病吓一跳。   吴祈宁才知道自己人缘这么好,这一上午探病的果然络绎不绝:山本叔叔、詹爷爷、韩毅、刘总、马来帅哥、张工、李工、许大爷……   踢破了她的门槛子……   盛年一副本家儿大爷的嘴脸支应着,简直在这屋里摆了茶话会,吴祈宁坐收了一屋子鲜花素果,觉得自己简直躺殡仪馆里了。   臭不要脸的盛年趁乱拉着人家签了两笔单子,回头朝吴祈宁笑得那叫一个春风十里不如他。   中午好容易消停点儿了,盛年拉着各路大佬出去吃饭,宾主尽欢。吴祈宁心说,不知道简直是庆祝我一病不起呢……   才眯了一会儿眼睛,下午来的是各路越南人马。   吴祈宁懒洋洋地睁开眼睛看一看:自然是她的各路手下巴结领导来了。更有几个组长趁乱送礼,恨不得提拔自己家侄子外甥又或者提涨工资的……多少办公室里不好说的小话儿,可逮住机会私底下说了,一个个都在病床前头嘚嘚个没完没了的。   各路时鲜水果送的不少,吴祈宁觉得自己只差立个齐天大圣的旗子,这屋就能当花果山了。   饶是这么乱,吴祈宁还是看出来点儿事儿:吴祈宁越南话并不十分灵光,阿梅这小混蛋中间指定吃了好处,吴祈宁打赌她看见包装组长往阿梅的兜儿里掖了最新鲜的紫皮山竹。   然而她并没有说什么,察见渊鱼不祥,见人隐匿有殃。   她这两天不得劲儿,有些事儿不一定今天办,有些人未必现在敲打。   最后这伙子三大姑八大姨儿都让下班儿的黄凤给轰出去了。   吴祈宁揉着太阳穴,心里说,还是让我晕过去好些。   一边儿是轰出去这些零碎儿的探病的,一边儿阿梅殷勤地帮吴祈宁垫了垫枕头,喂过药之后,还试图喂她再喝一点儿温热过的椰子汁。吴祈宁微微叹息:别的不说,这小女孩做她助理,还是尽心尽力的。   吴祈宁这一天没上班,黄凤回来絮絮叨叨地跟她简报了一下儿今天的日程进度。黄凤做事越来越靠谱,吴祈宁歪在枕头上,闭着眼睛听着,时不时地点点头。本来黄凤着调她是高兴的,可是想起来盛年提让自己回去的事儿,心里又五味杂陈。   黄凤不知道吴祈宁心里的弯弯绕,摸了摸她的脑门,皱眉头:“反而又热上来了……盛总也真是的,看你病了还拿你当幌子。”   吴祈宁苦笑:“到了晚上,总是容易反复。你初来乍到,别说这个那个的。咱们几个中国人,在外面得心齐……”说到这儿,她叹了口气,软软地把脑袋倚在自己手腕子上:“现在国内单子不够,咱们这边儿不多敛订单,两家工厂可就开工不足了啊……盛总的压力,你不懂啊……”   黄凤从来少见这么有气无力的吴祈宁,正要说什么,门口儿盛年笑着说:“还是我们小宁识大体顾大局。黄凤,你可得多跟你师姐学着点儿。”   吴祈宁素来不爱在外人面前病歪歪地躺着,说老实话她心里总是怵着盛年一头,所以在老板面前分外警惕,她揉揉肩膀坐起来:“盛总,您就别拿我开心了。怎么样,看您这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天又接了几个单?”   盛年很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坐到她床边上,微微扶了她一把,俩人近乎耳鬓厮磨的时候,盛年有点儿沉吟,还是低低声音说出来:“几个单子倒是小事儿,一会儿……宝姐过来看你……你们姐们儿处的不错,有机会,你也替我劝劝她……”   暖暖语风,痒痒地吹在吴祈宁的耳边儿上,吴祈宁无端打了个激灵。   吴祈宁一愣:“我劝?劝什么啊?”   盛年凤眼微眯,剜了吴祈宁一眼,他坐直了身子,当着一屋子人回答地光明正大且文不对题:“我们刘熙可是听说你病了,从国内给你发了桃花姬和四物汤,说是给你补补呢。”   我们……刘熙……   吴祈宁若有所悟。   她着实是心烦:盛总,你个渣男在前面春风十里,处处桃花,拆地雷的活计不能扔给我干啊……   有心想驳,当着黄凤,她又不好说什么,揉揉太阳穴,只是觉得脑门子疼。   盛年好声好气地扶着她躺好了,还算绅士地起身告辞。   吴祈宁闷闷地躺在床上,觉得心里更满了。   刚迷糊了一阵子,又听见耳边黄凤有几分进退不得地问她:“姐,穆骏哥的国际长途,你接不接?”   这小子,加意说了国际长途四个字儿,仿佛多会过日子替穆骏可惜电话费似的。   吴祈宁心头一跳,她深深地皱了皱眉。   不是不想他,实在太累心。   接过电话,听到那边儿穆骏叫了一声:“喂……小宁……你好点儿了么……”   温润柔和一如既往,礼貌客气也一如既往。   吴祈宁是生平头一次有了种力有未逮的挫败感觉。   她很盼着这就是种错觉,一会儿就过去了。   可是内心深处,她觉得未必如此。   吸吸鼻子,她很想哭。 第46章 思虑   于是穆骏在电话里,就听到了一声长长地呼吸。吴祈宁常年练习管乐,她的呼吸很有特点,绵长柔软,密而无声。以穆骏这样清修的人士,打坐的时候都会疑心吴祈宁是不用呼吸的。   唯独她哭泣的时候,气息深长,穆骏恍惚在某个封闭私密的空间里,听到过她无声的饮泣。然,那时他在沉睡,这个感觉并不确实。   以至于后来午夜梦回,他多次见到她泪水涟涟,但是梦幻泡影,一触即碎,他从来安慰不得。   而今,她居然在电话那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穆骏脱口而出:“小宁,别哭……”   吴祈宁本来是不想哭的,可是被穆骏这么一问,忽然百般委屈涌上心头,几乎真要哭出来了。   她慢慢地咬住了牙,好一会儿,才说:“没有的事。”   有的事就是如此,这年来吴祈宁伶牙俐齿对着穆骏武装到了槽牙,穆骏就是有心说句软和话都无从下口,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俩人公事公办的一塌糊涂。   今天吴祈宁这要哭不哭的可怜样子,分分钟让穆骏牵肠挂肚,心思缠绵。   过了好一会儿,穆骏在电话这边长长地叹了口气:“小宁,别哭了。过两天……我去看你……”   吴祈宁软绵绵地说了一声:“好。”   挂了电话,她终于没有哭出来。   并不是吴祈宁一定要坚强地人五人六,实在是她身边儿的人都凑够一个班了。如果你身边的人足够多,那么随便哭都不方便,所谓伤心人别有怀抱。被人问被人劝也是件很烦的事儿。   何况吴祈宁敢用人头打赌,今天她对着电话泪流满面,明天工厂里就有的是人窃窃私语,眉飞色舞地八卦吴小姐的心碎神伤。   日子够乱了,又何苦给人添个谈资呢。   吴祈宁今天在床上躺了一天,落得个精疲力竭,实在支持不住,打发走了黄凤他们,自己早早地躺下闭上了眼。   过了一会儿,手机叮咚一响,发来一条短信。穆骏问她:刚才身边是否有人?   吴祈宁笑一笑,言简意赅回了一个字:是。   穆骏几乎秒回:好好睡吧。我安排安排去看你。   于是吴祈宁的心情莫名地又好了起来。   痛快的那种好法!   这是一觉睡到了天亮,黎明时分,恍惚觉得有人给她擦了擦脸,吴祈宁反手抓住了姐姨粗糙的手腕子,她睁开眼,认真地跟她说:“姐姨,谢谢你……”   姐姨微微地愣了愣,抽回了手,有点脸红。   吴祈宁不管姐姨怎么扭捏别扭,自顾又睡过去了。   她究竟年轻,一场小病,好了也就好了。   次日一早,盛年过来看她时,吴祈宁已经穿着T恤短裤下了床坐在梳妆台边儿上,好奇地嗅着阿梅给她摘来的小荷花,阿梅站在她身后悉心地帮她梳头发。   盛年从背后看过去,觉得镜中女子长眉、大眼,皮肤白皙,身材婀娜,吴大小姐痊愈之后,好一番容光焕发的样子。   这样健康可爱的女孩子,难免惹人喜欢。   盛年看着她也觉得心情好,他从后面按住了吴祈宁的肩头,再看看镜中人,他忍不住抚摸了一下她漆黑的头发:“小宁,再休息一天吧。今天不用去上班。”   吴祈宁“哎”了一声,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回头看着盛年:“今天出货啊。”   盛年点点头,眉目难得地温柔和煦:“我去盯着好了。阮爷爷说你最好再歇一下。”   吴祈宁乖乖地地:“哦。”了一声。   目送盛年远去,站在一边儿的阿梅眨了眨眼:“小姐,老板对你真好啊。他不是爱上你了吧?”   吴祈宁想想眉目如画的盛年,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她捂着胸口训阿梅:“这事儿不敢瞎说!”   人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许是吴祈宁生病的时候盛年对她照顾的水泼不透,又或者盛总老拿一幅病人本家主事儿的面目示人,黄凤中午过来,拽住吴祈宁好一番窃窃私语,说:“越南人都在传,说盛总和你是相好。”   彼时吴祈宁正神色温柔地摩挲着一张从滨海发过来的文件,上面的签名清秀有力,她挑着嘴角笑出来:“扯!”   那天,盛年终究没有替吴祈宁上班。他急匆匆订了当天的机票飞回滨海。   没跟任何人交代出了什么事儿,临走的时候,给吴祈宁打了个电话,好歹交代了一下这两天要应付的差事。要挂电话的时候,盛年说:“宝姐的事儿,如果不好开口,就算了……”   吴祈宁如获特赦,几乎山呼万岁。   所谓有福之人不用忙。虽然不用吴祈宁说,宝姐自己识趣儿的就少来了很多。吴祈宁痊愈了之后,这个头等闺蜜才姗姗地来看了看她,眉眼之间不掩落寞。   吴祈宁问她:“你怎么了……”   宝姐苦笑了一声:“盛年不搭理我了。”   吴祈宁神使鬼差地说了一句:“他忙……”   宝姐抬起头,笑笑地看着她,那神情仿佛是个捉住三岁小孩儿撒谎的幼儿园老师。   吴祈宁那一瞬间几乎恨不得对对天指日:“盛总真忙,他回滨海去了!”   宝姐顺坡下驴地点点头:“是啊,他回滨海去了……他早晚是要回滨海去的……”   吴祈宁才想起来,盛总的家眷人口都在滨海。   她都忘了,滨海,才是他们的家啊。   两个人默默相对很久,吴祈宁拍了拍宝姐的手。   宝姐就笑了,随口胡说了一句:“这场景好像应该说,节哀顺变……”   吴祈宁也笑了,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吉祥。   灵周越南公司运行一年有余,也算上了轨道,再加上有吴祈宁这个操心货盯着,就算老大不在几天也能运行不乱。   倒是穆骏,再没有了只言片语的消息,自然人也是没有过来。   吴祈宁几次三番拿起手机,想发点儿什么过去,措辞半天,终觉不妥,最后还是放下了。   不知不觉又到了秋天,平阳省淅淅沥沥下着一天一地的雨,吴祈宁摸了摸肩膀,觉得心口有点儿凉。   黄凤咋咋呼呼地从外面跑进来,递给吴祈宁一包炸春卷,入手温热。吴祈宁尝了一口,鲜香软脆,想来是阿梅的手笔,放在保温盒里巴巴地给他大少爷送来,谁知道让黄凤随手送了人情。吴祈宁摸摸鼻子,苦笑一下:这世道,什么时候男人都这么吃香了……   十来天后,吴祈宁对着一箱子灵周滨海公司发过来的过滤器狠狠地发了一会儿呆。必须是装箱的人大意了,有两箱过滤器装错了型号。   冯京做马凉。   事儿并不是大事儿,赶出货她可以用手头儿的东西顶上去。货柜进来才发现错误也不必烦恼海关会追究他们报关不符。然而终究是错了,这事儿纯以公事论,她是可以和穆骏投诉一下的。平常没有由头,她不知道怎么和他联系,今天有了由头儿,好像也很别扭。   吴祈宁咬了咬嘴唇,拨通了一个熟悉的电话号码。   国际长途的叫通时间比较长,每一声嘟嘟的待机声都让吴祈宁想落荒而逃。   没想到,叫通的一瞬间,电话那边出现了一个好听的轻快女声:“喂……”   吴祈宁“啊……”了一下,顿一顿,她说:“我找穆总……”   对方犹疑了一下儿,把关似地问:“你是……”   吴祈宁飞快地说:“我是灵周科技越南工厂的小吴。”   真好,她有个身份。   另外一个女声飞快地在电话里出现:“吴祈宁啊!我李文蔚!”   吴祈宁有点儿张口结舌:“文蔚!”   李文蔚几乎是快活地对电话那边嚷嚷:“盛欣,这是小吴,吴祈宁,带我去吴哥窟的那个。对对对,咱们今年一起去老挝,我就想找她一起去呢。”   李文蔚才想起来问:“你找我师哥吧,小宁,什么事儿?”   吴祈宁说:“这次过来的货柜装错东西了。我想跟穆总念叨一下儿。”   李文蔚“嗷”地一声喊:“你快别念叨了,偷偷发个EMAIL给我就好,这两天我师哥住院去了。盛总在这里抓全面,天天骂得我们狗血淋头。他一会儿就走,你现在说,我活得了吗?”   吴祈宁“啊!”了一声:“穆总住院了?要不要紧?”   李文蔚很稀奇地问:“盛总没和你说?”   吴祈宁默默地摇摇头,然后想起来李文蔚看不见她摇头,她说:“没有。”   李文蔚竹筒倒豆子最存不住话:“十来天以前,我师哥赶死赶活,非要赶着进一个负压洁净室,结果沾染了点儿腐蚀性粉末,我们都没事儿,就他勾起来胃出血了。你放心,没事儿没事儿。公司盛总看着,我师哥有大美女盛欣盯着呢。哎,对了,你没见过盛欣吧,你们盛总的堂妹,刚刚从西藏支教回来。我发合照给你看。她人可好了,我刚才还说过年咱们一起去东南亚……”   李文蔚语速太快,吴祈宁就来得及“啊”了一声。   挂了电话,不久手机叮咚一响,吴祈宁收到了一张高清的彩信:李文蔚和一个非常眼熟的漂亮女孩儿在医院的某处勾肩搭背,笑靥如花。   李文蔚短信随即追过来:看着是不是特像盛颜?卧槽,人美家世好!你还有心思说货柜,还不赶紧给我死回来占地方!盛年什么人啊,不告诉你就是没安好心!   盛欣……   吴祈宁不期然想起来盛年的一句话:“我们盛家又不止一个女孩儿……”   她无不落寞地想:他们盛家人还真多……   吴祈宁没有回复这条短信,她默默地把手机揣到了兜儿里,回去上班儿了。   世事纷乱,人物众多,各个都是精彩纷呈,颜值爆表,家世一流,也不知道人家上辈子烧了几多高香,做了多少善事。   人比人,不如人。   吴祈宁真心觉得,以她这辈子的才貌资源,好像只配挣工资,才是实打实能看得见摸得着的安全保障。其实能上班很好:有活儿干,有饭吃,心烦的时候还可以拜拜佛。   盛年在后院修的滴水观音是积了大德了。   她应该多拜拜佛。   也许……老天垂怜,让她的下辈子能够好一点儿:也有身家父母,也有貌美如花。   谁知道呢……   不知不觉忙到了晚上八九点,这两天詹爷爷不在,姐姨负责伙食,吴祈宁嘴挑,吃的有一嘴没一嘴。黄凤前两天突击吃吴祈宁生病时候收到的礼物水果,正在嘴角发烂,气鼓鼓地早早睡觉去了。   下班之后,吴祈宁慢慢地走在工厂修长的鹅卵石小路上。   饶是热带,雨季也是有点儿凉意的,吴祈宁搓一搓手,决定去做点儿吃的。   她在厨房里炖了点儿银耳百合粥,自己坐在一边儿看着火,随手拿一本闲书,慢慢地翻着,白纸黑字,上面写着:人生若只如初见……   她就呆住了。   耳边听着砂锅里的热粥扑棱扑棱地作响和着窗外忽大忽小的雨声,眼前看着已拍氤氲水汽,暖味逼人,她实在是不愿意从那种迷蒙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今日才知,穆骏打坐的好处。   良久,有个人过来,替她关了火。   吴祈宁回头一看,居然是不掩倦色的盛年。   盛年愣愣地看着吴祈宁,也是一言不发。   两个人相对发呆了好一会儿,仿佛各有千言万语,但又是心照不宣。   想来是老板刚刚坐了七八个小时的飞机,现在正累的死去活来。   吴祈宁乖巧地给盛了一碗粥,雪白瓷碗,雪白调羹,撒一点儿新鲜的糖桂花,有香有色地端到了盛年眼前。   盛年歪倒在红木长椅上,端起瓷碗,慢慢地喝。   吴祈宁乖乖地坐在他脚下长椅的横隔上,抬着头,仰望着盛年,一如多少年前,她刚刚进入他公司,成为他手下的时候。   窗外的雨依旧滴滴答答地下,粥碗的热气升腾,笼着盛年精致的眉目都看不真切。   隔着袅袅白雾,盛年也模糊了吴祈宁的五官。他觉得自己只能看到吴祈宁黑白分明的大眼正瞬也不瞬地看着自己。   看着这样一双聪明伶俐的眼睛,盛年恍惚笃定觉得自己的很多假设也许以后都会成真。   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握住她的手:“小宁,好不好,你不回大陆去……你就在这里好好干……我一定对得起你,我们就保持现在这个状态,你不负我,我也不负你。”   吴祈宁瞪大了眼睛看着盛年,仿佛她无所不能的老板在讲些什么极端恐怖的事情,她没听懂盛年的意思,就是觉得自己的手凉凉的。   过了好一会儿,盛年摸了摸吴祈宁冰冷的脸颊,苦笑:“吓到你了?没关系,他没事儿,小伤加旧病,恢复得蛮好。”   吴祈宁愣愣地“哦”了一声。   她理论上是不知道这些事儿的,她也不该知道他是谁。   她最好装傻问一句:“盛总,是谁啊?出了什么事儿?”   可是她没有。   盛年握住吴祈宁的手,好一会儿,传达了一条相反的消息:“我看……他很想你。”   吴祈宁抿了抿嘴唇:“不……不是的……如果他想我,他会和我说……”   盛年看着吴祈宁,深深地摇了摇头,起身而去。   吴祈宁忽然回过头,她几乎赌气地说:“盛总!不要赶我走!我不想回去。”   盛年侧过头,暗夜里看看眼前这个有点儿倔强,有点儿瑟瑟的女孩子,他说:“也许,你应该回去,至少看看他……”   吴祈宁黯然地摇了摇头:“算了吧……”   犹记得宝姐曾经絮絮地说:如果一个男人足够喜欢你,他一定不会不和你联络。别傻了,他淡着你,只是因为他不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安慰一下双十一剁手的你们。 对,高瞻远瞩的盛总已经看到了未来掌权的皇后凉凉,然后脑补了吕后杀韩信,武则天杀长孙无忌,明成皇后处置大院君,慈禧杀肃顺……等等等等…… 而此刻皇后凉凉正一颗玻璃心。 所以,妹纸们,做人不可太要脸。 以上。 双十一快乐。 第47章 闻祸   那天,吴祈宁回了房间,打开了抽屉,独自抚摸了好一会儿自己来越南瞎买的真金首饰,忽然长长地叹一口气,躺在床铺上睡觉去了。   手机短信叮咚一响,吴祈宁拿起来看了看,是马来的帅哥李恩林。言辞款款,问她,明晚有没空去西贡喝茶?   吴祈宁想了想今日照片里鲜活明亮的盛欣,信手回了个“好”字。   周日的下午,宝姐和吴祈宁在西贡市的小咖啡馆里一起发个呆。只有西贡市里有中国银行,黄凤兴高采烈地去给妈妈汇工资,心情大好,嚷着晚上要请吴祈宁和宝姐下馆子吃柠檬烤虾。吴祈宁和宝姐相视一笑:这小孩。   吃烤虾就不用那么早,三个人在西贡街边,随心地散个步,往卖烤虾的地方溜达。   宝姐看起来心情不错,并没有吴祈宁想的那么落魄颓唐,想来不是十七十八的小女孩儿了,行走江湖,大家都有个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气魄在。   纵然表白不成,宝姐和盛年这对冤孽也能落下个散买卖不散交情。颇有君子之风。   这年头儿,女孩子出门挣钱,眼界宽阔,不指着爷们儿吃喝就有诸多可恶。没有爱情不耽误猪头补心,而眼见着钱越挣越多,猪头有了累加效应,有了从量变到了质变的飞跃。   那爱情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是以你想让个姑娘死心塌地爱上你已然不易,要让她为了不爱自己的男人寻死觅活,那就难上加难了。   其实道理很简单,你不爱我,我家走吃自己呗。   毛主席那么英明的人都说:中产阶级革命有局限性。盖有窝头吃的人很难豁的出去自己。   窝头已然如此,况猪头乎……   吴祈宁歪着脑袋帮黄凤又挑了身新衣服,口中啧啧了一会儿:“我兄弟真是衣服架子。”   小黄凤算是长成了,个头儿稳在一米七八也有一年多,黧黑清秀,凤眼狭长。   此刻闲适地坐在西贡街头,时而有金发碧眼的洋人对他多看几眼,赞一声:Gorgeous.   吴祈宁总是疑心广西和越南的血统更相近,同是黄种人,黄凤就是黧黑、深目,时刻让人当做越南本地的秀丽男孩儿。大江以北的吴祈宁,直鼻、宽额,面颊饱满,就算晒成土豆儿颜色,也最多被误认是韩国人。   好容易盼到了饭点儿,他们三个很没品地冲了进去。   越南的烤虾甜而不腻,汁多味美。   沾着柠檬和花生末,多大的愁事儿都能让您放下。   宝姐舔着手指头说:“要说咱们小凤,人真不错,知道顾家。才大学毕业就知道帮着妈妈养妹妹了。也不乱花钱。”   黄凤让宝姐表扬得通体舒泰,嘿嘿直笑。   吴祈宁点点头:“我们打工的在外面,明面儿挣得多,其实算上加班也不算什么了,左右是个辛苦钱。也就是省着点儿,攒着吧……”回头看黄凤:“小凤尤其不要瞎花钱,还得攒着娶媳妇儿……哎,我也不瞎花钱了,什么时候我们小凤结婚,我得给随个大分子……”   黄凤脸都红了:“姐,你是越来越像我妈了。”   吴祈宁笑了:“是是是,我不啰嗦你了。”   宝姐说:“长姐比母么。我倒是恨不得有个姐姐从头儿管我到脚丫子呢。”   黄凤嘴快:“长嫂比母吧,我们那边儿都说,长嫂比母,小叔子是儿……”   吴祈宁就不说话了。   宝姐狠狠地桌子底下踢了黄凤一脚,黄凤一声哎哟含在嘴里,没敢喊出来。   宝姐青葱手指剥着虾壳笑:“我看了,在这儿的工作的女孩子都是好样儿的,不舍得吃不舍得喝,平常工厂都不怎么出,挣了钱妥妥地都留下了,回国之前给家里人打金的买银的,兄弟媳妇儿的首饰都给买到了。我看着都心疼。可不像这些老爷们儿,没出息,赚点儿钱都便宜了越南小娘们儿了……”   吴祈宁笑着推她:“他们都立场坚定,你挣谁的钱啊?再有,别在这儿说,把黄凤都教坏了。他还小呢!”   宝姐忽然神秘起来:“哎,昨天那个李恩林怎么样?我可听说了,他们家有一片橡胶林呢。你也别死心眼儿了,嫁过去自己当大少奶奶怎么不好?比打工强啊。咱还不伺候盛年他个事儿妈了呢。”   吴祈宁咬着腮帮子皱眉头:“跟马来人说话,我总觉得鸡同鸭讲。还有,这位李先生说话就太直接了……”   宝姐最爱打听闲事儿:“怎么个直接法儿?说说说说。”一脸的三八,兴致勃勃。   吴祈宁皱着眉头说:“他说必须得有儿子。我说生个闺女怎么办呢?人家说了,接着生啊,他三姨生了十二个闺女,最后老十三终于得男,举家欢庆。他说,生孩子么,多多益善。”吴祈宁眉目尴尬地说:“跟他这顿饭吃的,听得我肚子疼……”   宝姐的腰都乐弯了:“生十三个?哎哟,我也肚子疼。”   她们这一辈儿是妥妥的中国大陆独生子女,从小耳濡目染,都是少生优生。在国外乍然听见多子多福的信条,虽然碍着面子不同人家争吵,但是内心深处总有点儿觉得怪怪的。   黄凤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会啊,我无感……”   宝姐笑嘻嘻地说:“小凤,你知道吗?我前两天听大圣的刘总说了,他前些日子回国拉前列腺,把那玩意儿掏出来,拿电烤,拿火烫,把他难受的啊……又疼,又痒……那个酸爽……”   黄凤脸色惨白地摁着下腹:“宝姐,你别说了,我听着……也疼……”   吴祈宁乐地直捶桌子。   宝姐得意洋洋地抬着高傲的头颅:“我什么时候说错过话。哼!”   嗣后,他们回平阳省,托宝姐洪福,有一个高大的台北大叔开车来接。   宝姐笑嘻嘻地朝吴祈宁眨眨眼。   吴祈宁寻思:敢情谁都不死性哈……   坐在车上,黄凤略微地撅嘴,吴祈宁逗他:“吃了你的烤虾心疼了?”   黄凤摇摇头:“大马那个姓李的不好。姐姐你别跟他好。”   吴祈宁十分好奇:“哪里不好?”   黄凤很小声的嘀咕:“我见他常去宝姐那里玩。”   宝姐欢乐地回过头:“这不算什么啦,这个李先生也算活儿好有钱。”   吴祈宁“呸”了一声,脸红了。   宝姐撇撇嘴:“那你还是别找别人了。全平阳省的泛中华地区男子,两岸三地港澳台胞新加坡马来西亚,就连大日本皇军也时常去我们那儿放松神经。依着我看,这洪洞县内无好人。但凡是个公的,并没有一个干净的。妹子,我劝你啊,别有洁癖,这不叫事儿……”   吴祈宁低头想想想了想,咂么过滋味,冷不丁问:“黄凤,你是怎么看见李先生去宝姐那儿的?”   黄凤顿时语塞。   吴祈宁起手就拧他耳朵:“小小年纪,不学好!看我回去不打你!”   黄凤“哎哟哎哟”地求饶:“盛总带我去的!!!盛总说是业务啊业务!”   宝姐哈哈大笑:“我说没干净的吧……”   宝姐说话的准确率是高,但是关于男人不惦记你就不会和你联络这码事儿,总体上来讲她还是智者千虑的:那个男人嘴里插着管子的时候,这条原则应该可以忽略不计。   滨海市医院   穆骏那阵子正躺在床铺上转眼珠子,他嘴里含着一个胃管,不能说话,只能仰卧。李文蔚最见不得这个,看穆骏插胃管自己都觉得嗓子疼想吐,所以李文蔚无情无耻无理取闹地把穆骏扔给了个护工,自己每天过来巡视一次而已。   盛欣在藏区还杀过鸡比较见过世面,只要有空儿自告奋勇来看着他。倒是金姨两口子,时常带着吃的来看他,让穆骏很是感激。   最严重的几天,穆骏把手机交给盛欣保管,让她负责登记谁来过电话,说了些什么。   然后他躺在床上像批折子似的指示盛欣怎么给人回话。   穆骏想过要继续和吴祈宁联系,可是他总觉得通过盛欣跟吴祈宁短信来往……很怪异……   奥地利皇帝向茜茜公主求婚尚需本人单膝下跪,派人传圣旨册封皇后好像总觉得不太尊重女家。   好容易这一天把胃管儿去了,穆骏坐在病床上输最后一瓶子液,百无聊赖之际,他划拉着自己的手机,看看是否有所遗漏。   忽然,他看到了一个眼熟至极的名字:宁。   穆骏抬头喊出来:“盛欣!”   盛欣跑过来:“怎么了?”   穆骏问:“小宁来过电话?”   盛欣一脸莫宰羊:“小宁是谁?”   穆骏几乎要捶床了:“吴祈宁!”   盛欣想了半天,“哦”了一声:“是是是。来过。李文蔚接的说小事儿,就是货柜里的东西不太符。”   穆骏咬牙:“你们告诉她我住院了?”   盛欣点点头:“说了啊。”   穆骏问:“她说什么了?”   盛欣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对了!就说年底和我们一块儿去老挝玩遍东南亚……”   穆骏愣了一下儿,歪倒在床铺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盛欣问:“怎么了?说错了?”   穆骏苦笑:“并没有……”   盛欣耸耸肩膀就去办出院手续了。   穆骏闭上了眼,安静地躺在床上,等着金姨一会儿来接他出院。   他想着,等到晚上,我和小宁好好说,我要去看她。   金姨,金姨……怎么还不来。   他想着,金姨跟头轱辘地就来了。老太太哭哭啼啼,鼻涕眼泪,手里拿着最新的报纸。   上面白纸黑字,斗大标题:越南排华暴动,中方雇员丧生。   金姨抓着穆骏的手,哭得浑身都哆嗦了:“小骏,宁宁……我们宁宁……我联系不上她了……”   穆骏仔细看着报纸上的照片,倒吸了一口凉气。   越南平阳省   盛年这些日子就觉得市面儿上味道不对。总有人在街上吵吵嚷嚷,嚣张的摩托车嗡嗡有声地从华人工厂不远处喧哗驶过,极远处……有轮胎被踩踏点燃,乌烟瘴气,直冲云霄……   盛年当机立断加强了保安系统,工厂门口甚至安排了拒马。   越南时常出点儿这类乱子,久在越南工作的华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外面兵荒马乱,吴祈宁的头一个反应居然是:我得去囤点儿粮食。家里没吃的了……   出事儿当时,她正在姐姨侄子开的超市里买东西:大米、食用油、海虾和蔬菜……   吴祈宁总是很照顾姐姨,一个老寡妇,不容易。   鳏寡孤独,不可使民穷而无告。   门外插着越南国旗的机车烈烈作响,几个光着膀子拎着钢管,凶神恶煞地冲进来,用越南话叫嚷:“哪里?哪里有中国人????”   姐姨手疾眼快,一把把吴祈宁按到了柜台底下:“没有,没有中国人!”   几个小伙子冲出去,对着吴祈宁开来的小车,一棒子下去,后窗粉碎。   吴祈宁哪里吃过这样的暴亏,挣扎着要站起来和他们理论。   姐姨一把把她死死按住:“小姐!不要去!”   还没等吴祈宁回过神,隔壁中华产品店的老板已经被拽了出来,几个人拳打脚踢,直到那个人血流满面,哀哀求告:“我是越南人,我是越南人。我是华侨没错,但是我是越南国籍啊!”   这几个凶神才悻悻放手,扭头离去,临走,他们洗劫了中华产品店里的现金和贵重物品。   这些人呼啸而去,来去如风。   临走还恶狠狠地指着倒地不起的华裔老板,似乎满腔怨毒。   天知道,他们今天以前都不认识他。   直到看着凶手跑远了,老板娘才敢冲出来,抱着老公哀声震天。   吴祈宁目呲欲裂,大声喊:“报警啊!”   姐姨捂住了她的嘴,指了指马路对面。   三个穿绿衣服的越南警察,闲闲地看着这里的一切,显然不打算出手。   不多时,又有一波赤膊的越南青年呼啸而至,依旧老样子戏码,振臂高呼过爱国口号之后,打砸抢夺、劫掠财物,挡我者死、似华人者杀。   一夕之间,满街魍魉。   从小没看当街耍菜刀的吴祈宁这次是货真价实地傻了。   她从来没见识过动荡,她没见过当街抢劫没有人管,她从来没看见过那么多的人血,青天白日,不要钱似地哗哗地淌在大马路上。   这些人说杀你就杀你,就因为你是中国人,甚至移居越南多年的华裔也不放过。   在这些人的混蛋逻辑里:中国人生下来,就是错了。   他杀你,因为他爱国。   在爱国的旗帜下,他们可以罔顾王法,不理人道,放纵自己变成畜生,心安理得地为祸百端。   他们爱国,所以他们占领了道德的制高点,尚方宝剑,通杀四方。   就是如此,不可理喻!   对着这么多血,吴祈宁的牙关微微的打着颤,她知道,自己的腿都发抖了。   因为恐惧,更多是愤怒!   她呆,姐姨不呆,老太太见过大世面,制式武器迫击炮都经历过,这点儿铁棍子实在不在话下。   姐姨紧张地看看四周,左看右看吴祈宁人高扎眼,立刻手忙脚乱地给吴祈宁遮上了巨大的越南斗笠,盖住了她白皙的面孔,不由分说把她推进了侄儿的杂货间。   姐姨说:“小姐,不要说话,千万不要乱动,等晚上,晚上姐姨送你回去……”   吴祈宁慌乱地点点头,直到被塞到隔间里,她才想起来:手机在车上,不晓得怎么样了……   哎,家里的人啊,可千万千万别过来找她!    第48章 争执   吴祈宁被塞在漆黑狭窄的杂物间里,憋屈闷热,她很快就成功地出了一身臭汗。35度的天儿,蜷在这么个乌漆墨黑的窄吧地方儿,吴祈宁觉得气儿都快喘不上来了。坦白说,她并不是觉得很害怕,更多的是苦恼这倒霉地方怎么没有空调?   推了推杂物间的门,姐姨从外面锁地死死的。   吴祈宁抱着肩膀儿想,很龌龊地琢磨:这老太太会不会是联系外人把她给卖了?想了想,吴祈宁在杂物间里摸索了一会儿,找到了一把消防斧,她拿着这把斧子,掂量了一下儿,觉得自己抡得动,然后心里踏实多了。   坐在杂物间里,听见外面大概其来了三四波儿人,吵吵嚷嚷,以吴祈宁的越南文程度,她都学会了:“欺负越南的中国人滚出去!”   “越南万岁!”   多惊心动魄的口号儿,听多了也疲沓了。   说实话吴祈宁并不觉得恐怖,无知者无畏,她胆子比较大,甚至觉得有一丝丝的兴奋好玩儿。   这会儿她并不知道外面具体出了什么事儿,也不明白今天这呕啊乱喊地倒地是为了什么。   如果越南万岁,为什么要在今天喊破了嗓子。   如果中国人需要滚回去,越南政府审批华人企业的时候早干嘛去了?   有种你闭关锁国啊!   踏实住了,吴祈宁开始认真地寻思,如果外面兵荒马乱了,她应该怎么办?她没有应付乱世的经验,估计她妈也没有,吴祈宁抱着肩膀儿,搂着斧子坐在旮旯儿里,把从小到大听过看过的乱世故事从头儿捋了一遍:从不提防余年值乱离的李龟年想到了宛转蛾眉马前死的杨贵妃。从卡萨布兰卡的车站想到了朱红嘴唇的珍珠港。从南京大屠杀想到了淞沪大会战。   那天下午,吴祈宁小姐端坐在异国他乡的小黑屋里思维跨越了千年,然后发现没有一句是有用的。   再后来,她就心大的睡着了。   以至于姐姨颤颤巍巍地打开了杂物间,看见歪在那里的吴祈宁心里一哆嗦,寻思她憋死了……   老太太拼死拼活把吴祈宁摇晃起来,吴祈宁睡眼惺忪地看着姐姨:“哦……几点了……”   午夜两点了,夜深人静,多爱国的越南小伙子都回家睡觉去了。   吴祈宁走到大街上,转头看看四外无人,仰面看看星月无光。   被桎梏了半天,她伸平双臂,长长地吸了口气。   热带的夜晚,如果风平浪静,就是凉爽可爱。   姐姨焦急地推着她:“快,快点儿,回工厂去。”   吴祈宁摸了摸鼻子,把消防斧别在了裤腰上,她打开汽车的后备箱,把买到的东西都装了上去。   看着这样舍命不舍财的吴祈宁,姐姨急地直跺脚:“你……你……”   吴祈宁不为所动,开玩笑,她睡醒了才想起来毛主席教导过中国人民:深挖洞,广积粮,手里有粮心不慌!   她干嘛来了?买吃的!得把吃的带回去!要不然大伙儿喝风啊!   看着这么替自己着急的姐姨,吴祈宁觉得刚才疑心人家老太太真是脏心烂肺,人性不好。   姐姨真是快急哭了,吴祈宁回头塞给老太太一把越南盾:“跟您侄子说,兵荒马乱,先关门几天躲一躲。”然后拍一拍姐姨的肩膀儿,很真诚地说:“姐姨,今天,谢谢您了!”   值此乱世,不可不笼络人心。   大是大非面前,姐姨终究没把她给卖了。   是否算“越奸”这是人家国家内政,对中国人来说这娘们就得算仗义!   跟命比,钱是王八蛋。   那天晚上,吴祈宁副驾驶座儿上大马金刀地放了把斧子,然后开着满载的小面包车,一脚油门开回了平阳省。   车玻璃已经让人砸了,迎面而来的热带暖风略带凉意,让她分外清醒。   凌晨的南越会有薄雾,并非所有道路上都有路灯,月亮也是晦涩不明,于是整个天地间都迷迷茫茫的,毫不清爽。   吴祈宁不敢走大路,担心碰上零星打劫的摩托车少年,她一拐方向盘转向了小路。   偏僻小路上仅可供一辆汽车穿行,道路的两边野草繁盛,墨绿漆黑,热带的草很容易生长地高过人类,偶尔长势实在放肆的地方,疯长的草本植物向马路中间弯下腰来,形成了绿色的门拱,整条路上都散发着青涩的泥土草植味道。   车灯照处,偶尔草木深处有明亮反光的野兽眼睛。   这里地广人稀,人类文明还略显渺小。   只有汽车的仪表盘,闪着幽幽的绿光,提示吴祈宁她还在二十一世纪。   吴祈宁下意识地追了一脚油门儿,有风通过破碎的窗户,从她耳际猎猎而过,在这个地方行驶,吴祈宁有一瞬间想到了侏罗纪公园。   她无声地笑了出来。   她大概是在三点钟左右回到的工厂,大门口拒马后面二鬼把门,顷刻有雪亮的强光电筒照射过来,吴祈宁伸头一看,盛年和黄凤满脸铁青地站在大门后头。   他们并没有特别担心,姐姨已经电话告诉盛年会在局势稳定了再放吴祈宁回来。   盛年和黄凤跟姐姨说不要让吴祈宁走,他们去接她,谁知道吴祈宁已经先行跑回来了。   看清楚是吴祈宁回来了,黄凤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一把抱住了她:“师姐!”   吴祈宁煽情地和黄凤拥抱:“师弟!”   黄凤几乎喜极而泣:“你可回来了!”   吴祈宁抓住黄凤的手:“帮我卸车!”   盛年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忘不了这一幕,漆黑天地,雾气氤氲,T恤短裤的吴祈宁,腰里别着斧子从车上跳下来,大大咧咧地朝他挥手:“过来帮我搬吃的啊!”   敏捷而无畏,强悍又勇敢。   黄凤则有了一个感悟:大抵中华文明能繁衍五千年而香火不断,这帮坚强又顾家的老娘们功不可没。   他们从车上搬下来了矿泉水、方便面、速食面包、大米、蔬菜和肉食。一箱一箱地把食物码在宿舍的最深处,把肉类归了冰箱,吴祈宁拍拍手,觉得心安了不少,他们就算半个月不出门,也不会担心挨饿了。   功高不过救驾,计狠莫过绝粮。   明白人要做的是,不给对方出狠手的机会。   灵周工厂今天也很热闹,一早上起来就是人心惶惶了,就算打卡上班,工人们也在窃窃私语,那工作效率就别提了。下午两三点钟,就有摩托车队在门外集结,灵周四处,烟尘滚滚,十几辆摩托车呼啸往来,一些赤膊披着越南国旗的少年男子,对着灵周科技指指点点,大声叫嚣。   终于他们试图往工厂里冲击,盛年提早安排的拒马起到了作用,两辆摩托车被撞损了之后,愤怒的越南青年开始向工厂里投掷燃烧瓶。   报警没有起到作用。   盛年考虑了一下儿,打开大门,放工人们提早下班,并且宣布工厂放假。   黄凤急地冲了过来:“咱们还有要出货的订单!”   盛年沉默了一下儿,环顾左右,问黄凤:“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里应外合?”   黄凤顷刻白了脸。   翻译阿生、阿杨和非常亲中国人的阿德这类越南人没有离开,他们志愿帮助盛年看护工厂。自然,盛年是给钱的……   比较有文化的小翻译阿杨把盛年拉回了宿舍,打开电视,所有越南电视台终于不再播放单人配音全体的98版《还珠格格》和86版《西游记》。   这是明目张胆地换了一帮天兵天将和耍宝的现眼。   滚动新闻,每个整点都在轰炸式地直播一个话题:中国981钻井平台侵占越南领海。   神色肃穆的女主播,半圆形的演播室,铿锵有力的调门儿,让盛年有种打开了CCTV的错觉。   社会主义兄弟国家么,大伙儿办事儿的道道儿骨子里还都是一样儿一样儿的。   越南人也有文质彬彬带着老花眼镜儿的学者,举着古老的书籍,轻声慢语儿:西沙群岛自古以来就是越南领土。例证从风俗传统到考古发现,反正也是可以名正言顺地推好几百年没问题。   也有国际法专家,引经据典,慷慨激昂,有力有礼有节。   也有哭天抹泪儿的越南女官员,鼻涕眼泪地手指东方高声骂,骂一声大国沙文主义负心薄幸的人……   镜头上出现了巍峨巨大的钻井平台;   镜头上出现了美国飞机;   镜头上出现了蛙人;   镜头上出现了互相冲撞的船只,中越两国民船互相射击水炮……   黄凤嘀咕一句:“也就打水枪还是挺好玩的。”   盛年瞥他一眼,黄凤就不敢说话了。   镜头一转,满街的爱国青年群情激奋,旗帜翻飞,他们大声疾呼:中国人滚出去!   盛年看了两个小时电视,隐约觉得这戏码也不算新鲜。   阿杨非常认真地告诉盛年:“他们闹是因为你们占了我们的海……”   俊秀的年轻翻译只有二十三岁,他认真地跟盛年说:“我不赞成他们胡闹,但是,你们,占了我们的海!”   盛年问阿杨:“那海在哪儿?”   阿杨登时语塞。   盛年咧嘴,笑出了八颗牙:“我也不知道。”   黄凤铺开了亚洲地图,几个人趴在桌子上看了半天,在离越南陆地一百二十海里的地方,他们找到了一堆斑点儿。比一比手里绿豆糕上的芝麻,大伙儿都有点儿泄气。   对于无论中国还是越南普通人民群众来说,这些岛屿基本上和海外仙山也差不多,听过没见过。   阿杨很认真地量了量,用手一比:“就这么大,就这么大你们都要抢!120海里,兑换成公里也就一百吧?离越南陆地领土一百公里的地方被你们占领了。开车也就一个钟头的事儿!”   黄凤不服:“第一,你开不了那么快!我开还差不多!第二,离一百公里就是你们的,你让欧盟那些放个屁两边儿闻着臭的邻国怎么办?你们就说一头儿的官司,我们还说这地儿从头儿就是我们的呢!对,就连越南都是我们的过!”   阿杨脸都红了:“有国际法!我们是独立的主权国家!”   黄凤说:“你们就是为了规避国内矛盾,出来挑动民族仇恨!”   阿杨气急败坏:“你胡扯!你们说和平崛起都是骗人的!你们七十年代末就侵略过我们!”   “你们先出兵打柬埔寨!”   “红色高棉政权算人吗?我们是保护越南侨民!”   “越南汉朝的时候就是中国的!”   “汉朝时你们的版图还没有现在的中国东北呢!”   ……   盛年托着腮帮子看着这两个吵得眼珠子都红了的小伙子,跟许大爷说:“把咱们的人都拢回来。看看还有多少吃的,车里有油么?我晚上去接吴祈宁。”   想一想他专门嘱咐了嘱咐宝姐:“不要开门,不要做生意。装作你不在。”   古老的国家,难免有领土争端问题。   时代迁延,世事交替,每个国家都有一本血泪的冤屈账,长久居住的邻里街坊还难免有心事郁结,家家都觉得自己吃了亏,清官难断古来事。   平心而论,这段海洋是离越南本土很近,然,划定疆域这事儿从来也是时也运也命也,看历史看法律也看谁胳膊根儿粗……   我堂堂中华难道为了领土就没有屈心的过往么?   换个角度看:这些地球上亘古就有、存在了上亿年的海洋、陆地,如果开口能言,对这些才说明白了五千年人话的哺乳动物为争夺自己而大开杀戒的率性行为不知作何感想。   天何言哉,百物生焉。   自然这个问题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盛年骨子里是觉得邓公英明:搁置争议,共同开发。   说句俗话:好日子,要好过。   左右无事,盛年打了几个电话之后,施施然地和许大爷去厨房,做个水馅儿丸子粉丝汤。翻译阿生和阿梅帮忙洗米做饭。   过了一会儿,闻着香味儿的黄凤和阿杨颠颠地跑了进来。   盛年叹了口,给小哥俩一人盛了一碗:“去,吃,吃饱了再接着打!”他横了他们俩一眼:“打死最好,就跟你们俩说了算似的……哎……给吴祈宁留点儿!”   那天晚上,他们收到消息,有台资工厂被砸毁。   幸而吴祈宁平安回来了,让盛年松了一口气。   好歹洗了个澡的吴祈宁甩甩头发走出房间,她实在是睡不着,今天在杂货铺睡太多了。   不期然看见盛年安慰地坐在大厅里,喝咖啡,安闲镇定,虽然斯斯文文,但是很爷们儿的处惊不乱。   他横她一眼,样子很帅。   吴祈宁走过去,坐在盛年身边,静了好一会儿,吴祈宁问:“盛总,你怎么看这事儿?”   盛年叹口气:“砸了容易,再修上难。出气容易,找工作难啊。爱国是个好东西,不当吃喝啊……”看看睡在厅里大沙发上的阿扬,盛年也改了句口:“当然,在人家看来领土是大是大非的问题么。也许是值得的……”   听着很乱,吴祈宁搓着爪子问盛年:“盛总,那你说值得么?”   盛年很顽皮地笑起来:“杨威利同志说过:我学过一点点历史,人类社会的思想潮流可以分成二种。一说世上有比生命更有价值的东西;一说没有。在战争开始之前,前者是对的,在战争停火之后,后者是正确的,几百年来,几千年来,都一直都是如此的……”   吴祈宁不掩崇拜地看着盛年:“哟,您还看过《银河英雄传说》哪!我以为您是看着毛主席语录长大的。”   盛年满脸愠色:“滚!我哪有那么老!” 作者有话要说:  我跟越南工作了三年。仰面,笑,这个地方总的来说很好玩。电视台里播很多很多大陆连续剧,频率超级高的是还珠格格。他们用一种剽悍的方式播出,无字幕,无分角色配音,甚至中文原声都没抹掉,就是个调小了而已。一个音调轻柔的大叔,从头到尾,一会儿是威武的皇阿玛,一会儿是活泼小燕子,一会儿是容嬷嬷……我看着可精分了…… 一个发展中国家的粗糙感觉。 但是它们也有比较可爱的地方,寺庙不收钱,医生不开大处方,上网不翻墙。 我曾经和越南同事认真地讨论过领土,曾经的战争问题,各有个说法,各有各委屈。就是一个事实也有很多观点。 但是不妨碍大家一起赚钱吃饭。 我骨子里很希望大家一起好好的赚钱吃饭。呵呵呵…… 第49章 重逢   次日,八点,一帮中国人坐在宿舍大厅里大眼瞪小眼。平常吧,这就该上班儿了,该出货出货,该生产生产。现在工人也没有,活儿也没法儿干,干点儿嘛呢?   盛年表面上面沉似水,不慌不乱的。实质上嘴角儿泡都起了四个了,不上班儿,没产能,不交货,没回款。   一帮人指着他发工资呢,工人是他放假的,不给钱合适吗?何况这是什么日子口儿?外面乌洋山响地喊口号:“打倒中国剥削者!”   越南人民打了鸡血了,群情激奋地憋着烧了他的厂。   也不是各个都恨不得就此砸锅卖铁大伙儿不干了。一大清早儿,几个岁数大的老员工就来哭了,问:“什么时候上班儿?”   盛年沉默无语。   会计姐姐潘世锦都快哭晕过去了,开玩笑,潘世锦姐姐小儿子有病,一家子老小还等着她工资吃饭呢。这姐姐一辈子老实本分,除了上班儿真没有别的进项儿。明火执仗的抢东西也是门儿本事,哪能各个都会?   再说,抢一家儿少一家儿,抢一点儿少一点儿。   被抢劫的主儿也属于不可再生资源,且不能重复利用。所以抢劫这事儿比较高端,不是有个脑袋就能干的,没有普及的可行性。   盛年这一早上过的就是一脑门子官司。   吴祈宁想了想,决定去做点儿早饭:水煎包、牛肉萝卜米线,放一点儿国内的鲜红枸杞。   热腾腾,香喷喷地端上来。吴祈宁骨子里是恨不得让盛年败败火的。   盛年端着这碗米线,苦笑出来:“以前千刀万剐了刘瑾,据说中间儿他还吃得下去一碗小米儿粥。吴祈宁你真是……什么时候都吃得下去……”   吴祈宁抱着肩膀头儿:“您就是饿死,越南人也不能回心转意。我们邻居王奶奶说得好,该吃吃,该喝喝,啥事儿别往心里搁。”   詹爷爷推后门进来:“他不吃我吃。”   后面儿还跟着自己带碗的汤叔叔。   那就吃吧。   打开电视,消息满天飞。   有说越南政府鼓励人民群众抗击中国剥削者的。   有说越南总统谴责非法暴力的。   有说西贡已经硝烟弥漫的……   作呗……   那天他们吃的特别迷茫,谁也不知道越南人是不是还来捣乱,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开工复产,谁也吃不准越南政府现在对义和团现在是抚呢还是剿啊……   反正灵周科技大门紧锁,坚壁清野,把所有中国人都拢到了宿舍里,关门闭户,装不在家。   吴祈宁冷眼看着,如果可以,盛年都恨不得高悬了免战。   这一天纷纷扰扰也来过几波越南人,也没什么新鲜的,光着膀子披着国旗,砸办公室的玻璃,抢小型打印机。   的亏姐姨回来的及时,这要是换了阿梅都许露了馅儿,这老太太装怂的本事一绝,看有横地进来,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地跟啥似的:“王八蛋中国人早跑了……”   盛年嘱咐她了:“抢,就给他们。”   于是他们就抢了。   吴祈宁远远儿的趴在宿舍窗户底下看着,嘀咕:“好像砸了华人工厂的玻璃,贵国就国泰民安了。”   阿杨愤愤不平地瞪了吴祈宁一眼:“还不是因为你们剥削和压迫!”   吴祈宁翻身坐在地上:“少爷,工资招聘的时候讲下的。这会儿你说剥削和压迫,早干嘛去了?你嫌我们压迫你可以不来啊。找越南政府要求就业机会啊。这会儿想起来剥削和压迫了……”   阿杨还要说话,让阿生给拽住了。阿生学历不如阿杨高,反而对民族情绪问题十分懈怠。小伙子岁数不大,托着腮帮子淡淡地瞅着窗户外面,一言不发。   下午的时候,街上开始焚烧轮胎充作路障,有拿着棍子的越南人检查过往车辆,凶神恶煞:“有中国人没有?”   黄凤已经哭笑不得:“中国人怎么你了……”   过往的摩托车上,得意洋洋地越南小伙子胳膊上带着十来块表,胳膊底下还夹着不知道哪里抢来的台式计算机,身上披着血红的越南国旗,他们啸聚成群,飞奔而去。   眼看着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市面儿越来越乱。   盛年开始打电话订机票,他想先把吴祈宁和宝姐她们送回国。航空公司报了一个让盛年瞠目的价格,比平常翻了四倍不止。   盛年有点儿气节:“平常盛总长盛总短,机票都给我打三折的。今天同胞有难,你们倒先涨价儿了。”   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员简直高高在上:“没涨价儿,就是不打折了。爱走不走。市场价格,供需决定。你不走,有的是要命的……我还跟您说,要买票拿美元现金,我们不接受越南盾。”   盛年一口气噎在胸口,脸都气白了。   吴祈宁赶紧给老大端过来碗椰子汁:“盛总,我不走。您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盛年好半天才吐出这一口气:“小宁,还是要走。你带着大伙儿,好好收拾收拾。”然后回屋拿美元去了。   情势所迫,还得低头。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咣咣咣”地有人砸门。   黄凤从门镜里往外一看:居然是哭丧着脸日本大叔山本,身后还带着一个大活人。   打开门一看,吴祈宁愣了好一会儿:“这不是美国海关签字儿都得签半天的费大哥吗?您……又上越南来检查恐怖分子了?”   费大哥笑地跟拉登叔叔那么和煦:“中国美人,你好你好。咱又见着了。”   吴祈宁指着门外头问:“那么多恐怖分子,你管不管啊?”   费大哥笑容可掬:“管不了啊。”   吴祈宁叉腰:“合着柿子就捡软的捏。”   这边儿正说着,山本叔叔“咕咚”一声就坐地上了,脸色苍白,捂着胸口。吴祈宁和黄凤赶紧一左一右把山本叔叔搀起来,越南翻译阿梅飞奔过来给山本叔叔倒水。   山本叔叔今天气色很差,如丧考妣,哆里哆嗦:“费先生来我们工厂检查反恐的。”   吴祈宁和黄凤一左一右搀着山本叔叔:“那您也不至于吓成这样儿啊。”   山本叔叔委屈地跟啥似的:“还没到工厂呢,就让越南人截住了。他们非说我是中国人。把我车给砸了。我开的是本田,他们非说是现代啊……”   吴祈宁压根儿就没明白:“那现代也不是中国车啊!”   山本叔叔说:“他们说了,广告上说了,北京现代,沾北京了,就是中国车。”   吴祈宁眨眨眼:“那还有广州本田呢。”   翻译阿梅说:“广州我知道。那儿爆过原-------子--,弹。”   费先生耸了耸肩膀儿。   吴祈宁已经没话说了。   山本叔叔哭丧着脸,抓着盛年的手,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把大日本武士道精神丢到了九霄云外,那倒霉德行,连自卫队都恨不得抽他:“要不是费先生保着我,说默罕默德是他表舅,我就见不着你们了。”   盛年摩挲着山本叔叔的肩膀儿,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   黄凤急了:“这不欺软怕硬吗?”   费先生笑得跟什么似的:“血统优势,血统优势。”   越南翻译阿杨不爱听了,就要上去跟费先生理论。   盛年是再也不劝了,一挥手:“去吧!你们越南人牛逼,去挑战一下穆斯林。给他们一个消灭异教徒的机会。”   高鼻深目的费大哥扬着脖子,笑么滋儿地看着阿杨。   阿杨就怂了。   吴祈宁叹口气,给他们拿了点儿吃的。   于是山本叔叔就不哭了,费大哥占着嘴,也就不招惹阿杨了。   不到中午的时候又来了一帮越南孩子,灵周门外红旗飘飘,朝着工厂里面高呼口号。   盛年扭头问阿杨:“他们喊什么呢?”   黄凤摸了摸后脑勺:“说……让咱们退出西沙群岛……让咱今天下午就退出西沙群岛……卧槽,这又不是中国大使馆,真看得起我们。跟这儿嚷嚷!我们管得了这一段儿吗?”   阿杨很含糊地看着黄凤。   黄凤怒视着阿杨。   一边儿山本叔叔缓过来点儿了,慢悠悠地喝口茶:“你们大陆人也跟我们日本大陆工厂门口儿嚷嚷,让我们归还你们钓鱼岛。”   黄凤扭头瞪着山本叔叔。   山本叔叔心里就更别扭了,眼泪儿汪汪地又哭上了:“可我哪儿知道钓鱼岛在哪儿啊……首相去参拜靖国神社我也不知道啊……你们怎么都冲着我来啊……”   吴祈宁赶紧给山本叔叔撕面巾纸擦眼泪:“没冲着您……没冲着您……”   盛年冷哼一声:“你们不是也满大街抗议冲绳美军基地?”   山本叔叔一下子语塞,耷拉着脑袋就不说话了。   黄凤从来不乐意欺负软柿子,他想起来另外一件事儿:“盛总,我想出去看看,打听打听。看看这事儿到底是越南政府指使的,还是他们自己胡来。”   许爷爷说:“那有区别吗?还不都是个抢?”   黄凤琢磨着说:“不一样,要是他们自己胡来,估计三天两早晨的就没事儿了。要是这是越南政府戳着的,拿咱们当人质,跟咱国家说西沙群岛的事儿,可就要崴泥啊。”   吴祈宁抬了抬手,想要拦着他。   盛年想了想:“你自己小心。”   阿梅自告奋勇:“我陪着哥哥一起去。”   于是俩小孩儿拾到拾到就出去了。   黄凤本身皮肤略黑,眼睛狭长,本来就让人误认为越南人。阿梅特意给他换一件中国大陆不常见的的确良小褂儿,彩色斑斓的巨大裤衩和塑料凉鞋。   一个斗笠戴在脑袋上,这么寒颤的打扮儿,任谁也不好意思说他是个中国人。   两个人骑上了摩托车,特地给车头上插了越南国旗,一脚油门,俩人冲了出去。   这一去,就是小半天。   吴祈宁心里突突直跳,她决定去后院儿拜拜佛。   等黄凤傍晚回来的时候,倒是全须全尾儿,让吴祈宁松了一口气。   把黄小英雄接进来,落了座。   大伙儿很期待地看着黄凤,黄凤很迷茫地看着大伙儿。   盛年给他倒了杯水,黄凤默默地把水喝了下去。   盛年看黄凤,黄凤看盛年。   大眼瞪小眼。   吴祈宁实在忍不住了:“黄凤!你倒是说啊,外面怎么了?”   黄凤又喝了一口水,舔了舔嘴唇:“这帮越南人吧,围着日本工厂,烧了新加坡国旗,砸了台湾人的车子,冲到韩国工厂里抢劫……”   他环视了一下儿四周,问:“你们说,他们到底是跟谁?这是究竟要干什么?”   一屋子人鸦雀无声,大伙儿面面相觑!   忽然,日本人山本叔叔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倒抽了一口冷气,一脸的大彻大悟。   大伙儿都回过头儿来特期待地看着山本叔叔,指望他说出个子丑寅卯。   山本叔叔愣了半天神儿,口吐了人言:“这是要逼着咱们建立大东亚共荣圈啊!”   詹爷爷冷哼了一声:“痴心妄想!”   眼看着盟军和轴心国这就要再打起来,盛年捂着脑门,觉得胸口有点儿闷。   大伙儿七嘴八舌地说着,眼瞅着,这天儿就又黑了。   吴祈宁把海鲜炒面、水煮虾仁、糖醋里脊端上了桌子,詹爷爷和汤叔叔开始祈祷,其余人等拿好筷子,很仗义地等着他们。好在詹爷爷嘴快活儿熟灌口儿也好,祈祷的词儿也不长。所以中国人对他们的祈祷很是宽容,肯等候一番。不过吴祈宁自己也估摸着,这也得托上帝他老人家干脆利索的洪福,詹爷爷他们这要是念一遍别说《金刚经》吧,就是叨么一遍《大悲咒》再吃饭,估计等他们睁了眼,桌子上也不剩什么了。   能不饿死就得算佛祖开眼。   要说为人不能毁僧谤道,吴祈宁心思一转,还没想明白,佛祖就降下来报应了:屋子里的电灯闪了闪,灭了……   吴祈宁眨眨眼:“保险丝烧了吗?”   黄凤扭身冲到了玻璃窗旁边儿,他看见周围工厂的灯火几乎是同时明灭了一下儿。   旋即,整个平阳省陷入了黑暗。   平阳省停电了……   詹爷爷睁开眼,慢悠悠地对着一桌子吃的画了个十字儿,老爷子语调深沉,开口就是反动至极:“我居然再一次见证了这个地方文明的陷落……这里再一次陷入了中世纪的黑暗……”   这话说的……让人觉得特凄凉……   吴祈宁默默地起身,点上了蜡烛。   是不是中世纪,她没治,但是吴祈宁心说,我至少先把黑暗缓缓。   缓一步,是一步,有一点儿是一点儿。   吴祈宁是这么想的:这汤,总不能喝到鼻子里。   这还是圣诞节用的蜡烛,搁了大半年都潮了,一灯如豆,滋滋冒着黑烟,映着大伙儿的脸色都黑绿黑绿的,瞅着气色都不太好。   大伙儿慢慢地吃着,一言不发。   黄凤嘀咕:“虽然没电,但是这场饭吃出了西游记的效果。”   过了一会儿,大伙儿就受不了了。   理由儿不外乎一个,热,忒热了……   没空调,詹爷爷能跟人动了刀子。   吴祈宁慢慢地打着扇子,黄凤已经开始要脱光膀子了。   詹爷爷还好,汤叔叔特看不上地瞅着黄凤。   盛年陡然站起来,“叮咣”地推开桌子。   大伙儿都特那啥地看着盛年,寻思他要出去找谁拼了。   盛年有几分臊眉耷眼地看着大伙儿:“阮爷爷那儿有发电机!”   然后他们就去了阮爷爷那儿,打开了空调,一帮人规规矩矩在屋子里坐着,你瞅瞅我,我看看你。   盛年比较仗义,带着黄凤偷偷地把宝姐接了过来。   宝姐带着中国姑娘小秀儿,俩人看着还行,也就是受了点儿惊吓,没有实际受伤。   看看人齐了,盛年就嘱咐阮爷爷,把大门上栓,二门落锁,咱们关门闭户,忍过去就完了。   阮爷爷刚把门锁好了,就有人咣咣人敲门。   盛年打开门一看,是满头大汗的韩毅。韩毅不由分说挤进来:“太好了你家还有空调。”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咣咣地敲门。   盛年开门一看,是穿着裤衩背心的大圣刘总,后面跟着马来帅哥:“我操,居然你家还有电。”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咣咣地敲门。   盛年打开门一看,门口站着一只灰头土脸的穆骏。   盛年从来没见过这么狼狈的穆骏,满身灰土,神色疲惫,脚上的鞋都微微地张了口儿,只有一双眼睛还是亮晶晶的……   盛年愣了,他和穆骏对视了好一会儿,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让开了一步。   盛年说:“兄弟,哥服你是个情种!”   穆骏想反驳什么,盛年一举手:“算了。别说了。”他扭头喊了一句:“黄凤,带董事长去见你师姐……”   穆骏在人群中搜索,他没有看到吴祈宁。   倒是看见董事长倒抽了一口凉气的黄凤,颤颤巍巍地走过来,他拽着穆骏往后院儿走。   后院儿有一座洁白的滴水观音造像,穆骏看见:吴祈宁正安安静静地跪在观音大士面前,喃喃地祈祷。她身材窈窕,神情恬淡,仿佛从来没有身入险境,也一点都不担心会有凶险的未来。她只是一心一意地信奉着眼前的造像,无限虔诚,无比诚心。冰清玉洁,当如是观。   月亮慢慢地从乌云中转出洒下一地清光,吴祈宁身上也像披了一件晶莹的纱衣。   穆骏觉得那晚的吴祈宁好像《魔戒》里深夜汲水的凯兰崔尔,自带乳白光芒。   他慢慢地走过去,轻轻地跪在了她的身边。   吴祈宁顿了顿,并没有转过头来瞧穆骏。   两个人并排跪了一会儿,吴祈宁闭上眼睛,深深地向观音叩首下去。   穆骏仿佛听到她喃喃:“菩萨,小女子此生足矣……”   穆骏心头一震,深深地陪着她叩首下去,他也闭上眼睛,认真地祈祷:“大士,愿她平安。”    第50章 夜宴   盛年偷偷地拉过来韩毅,俩人出去,找没人的地儿并肩膀儿地靠着墙根儿坐下,韩毅随手拔了根儿草含在嘴里,特欠地嚼着,眉眼儿挺冷。   过了好一会儿,盛年问:“你上领事馆啦?”   韩毅点了点头儿,不说话。   盛年搡了他一把:“说啊。”   韩毅“呸!”一声,把嘴里的草吐了:“你不是也给他们打电话了吗?有什么新鲜的啊?‘国家正在交涉,你们力主自救。’”   盛年点了点头:“哦。”了一声,也不说话了。   俩人肩并肩地那么坐着,抬头儿,看外国的月亮,是不是比中国圆。   过了好一会儿,韩毅说:“盛年,我今天听一小丫头儿嘀咕咱呢。”   盛年回头看着韩毅:“说什么?”   韩毅说:“说咱出国挣钱没想起国家,在外面有事儿想起国家来了……有资不投国内,让越南人砸了也活该……”   盛年“哦”了一声。   韩毅忽然急了:“盛年!你他妈别哦来哦去的,又不是毛片儿。”   盛年笑了,他抬起头,看着繁星满天的异国天空,想:国内还真是没有这么好看的星星……   过了好一会儿,盛年慢慢地说:“韩毅,我觉得我们是热爱祖国的。他们说的都不成立。你看啊,咱们这伙儿人,不吃国内米,不喝国内水,不占用国内的资源,不麻烦国家给咱们安排工作,不花税收财政的资金。在外面,自己挣,自己吃,赚了美金往国内汇。逢灾逢难,咱们大笔捐款,还有比咱更爱国的人么?我就老觉得,我要是国务院总理,手底下,甭多,有四分之一的人民有咱这两下子在外国吃喝拉撒,攒钱往家里寄,我得活活美死……多让国家省心啊,你说是吧……所以啊,你别听他们的,咱们都是国家的好儿女。我就特为自己自豪。”   韩毅噗嗤笑了:“你他妈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顿了顿,他接着说:“可是他妈的老子爱国,谁爱老子啊!你要建平台没关系,使馆跟咱打个招呼啊。屁也没放一个。这可好,美国飞机都来了,咱还做闷儿梦呢。合着咱是全世界最后一个知道的。这有个风吹草动,他们先装大尾巴狼,回国的机票钱唰一声涨上去了……还咱不爱国!不带这么玩儿人的!”   盛年笑了,他甚至高高地翘起了嘴角:“那你让他们怎么办?提前半个月告诉咱,咱舍得跑吗?领事馆就那几十号儿人,解放军就那几个,天天一帮越南孩子跟他们门口吵吵嚷嚷的,跟义和团围着东交民巷似的,他们还得提防这帮越南人冲进去。外面儿,光胡志明市附近中国人就好几万呢,他们挨个顾,顾得过来吗?咱们俩大小都是个当家人儿,别说十万八万的同胞,就厂里这几口子,咱拨拉顺了都难。难不成真指望着国内派兵?那不就真打起来了?更乱了啊!”说着,盛年站起来,拿来了两瓶哈尼根啤酒,递给韩毅一瓶儿:“韩总,消消气儿……都是干活儿的,都不易……你看你,脸拉得跟长白山似的,吓着手底下人。哎,你们公司的机票订好了没有?”   喝口啤酒,韩毅苦笑:“还是我们盛政委觉悟高。”然后叹气:“订不上票啊。订上票我着这么大急!”   盛年也闷了口酒:“我抢到了几张,本来就不够,谁知道穆骏又冲过来了……”盛年揉着脑门子:“哎……我这个兄弟啊,国内说他还没办好胃病的出院手续呢……我能让他留下么……宝姑娘手底下还有几个姑娘哭着喊着要走……我能把一帮妇道人家扔下吗?哎……愁死我了……”   他们两个人正坐困愁城,大圣的刘总也一屁股坐了过来。   刘总很实在,已经直接免了寒暄:“你们什么时候走?”   盛年说:“争取后天走一批。你们呢?”   刘总点点头:“我们明天走。班机直接飞台北。这两天已经开始撤了,估计是妇女儿童都走光了,轮到我们了……”   韩毅三分好笑:“怎么还轮啊?”   刘总一本正经地说:“我们是人先走,可以回台湾再和政府结算机票款项,报台湾干部名单过去,台北安排飞机,既然这样,当然要听安排咯。”   盛年和韩毅对视一眼,一块儿叹了口气。   刘总摸了摸脑袋,有几分臊眉耷眼:“我们是能走了没有错,这里的大陆干部,听说不好回国啊。”   盛年点了点头。   刘总说:“还好到柬埔寨躲一躲么……”   盛年和韩毅再对视一眼,眼睛顿时亮了。   刘总再摸摸光头:“我的意思是说,我安排,盛总好不好带我回不去大陆的兄弟一起去柬埔寨躲几天?他们几个胆子小啦,没有个当家人带着,现在走路腿打晃的。”   盛年沉吟:“也不是不行啊……”   三个老总聊了半天,大事儿基本搞定。   站起身来的时候,韩毅搂着盛年的肩膀儿朝远处一努嘴:“咱穆总够情深的啊,怪不得小吴谁也看不上。怎么着,这小姑娘回去就该封皇后了吧?哎,我们的家常菜啊,看来是吃不上了……”   盛年微微苦笑:“先跑回去再说吧……”   那边儿,观音大士座下,念完了经,拜完了佛,行完了礼,站起了身。   吴祈宁和穆骏面面相觑,倒有几分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俩两年没见了,乍然相逢,恍若隔世。稳稳当当地站起来之后,俩人各自后退两步。   吴祈宁觉得荒谬,对着穆骏,除了最初几秒的欣喜激动,现在安静下来了,反而觉得有几分淡然……   自己心心念念喜欢的人一朝货真价实空降到自己的面前,自己居然有种快忘了丫是谁的挫败感。以至于吴祈宁自己都奇怪,这些年,自己寤寐反侧,爱的到底是谁呢?   或者自己只是沉浸于那种爱上一个人的感觉?   又或者爱情真的是有保质期的,昨天晚上刚好到了日子……   察觉到吴祈宁的尴尬,穆骏也有点儿讪讪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说:“小宁……”   吴祈宁“嗯……”了一声。   两个人对面儿两米,站了个他们父母年代才会有的安全距离,他们不约而同的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尖。   彼时月光如水,清清白白地照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忸怩局促,真似时光倒流三十年,那时男女,心思单纯质朴,连拉一下对方的手,都要踌躇半天,但是心里只会琢磨:我对他到底爱不爱……   对面磨叽了一会儿,吴祈宁忽然笑了:“穆骏哥,你饿不饿?”   穆骏“哎?”了一声,人还没说话,肚子先“咕咕”地叫了起来。   于是吴祈宁朝自己做了个鬼脸:“做饭去!”   做饭是一件世俗的事儿,当吴祈宁擦着脑门儿上的汗,世俗地架起来个烤肉的炉子,她身上仙女一样的水晶外壳也就噼里啪啦掉一地了。   于是穆骏开始絮絮叨叨地念叨她:“小宁,这里太危险了,你说你一个女孩子,真让越南人逮住了怎么办啊?”   吴祈宁手里菜刀一转,银光闪处,血光崩现,她说:“姐剁了他!”   一大块儿鲜嫩地牛肉,划了个抛物线掉到烧烤盘子里。   穆骏今天也是分外地好脾气,他笑一笑:“好好好,你有本事。”然后接着念叨:“金姨都吓哭了,你也不给老太太第一时间打个电话。”   吴祈宁撇嘴:“这不是电话让越南人趁乱抢了吗……我转天就给我妈打电话了。哎……你不知道吗?”   穆骏摇摇头:“那时候我已经预备飞过来了。”然后他又听出来了新的不对:“小宁,你电话怎么让人抢了?你没事儿吧?”   吴祈宁尝了一口烤肉,点点头对味道表示满意,沾了点儿柠檬汁和花生末塞到了穆骏嘴里。   然后她在穆先生面前踮起脚尖转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圈,落落大方地朝老板行了个奥杰塔的出场礼,用赫本在罗马假日里的腔调说了个成语:“全须全尾儿。”   穆骏嚼着牛肉片,笑了出来:“你啊……”   吴祈宁顺手递给穆骏一块烤好的洋茄:“试试这个,国内很少。”   穆骏瞪大眼,特捧场地连着点头:“好吃!”   吴祈宁回身添火:“好吃你就多吃点!”   坐在一边儿等吃宵夜的詹爷爷忽然开口:“宁,嫁他吧。”   吴祈宁“哎?”了一声。   詹爷爷说:“宁,你应该嫁给他。”   这话说的……连穆骏都有点儿脸红,他微微地侧过头。   吴祈宁舔了舔手指头,不以为然地挑挑眉:“你说什么呢,詹爷爷,人家是我老板。”   此言一出,穆骏就顿住了。   詹爷爷不为所动:“他就是美联储主席,你也应该嫁给他。女孩子应该嫁给不远万里来解救自己的英雄。”   吴祈宁给詹爷爷夹了一盘子烤牛肉,笑容可掬:“他是来解救所有他的员工的。我只是其中之一。”她回过头,问穆骏:“是吧,穆总?”   闻到烧烤的香味,李工、许大爷、盛年他们都慢慢地凑合了过来。   当着这么多人,穆骏舔了舔嘴唇,他说:“是的。我是来接我的员工回去的。”声音涩涩的。   吴祈宁挑挑眉毛,笑容可掬。   把黄凤急的,这个抖手。   那天晚上,好酒好肉,穆骏都没再吃进去什么。   盛年贴着吴祈宁的耳朵说:“你好不好不要欺负咱们董事长?”   吴祈宁拨拉盛年:“躲开!宝姐看见剁了我!”   盛年瘪了瘪嘴,指了指吴祈宁的鼻子。   冰箱没电了,吴祈宁用一种豁出去不过了的大无畏态度开始处置食材。盛年拿出了他的哈尼根啤酒存货。人人喜气洋洋,院子里居然有点儿没心没肺的节日气氛。   山本叔叔他们后天走,詹爷爷也订下了回国的飞机票,大伙儿眼瞅着天各一方,人生在世,聚散浮云,虽然有热热闹闹的互联网思维,但是只要分开了,这辈子再见得着见不着恐怕也是个未知数了。   如果人生若只如初见,好事者可能会感叹:何事秋风悲画扇。   人生若只如诀别,那么大概也是和谐的一塌糊涂的,千日不好还有一日好,怎么不能给对方一个笑模样儿留个好念想儿呢?   这辈子都端着个饭碗的汤叔叔破天荒从自己办公室里搬来了破旧的录音机,塞入吴祈宁都快不认识了的卡带,放一段爵士乐,仔细听一听居然是《魂断蓝桥》……   李恩林递给吴祈宁一杯啤酒,在她耳边吹一口气儿:“你还会不会回来?”   吴祈宁笑笑地看着他:“我也不知道……”   李恩林捋了一下吴祈宁耳边的短发:“美人,那么我请你跳支舞。”   吴祈宁笑着朝他伸出了手:“好啊……”   远处有明灭的火光,墙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再冒出来不友善的越南人,这里有酒有肉,一方孤岛,兀自笙歌,活脱末日错觉……   伴着老旧的音乐,吴祈宁抬头看着李恩林年轻帅气的面孔,忽然也有了一种依依难舍。她用余光瞟了瞟穆骏,穆骏正在和盛年、韩毅他们几个等量齐观的人物寒暄着什么,他神态认真严肃,看起来真像他们那一伙儿的。恍若穆总此行真是公事公办,从无一点儿儿女私情……   女儿愁,悔教夫婿觅封侯。   吴祈宁微微地叹一口气。   李恩林忽然握住了她的手,目光灼灼:“其实……我们可以一起回马来去……”   吴祈宁瞬间有点儿恍惚:是不是,我们和谁都能刻骨铭心?   盛年吮着哈尼根看着穆骏,觉得自己兄弟脸色差差的。   那天闹到更深漏重,大家才尽兴而归。   怕热的刘总他们去睡阮爷爷的观察床。盛年把自己的宿舍让给了宝姐她们,自己带着黄凤很没良心地去找詹爷爷打地铺。   董事长穆骏四下观望了一会儿,看看明显没人搭理他,他回头看着吴祈宁。   吴祈宁叹口气,拽着穆骏回了宿舍。穆骏表示无论如何得洗洗,这一天,从机场搭车半道儿给轰下来,顶着三十五度的高温,偷偷摸摸按着地图摸到平阳省,穆骏自己都觉得身上都腌萝卜一个味儿了。   吴祈宁特不见外地凑近闻了闻,点点头:“还真的,要不是刚才鱼露遮着,我对着你都许吃不下去。”   让吴祈宁这么一打击,穆骏脸色更差劲了。   可是没有电就没有水,吴祈宁只好带着穆骏去后面花园。   后花园在我国爱情故事里,从来都是一特殊的所在:小姐赠金后花园,落难公子中状元。   多少帝王将相,多少才子佳人,多少凄美的爱情故事都是从这里开端的。   那天天儿也好,月色朦胧,星光暧昧,花明月暗飞轻雾……   吴祈宁打着手电,深一脚浅一脚地把穆骏带到了自来水龙头边儿。   她端起鱼皮管子,问穆骏:“敢不敢来这个?”   穆骏死催的,居然觉得很新鲜:“试试看!”   吴祈宁从来没拿鱼皮管子帮人洗过澡,今天所有水龙头停摆,就这儿水压足。结果这一下儿喷出来,立竿见影砸了穆骏一跟头。   吴祈宁赶紧过去扶他,穆骏擦了一把脸,喊:“水!先把水关了!”   几分钟后,吴祈宁端着自来水管子,阀门开的小小的,慢慢地往穆骏身上浇灌着,她觉得挺好玩。看着涓涓细流灌溉在穆骏身上,水线顺着他赤裸上身的皮肤纹理迅速下滑,很快汇聚成小小瀑布,吴祈宁觉得自己还是挺会干活儿的,冲前冲后,特有眼力见儿的那种。   洗完了澡,穆骏心有余悸地问吴祈宁:“小宁,这是你们浇花儿的管子?”   吴祈宁笑得露出八颗牙:“救火的!”   穆骏:“哦。”了一声,摸摸鼻子没说话。   梳洗好了,吴祈宁把穆骏安排回了自己的宿舍。   四下无人,四外也无人,只剩下他们孤男寡女。   吴祈宁猜盛年是故意的,他必须是故意的!   屋里没有电灯,只剩下烛影摇摇。   穆骏围着被单子清了清嗓子,有点儿尴尬:“小宁……”   很尴尬,很别扭。   极端的不适感让吴祈宁冒出一个调皮的想法,她一抱拳:“嫂嫂好生安歇,关某去外面观书便了。”   然后,吴祈宁气壮山河地拉了个山膀,横着走出去了。   出门的时候,她打赌,听到了窗户根子黄凤一脑袋磕在她窗棱子上的痛呼声音。   破了这个局,吴祈宁觉得很过瘾。    第51章 烈焰   穆骏觉得他应该是睡在了吴祈宁的床铺上,这张床铺干净、柔软,床单的样式是花开富贵的中国风。枕头上还有一点点淡淡的香味,仔细看会找到几根乌黑的头发。   这个认知让他觉得……很安心……   为什么呢?他觉得:黛玉只会让宝玉睡她的枕头么。   不得不说,知识分子要是想瞎了心也是挺没治的。   穆骏以为自己会失眠,寤寐求之,辗转反侧。   异国他乡,兵荒马乱,本来是存了英雄救美的歪心,谁知道人家美人自给自足在这儿过的挺乐呵儿,见了自己还阴晴不定了一张脸。   这烧鸡大窝脖儿!   对于穆少爷来说也算是丢人现世了。   但是,他脑袋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这一天实在是累得不善,不睡着都对不起他那双走开绽了的鞋。   还别说吴祈宁临走管他叫嫂嫂,就是叫爸爸,穆骏也决定有啥事儿明天再说吧。   太累了……   毕竟刚出院,他还比较虚。   热带的太阳好像出的比较早,穆骏觉得一睁眼好像天就亮了,看看表,才七点。隐约觉得外面有动静,穆骏翻身爬了起来,冲出去看。   在这个据说有他一半股份的偌大厂院里,他几乎是凭着直觉找到吴祈宁的。吴祈宁当时保持着个两脚分立的姿势站在院子一角,她手里握了一根钢管,直勾勾地看着上面。   穆骏站在她侧后,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墙头的铁丝网已经被人剪断了,一个黢黑的越南小伙子正蹲在墙头上,戒备地看着吴祈宁。   吴祈宁一言不发地看着那个越南人,握紧了手里的钢管。对峙了一会儿,她甚至傲慢地慢慢抬起了下巴,扬了扬嘴角,她喊了一句:“阿勇!有种你下来!”   来偷东西的阿勇显然没种,他扭头从墙上跳了出去。   朝阳初升,晨光熹微。   沐浴在这样暖色调光芒下的吴祈宁,身高腿长,精神百倍,浑身上下充满了爆发力。   穆骏无端觉得:她强大的好像一只蓄势待发的母狮子。身上每一寸饱满的皮肤都充满了生命力的美感。而这种强大和美感并非源于她敢对着一米六的干瘦越南小伙子轮钢管。   穆骏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吴祈宁回头看见穆骏,几乎有点儿丧气:“嗨,你在我后面啊,我以为我自己吓跑他的。”   穆骏认真地看着她:“小宁,从来都是你自己……从来都是……”   于是吴祈宁就又高兴了起来,她两步跳到他身边,眼睛亮亮的像个小女孩。   穆骏伸出手,抚摸了一下她削薄的短发,叫她:“小宁……”   吴祈宁下意识地歪了歪头,用头顶蹭了一下穆骏的掌心。   很亲昵的感觉。   毕竟,他们认识了很久……   盛年在他们背后不合时宜地咳嗽了一声。   吴祈宁瞬间回魂一样,横着蹦出去老远:“盛总!”   棒打鸳鸯的盛总背着手,施施然地从设备后面溜达了出来,他看着穆骏,面沉似水,不怒而威,看得穆骏很有几分讪讪的。   半天,盛年伸出了手,冷冷地说:“董事长,来,哥带你看看咱的厂……”   穆骏这是第一次看到了他在越南的产业,不是账面上的那种看法。   盛年拉着穆骏的手,带他走进了他的世界。   福至心灵,吴祈宁慢慢地在后面跟着。   这里的布局和灵周科技滨海公司十足相似,厂房规制也绝类滨海。以至于烂熟在心的盛年和初到贵境的穆骏能熟门熟路地一左一右拉开了车间的钢铁大门。   空旷的厂房里没有工人操作,就没有任何人的声息。越南的建筑不及中国的厚重,因为没有防寒的要求所以墙壁略薄,隔音稍差。   厂房的高处两侧安装了玻璃窗扇,利于采光。   有人的时候,这里进进出出,车水马龙,代表着世俗的热络和兴旺。   如今看来,这座建筑高大而萧瑟,孤寂又清冷。   热带的阳光直直地射入了房屋,那样直白的光和灰色的影,给人一种类似教堂的神圣感。   这里安静得空旷而悠远。   偶尔鸟鸣传入屋中,仿佛故事里的末日之后,他们再一次开启了曾繁华的遗迹。   他们和那样曾经的繁花似锦中间只隔绝凝固而透明的时间。   似乎触手可及,但是永远不可逾越。   盛年独自走到了车间的中央位置,他展开了双臂,闭上了眼睛,那样子有几分像殉道的耶稣,神色安宁又恬淡。   穆骏和吴祈宁站在一个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静静地看着他。说老实话,吴祈宁不能推测盛总这是犯了什么病,发了什么疯。   盛年睁开眼,用平静的语调叙述:“小骏,你看这座工厂。”   “它占地3000平方米,员工200人,每年支付员工工资一千万人民币,产品线覆盖越南南部经济区所有晶元企业、制药企业、光敏企业、光伏产业的需求。产品销售范围以平阳省为基点,辐射整个东南亚,甚至出口美国、欧盟和加拿大……”   “我们为越南三所大学的洁净实验室提供过滤器材。”   “我们为越南血液和病毒研究中心提供洁净室咨询和维护。”   “我们为越南古生物和考古研究所提供洁净服装,使远古生物的DNA免受现代环境的污染。”   “我们生产的不仅仅是滤棉、过滤器、FFU和洁净工作台。我们是一系列产品线的上游,我们为在高标准人造环境下制造精细机械、无菌药物、无尘空间提供了技术上的可能性。”   “医院在使用着无尘室出产的药品,孩子们子用着最高潮流的手机,NASA升空了无尘环境出产的宇宙望远镜。而这一切都和我们息息相关。”   盛年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穆骏:“小骏,你知道吗?我觉得我一直在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我们一直在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也许我老了,我看不出电子商务对于世界的巨大改变,东西还要工厂生产,他们只是更换了一种贩卖的方式。而现代社会的基础,从来都是现代工业和农业,在我看来这一切从来没有改变过,在未来也不会产生本质的改变。说到底,支撑着这个世界的是我们。”   “我们做的事儿,对现代文明来说,才是实打实的正经事儿。”   说到这里,盛年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砸了这里,或者干脆一把火烧了我们的苦心。这些越南人也许永远搞不明白,他们砸掉的是什么……”   抬起眼睛,盛年恨恨地看着穆骏,眼神凛冽,有如刀锋:“让我生气的是,他们可以胡来,但是你不可以。穆总!你手下还有四百多员工,指望你发薪吃饭。你面对的还有几十家客户,等着你提供解决方案。最紧急的时刻,你可以调动生产能力,像前些日子那样,为防疫部门提供临时负压洁净室控制污染问题!对于灵周科技来说,你比我们都可贵!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怎么能够放任国内的工厂无人打理,冒失地让自己冲到这里身陷险境?如果我们有个三长两短,你在国内还可以为我收拾残局!现在!你自投罗网地跑到这里!!咱们如果被一网打尽了,穆总!!!你对得起国内跟你同甘共苦的员工吗???”   穆骏让盛年训地面红耳赤,笔管条直,讷讷如无语者,他可怜巴巴地看着盛年,说:“哥……我错了……”   吴祈宁一早上摸鱼摸到大白鲨,跟人跟到看批----斗。看董事长被骂成了三孙子,她总不好意思笑么滋儿地在旁边儿站着,何况董事长这错犯得暧昧,仿佛跟她连带三分。   吴祈宁蹑足潜踪,左脚慢慢地滑了出去,正准备溜走……   回避啊回避,躲雷啊躲雷。   不提防,盛年一声暴喝:“还有你!吴祈宁!”   吴祈宁触电一样立正,心说:怎么还有我啊?董事长不是我叫的,越南人不是我挑的。这里没我啊……   盛年指着吴祈宁的鼻子,气势汹汹:“你知道他才出院,身体不好,这一路上奔波劳碌,你还气他……”   吴祈宁喏喏地反驳:“我没气他……”   盛年大怒:“你还拿消防栓里的水浇他!别以为我不知道!!!拿高压水龙头泚董事长,你这是要造反啊!!!你不知道消防水龙头能把人打到休克过去吗?”   从来没让盛年这么凶过,吴祈宁是让穆骏一把扶住,才没“噗通”跪下,她舔嘴唇:“盛总……小的知道错了!”   洪洞县内无好人了。   这一早上,吴祈宁哆里哆嗦地做了早饭,颤颤巍巍地端到盛年面前,大气儿不敢出地跟旁边儿站着,看着他们盛总的脸子,整个儿一小使唤丫头……   大伙儿都看出来气压低,谁也不敢劝。   黄凤拿唇语问吴祈宁:“你干嘛啦?”   吴祈宁哭丧着脸朝黄凤使眼色:“谋杀老板……”   盛年冷哼了一声,吴祈宁赶紧蹦起来:“我给您盛粥去!”   目送着吴祈宁的背影,穆骏看不过去,叫了一声:“哥……”   盛年一瞪眼:“你别废话!我跟你还没完呢!这才哪儿到哪儿,就不把你当回事儿!你大老远的来了,连个笑模样儿都不给你!还跟那个马来西亚人勾勾搭搭拉拉扯扯!这要是过了门儿还能拿你当人看嘛?昨天敢拿水龙头浇你,以后还不得谋杀亲夫啊?”   此言一出,就连黄凤都“嗯嗯”地点头:“穆骏哥你太窝囊了!要我昨天直接大嘴巴子就扇那马来猴儿去了,当咱死人啊!”   穆骏瞪了黄凤一眼,又叹了口气:“哥……”   盛年眼风杀到,狠狠地剜了穆骏一眼,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好在来蹭饭的詹爷爷、汤叔叔和费大哥统统不明所以,这事儿也就含糊过去了。宝姐她们远来是客,也不好劝什么。何况宝姐偏心,瞅着盛年大发淫威就差满眼大心地捂着嘴巴尖叫:“欧巴好帅了!”   好容易吃完了早点,盛总接了个电话,脸上变颜变色的,说是越南人已经砸了大圣和台塑,越闹越猖狂了,大伙儿得快走。   他老人家急匆匆这就要起驾出门。   送走了这位瘟神爷,吴祈宁深深吁了口气。   盛年叫上了韩毅一是去拿机票,二是去附近工厂把要撤柬埔寨的人数核实一下。   穆骏臊眉耷眼的,说:“我和你一起去吧。”   盛年摁住他的肩膀儿:“少爷,您歇了吧。就您那破胃,这么一折腾是不是又疼上了?学会从医院跑了你了。滨海的大夫把我们家盛欣数落的都没勇气给你办出院手续了。赶紧的,找没人儿地方儿给我睡觉去。哪儿不舒服让吴祈宁带你去找阮爷爷看看。你们的机票可是凌晨的,后天还得熬通宵呢!”   盛年回头看见吴祈宁:“你发什么呆啊!收拾收拾!预备回家!衣服鞋都不许带,装上细软就行。有发呆的功夫烙两张饼带着也是好的。”   吴祈宁“哦”了一声,屁颠儿屁颠儿地跑了。   盛年走了,穆骏让许大爷和李工领着在工厂里巡视一圈,刚好小翻译阿杨和阿生过来工厂看看有没有事,跟着一起去了。   吴祈宁在屋子里转转悠悠,犯了财迷,她陡然正高薪,在越南没少瞎买东西:红木小梳妆匣子、两款真丝的越南奥黛、镶珍珠的越南木屐、给老娘买的香水儿、给白叔叔买的咖啡、给李文蔚带的柬埔寨戴底洞湖的珍珠粉、白少爷问他要的越南咖啡壶……   美金和金首饰倒是可以贴身带着,这一大堆零碎儿,扔了肉疼,带上吧,拿起来登机箱,塞了又塞,填了又填,还是放不进去……   吴祈宁委屈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这死越南人!没事儿闹的什么事儿么。害我抛家舍业的。这都是钱买的好不好?推己及人,吴祈宁想着盛年这家大业大的都撇下了,心说也难怪他心情不好。今天早上数落穆骏,那是董事长不懂事儿也算活该。连带着把自己也捎上也算无妄之灾,早上还有几分腹诽,现在琢磨琢磨,哎……都不容易啊……   她正瞎琢磨着,忽然就听“咣当”一声,屋子里的玻璃就碎了。   吴祈宁年轻反应快,下意识地俯身,才没让玻璃碴子扎一脸。她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儿,就听见“咣当咣当咣当”连声响,各屋子宿舍里的玻璃碎了一片。   吴祈宁一抬头,看见门口人影一闪,穆骏冲进来拽着吴祈宁就跑。   黄凤抡着棍子站在大厅里嚷:“他们冲进来了!快!躲到阮爷爷那里去!”   吴祈宁点了点头,拽上宝姐和秀儿就跑。   穆骏看吴祈宁认识路,撒开她的手,冲回去找李工。   百忙当中,吴祈宁回头一看,院子正中站着一帮凶神恶煞的越南小伙子,为首一个正是当年让吴祈宁辞了的阿勇。   吴祈宁咬牙切齿:“这个混蛋!有种咱们单挑啊!”   穆骏推她:“躲起来!”   翻译阿杨冲上去,企图解释:“阿勇。你别胡来!盛先生和西沙没关系的。”   阿勇一个嘴巴子把阿杨打了一跟头,一脚踹上去:“你和中国人一伙儿的!赚钱最多!是叛徒!”   阿杨还要分辨,阿生冲过来揪住阿杨的脖领子就跑。   黄凤扭头回来拽着这哥俩一块儿狂奔。   跟头轱辘的,还是慢了一步,阿勇眼尖,更加上在灵周科技工作过知道内情,大叫一声就带着人朝后院冲过来了。   穆骏和黄凤先一步把吴祈宁她们塞到了跟阮爷爷的诊疗室通着的詹爷爷那里。阮爷爷到底岁数大了,吓得腿都软了。詹爷爷和汤叔叔躲在屋里不知道在捣鼓啥。   穆骏想一想,回手招呼黄凤推柜子,堵上大门。   两个大小伙子加上许大爷和李工,吴祈宁从小屋里爬出来也跟着帮忙,大伙儿七手八脚地把诊疗台和医药柜都堵到门上了,才些微松了口气。   阿生看着满脸是血的阿杨,唉了一声:“兄弟,你从头都没好睁眼看看吗?喊得都是瞎话!外面从第一天开始哪有一个好好上班的好人?都是流氓坏种啦!你听他们讲!你读书读傻掉了!”   阿杨气得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吴祈宁推着阮爷爷过来给阿杨包一包。   就这么会儿功夫阿勇他们就到了,几个人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对着阮爷爷诊疗室的门一顿猛撞。力量之大,撞得房子都跟着晃晃的,撞一下儿,放上的灰就掉下来不少。越南人的房子都是空心单砖,几下子下来,墙皮已经裂了大缝,吴祈宁毫不怀疑多撞几下,这屋子就能塌了。吴祈宁咬了咬牙,从阮爷爷住的外屋里拎了几把平常她们种花儿的铁锨出来。自己掂量着,看哪把顺手,这就预备着跟他们拼了。   果然,不过几下儿,在一声巨大的“哐当……”之后,门框折了,整个大门摇摇欲坠。   阿生一声大吼:“他们要放火!”   旋即就有猛烈的汽油味钻了进来,还没等屋子里的人反应,外面一股热浪奔腾袭来,屋子的玻璃向里碎了个稀里哗啦的,立刻有人身上见了血。   黄凤大吼一声:“抄家伙!”他扭头抄起来一把铁锨,对着门口儿。   穆骏一把夺过吴祈宁手里的镐头,把她往屋里推:“待会儿我们打起来,你就跳窗户跑!跑!不许回头!”   吴祈宁几乎带了哭腔儿,她紧紧地拽着穆骏的胳膊:“为什么?为什么不许回头?你要干嘛?”   看着这样的吴祈宁,穆骏忽然笑了,他捧着着她的脸颊,很认真地说:“不管你信不信,我这次来,就是为了接你一个人。对,我这次来就是为了你。盛年骂我一点儿都没错,我抛家舍业,不负责任!可是我一点儿都不后悔!小宁,以前,有太多对不起了。我用了两年的时间才想清楚,我喜欢你!我只喜欢你一个人!我真笨!对不起!”   吴祈宁听不懂似地“啊”了一声,她傻乎乎地看着穆骏。   房子跟要塌了的一样抖,漫天的灰白墙皮哗哗地往下掉,热辣辣地火苗子卷着屋里的易燃物往他们不大的藏身之处逼过来,外面的越南人原始人似地呕啊乱喊,要打要杀。   在这个一点儿都不浪漫的时间和一点儿都不浪漫的场景,穆骏飞快地啄了一下吴祈宁的嘴唇,他握紧了她的手腕子:“小宁,不怕!跑!别回头!”    第52章 拼死   眼前穆骏的嘴一张一合的说着中文,可吴祈宁觉得自己就是听不懂,她紧紧地抓着穆骏的胳膊,流着眼泪一遍遍地问:“你要干嘛?你要干嘛?你要干嘛?”   穆骏吻了吻吴祈宁脸上的泪珠,使劲把她往有窗户的小屋里推。   吴祈宁下意识地推搡抵抗,她近乎哭叫出来:“穆骏!你要干嘛?”   穆骏能感觉到吴祈宁浑身都在发抖,她脸颊雪白,着实是吓坏了。他很想再抱抱她,但是实在来不及了。   “轰隆!”一声巨响,整面后墙塌了一半儿。   破碎的砖瓦,卷着火苗子先声夺人地冲了进来。   穆骏一把推开了吴祈宁,抄起铁锨冲了过去。   吴祈宁擦了一把眼泪,说老实话,她也不知道自己哭什么,可是实在太想哭了,她压根停不下来。自己也知道这不是哭的时候,略微停顿了一秒钟,吴祈宁冲进了后屋,宝姐和秀儿正搀着许大爷往窗外跳。两个妇道人家轻手慢脚,这叫一个敬老爱老,天知道许大爷才五十几。   不过也不能怪他们,这窗户太高,太小,这三位老弱妇孺上都费劲。   吴祈宁旋风一样冲过来,作风简单粗暴,她先把体重比较轻的秀儿拿肩膀头儿拱了出去,然后和宝姐合力把许大爷架上了窗台,许大爷还哆嗦着,吴祈宁一声吆喝“秀秀!”一把把老头儿搡了出去。   秀秀真机灵,在外面斜刺里冲过来抱住了许大爷,俩人就地轱辘了两圈儿,好在都是皮外伤。   就这么不到一分钟的功夫,屋子里已经弥漫了呛人的烟味儿,虽然隔着门,但是乒乒乓乓的打斗声混着男人们暴虐的嘶吼冲击着她们的耳膜。   吴祈宁俩手一掂,给宝姐搭了个人梯,冲着宝姐喊:“快上啊!”   宝姐犹豫着:“那你怎么办啊?”   吴祈宁让烟呛得直咳嗽:“你拉我上去啊!”   宝姐平常做买卖一门儿灵,爬墙是真笨,把吴祈宁压得死去活来的,也没爬上去。俩人正急的满头大汗,那边儿屋门一开。吓得俩人咣当一声一块儿掉到地上。   吴祈宁从旁边儿划来过来一把铲子,抡起来就要拍,对家儿一声大叫:“美人是我!”   吴祈宁定睛一看,是反恐的费大哥。   一手提溜着三个灭火器的费大哥满头大汗地冲过来,长得跟拉登有一拼的费大哥是真有劲儿,扛行李似的把宝姐举到了窗户边儿。   宝姐喃喃:“昨儿的牛肉您是真没白吃。”   费大哥满脸堆笑:“乐意为您效劳。”   “咣叽”一松手,就把宝姐顺窗户扔出去了,大哥干活儿就是这么楞。   费大哥回头再看吴祈宁,却发现人已经没了。   吴祈宁打赌自己听见穆骏和黄凤让人打了。隔着门,着着火,宝姐在墙那边儿摔得嗷嗷叫。但是她知道,她就是听见了。吴祈宁抡起一个灭火器就冲出去了!   她从小没打过架,没参加过女子防身术的培训,甚至跟人指着鼻子骂大街的本事都没有。   吴祈宁也不知道自己冲出去能有什么帮助,但是听着外面的惨叫,她的心都要碎了:凭什么?凭什么?你们来我们这里又打又烧?   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天理?   我……我跟你们拼了!   中国人也不是好欺负的!   吴祈宁咬着槽牙冲进了混战,一只灭火器抡得呼呼带风,出场就砸晕了一个越南人。其他越南人看见她一声呼哨儿,伸手伸脚地朝她围过来。   半边儿墙塌了,半边儿墙着火,阿杨躺在地上不知道死活,李工正跟一个越南人抡着王八拳阿生在旁边帮着撕扯。   头破血流的黄凤大吼一声一铁锨平地扫过来,一个越南人应声摔倒。   浑身衣服斑驳破烂的穆骏眼珠子通红地吼过来:“小宁!回去!快跑!”   就这么一个闪神儿的功夫,他就让一个越南人从后面踹倒。   吴祈宁一跺脚冲了过去,举着灭火器朝那个越南人脑袋上砸。   她根本不会打架,往前一冲,立刻觉得后背剧痛,一个踉跄就扑倒在地。   这一下摔得不轻,还没明白过味儿来,吴祈宁就觉得脑后生风,就听见穆骏一声大叫:“小宁!”   吴祈宁一翻身,看见一把铁锨朝自己的脑袋砸了下来。她咬着牙就地一滚,那把铁锨跗骨之蛆一样追着她脑袋往下砸,这混蛋是要她的命,铲子头儿打在瓷砖地面上,一砸一道裂儿。吴祈宁眼看就要滚到墙角,避无可避。她余光一扫,一路追着打她的,就是让她开除了的那个阿勇。这个家伙看着吴祈宁狼狈的样子哈哈大笑,眼看着把她逼到了绝境,阿勇反过铁锨用木杆接连抽打吴祈宁的腰臀处,一下下啪啪有声,打得吴祈宁忍不住惨叫,一边儿扭着身子躲,这样的攻击羞辱折磨大于实际的伤害,惹得身边的越南人哈哈大笑。   黄凤眼珠子都红了:“师姐!”   吴祈宁大叫一声:“混蛋!”长腿一踹地面冲了过去,一头撞到了阿勇身上。吴祈宁一米六八体重110斤,阿勇一米五几才90多斤,就算有男女差异,吴祈宁也成功地撞了阿勇一个跟头,一张嘴咬到了阿勇赤裸的胸膛上。阿勇一声惨叫。然后俩人就滚到了一起。滚在一起吴祈宁也不撒手,她披头散发,如同疯妇,仗着体重优势翻身骑在阿勇身上,顺手抄起来阮爷爷的诊疗盘子使出吃奶的力气往下砸。   这一下子实实惠惠地拍到了阿勇的腮帮子上立刻就出了血。越南人起哄尖叫。吴祈宁隐约听明白是笑话阿勇打不过个娘们儿。   吴祈宁眼珠子都红了,她今天豁出去了不怕出人命!   玩儿命是吧?那就来!   中国人那么好杀我们早亡国了!   旁边儿的越南人冲过来,抡起铲子就往她头上拍。   穆骏斜刺里冲过来,搂住吴祈宁把她压到身子底下。混乱中,吴祈宁觉得自己听到了钢铁击中肌肉的声音,甚至一生轻微地“咔嚓”声,好像是某块骨骼地碎裂。大乱当前吴祈宁甚至不知道这一声发自自己身上还是穆骏身上。   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儿,吴祈宁就看见阿勇抡起来铲子朝她和穆骏的脖子铲下来。   可是穆骏压在她身上,她动不了。   吴祈宁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最后顺手抓住什么东西往阿勇脑袋上扔过去。   忽然就听见“嗤嗤嗤嗤”地声音,她一睁眼,满眼白烟。   “咳咳咳咳……”   中国人越南人大伙儿一块儿咳嗽。   吴祈宁让穆骏陡然拽起来往门边儿跑,跑起来,吴祈宁才看明白是汤叔叔和费大哥一人端着俩灭火器朝屋子里猛喷!   大量白色的干粉泡沫瞬间充斥房间,屋子里的人顿时睁不开眼了。   吴祈宁看明白了,阿勇也看明白了。歪着半拉腮帮子的阿勇端着铁锨就朝穆骏后背拍下来,吴祈宁尖叫一声,一把推到了穆骏。   她闭上了眼睛,几乎能觉得铁锨的头儿接触到了自己的后背。   穆骏横着胳膊搂住吴祈宁,努力想侧过身子把她护住,可是好像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吴祈宁听见了“咣!”地一声巨响,屋子里瞬间安静了。   “咣!”“咣!”“咣!”   又响了三声,吴祈宁转着脖子找。   然后她看见满头银发的詹爷爷站在屋门口,手里端着一把冒烟的双管枪。   老头儿瞪着蓝灰色的大眼珠子站在那儿,冷冷地看着屋子里的每一个人,那叫一个渊渟岳峙!   大伙儿都有点儿发傻!   半晌,汤叔叔忽然大吼一声:“FIRE!”   越南人扭头就跑!   “突突突”的摩托车声音,由近而远,看着这帮王八蛋落荒而逃了。   吴祈宁才扶着穆骏颤颤巍巍地爬了起来,大伙儿都用偶像崇拜的眼光儿看着大英雄詹爷爷,各个儿都有点儿哆里哆嗦,说不出话来。   詹爷爷面目庄重,遗世独立地看着大伙儿,仿佛神圣,俯视人间。   仿佛有哪里不对,良久,吴祈宁试探着叫了一声:“詹爷爷……”   詹爷爷看着吴祈宁,脸色苍白:“中国孩子,搀我一把……”   大伙儿“嗷”一声冲过来,七手八脚地扶着詹爷爷坐下,给老头儿摸呲前心捶打后背,詹爷爷半天才喘出一口长长的气:“不行啦,爷爷今年都七十三啦……”   自古红颜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老头儿的手都有点儿微微地颤抖。   黄凤抹了把脸:“詹爷爷,您怎么了?”   詹爷爷叹口气:“你不知道,爷爷就四颗子弹!”   此言一出,李工“咕咚”一声就坐在地上了。   吴祈宁和黄凤咽着唾沫摸了摸詹爷爷的枪。   汤叔叔像模像样地在胸口画了个十字架:“感谢宪法第二修正案。”   吴祈宁甩甩脑袋,好像明白了过来:“不对啊。宪法第二修正案是你们美国的修正案,这是越南,詹爷爷你怎么能持枪呢?”   詹爷爷挑了挑眉毛,咳嗽了一声,咕哝了一声:“这个么……”   端着灭火器满世界撒白沫子救火的费大哥“哼”了一声:“你以为每次我们都查不出来零散走私枪械的吗?”   汤叔叔拍拍裤子:“越南黑市也有。”   “这里离金边这么近,毒品枪支都有地方买的。比国内还便宜……”黄凤摆弄着詹爷爷的枪,毫不掩饰满脸热爱:“师姐你平常就逛时装店你当然不知道。”   吴祈宁瞬间觉得自己特傻,在这么个地方儿生活了两年,居然毫不知道人心险恶,周边不宁。   穆骏好脾气地过来扶她:“但是小宁买的菜不错。”   吴祈宁就着穆骏的力气失魂落魄地站了起来,穆骏让她压得“嗯”了一声。   吴祈宁反手扶着穆骏:“你没事儿吧?”   穆骏白着一张脸摇摇头,突然一皱眉:“后背……有点儿疼……”   吴祈宁扭身大叫:“阮爷爷!!!阮爷爷!!”   没人出声儿。   大伙儿面面相觑,阮爷爷哪儿去了?   半晌,阮爷爷从一个坍塌的旮旯底下发出颤颤巍巍地动静儿:“谁能把我拉出来……”   阮爷爷给活埋了!!   黄凤和阿生加上汤叔叔、费大哥挪床铺的挪床铺,搬砖头的搬砖头,忙活了好一会儿,这才把半拉坍塌的预制板从一张诊疗床上挪开,把土埋了一半儿的阮爷爷刨出来。   阮爷爷也是受了大罪,眉毛火燎了一半儿,老头儿胡子都黑了,哆里哆嗦地哼哼:“水……来杯水……”   这一场乱仗打得,美国人詹爷爷好悬犯了心脏病,越南人阮爷爷受了惊吓崴了脚,阿杨脑震荡,阿生皮外伤,剩下一屋子中国人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和软组织挫伤什么的。   越南暴民成功打击多国部队!,   汤叔叔和费大哥拿着美国创可贴把大伙儿贴地花里胡哨的。   阮爷爷拄着拐拿着听诊器,让穆骏反复深呼吸,然后摸摸这里,摁摁那里,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你可能是肋骨有骨折,还好没错位。”   黄凤问:“为什么是可能?”   阮爷爷心酸地看着屋子:“我的X光机给砸了。”   吴祈宁不知所措地看着穆骏,今天出了太多事儿了:着火,拼命,死里逃生。   穆骏说他爱她……   詹爷爷开枪之后,吴祈宁的耳边还嗡嗡地乱响,她不知道怎么面对穆骏,她也不知道她爱不爱他,或者她还爱不爱他,或者她特别爱他就是现在太乱了她暂时爱不出来……   如果现在穆骏为她受了很重的伤,她会觉得……承受不起……   好在穆骏并没有进一步向她表示亲昵,只是朝她做了个鬼脸:“我没事儿……”   吴祈宁的心稍微安定了一点儿。   吴祈宁在黄凤的陪同下回了宿舍,给大家好歹弄了点儿吃的。   对了对数儿,吴祈宁发现:越南人不抢粮食……   回到宿舍看了看,她的登机箱整个给抢走了,越南产的奥黛、木屐、咖啡粉统统不翼而飞,反而没塞进去的一小包儿意大利金饰还好好地躺在蚊帐里。   吴祈宁挑了挑眉毛,不得不承认,抢劫是个技术活儿。   她用昨天加工过的肉片儿做了很浓稠的米粥,炒了蒜泥空心菜,番茄鸡蛋,拌了肉松苦瓜。   端出来的时候大家一声欢呼,立了头功的詹爷爷大马金刀地吃了第一碗。   吴祈宁盛了一碗递给穆骏,端到他面前,这么做仿佛很贤妻,真是一种别扭的亲昵。   目前穆骏只能靠墙坐着,直着腰,否则断骨会让后背很疼,所以他看着比别人分外多了几分斯文有礼。   穆骏道了个谢,礼貌地接过来,慢慢地喝。   吴祈宁脑子里蹦出来四个字:相敬如冰。   不算个好词儿。   果然穆骏吞了两口粥,说她:“你不应该跑回来。”批评的腔调。   吴祈宁“哎?”了一声。   穆骏不看她,继续说:“你根本打不过他们。回来也白给!女孩子碰到这样的事儿应该跑。”   吴祈宁闷闷地“哦”了一声。   穆骏说:“我们最多被打死,你……跑回来,可能被……”   穆骏小心地斟字酌句,刚刚经历了这么多事儿,他并不想再刺激她,但是有些话他还是得说:“被……欺负得很惨……你懂的……”   吴祈宁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想起来打在身上的棍子,她忽然觉得特别委屈难过,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有点想哭,她咬住了后槽牙。   穆骏抬了抬手,小心翼翼地揽住了吴祈宁的肩膀,说:“小宁,我知道你不习惯,你其实可以试试看,偶尔躲到我身后去……”   吴祈宁“啊”了一声,抬头看着穆骏。   穆骏和煦地看着她:“试试看,不会死……”想一想,他几乎笑容可掬:“你看,今天这样我们都没死……”   吴祈宁笑了。   穆骏有几分顺势地把她搂在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轻轻摇晃着她:“我知道小宁很本事,但是,现在起,你可以试试看多一个选择,比如说,偶尔躲到我身后去……”   被拥抱的吴祈宁没有挣扎,因为她已经伏在穆骏的怀里,哭脱了相。   吃饱喝足的费大哥吹了个口哨儿,看着像个特世俗的穆斯林。   詹爷爷耸耸肩膀:“我就说,女孩子应该嫁给来拯救她的英雄。”   汤叔叔端着碗点点头。   老头儿啧啧:“年轻真好……”他打个饱嗝,指使黄凤:“孩子,再去给爷爷端碗稀饭来。好的,爷爷让你玩儿枪……”    第53章 跋涉   穆骏远远地坐在了墙边看着阮爷爷颤巍巍地给吴祈宁擦药。她身上有几处已经给棍子打得皮开肉绽,这会儿已经鲜血淋漓。   雪白的胴体,交错的血痕,强烈的视觉冲击,就算黄凤那颗让阮爷爷包成印度人的头颅都没有吴祈宁的血色的腰肢给人刺激大。   每当阮爷爷的消毒药棉擦过,吴祈宁都会微微地发抖。她今天频繁地流泪,不是因为身上不能忍受的痛楚,而是难以接受那种自己在众人狂欢中被活活殴打致死的恐怖和愤怒。   在她快被打死的时候。   他们兴奋地大声叫好。   其中一些人她认识,可以称为她的同事,炎热的午休时候,吃过她买的冰淇淋,分给她过刚砍出来的椰子水。   一转眼,他们就要打死她,并且大声欢呼。   吴祈宁觉得自己并没有对不起他们之处,丝毫没有!   穆骏皱着眉,伸出手指,凭空描摹抚摸着吴祈宁身上狰狞的伤处,无关情色,满心愤懑。   他不能想象阿勇是出于怎样的仇恨对一个年轻女子下这么狠的手!吴祈宁和他们狂呼乱喊的口号有一毛钱的关系吗?她只是一个无辜的女人而已!   穆骏能接受这些暴民打死自己,但是他骨子里觉得武力应该止步于女人。   黄凤默默地坐在了穆骏身边,他不好意思看正在疗伤的吴祈宁,于是别过头,眼睛正正地对上了穆骏。   穆骏扭过头和他对视,哥儿俩一年没见了,穆骏觉得黄凤好像又长高了。这个一米六几的孩子已经隐约有了和他并肩的趋势,而且眼神深沉又平静,看着像个饱经世故的成年人。   黄凤啐了口嘴里的血沫子,说:“穆骏哥,别想了。他们喊什么都是假的。这帮杂碎只想过过打人,嗯,特别是打女人的瘾。这路人哪国都有,在哪儿都是杂碎。干活儿不行,吃饭没够,真发给他把枪让他找解放军去他能给你尿一裤。一嘴巴子抽过去什么都老实了。我师姐做得对,这路人,只能大铁锨糊他,打他是给他脸!”   穆骏向来反对把人分三六九等,今天让黄凤说的,竟然有点儿哑口无言。   黄凤眨眨眼:“你会带我师姐走吧……”   穆骏转头看着他:“会啊。”   黄凤又眨眨眼:“那,你会和她好吧……就是那种好……你明白的……”   穆骏笑了:“不知道你师姐会不会愿意……”   黄凤翻个白眼:“那是你笨。直接推倒不就行了?女人都吃这一套。”   穆骏摇头:“必须她愿意才可以。”   “嗯。也对。对我师姐那是必须她愿意。必须她愿意哦,要不然我揍你!你是穆哥我也揍你哦!”放了狠话的黄凤放松地把手放在吃撑了的肚子上,心满意足地打个饱嗝:“我喜欢你们俩好。”   穆骏回头看着他的头顶心儿,又觉得他还是当年那个小孩儿。   中午的时候阿梅来了,这孩子直眉瞪眼,看见负伤的黄凤“嗷”一声就哭了,一下子扑到黄凤的怀里,哭得跟吊孝似的。   黄凤特爷们儿地把阿梅往自己肩膀上一勒,温柔地摸一摸她的头,回头看了穆骏一眼,示范似地把怀里的阿梅勒紧了一点儿,他朝穆骏眨眨眼,用唇语说:“女人吃这一套!”   穆骏哭笑不得,孩子长大了……   吴祈宁匆匆换了一件不染血的衣裳,她不愿意在人前示弱,还没进渣滓洞,别捯饬地跟江姐似的。不期然回头,看见:正午的阳光底下,受伤的黄凤正拥抱着哭泣的阿梅喁喁细语。   少年英雄,花季少女,残破废墟,光影组合,很像八十年代的香港电影,讲一段江湖恩怨,爱欲横生,分外缠绵。   她没料到阿梅和黄凤已经好到这个地步,难道这就要谈婚论嫁?如果不是,不好招惹人家越南姑娘春心荡漾的,她想要说什么,忽然看到远处的穆骏,食指放在唇边,朝着她做了个嘘声的姿势。   吴祈宁就住了口,然后她特别庆幸自己住口了,下意识地,她有点儿羡慕这样的阿梅。   年轻,乱世,情郎,甚至可以劫后余生……   小姑娘的爱情轰轰烈烈,铭心刻骨。   吴祈宁下意识地回头看穆骏,她看见他正看着她,微笑。   于是吴祈宁也笑了,心里装了许多棉花一样,满满的感觉,微微低头,她有一点点的脸红心跳。   永远端着碗的汤叔叔吹了个口哨儿,这间残破的屋子里居然冒出了一点点温馨和浪漫,食色性也,爱吃东西的人最敏感。   等盛年回来,这点儿粉嫩嫩的氛围就彻底破灭了。   阮爷爷的屋给烧了,盛总就剩下跺脚了:“我才刚走了几个小时,家里就成这样了!我才刚走了几个小时,你们就成这样了!我就不应该走!”   黄凤说:“拉倒吧,盛总,你不走,只能是家里多一个挨揍的。”   再一次帮着黄凤处理头部擦伤的阮爷爷悲苦地点了点头:“我已经没有纱布了……”   安静了大半天的詹爷爷忽然开了口:“你们走吧。这里不能呆了。晚上他们恐怕会回来。”说着,他指了指远处,偶尔朝这里冒头张望的几张黧黑面孔。   老头儿拄着枪已经在门口儿坐了三个钟头了,怎么看都有几分强弩之末。   盛年从贴身的兜子里发牌一样拿出来机票,居然只有五张:穆骏、吴祈宁、许大爷、李工和宝姐身边的秀儿。   吴祈宁一听就摇头:“我留下,你把黄凤带走吧。他太小了,不适合这儿。”   盛年翻白眼:“我就是把猪肉留下我也不能把你留下啊。把你留下不是等着让人祸害了。”   黄凤点点头,他居然另有算盘:“盛总,我看厂,我不和你去柬埔寨。” 他看向已经急了一脑门子汗的,吴祈宁:“师姐,我会说越南话,我长得像越南人,没什么人认识我,我可以藏起来。”说着,黄凤揽住阿梅,笑嘻嘻地朝盛年挤眉弄眼:“我去阿梅家住。她叔公是这里警察局的主事呢。”   盛年扬眉,颇有几分心领神会,他悄悄地塞给了黄凤一万美元。   黄凤捏一捏,点点头:“盛总,我晓得怎么用。”   吴祈宁叉腰看着这样黄凤,第一次生出,他长大了 ,自己再管不了他了的失落……   穆骏安慰地捏了捏她的衣角,两人对视一眼,一起生出一种儿大不由爷的挫败感。   吴祈宁张了张嘴:“宝姐呢?”   盛年默默地叹了口气:“她死活要和我一起去柬埔寨。”   吴祈宁也叹了口气,为宝姐的情深深,也为盛总的桃花乱,生逢乱世,这凭空又多了几分旖旎。要是让国内望穿秋水的刘熙知道了,还不得咬碎了牙?   机票是凌晨四点的。现在他们面临一个重大的问题:去胡志明机场的主路上到处都是燃烧的轮胎,车过不去。   阿梅说:“抄小路吧,我带你们走……”   走……   穆骏皱了皱眉,想起来路:“几十公里必然要的。”   盛年几乎蹦起来:“那还不快走??就你们这速度,估计天亮都未必能走到。”   没有想象中的道别,没有热泪,没有依依不舍,吴祈宁甚至没见到她想再拥抱一下儿的姐姨。这伙儿人匆匆地让盛年催促着打点了一下儿行装,轰上了汽车。   盛年说只能带他们走到西贡附近,顺便要回西贡市的詹爷爷、汤叔叔和费大哥加入了他们行走的行列。   吴祈宁戴着阿梅的斗笠,穿长袖衬衣、长腿裤行走在胡志明市周围的某条小路上,准确地说她正走在一大片橡胶林里。一大片橡胶林的定义就是,你触目所及都是橡胶林,前后左右一样多,得亏阿梅带路,否则吴祈宁早已迷失了东南西北,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朝前走,还是已经不知不觉随着地球自转打了弯儿。   前后左右都一样,让人感到迷茫。   她曾经觉得自己是开车在侏罗纪公园里,现在别开生面,行走在这里,步步惊心,因为会找上她的不止蚊子、蚂蟥、蛇,还有突如其来蹦出来的越南人。吴祈宁一边走一边转动着脑袋四处看,觉得这比侏罗纪公园儿刺激多了。   吴祈宁叹口气:天知道,我只是想出门打个工而已……   此时,离飞机起飞大概还有十六个小时。   她一边儿走一边儿自己抿着嘴乐,小时候听相声,郭德纲老师说提前半个月步行去机场,她还笑的前仰后合,现在可不是……人家郭德纲老师走的还是首都的一马平川呢。   哎,真是说人笑人不如人。   走着走着,她就笑不出来了。   吴祈宁虽然在越南混了两年,但是基本上在空调房里呆着。越南平均气温三十六度,刚下过一场雨,大太阳晒在天上,热气蒸上来,橡胶林里的温度湿度令人发指,吴祈宁想如果我带一块发面出来,估计一会儿就可以吃上馒头了。   吴祈宁背着包儿一边儿走一边儿嘀咕:“詹爷爷您当年参加越战,是不是一上岸就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詹爷爷呼哧带喘地背叛了自己跟阮爷爷吹牛时候的天下情怀:“是啊,可是登陆了也就来不及了……”   汤叔叔企图找点儿同病相怜:“你们中国人不是也来过这片国度和他们交过手吗?”   穆骏白着一张脸苦笑:“我们比较聪明,打到北越,凉山就完了,好像没这么热。”   费大哥摇摇头:“这也叫热?你们是没到过中亚沙漠,这里至少还潮湿……”   女英雄阿梅顺手从树枝上抓了条蛇下来对着费大哥扔过去。费大哥一个跟头摔到了树丛里。   阿梅一马当先,头也不回地说:“英勇而伟大的越南人民抗击了美国侵略者,法国侵略者和中国侵略者……”   于是大家都住嘴了。   詹爷爷撇撇嘴,对吴祈宁小声嘀咕:“很多年后,越南人会在他们的教科书里这样写,在越南人民不懈地抗争下,中国人逃跑了。就好像你们写美国人一样,我记得有一篇很有名的文章,写我们撤退的美国大使,叫做什么来着?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吴祈宁忍着笑:“《别了,司徒雷登》。”   詹爷爷几乎乐不可支地挪着大腿:“你看所有国家之间都这样,你笑话我,我笑话你的,好像小孩子们一样。”   吴祈宁难以想象,自己走了,那些越南人会怎么说自己:那年,那个傻瓜的恶毒的侵略者小娘们?怎么没打死她?甩甩头,吴祈宁想:如果还可以,我会帮仓库的阿当念完业余学校的。无论他们怎么说我……   擦把汗,吴祈宁恨恨地想:中国人,说话算数。   穆骏走得很辛苦,不只热,而且疼。他没敢和盛年说自己骨折了的事儿,要不然他会觉得自己来纯粹是添乱的。   穆骏脑子里一遍一遍地想盛年临走时候和自己说的话:“小骏,带着他们好好儿的回去。自己保重。碰到越南人就跑,千万别惹事儿……还有,我要是去柬埔寨有个三长两短,弟弟,你帮我照看刘熙和盛川……”   盛年极少和他拥抱,盛年从来没叫过他弟弟。   穆骏咬了咬牙,接着往前走,但是骨折很疼,那种疼法,真是……遮天蔽日……。   吴祈宁无声地接过了穆骏身上背着的饮用水,穆骏死命地摇头:“不用。”   吴祈宁笑了:“我渴!”   费大哥叹口气:“如果女人都是这样的,穆斯林也不会娶四个老婆了。”   于是,第二条蛇又朝他扔了过来。   阿梅最恨渣男。   就这样,从下午走到了日落,从黄昏走了深夜。   走到最后阿梅都腿软了,汤叔叔搀着詹爷爷,费大哥背着许大爷,秀儿和吴祈宁晃里晃荡地揪着穆骏的背包带儿,让他拽着走。   穆骏一路上白着一张脸给她们讲故事,说中国远征军怎么走进了野人山……   詹爷爷气若游丝地点点头:“对,史迪威也曾经带着妇女儿童逃难……为什么悲惨的历史总在重演……”   终于,在午夜之前他们远远地看到了胡志明机场的灯火。   阿梅“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到了……”   站在繁华热络的机场门口,听着南腔北调各国的语言,吴祈宁有种重回人世的感觉。她塞给阿梅一把钱:“在这儿找个好旅馆住一宿。明天打车回家。”   阿梅抱了抱吴祈宁的肩膀,哭了:“小姐,你要回来啊。”   吴祈宁点了点头,心里也不是特别有底,她说:“替我照顾黄凤。”   阿梅羞涩地笑了。   想起来汽车上面如桃花含情脉脉看着盛年的宝姐,吴祈宁苦笑:赵四小姐说的好,如果没有西安事变,她没机会和张学良白头到老……   多少灾难,成全了女人。   哎……   詹爷爷自告奋勇要带阿梅住自己在西贡的小别墅,保证安全,明天再打车送阿梅回家。   吴祈宁也算放下心事。詹爷爷他们已经订购了回美国的机票。这一次分别,还真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见面了。大伙儿都有点儿依依的意思。   汤叔叔给了吴祈宁一个巨大的熊抱:“如果这个小白脸对你不好,带着菜刀来美国找我们!”   吴祈宁点点头:“如果去,我给你带一套中国饭碗。这么大……”   于是大家都笑了。   费大哥曾经设想,如果联合国交给厨子管,大概早就天下太平了。   千辛万苦,终于踏上了回国的班机。登机的时候,他们这帮衣衫褴褛的花子很是让空中小姐瞠目了一会儿,但是吴祈宁她们已经顾不上了。   起飞时,从舷窗边上,吴祈宁依稀能看到灯光点点,椰树摇摇的美丽西贡。   穆骏握了握她的手:“会不会舍不得?还怕不怕?”   吴祈宁长出了一口气,阖上穆骏的眼睛:“您啊,就歇一会儿吧……”   离开越南,久别重逢,死里逃生,前途茫茫。   他们以为他们会思绪万千、辗转反侧,其实还没飞到巡航高度,他们就都睡着了。    第54章 回国   晃晃悠悠地睁开眼,吴祈宁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邻座的穆骏第一时间感知她醒过来,他和煦地看着她:“醒了?刚刚过了郑州而已……”   吴祈宁胡乱点头,左右转转脖子,她实在不太习惯被穆骏如此温柔相待,觉得有点儿尴尬。   错过了配餐,空中小姐笑容可掬地问吴祈宁:“要不要吃点儿什么?”   让人问了,才觉得肚子咕咕作响,吴祈宁点点头。空姐送来加热的配餐,一式两份。吴祈宁才知道穆骏也没吃饭,空姐笑容可掬:“这位先生说怕打扰了您睡眠……您男友真体贴呢……”   吴祈宁干笑一声,有点儿脸红,穆骏的脸也泛起来了淡淡的潮红色泽。   飞机餐就是各种乏善可陈,奈何实在是饿得够呛,吴祈宁大口小口地狼吞虎咽起来,居然也觉得香。自顾自吃了八分饱,吴祈宁忽然想起了什么,她猛然回头,看穆骏同志正一勺勺的慢条斯理,吃相端庄稳重。咽一口,吸口气,皱着眉头的样子。   吴祈宁愣了愣,觉得这也忒斯文了。   忽而若有所悟,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穆骏的手……滚烫滚烫的……   他在发烧,有了这个认知,吴祈宁和穆骏同时叹了口气。   穆骏还有几分挣扎:“也许是你的手凉……”   吴祈宁苦笑着拍了拍他的手:“你先慢慢吃点儿东西……到滨海我们去医院……”   穆骏赧然地看着吴祈宁:“不用……我想……我一会儿就好……真的……小宁……”   吴祈宁点头:“是啊,是啊,也许一会儿就好了……”帮他整一整座位,拉一拉毯子,她温言哄劝:“你慢慢吃,尽量再睡一会儿……下飞机的时候我们再看看……”   穆骏这烧得毫不算奇怪,胃病没出院就去越南风尘仆仆地累成狗,更别提他24小时之内刚打了一场乱仗,裂了一根肋条,还赶了二十多公里的土路。铁人也熬不住啊。   怎么说穆总也得算英雄救美,得其所哉。   不过那一刻,吴祈宁是真心觉得有点儿烦。这一天险些被打死,奔命似的赶路,冲上飞机,坐了四个多钟头,她现在也是心力交瘁,满脚的血泡。就恨不得下了飞机一头栽倒,先睡一觉再说。   这可好,不但得张罗着给这帮老弱妇孺提行李办出关,还得立刻陪着穆骏去医院,看这意思又得一顿忙。真不知道猴儿年才能踏踏实实地睡上一觉。   吴祈宁是想着就累……   不是不知穆骏的情谊,实在是她也到了一个体力崩溃的点儿上。平常爱穆骏温文尔雅,此刻,吴祈宁是货真价实地怀念黄凤、李恩林他们的能吃能干……   爷们儿么,这时候指不上,是挺愁人的。   仿佛感知了吴祈宁的苦恼,穆骏恼怒地捶了一下儿座位:“对不起……我真是给你找麻烦……”   吴祈宁苦笑,摇摇头,安慰他:“你再歇一会儿,许就好了呢。”   穆骏皱着眉头闭上了眼睛,吴祈宁抿抿嘴唇:“这就不吃了?才吃了几口啊?”   穆骏摇摇头,面白如纸:“不……不饿……”   吴祈宁运运气,很没良心地把穆骏这一份儿也吃了,开玩笑,出力长力。许大爷走道儿还不利索,待会儿领行李她还得有通忙活呢。   估摸着还有一个小时降落,吴祈宁要了三杯咖啡,把自己的精神头儿强叫了起来。她闭着眼睛好好盘算了一下儿要办的事儿,想来想去,决定:先入境再说。   果然,到下飞机的时候,穆骏就是咬住了牙也只能做到直立行走而已。吴祈宁擦了把脸,左手搀着穆骏,右手比划着秀儿和李工扶着许大爷,一行人慢慢儿地下了飞机。提行李,入关,安检,所有的手续都指着吴祈宁一个人满场飞。穆骏的体温越升越高,这会儿看着真有几分的摇摇欲堕。   吴祈宁扶着他,心说:穆骏哥,其实你还不如不来呢……   究竟人家是来救她于水火的,吴祈宁不好意思说出口这等狼心狗肺的言语。她只是扶着穆骏,慢慢地走,听他沉沉地呼吸,走几步就扶着他站住,休息一下……   穆骏微微喘着气地说:“给你添麻烦了,小宁,对不起。”   吴祈宁只是笑:“不着急,我们慢慢走。”   好容易到了到达大厅,情形比她想的好好多:盛总智者千虑,这里已经安排下了接站的。   许大爷的儿女,李工的媳妇儿,看着眼熟的大美女,李文蔚居然抓来了白少爷开车,最让吴祈宁瞎了眼的是唐叔居然也在现场。   还没等吴祈宁想明白这几波人马聚集一起主何吉凶,对面就有香风扑面,一道粉红色的人影飞扑而至,吓了吴祈宁一跳。   自然,以吴祈宁的人品,美女扑也不会扑到她身上。   那个长发女孩伸手搂住了穆骏的腰,开口居然带了三分哽咽:“穆骏哥!你去哪里了?溜出医院也不和我说!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   声声怨,自是应了关心乱。   吴祈宁下意识地松开了扶着穆骏的手,后退了三步,眼前长发美人容色如花,怎地看着这等眼熟?想一想,嗯,活脱照片里的盛颜啊!   穆骏让这忽如其来的一搂撞到痛处“啊”了一声,白了一张脸说不出话来。   对方美人才明白过来:“穆骏哥,你……你怎么了……怎么这么烫啊……”她回头看吴祈宁:“我穆骏哥怎么了?”   我……穆骏哥……   吴祈宁心里“哼”了一声,一脸的不咸不淡,有几分懒得说话。   李文蔚咳嗽一声:“盛欣,这是小宁,吴祈宁,我跟你说过的。”   盛欣挑了挑眉毛“哦”了一声,上上下下地扫了吴祈宁一遍。   这一句语音娇嗔,这一扫风光无限。   盛家人基因恁好,各个人模狗样,容颜秀丽,超乎常人。   跟盛欣的长发洋装的容光焕发比起来,吴祈宁觉得自己简直蓬头垢面,不忍淬睹。   她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吸气也不顶用,吴祈宁觉得心力交瘁的,实在懒得再多说一句废话。她淡淡地跟盛欣说:“他骨裂,发烧,你送他去医院吧。”然后扭头就走,自顾自拉了行李,预备打车回家。   穆骏脱口而出:“小宁!”   吴祈宁莫名心烦,懒得理他。   现场气氛忽然很尴尬,唐叔人老成精,立刻过来打个圆场:“小吴啊,我正好过来机场这边儿办事,赶上你们英雄归来,怎么样,你肯不肯赏光试试我的新车?”   吴祈宁眉毛一抬,脸色“唰”地换上了笑容可掬:“肯定要沾唐叔的光啊!”   于是就妥了!   李文蔚和白少爷很仗义,把吴祈宁的行李搬到唐叔的车上。李文蔚趁乱跟吴祈宁嘀咕:“你跑什么跑啊?还不往上冲,白让盛欣这娘们捡个便宜。”   吴祈宁寒着一张脸子冷笑:“人家嬛嬛都进宫了,我还跟着起什么哄啊。鼻子眼睛的宫斗戏看着就累。又不是天下只剩下他穆骏一个男人。”   李文蔚一时无言。   上车之后,吴祈宁大大咧咧地朝以穆骏为首的人民群众挥了挥手:“实在太累,容我回家睡一觉先……”   一行人看着唐叔的奔驰越野绝尘而去。   白少爷笑容可掬地赞叹:“她就像克里奥佩特拉目睹了安东尼海战失败一样鄙视地退场。丝毫不理会英雄和男人的感受……”   于是穆骏的脸色就更白了……   既坐上了唐叔的车,吴祈宁就没想着还能一路打盹儿不走心的回家,回了滨海就有种重回江湖的感觉,这几年入行,她也知道些风起云涌,唯独看不明白的是盛年和唐叔之间是什么勾当。唐叔这老货没利不起早,这回名车名马地兜搭她又是为了什么?   悬疑大片的即视感,吴祈宁反而不困了,这一回上了车,她是装乖的一言不发,实际上支楞着耳朵等着唐叔先开口。   果然,还没开出机场,唐叔就“呵呵呵”地笑了起来。吴祈宁莫名觉得,这就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的气口儿。   她现在也算见过些世面了,照脸砸过来的铁锹都见过了,呵呵算什么?吴祈宁不动如山,就赔个笑脸儿听着。   唐叔温言软语地问吴祈宁:“小吴啊,这一趟受了惊吓了,回国有什么打算啊?”   吴祈宁抱着肩膀儿:“哎,是吓得不轻,所以我想歇两天再说呢。”   唐叔点点头:“应该应该。”顿一顿:“歇两天之后呢?你还回不回去啊?不是唐叔说你,女孩子家早晚图个稳定是正经,兵凶战危,老出去跑也不合适。我攀个大,算是你长辈,你要是我家女孩儿啊,我可舍不得让你再出去跑,早晚给你找个好人家儿,当大少奶奶就完了。”   吴祈宁听着这话浑不是味儿,唐叔这样儿大开大阖的买卖人儿怎么也上了保媒拉纤儿的口吻,上车之初,吴祈宁是满心以为,唐叔看她能干,想招揽才俊的。听这口风儿,怎么都不是那个意思啊……   吴祈宁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笑一笑:“唐叔说的也是啊。”   唐叔果然顺杆爬上来:“你看你,年纪轻轻,也算见了大世面了,在咱们这一行儿年轻的业务员里,你算拔尖儿了。这两年你出国不知道,国内看上你的人可是不少呢。”   吴祈宁好奇心起:“哦?还有谁这么不长眼,能看着我不错啊?” 这一句引蛇出洞,吴祈宁起了极大的好奇,想听听这老东西到底要放出什么屁来。   唐叔笑么滋儿地说:“白瑞明啊!家里给介绍了多少女朋友都不爱,这不,听说你回来了,蹿着过来接你。我可是听他说了,就喜欢灵周科技的女孩儿。哎,小吴,瑞明的家世你有耳闻没有?这可是张好牌,你不上,可惜了。”   吴祈宁心头一翻,瞬间哭笑不得,白少爷的老子是省里领导,他们滨海产业技术整体升级,恨不得腾笼换鸟,就是白家老爷子的手笔。唐叔看来是这两年生意难做,巴结白家巴结到了这个地步。   真是……呵呵……   唐叔啧了一声:“小吴,你别笑。这年头儿,女孩儿嫁人就是再次投胎,干得好不如嫁得好。这话存在必有道理。你想着,别说我们瑞明也是一表人才,就冲着这个地方大员的公公,有多少小姑娘巴结还巴结不上呢。”   吴祈宁听着听着,忽然捂着嘴“咯咯咯”地乐了起来。   唐叔瞥她:“小姑娘不懂轻重,你笑什么啊?”   吴祈宁笑嘻嘻地摇头:“唐叔,我不,我怕将来白老爷子给双规了我跟着吃瓜捞。”   唐叔苦笑:“胡扯!哪有双规了公公,儿媳妇儿跟着吃瓜捞的。”   吴祈宁乐了:“张宁啊!殷鉴不远!您别欺负我们八零后不知道林副统帅永远健康的典故。”   唐叔一口气憋住,过了好一会儿,他也“噗嗤”乐了出来:“好好好!小丫头伶牙俐齿,也别怪白少爷惦记。哎……我说小吴,你这么富贵不能淫的,不会是还想着你们家穆总吧?我跟你说,你死了这条心,他得落到盛家人手里,早晚的事儿。那小狐狸精儿盛欣是干嘛的?这两年你不在,盛年把你们穆总身边儿安排的铁桶一样。偌大产业,他能让你得了逞?你说你怕成了张宁,我老人家眼毒,怎么觉得你眼瞅就要成了林……彪啊。”   吴祈宁皱皱眉没说话,唐叔这话说的,让人心口堵得慌。   眼看到了吴祈宁家门口儿,唐叔靠边停车,定眉定眼地看着吴祈宁,看了半天,再开口就语重心长:“小吴,不是叔多嘴,这回穆骏热热闹闹把你接回来,世人皆知,你老总是个情种。你寻思你还回得去越南?往深了说,只要你不立刻当上老板娘,你还混得下去灵周科技?回国你就知道了,这两年实体经济一塌糊涂,你就是有本事,你能逆潮流而动?找个大树,才好乘凉。在中国能混出来的,都是红顶商人。叔是过来人,今儿说的,可都是好话,你自己想吧……”   吴祈宁定定地回看着唐叔,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嗯。唐叔,我会好好想的。”   吴祈宁拎着行李进了家门儿,金姨一早儿知道闺女回来,跟白叔叔在家预备了一桌子好饭。老两口子有点儿讪讪地,金姨看着吴祈宁的脸色说:“你们盛总说了,有车送你,妈妈和你白叔叔就没去机场接你。你不生气吧?小宁?”   毕竟老娘再嫁,吴祈宁心里是有点儿小别扭的,她们娘儿俩心照不宣。   但是,百孝顺为先,吴祈宁可不敢说什么。她赶紧说:“妈,得亏您没去……真的,公司有车送我,您给我做饭我最称心了……”   金姨这才松了口气,老太太这些日子天天在家看电视,早吓得魂飞魄散,这一下子看见吴祈宁就不松手了。   吴祈宁从善如流,让金姨好一顿搂着揉搓,金姨抱着闺女哭的一行鼻涕两把热泪:“儿啊,咱不去了。啊,家里的房子也尘埃落定,钱也还完了你姑姑了,咱娘儿俩加上你白叔叔有吃有喝的,你可不许再为了点儿工资出去拼命了。妈就你这么一个孩子,你有个好歹的,妈就不活了……你答应妈妈,不走了,要不然妈妈把你护照烧了!”   吴祈宁心说,您烧了我护照管什么啊,我分分钟再办一本儿啊。   心里这么想,嘴上肯定不能这样儿吓老娘,她赶紧给老娘擦眼泪擦鼻涕:“不走了不走了。妈,您放心。”想起来唐叔的话,吴祈宁叹口气:“我就是想去,人家也不准要我了……”   金姨是不管这么多:“不要更好!咱不稀罕!小宁,听妈妈的,班儿不上了,咱在家先歇些日子再说。”   吴祈宁揉着太阳穴说:“老娘说的极是!我真是累死了,想歇歇再说……”   白叔叔也跟着附和:“对对对,身体最要紧,我看小宁得好好休息休息,你看孩子气色差的。一天在飞机上颠簸的够呛,要不你先睡会儿去吧。”   吴祈宁就坡下驴:“对对对,困死我了,妈,白叔叔,我先睡一会儿啊。”   金姨颤颤巍巍地领着吴祈宁回了里屋,吴祈宁看了看,家里的一切还是她走时候的样子,干净整齐,就连床头那个穆骏当年送的小熊也是一样如初地张开双臂,傻乎乎地坐在她的枕头上,仿佛它是个仙客来。可见这两年老娘对自己的思念,真是落到了细枝末节。   吴祈宁看了再三,咕咚一声把自己扔到床上,拉上被子就睡。金姨殷殷地坐在吴祈宁身边儿,好声好气儿地拍着她,直看着她闭上眼睛,仿佛睡着了才走。   其实哪有那么容易睡着?这一天除了这么多的事儿,吴祈宁躺在床上,颇有几分翻来覆去,想着穆骏,想着盛欣,想着唐叔,心乱如麻。   可是实在太累,吴祈宁想了一会儿,终于昏昏睡去。   她太累了。   这一觉只睡得,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   等再次睁开眼睛,外面又是艳阳高照了,下意识地看看手机,挺好,居然有十九个未接来电。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张宁是谁。 参考□□选妃的事儿,当初叶群想选一个美貌出众的儿媳妇儿……结果选中了张宁。 张宁其实没和□□结婚,林总就摔温都尔汗了。 张宁被审查,关押,挺惨的…… 第55章 形势   吴祈宁甩甩头,她现在用的还是越南手机卡,国内知道她号码的人寥寥无几,这样夺命连环CALL,一定是事出紧急。   打开手机看了看,四个是盛年的未接来电,一个黄凤,十二个穆骏,两个是李文蔚。   不得不承认,翻到穆骏的未接来电,吴祈宁的心头还是动一动。   犹豫了一下儿,吴祈宁还是先给黄凤回了电话。吴祈宁对黄凤总有种长姐如母的感觉,何况小孩儿孤身在外,说老实话这次撤回来她最不放心的就是黄凤。黄凤其实没什么事儿,就是跟吴祈宁报个平安,电话里嘻嘻哈哈,说自己吃得好喝的好,口口声声姐姐放心。   这话吴祈宁是信的,一则黄凤躲到了越南农村山高皇帝远,二来阿梅那么上赶着黄凤,阿梅的父母也很希望女儿嫁个华人,肯定通家奉承,没有问题。   饶是如此,吴祈宁还是嘱咐了黄凤半天:“小心行事,不要出头,在人家家胡吃闷睡就完了。多长点儿眼色,别招惹人讨厌,多给人点儿钱,别舍不得。哎,你要是心里没看上阿梅你可不许跟人家睡一块儿!”   黄凤“嗯嗯啊啊”地答应着,听了阿梅这一句,他突然插了一嘴:“穆骏哥呢?和你在不在一起?”   吴祈宁不远不近地说:“他住院去了……”   黄凤“嗷”了一声,可逮住机会,开始絮叨吴祈宁:“那你还不陪着他?人家大老远的来英雄救美,为了您才给越南人砸断了肋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姐姐你也真是的。当初你们俩吵架还不是为了他心里有别人,现在人家一片赤诚地回来找你,男未婚,女未嫁的。我看你就别支个架子不给人好脸儿了。这年头的男的,会挣钱的准风流,不会挣钱的也猥琐。穆骏哥人模人样,干干净净,KTV都懒得去。我是男的我知道,我们这物种就没啥好东西。比如穆骏哥这种化石级别的活宝你就看稳当一点,听兄弟话,没错儿的。”   吴祈宁生来头回让黄凤用这么黏稠的狗血数落,有心回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胡乱敷衍几句:“大人的事儿你小孩儿别瞎插嘴。”匆匆撂下了电话,心里满不是味儿。   瞅着后面几个未接来电,掂量了一下儿轻重,吴祈宁拨通了盛年的号儿。   并非不挂念穆骏,主要是盛年她惹不起。人啊,都是欺软怕硬,跟谁熟欺负谁。   盛年大概是上火,接了电话就爆粗口:“吴祈宁你他妈干嘛呢?大白天打你电话也不接。”   吴祈宁满腹含冤:“我睡觉呢。折腾那么多天了我不许睡个囫囵觉啊?”   盛年恨恨地问:“命真好,还能睡囫囵觉,我问你,你睡够了吗?”   那还能说没睡够吗?吴祈宁叹口气:“盛总您吩咐吧。”   盛年嗓子都劈了:“还用我吩咐?越南厂停产,手里还砸了单子没完呢。你但凡有点儿眼力见儿,良心没让狗吃了,就得安排灵周滨海把订单做出来啊。这还等我说吗??”   盛年太过理直气壮,以至于吴祈宁竟无言以对。   半天,她喏喏:“这事儿你不得找穆总?我有什么权力安排滨海工厂的生产啊!”   盛年劈头盖脸就数落上了:“你还有脸说!穆总为您让越南人打个茄子样儿这会儿正跟医院里躺着呢,多少正经事儿都耽误了!你这睡的猪八戒似的,你还有脸跟我提他?没盛欣看着,穆骏还不得死半道儿上,你可好,撒手大掌柜的,我就说你没我们家盛欣靠谱!”   吴祈宁脱口而出:“又不是我让他去救我的!盛欣靠谱你干嘛不让她看住他在滨海不动窝!”   电话那头儿,盛年沉默了半天,幽幽地说:“小宁,你就不能对我们穆骏好点儿?”   “哎……”吴祈宁愣住了,画风变得太快,她有点儿接受不了。   盛年叹口气:“对!我是觉得盛欣靠谱,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我们盛欣是个让人省心好姑娘!哪儿都比你强!”   吴祈宁让他说的心头火起:“盛总!盛欣好到天上去,和我有什么相干?工作说工作,您犯不上这么拉一个贬一个。盛欣好,当娘娘去啊!我是当使唤丫头的命,我受着!不劳您张嘴奚落!”   此言一出,吴祈宁就是豁出去了。她这两年手里颇有点儿存项儿,就算扭头辞职,跟盛年翻车,她也心里有底。反正这回穆骏一出现在越南,吴祈宁就知道自己再想安安生生当个普通员工是不容易了,好多事儿虽然没细想,但是她也有心理准备。   所以一说到私事儿,吴祈宁也不怵盛年到哪里去。   嚷呗,看谁嗓门儿大!   人都是贱的,你硬他就软。吴祈宁一高声,盛年也颓了三分。   盛年咽了口唾沫,很有几分垂头丧气:“可是穆骏不是瞎了眼,没看上盛欣么……哎……吴祈宁……我那傻弟弟好容易动次凡心,你说你就不能对他好点儿?”   吴祈宁转转眼珠子:“关您啥事儿啊?盛总,一大老爷们儿说这个,你妇联主任啊!这不像你,盛总……”   盛年冷哼了一声:“你当我乐意管你们这点儿破事儿!”   吴祈宁嘟囔:“不乐意你还说……”   盛年怒极,破口大骂:“你还有没有良心!!!”   吴祈宁揉揉太阳穴,把手机移开耳朵三公分:“得得得,我去给您安排订单。行了吧?”   盛年大吼:“还不快去!!”   吴祈宁就要落荒而逃,那边电话里一声怒吼:“吴祈宁!”   盛年当吴祈宁上级多年,无论如何,淫威尤在,这一嗓子吴祈宁吓得一哆嗦:“盛总……您还有什么口谕……”   盛年咳嗽了一声,声音倏地放了几分低回婉转:“小宁啊,不论…… 以后……我们总得好好相处,是不是?”   隐约明白了盛年的意思,吴祈宁含混地回了句:“好。”   挂了电话之后,吴祈宁觉得心里很怪异。她想,盛年这通电话表面喊打喊杀,大概意思还是向她示好,这孙子从来自诩一眼看棋看三步,这八成是在安排战后新格局……   想到这儿,吴祈宁不觉得得意,只觉得心烦。   梳洗梳洗,吴祈宁先去了灵周科技。她没给穆骏回电话,因为心乱,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年没回这个公司的大门,站在门口,看草木扶疏,乱花入眼,恁地熟络生疏,看得人百味杂陈的,毕竟,这里是她第一份工作的地方。   门卫已经换了,小伙子尽职尽责,非得问她找谁才让进。   吴祈宁站在门口想了半天,说:“找刘熙吧。”   门卫小伙子点点头:“哦,老板娘!你有她电话么?”   这话搁平常,吴祈宁就笑了,预备着回去找刘熙寻开心。如今冷耳朵一听,心里居然有了三分不是味儿,老板娘?那你刘熙怎么就算了老板娘呢?然后她自己啐自己:人心狗不吃,各个都有几分歹毒。   刘熙甚会做事儿,一路笑着从里面迎出来,离着老远就喊:“哎,小宁你回来了!怎么不多休息几天?”拽着吴祈宁的手回头跟保安挤眉弄眼说:“认认,这是咱业务部的吴主任!咱公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要干部呢!”   吴祈宁脸“腾”就红了。   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典故,以前宝姐也用过,说体位太传统。吴祈宁当时还指着宝姐的鼻子骂她三句话不离本行!   让刘熙一路亲亲热热地挽回了办公室,吴祈宁没拉下和沿途碰上的熟人打招呼。也许是她心里有鬼,也许是大伙儿都有几分促狭,吴祈宁就觉得大家看她的眼神儿不一样了。   甩甩脑袋,吴祈宁跟刘熙说:“盛总吩咐我回来,安排点儿订单。越南工厂不是停产了么,咱还得交货啊。”   刘熙沉吟了一下儿:“那得找生产部的主管过来念叨念叨,现在越南订单生产都得找穆总过目签字。”   吴祈宁一愣,心说这是什么章程啊?以前盛年当总经理的时候,什么时候还签字生产单的?   刘熙眨着眼睛笑:“你愁什么啊,你找穆总去签,没有签不下来的。”   吴祈宁狠狠地推了刘熙一把:“你别瞎说!我的亲姐姐!这还不够乱的!咱能公事公办一会儿不?”   刘熙看着吴祈宁“咯咯咯”地笑得跟个下蛋鸡似的:“我不是你亲姐姐,我是你亲嫂子!”   吴祈宁扭头就走,心说这地儿我是没法儿混了:“你就胡扯吧。我找生产部孙工去。我不理你了!”   刘熙一把把吴祈宁扽住:“你回来!”   吴祈宁说:“那你好好说话。”   刘熙旋即也换了一脸地严肃:“那行,我好好说话。小宁,我问你……这回盛年到柬埔寨,还带了谁……你跟我说实话……有没有一个姓宝的跟着……”   那天下午,吴祈宁对着刘熙赌咒发誓:“她跟没跟我不知道。反正我没亲眼看见。”   这也是实话。   让刘熙正着反着审了半天,吴祈宁咬定牙关就一个说辞:“宝姐这人是有。但是人家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都是买卖……盛总都把这块业务交给我对账了,您说里面能有什么猫腻?”这事儿从来不好办,刘熙问着问着就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吴祈宁不够意思,瞒着她。   吴祈宁也是直肠子人,不小心一时真情流露,入戏太深:“什么?我给盛总瞒着?那王八蛋有哪儿值得姑奶奶给瞒着的?你当我看他是个好鸟儿?哎哟,对不起,我的姐姐,我可不是说你嫁错了人……我是口误,口误……”   刘熙恨恨地擦了把眼泪:“小吴,你别寻思这里你能站干岸!你替盛年遮风挡雨,盛年心里怎么合计你你知道吗?”   吴祈宁长长地叹了口气,闭上眼:“我不想知道……可我能猜出来……”   刘熙就不说话了。   忍着刘熙这半天唾沫星子啐了自己一脸,吴祈宁的心里啊,咬着牙放着屁地骂了盛年祖宗八代!   好容易从刘熙这屋儿逃出来,吴祈宁想了想,要是按照现在的流程就必须找穆骏签字越南工厂的生产单。她熟门熟路地回了业务办公室,寻思先把生产单开出来好了。   这屋子太熟,以至于她又犯了推门而入的毛病,进了屋,吴祈宁就愣了。   早就没她的办公桌了,现在业务部的主管是李文蔚,文蔚不在办公室,小张儿看见她:“哎!”了一声:“吴姐,你怎么回来了?来来来,我给你搬把椅子。”   吴祈宁心里有点儿不是味儿,然后觉得自己矫情:又不是自己亲妈,谁还给你留着热炕头儿呢?还好都是自己以前招来的小孩儿,吴祈宁寻思自己在这儿混,怎么也得有三分面子吧?谁知道这别扭是才开头儿。   吴祈宁跟大伙儿寒暄一番,刚说了几句正文儿:“咱们得下个单子,把越南的任务完成了。”   小张“咣当”就掉下了脸子:“吴姐,现在生产部忙得七死八活的都是我客户的单子。这猛不丁这么大的数儿订单进来,我的货晚了怎么办?滨海工厂自己也不是没事儿啊。这事儿啊,我做不了主,您得找穆总念叨去。退一万步说,这货挤进去我是没意见,但是我的客户耽误了,提成穆总可不能赖了我的。再说交货晚了,影响下批订单,我的绩效收入找谁去啊?这年头儿,跑个客户我容易吗?吴姐,你现在不是业务部经理,你不知道……”   是啊,吴祈宁寻思,吴姐要还是业务部经理,我能让你这么指着鼻子数落?   吴祈宁自出江湖以来,除了让刘洋他们挤兑得比较变态,从来没让人这么甩过脸子。   小张此言一出,吴祈宁足足愣了三十秒:好歹也是自己招进来的,让自己带了好久,提起真金白银,这孩子可真好意思。   可见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盛年不在这里混了,连累自己的地位也没了。想到这儿,吴祈宁忽然对盛年起了三分同情,到底不是自己家买卖,这些年恩威并施地抓权不定怎么不易。怪不得他防自己甚于防川呢。   吴祈宁骨子里不屑跟小张对嘴,打个哈哈,扭头出去了。   走在灵周科技的办公楼里,吴祈宁忽然觉得凄惶,本来还想着跟老同事去打个招呼说点儿闲话儿的,现在看看,自己名不正言不顺。有点儿事儿支使谁都支使不动了。再跟这儿混,不是自己找没味儿么?   不期然想起来唐叔昨天说得话:“我看穆骏要是不立刻给你名分,你就连林……彪都不如了……”   一万个心烦!   吴祈宁想了想,决定还是去找穆骏吧。   打个车到了滨海医院,吴祈宁站在水果店门口寻思:是不是得买点儿东西进去。毕竟是看个病人!可是思来想去,越想火越大,千头万绪仿佛最后都能跟穆骏连上!   左思右想他不是东西!   吴祈宁恨恨地一跺脚:“不买了!”扭头就走,气地水果店老板娘直瞪她。   实在懒得给穆骏打电话,吴祈宁从前台护士那儿查出来穆骏住了几号病房,自己施施然地往上溜达。磨磨蹭蹭地走到穆骏的病房门口,吴祈宁毕恭毕敬地敲了三下大门。   开门的是盛欣。   必须是盛欣!   盛欣多让人省心啊!   花朵一样的盛欣眨着眼睛看着吴祈宁:“你找谁?”一脸没认出来。   吴祈宁点点头:“我找穆总。我是灵周科技的员工,有事儿找他签字!”   盛欣撇撇嘴,一脸的心疼本家儿大爷:“你们就不能一块儿来么?他刚输液,睡着了。”   这就是当家大奶奶挡驾的外人腔调。   吴祈宁笑了:“没事儿,我在外面等,等穆总醒了,您叫我好了。”   病房里传出来一个很平稳的声音:“小宁?”   吴祈宁“嗯”了一声:“穆总!打扰您休息了。”   病房里的穆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快进来吧!”   穆骏还行,脸色正常了许多,宝相庄严地跟病床上靠着,稳稳当当,一动不动。吴祈宁俩手揣兜儿,晃里晃荡地走到他跟前,闭着眼汇报,一本正经:“穆总,盛总说让滨海工厂给做做越南工厂的订单。我在公司问了一圈儿,都说得您先签字。文蔚也不在,我拿不到正经格式的生产单给您签,您这儿有什么手续吗?能不能给小的签了这回事儿?”   穆骏看着吴祈宁,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挑:“歇过来了?”   吴祈宁“啊”了一声。   穆骏拍拍身边的床铺:“过来坐。这两天累到了,多歇会儿。”   吴祈宁就坐了。   穆骏看宝贝儿似地看着她:“我给你打了十来个电话,你没接。是不是吵你睡觉了?”   吴祈宁没心没肺地摇摇头:“压根儿没听见。”   穆骏点点头:“那就好。”说着煞有介事地叹口气:“可见我们小宁是长大了,穆骏哥的电话也不乐意回了……不是小时候,上学都跟我打招呼的样子了……”这话说的,语音带笑,三分抱怨,七分纵容,且怨且央,温柔体贴得二五八万的。   这一天睁开了眼,唯穆骏货真价实地给了吴祈宁一番好脸儿,吴祈宁骨子里是顺毛驴儿,有道是铁拳还不打笑脸人。她就是一肚子别扭也先软了三分,讪讪地坐在了穆骏身边儿,咬着嘴唇回头看他:“穆骏哥……你好些了没……”   穆骏就笑了:“本来也没有什么大事儿。骨裂就得养着,没什么好法子。哎?你吃饭了吗?金姨下午过来给我送的排骨粥。她说一早儿去看你没起呢,下午再去你就没影儿了。饿不饿?”   不说不饿,一说就饿了。这一天堵心,碰上穆骏,也不知道怎么就开胃了。   吴祈宁毫不客气地接过来穆骏手里的保温瓶,挺不要脸地大吃了起来。   穆骏慢慢地抬起手帮着她理了理刘海儿:“慢慢儿吃,还有呢。跟着我,还能饿到你么?”   这话说的!吴祈宁挺得意地微微翘起了嘴角儿。   眼光回处,盛欣进退不得地站在一边儿,胀红了一张俏脸。   吴祈宁心里叹口气,又有三分同情这个美人儿。   但是实在饿了,于是吴祈宁埋头苦吃了起来,觉得穆骏手掌温热舒适,她下意识地用额头蹭了蹭穆骏的掌缘。   穆骏就笑了,脸色明亮,神情饱满。    第56章 缱绻   人说背靠大树好乘凉,果然不假。   吴祈宁让人家奚落回来没办成的事儿,穆骏打两个电话就搞定了。   晚上下班之前,李文蔚和孙工过来开了个碰头会,穆骏倚在被子上,皱着眉头问几边儿的进度,慢条斯理地跟他们商量着怎么加班把这几个单子加进去。这时正是工厂的旺季,灵周滨海也有一堆单子没完。这个时候往里面加一个工厂的月度产能,搁谁谁嘬牙花子。穆骏也不是没有遭遇下级顽强的抵抗,无奈穆总入行很深,带着大伙儿抽丝剥茧的分析生产步骤,当机立断又发出去一些不要紧的外加工,如此闪转腾挪,话足足说了一个多钟头,才堪堪应付了事。   得亏这是今年业务不忙,还有死撑的余地,要是放在两年前经济情况还好,就是拿绳子活活勒死穆骏,他也加不进去盛年的业务。吴祈宁在旁边支棱着耳朵听着,心里不是不明白穆骏的难处。   盛欣是比吴祈宁靠谱儿,端茶倒水招待客人。吴祈宁才不管,孙工和李文蔚都是她的老熟人,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了。她甚至闲闲地盘腿儿坐在穆骏身边儿的沙发上,嗑着瓜子儿拿穆骏的手机打游戏,一脸的不着四六儿亦或可以称作恃宠生娇。   穆骏丝毫不以为忤,偶尔看她一眼,数落:“穿上袜子,这儿不是越南,晚上凉。”   吴祈宁就塞一瓣橘子堵住他的嘴,穆骏笑着回头,含着橘子继续和大家说正经话。   雪白的病房,这边儿紧张地布置工作,一伙儿人拧眉瞪眼就要回去跟订单拼命,些许加入了一点儿小儿女的情致,登时满室生春。   孙工抿着嘴笑,李文蔚朝吴祈宁打了个OK的手势,唇语说:“GOOD JOB!”   吴祈宁只是淡淡地笑一笑,眼里的神色并不如何开心。   倒是一边儿的盛欣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抿着嘴角不说话。   临走的时候,李文蔚交给穆骏一张支票:“师哥,你吩咐的,财务姐姐预备好了。”   穆骏点点头:“受累了。”   送走了李文蔚和孙工,屋子里就剩下他们三个人。穆骏看看盛欣,填了个数字在支票上面。吴祈宁歪着脑袋看,“哎”了一声:“好多钱……”   穆骏亲昵地回手点她嘴唇:“这是盛欣妹妹他们在西藏援建小学的今年开支,都是正经用项,你别瞎说。”   吴祈宁点了点头,就不说话了。   转过头,穆骏对盛欣说:“盛欣,那边儿快开学了吧?这是今年的费用,你看够不够。天也不早了,早点儿回去休息,这两天在家收拾收拾,预备回学校吧,不用天天守着我了,这些日子也累了你了。”   盛欣接过支票,上下看了看,略微噘着嘴:“谢谢穆骏哥……”   穆骏摇摇头:“该我谢谢你才对。这些年,盛颜在藏区留下的事儿麻烦你了。”   盛欣有几分赌气:“我是为了我姐!”   “小欣!”穆骏想了想,还是说出来:“小欣,毕竟盛颜走了很久了……我们都得往前看……”   盛欣冷笑一声,指着吴祈宁:“这就叫你的往前看?”   吴祈宁抱膝危坐,看着天花板,凉凉地接了一句:“难不成,你才叫他的往前看?”本来这是穆骏的事儿,吴祈宁不爱插嘴,可是无奈人家已经把手指头顶到了她的脑门子上。这年头儿,谁又是省油的灯呢?   盛欣一张脸涨得通红,摔门而去。   穆骏有点儿惊诧地回头看吴祈宁。   却不知吴祈宁正挑着眉毛瞬也不瞬地看着他,长眉入鬓,杏眼微眯,一脸地你奈我何?娇嗔薄怒,挂在脸上。   穆骏和吴祈宁对视了一会儿,忽然笑了:“我们小宁是个醋坛子。”   吴祈宁冷哼一声,站起来就走。   穆骏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子,皱眉头:“怎么说一句就急了,越大越小心眼。”   吴祈宁知道穆骏骨折,不愿意和他争持,只好顺着他的力量慢慢地坐下来。不过坐也不依着他,自己干净利索地坐在一边儿,侧过一张脸,不肯看穆骏。   眉峰眼角,落落分明,傲气刚烈,溢于言表。   穆骏很认真地和她说:“我和盛欣什么都没有。灵周科技资助他们很多很多年了。这是积德修好的事儿,你别往心里去。”   吴祈宁眼看着别处:“穆总,你家积德修好,我管不着。”   穆骏苦笑,慢慢地握紧了她的手,分外地温言软语:“十二个电话你也不回我一个,岳飞都调回来了,还好意思叫穆总,满公司,就你不听话。”   这话说地有趣,吴祈宁微微翘了嘴角儿,挑了眉毛看穆骏:“圣上,调回来岳飞做什么?也在风波亭勒死?那我怎么还敢回来?”   穆骏凑过来,一口气软软地吹在吴祈宁的耳边儿,笑意满满:“爱卿既然肯回来,孤又怎么舍得勒死,做什么你我另议,等日后有了岳云,再一起处置了吧……”   吴祈宁的脸“腾”就红了,觉得穆骏这话占了自己好大便宜,想回嘴,急切间又找不到说辞,只好侧过头气鼓鼓地看着穆骏。   穆骏笑笑地看着吴祈宁的脸色,试着揽住她:“一去两年,音讯全无。我不接你,你就不回来了是吧?小姑娘家,心倒狠。”   吴祈宁眼底生了红潮一线,眉毛都竖了起来,人也坐直了:“你说我心眼儿坏,我还和你联络干嘛?我让你糟蹋地不够?就这么下贱非往你身边儿扑?”   穆骏揽着她不肯放:“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说你一句,你就跟我仇深似海了。我不是当场就和你赔不是了吗?你还要记到多久?今天要不是盛年给你派活儿你搞不定,你是不是还不来找我?”   吴祈宁挣扎着想站起来:“恶语一句六月寒,何况你是冬天说的!至于来不来找你么,这可难说……你起开,我要回家去!”   穆骏搂着她的腰,要笑不笑地看着吴祈宁:“说走就走,卸磨杀驴!为你断了骨头,也暖不过来三九天一句错话?小宁,远的不说说近的,我今天帮你完了盛总的差事,你可怎么谢谢穆骏哥呢?你不谢,我就不让你走。”   从没见过这样不正经的穆骏,吴祈宁微微窘迫地偏过了脸,轻启丹唇:“那你说怎么谢……”   穆骏歪头想了想,忽然笑了出来:“小宁,你刚才说糟践,穆骏哥教给你,对女孩子说两句重话,可不叫糟践。”   吴祈宁“哎”了一声。   穆骏笑着压在她身上:“这才叫糟践。”   吴祈宁略一闪神,就有湿热的嘴唇堵了上来,轻柔缓慢,次序地进,仿佛也有点儿底气不足地进退不得,此刻凶悍,不过是得寸进尺的试着来。   吴祈宁睁大了眼睛看着穆骏。   穆骏也是一边亲吻一边观察着吴祈宁的神色,对于这个聪明独立的姑娘,他并没有十足可以与之亲昵的把握。可人当前,是又实在舍不得放开。   只好慢慢慢慢地揉着她腰侧紧张而发硬的肌肉,试图让她放松下来。   吴祈宁只是看着他,神色从最初的震惊到了后来的些许玩味,穆骏略微灰心,他收了嘴,在她耳侧缓缓地说:“小宁,我现在只喜欢你一个人,你信我。你不习惯,我们慢慢再说……”   可是穆骏的手并没有松开她的腰,一只手依旧用力箍着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吴祈宁的脸。吴祈宁的腰也是绷得紧紧地,两个人四目相对,身上暗暗地叫了一股劲儿。   猎手与生灵,驯服与反抗,有些道理仿佛古来如此,若非好汉子,从来驯不服红鬃马。   吴祈宁定定地和穆骏对视了好一会儿,终于想通了似地微微地翘起了嘴角儿,身子也在他怀里慢慢地软了下来。   长眉含情,眼波流丽,面颊都是粉扑扑的,化在穆骏身上,好像一汪水。   穆骏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敢慢慢地放开她,捧着她的脸亲吻她的脸颊脖颈,如饥似渴,流连不去。   这一会儿工夫,穆骏已经出了一身薄汗,仿佛历经千辛万苦,才给自己心爱的烈马套上了最最精致鲜明的鞍韂,饶是如此,还得战战兢兢地宠着它,只怕它忽然变卦,再次绝尘而去,只把他一个人留在滚滚的烟尘里发呆。   这等事儿,吴祈宁做得出。   吴祈宁让穆骏抱了好一会儿,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麻了,她笑出来:“穆骏哥,放了我吧。你要把我怎么样啊,这是病房!”   穆骏停住了,把脸埋在她肩头闷声笑:“我能把你怎么样?我现在骨折,身都没办法自己翻……”   吴祈宁满心想笑穆总原来是个银样镴枪头,可是大姑娘家家实在说不出口,只好一笑了之。换个姿势,穆骏揽着吴祈宁的腰,献宝似地看着她:“明天我就能出院了。”   吴祈宁别过脸,口角春风:“出呗。”   穆骏点点头:“不如你回小楼来,和我一起住。”   吴祈宁啐他:“胡扯。谁和你住一起?”   穆骏有几分讨好地看着她:“我把佛堂收拾回去了,那原来不是你卧室么?你还搬回来。我不去你屋里。咱们做比邻而居,做隔壁。聊天也方便啊。”   吴祈宁眼珠转了转,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听娘娘给了准信儿,穆骏明显是松一口气,这才想起来皱眉头,哎呀呀地喊起来:“快扶我躺下,换个姿势,这半天也没动地方儿,我快成僵尸了。”   吴祈宁要笑不笑地看着他:“活该!”   穆骏摇头叹息:“我的小宁竟是这等不贤良……”   吴祈宁叉腰:“自幼就是母老虎。”   穆骏趁势抓住她两只手:“从小不让你叉腰。你知道为什么?”   吴祈宁挑挑眉毛:“像茶壶?”   穆骏一笑:“你一叉腰,就显得这姑娘腰细迢迢,勾得人总想用胳膊搂一下,试试长短。”   吴祈宁哭笑不得,翻个白眼:“这一骨折嘴上抹了蜜了。才现出来一肚子贪花好色,这些年的经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穆骏笑眯眯地竖了食指在她嘴唇前面:“娘子,不可谤僧。”   吴祈宁笑出声来:“《三言两拍》看过没,和尚从来没有好和尚!”   扶着穆骏睡下,帮他拉好了被子,收拾好床铺。   眼看着天不早了,她就要走,不提防又让这货拉住了衣服角儿,也不知道穆骏今天怎么这么黏着人,一双眼睛黑亮亮地看着吴祈宁:“天黑了,你睡这里好了。我不动你……”   吴祈宁抬手轻拨,推开了穆骏的手,正正经经地说:“不像话,我明儿再来……”   穆骏嘀嘀咕咕地抱怨:“我小宁这等三贞九烈……”   吴祈宁心说:我又不曾供了你的照片在屋子里当姑子……三贞九烈也比不上你啊。自然这时候两个人正好的蜜里调油,煞这个风景做什么?这话只好心里想想罢了。   浑身发热地出了医院,被街上小风儿一过,吴祈宁身上一激灵,脸还是红红的。   摸摸自己滚烫的脸,吴祈宁的头一个想头居然是:唐叔那边儿的事儿,看来我还是回了吧。   穆骏的毛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吴祈宁才知道这个肋骨如果没有开放性骨折或者扎到器官里,也只好那么泥胎似地坐着养着,别无他法。动作大了会疼,动作太大了会有危险。   所以穆总如今走路办事是格外的四平八稳,讲究一步踩死一个蚂蚁。   吴祈宁直想在穆骏的脑门上拍上个纸条:“易碎品”就算万事大吉。   接了穆骏回家,小楼依旧。   前门童培培的冰淇淋店也还开张做着生意。   穆骏自己住的一楼一底已经跟冰淇淋店隔了预制板,全做分家。   穆骏骨痛,提起来上楼就皱眉头,吴祈宁就把他先安置在楼下的大沙发里歇着。自己咚咚咚跑上去一看,果然昔日佛堂又改回了自己少女时候的居所。橡木单人床,同款的梳妆台,还和她上大学的时候一般无二,就连被褥窗帘的款式都如当年类似。   吴祈宁坐在床上,试了试床垫子的厚度,倒能伺候个豌豆公主了,她低着头想:当初穆骏不过扫了几眼,居然记得这么真切。看得出来,这家伙是用心了……想到这儿,她嘴角也就翘了起来。   索性在床上打个滚,吴祈宁平伸四肢,忽然觉得,自从老爹没了,这还是自己头一回,让人当宝似的各种讨好宠爱。   这种喜欢,不似盛年的恩遇笼络,不像下级的仰望巴结,其醉人之处就是,让吴祈宁产生一种错觉:就算异日,去了职位光环,没了知识本事,即便功力散尽,只要她还是吴祈宁,就还会有人疼惜喜爱,如珍似宝。   这等雨露阳光可以如天道长存,照拂她一生一世。   女人没有安全感的弱点大概来自千万年的生息繁衍的不易。无论她有多么伶俐强悍,内心深处总觉得身处丛林一角,森森草木阴冷不善,放眼皆是虎豹狼虫。倘若有个人,肯拉着她的手,给她看个遮挡风雨的土屋,她的心花总是可以怒放的。   只不过如今世易时移,当今女子也是层层修炼手段越高,为她们遮风挡雨的要求自然也是水涨船高。水涨船高也不怕,只恨世人还多了三分妄自尊大,没挠中她们心头的那块痒痒肉儿,于是乎生出许多望洋兴叹地直男癌,剩女剩女地叫嚣哄哄。   这些人仿佛就没想过,在危机四伏的丛林里,不能为人提供一席保暖之地,反而要拖累别人养活帮衬,这让本来就心里没底的一众女子怎么敢闭着眼下嫁呢。   吴祈宁还在楼上胡思乱想,饿的前心贴后背的穆骏已经自己坐在楼下沙发上自怨自艾:“还没成亲,你说我怎么就让人给轰出来睡沙发了呢。”   越想越苦,不平则鸣,这厮遂拼着脸面斯文不要,放声哀嚎,只求赏饭。   吴祈宁赶紧咚咚咚地再从楼上跑下来。   有小宁在,自然是不会饿到人的。   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吴祈宁打开冰箱看了看,当真是四白落地;再看看她阔别多日的厨房,简直……家徒四壁……米缸见底,面缸回声,更别提油盐酱醋一概连瓶子都没了。   吴祈宁回头看穆骏,大惊失色:“这些年你是靠什么为生的?难道就是吃我妈?怪不得我妈嫁了人躲你!”   穆骏悲苦地看着吴祈宁,如西子捧心般开挂卖萌:“小宁,饿……”这等不顾体面,已将他素日冰山男的形象扔到了马来西亚以西的洋面之内。   吴祈宁只得脚下生风,匆匆地去了市场,买了点儿应季的蔬菜回家煎炒烹炸,免得家里出了人命,偌大晦气,坏了风水。阿弥陀佛,这房子向阳门第春常在,她还要留着传辈儿的呢。   穆骏开心地坐在沙发上,以一种老农等待收割地心态看着在厨房团团乱转地吴祈宁。   他是货真价实地开心。   穆骏为人并无那些贪多不烂的劣根性,这回把宁哥儿哄回家,也算是了了人生一桩大心事,眼瞅着饱暖YIN欲皆是唾手可得,怎不让他四气神调,通体舒泰……   于是这一身的冰么,自然也就化了。    第57章 闲居   左右金姨不在,吴祈宁真的收拾收拾搬回了自己少女时候的房间。那个房间对她很有吸引力:那感觉不是和男友去同住,而是奔回了她一生中快乐顺遂的时光,早上睁开眼,看见熹微晨光投过撒花窗帘带来明暗的阴影,她都会有几秒钟错觉,仿佛自己不必作为一个单亲家庭的小姑娘谨小慎微地讨人喜欢、不曾与亲眷为了财帛房产对簿过公堂,可亲的父母正在楼下等着她吃早饭……她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   几秒钟的忘却和混沌而已,总让吴祈宁觉得弥足珍贵。   昔日和穆骏抄经,吴祈宁总写不好梦幻泡影这几个字,实是心有所执,她总觉得万物皆苦,要是没有这点儿如露如电,梦幻泡影,她活着就连一点儿甜头也没有了。   所以穆骏说睡眠是老天爷对生物的莫大恩赐。这一天,总有几个钟头能让你定时失忆,忘却烦恼种种,陷入或美好或悲苦的迷梦,换种活法。   可是哪里有那么简单的?世易时移,就连吴祈宁的卧房也也回不去从前,这些年屋里香火不断,日子有功,不但屋顶给穆骏熏了淡淡的黄色痕迹,就连四壁也总散着幽幽檀香的味道,萦绕鼻息,挥之不去。夜半的时候,吴祈宁曾为这种味道而惊醒,睁大眼睛看墙壁,分明四外无人,可是却有一个巨大的存在感。   很久,她才明白过来,其实盛颜的身影魂魄大概从来没有一刻离开了这个房间。   她回来,也许就是鸠占鹊巢。   可是穆骏待她很好。   清晨起来,他会给她和煦的微笑,请求她帮他剃须,然后坏心眼地抹她一脸的泡沫,伏在她的肩胛处亲吻,两个人笑成一团。   吴祈宁会在不碰触他断骨的情况下,帮穆骏穿上宽松保暖的衣服,两个人窝在一起吃个快乐的早餐。屋子里弥漫着咖啡的香味,脚下的猫咪毛茸茸地在他们身边滚来滚去,喵喵地叫。   老屋朝阳,金色的太阳打在陈年的木质窗框上,把雪白的桌布也染上了淡淡的明黄颜色。吴祈宁没怎么谈过恋爱,但是她觉得爱情大概就是这样吧,电影里很高画质的MV也不过如此。   论理说,她应该是幸福而美满的。   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吴祈宁已经回国三天了,除了回了一次工厂,跟盛年回报过一次交货时间,其余时间都是陪着董事长没羞没臊地你侬我侬。买菜做饭,安排自己的房间,灰姑娘入宫的快乐生活,混着吃,等着死。   这样的日子让吴祈宁觉得很舒服但是有点儿不安。关于她是否还需要回去上班,还是就这么着了后半辈子我养你,穆骏没有说一个字,他这两天很忙,抱病在家处理公事,虽然累地腰酸背痛,但是并没有意思和吴祈宁分享或者要她帮忙。   吴祈宁骨子里很要脸,人家不说,她也就不问了。纵然懿贵妃有心干政,也要咸丰皇帝首肯。何况吴祈宁并没有那个权势熏天的心。吴家不富,也过得去日子,何必费这个脑子?挖空心思也是很累的。   可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她不老不小的,天天在家坐着……总觉得不太对劲。   金姨和白叔叔劝她:“从毕业就上班,忙忙叨叨到今天。好容易歇两天,不如破费着几个月当年假,天也冷了,有啥事过了年再说不晚啊。”俩老人喜眉笑眼:“小穆不是为了你才断了肋条么?多不容易啊,你多照顾照顾他也是对的。”   分明是默许了的父母,吴祈宁笑一笑,没多说。   既然这样,吴祈宁也安了放自己个悠长假期的闲心。   换一身舒适休闲装,钻研几种小菜,培植几盆娇贵的兰花,听个公开课:逻辑推演下的马克思主义与数学求证……   晚上闲了,穆骏仿佛在设计什么东西,一本正经地坐在办公桌边,运筹帷幄。   吴祈宁左右没看懂,决定守着暖太阳,坐在长长的绒毛地毯上,靠着穆骏的腿边读一本厚厚难懂的书,听着外面的北风呼呼地响……   也算温馨家居。   穆骏不能开车,所以很多公事都是在家办理。手下四大金刚时常带了文件来找他请示,盖章,孙工甚至抱了巨大的图纸,过来和穆骏探讨。   穆骏对此总是赧然的,他不习惯给下属添这样的麻烦。迄今为止,能做的也只好是穿戴整齐,在家对所有下级严阵以待。   好在大伙儿都不是矫情人,三天两早晨的,晨会都快搬到了穆骏家里开,楼底下圆桌会议,热热闹闹,穆骏端正地坐在中间,年轻而英俊,谨慎又谦虚,活脱传说中的亚瑟王。   又或者他像少年勇武的汉光武皇帝,温文和善,手腕圆融,想着阴丽华也对得起郭圣通……   吴祈宁并没有列席穆骏的晨会,因为不知道用什么身份参加,下面各个部门的头脑都是精英面相,名至实归,她算什么?妾身未明啊。   吴祈宁打赌听到过些许琐碎闲言,来自客厅女人的窃窃私语:“什么?你知道么,穆总是为了小吴受伤的,哎,那个前两年和盛总去越南的小吴哦……上位的少奶奶呢……”   “可也没见她露面啊,是不是回来就给甩了?”   “不会吧,穷人家的女孩子,可抄上个霸道总裁了,还不上赶着……”   “我还以为她和盛总不干净。”   “呵呵呵,你说穆总最后会娶她么?”   “谁知道呢……就算娶了,也未必不离啊,你看那大美人似的盛小姐不也哭着走了么。”   吴祈宁知道,这是寻常同事间的小八卦而已,应无恶意,谁人背后无人说?如果瞎聊的人知道正主儿正在楼上听着,只怕当场下不来台,回家也要惴惴不安。   但是吴祈宁懒得去吓唬她们。   人嘴两张皮,她们明知事情不是那样的,也会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胡扯。所以先贤才会杜撰出来一个拔舌的地狱,也算大快人心。于是吴祈宁就更懒得出现在昔日的同事面前了,名不正则言不顺。这等别扭……   吴祈宁只是坐在楼梯上,倚着栏杆歪头听着他们说话,听也不用心,有一耳朵没一耳朵,恁地心不在焉。有点儿无聊,她只是想听听穆骏的声音,干净,清冽,恍如早上给她的一个吻……   唯闲的浑身长大盐偶尔过来凑热闹的白少爷眼尖,看到实木楼梯的雕花扶手之间有麦色裙角,一闪而没,仿佛后宫中美人,一夕长成中选,即被官家严格收藏恩养,此生再难为外人所见。如身处迷楼,徒留衣香鬓影,不见姹紫嫣红,给人无限遐想。   李文蔚促狭,攀着穆骏的耳朵嘀咕:“师哥,你是否把小宁金屋藏娇了?禁室培欲,见都不让我们见?”   穆骏正色:“胡扯。我们清清白白。”李文蔚爽快地大笑出声,抓住白少爷的肩膀对着楼上指指点点。   穆骏尴尬之余,眼神不自主地往楼上瞟过去,忽而两颊多了几分可疑的血色。   送走诸人,他就真会冲上楼去,看见长裙赤足的吴祈宁正倚在沙发上读一本扉页都发黄的书,盈盈腰线,雪白的脚踝,她今天穿米色系的衣服,安详又沉静,像熟透饱满的麦穗,丰盈又美丽,恍若油画中人,含着浓郁色彩。   她有几分惊诧地抬头看他,眼含春水……   穆骏于是扼腕:我什么时候才能骨折痊愈?   对着她,他的额头都能渗出薄薄的潮汗,呼吸浓重。   他是这样爱她。   不同于多年来画壁上美丽盛颜,吴祈宁是鲜活的人间女子,只看着就能引得他爱欲横生。   他傻乎乎地叫了一声:“小宁……”面红耳赤地像个傻孩子。   吴祈宁有几分了然地看着穆骏,她慢慢地放下书本,朝他走了过来。   饱暖思YIN欲,安逸生事端。   踩着软绵绵的长绒,她的心也痒痒地。   那天下午吴祈宁做了这辈子最大胆的事情,她踮起脚尖,搂着穆骏的脖子和他微汗的额头相抵,然后亲吻他的嘴唇,她有商有量地和他说:“要不然……你慢一点?”   她是个大姑娘了,本身对这档子事儿也是诸多好奇。   果然……很慢……   慢得吴祈宁都累了,原来这种事儿实践和电影观摩完全不同,一个菜鸟和伤员的组合,真是搞了一塌糊涂而且耗时长久。   吴祈宁没想到自己会笑场,然后穆骏也笑,最后两个人没心没肺地笑在了一起。   后来他们并排躺着,吴祈宁皱着眉头说:“唔,其实,还是挺疼的。”   穆骏揉了揉吴祈宁脑袋,自己捂着眼睛笑:“我也是……”   吴祈宁“噗呲”笑了出来:“还是你好了再说吧……”   穆骏当即表了忠心:“那我努力马上好起来……”   吴祈宁皱了皱眉头,还是觉得不舒服,她斟字酌句:“其实……也不用那么急……”   于是他们再次笑喷了出来,不过手拉着手。   过了好一会儿,吴祈宁怯生生地叫:“穆骏哥……”   穆骏温柔地“嗯”了一声,亲吻她的额头。   吴祈宁问:“你饿吗?”   有点儿尴尬。   穆骏说:“饿……”   互相看一看:“要不,还是先去吃东西好了!”   其时并不算很晚,昏暗天色而已,穆骏和吴祈宁手拉手地下了楼。   猛不丁发现,楼下的客厅里,有个人端坐在沙发上,应该已经坐了很久,整个客厅云烟缭绕,客厅没开灯,只有那人指尖,一点烟火或明或暗……   穆骏下意识地把吴祈宁拉到了自己身后,随手打开了电灯。   光明到处,盛年不掩颓废地陷在穆骏的沙发里,翘着二郎腿看着他们,发丝凌乱,满目血丝。   居然有捉奸的即视感,穿着随便地吴祈宁和穆骏让盛年看地都有点儿讷讷的。   一开始,三个人都没说话。   盛年是疲劳过度没反应过来,吴祈宁和穆骏则是过于震惊。   对峙一会儿,吴祈宁居然觉得有几分好笑,她瞬也不瞬地看着盛年。   盛年本来气势满满,但是让吴祈宁看得也有点儿讪讪,他咕哝:“你倒过地大松心……”   吴祈宁心说,我松心怎么了?   穆骏笑了出来:“哥,你可回来了。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好去接你。”   盛年没好气儿:“哪里敢麻烦您大少爷。”挑一挑眉毛,不掩酸涩:“再说您不是忙着吗?”   穆骏哭笑不得:“哥……”   盛年斜睨着吴祈宁:“怎么着,吴祈宁?看见你盛总招呼都不打一个,我可还该着你工资呢。”   吴祈宁翻个白眼,寻思这八面生风,拳头上跑马的汉子怎么矫情起来,可是招呼还是要打,她笑呵呵地:“盛总!您有钥匙啊?几点来的?”   盛年恨恨地训穆骏:“我都进来半个多小时了。你个大老爷们儿可倒好,一点儿防备都没有,明天来个人把大门卸了,你也不知道……”回头看吴祈宁:“还有你!就知道戳这儿傻笑,去给我弄点儿吃的,饿死我就不给工钱了!”   吴祈宁就坡下驴,扭头冲进了厨房,回头丢给穆骏一个您自求多福的俏皮眼神。   盛年唏哩呼噜地坐在穆骏的客厅里吃云吞面,左手抓着刚刚烤出来的金黄色馒头片,右筷子夹着切成薄片儿的酱牛肉,眼睛还瞅着吴祈宁爆腌的甜萝卜。   吴祈宁和穆骏笔管条直地并肩坐在桌子对面儿,很认真地看着他。   谁都看得出来,盛总这是饿坏了。   看着看着,穆骏吞了口唾沫,吴祈宁悄悄地在桌子底下塞给他一个干馒头。穆骏看了看,想夹一筷子萝卜,盛年冷冷地哼了一声,穆骏就缩手了,苦笑着啃馒头。   吴祈宁想夹一筷子牛肉,盛年恨恨:“你还吃得下去!”   吴祈宁就没话说了,寻思我们这是怎么得罪您了。您又不是当家大太太,还要我跪下给你敬茶么?有心发火儿,可是看着盛年瘦到嘬腮帮的德行,想来也是最近担惊受怕,奔走劳碌。想着人家危急关头,高风亮节把宝贵的机票给了自己,吴祈宁知恩图报,也不好意思就跟盛年翻脸。   那就听听呗,听盛总有何高论。   好容易等盛总吃饱喝足了,他捧着肚子打着嗝儿瘫在穆骏的沙发上剔牙。   吴祈宁很有眼力见儿地给盛总端过来一杯红茶。   盛年斜睨着眼睛,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吴祈宁。   吴祈宁正大光明地坐在一边儿,由着盛年看。怎么着吧?不就是跟男朋友未婚同居么?男未婚,女未嫁,说出去也不丢人啊。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吴祈宁也不信,盛年敢把她沉了潭。   盛年冷笑一声,张口就让吴祈宁张口结舌:“吴祈宁,灵周科技滨海公司的业务,可是不如以前了。你知道为什么?”   吴祈宁愣了愣,这篇儿翻地也太快了吧,想了想,毫无头绪,她决定实话实说:“不知道啊……”   穆骏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儿,抿着嘴不说话。   盛年懒洋洋地看着自己的脚尖:“穆总,说说吧,我和吴祈宁在的时候跑下来的客户,咱现在还剩下多少?”   吴祈宁回头,莫名所以地看着穆骏。   穆骏咳嗽了一声,眼睛不太自然地往四外瞟:“哥,咱非得今天说这个么……”   吴祈宁深深地吸了口气,隐约觉得,自己的太阳穴有点儿跳。    第58章 连横   吴祈宁一蹦近乎三尺多高:“你把祁连科技丢了?”吐沫星子啐了穆骏一脸,全然忘了自己昨天还咬牙放屁地说,不给穆骏干了。   穆骏稳稳当当地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叉,表情恬淡地看着她:“嗯。现在不想和他们做了。”   晕黄的灯火下面,穆骏的脸上带着淡淡的血色,神色有类乎新妇的些许羞涩和不容置疑地稳重端庄。   盛年翻了个白眼,耸了耸肩,抱着肩膀看吴祈宁,满脸都是那种你的人你看着办吧的意思。今天他活脱就是来找家长告状的班主任,满脸都是你也不管管他!   于是屋里最不淡定的吴祈宁又一次大吼出来:“你不想????”   穆骏点点头:“嗯。不想。”   吴祈宁捶胸:“祁连制药的耗材消耗能承担灵周科技耗品三分之一产能您不知道吗?”   吴祈宁顿首:“世道不好,别的企业都能黄,祁连制药家大业大是国企有支付保障啊!”   吴祈宁怒极:“当初费了多大功夫才拿下来的业务!你你你!你仔卖爷田不心痛!”   穆骏扁了扁嘴角,回头看盛年。   盛年果然皱眉:“谁是崽?谁是爷?你怎么说话呢吴祈宁?哪儿还没到哪儿呢,看不上老爷们儿了!在家你就要翻天啊?”   吴祈宁大怒:“盛总你哪头儿的?”   盛年一时语塞,摸了摸鼻子,强词夺理:“谈工作么,不要涉及亲属。”   吴祈宁脱口而出:“我又没骂他祖宗八代。”   穆骏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我以为我们会有共同的亲属……”   吴祈宁语塞,红了一张脸。   盛年坐在一边,翘着二郎腿,冷冷地“哼”了一声,不掩酸涩。   穆骏呼噜了一把脸:真乱啊……看来我得做点儿什么。   于是,穆骏和他们开始谈工作。   他坦承,在过去的一年里,他有意放弃了祁连制药、大航空,丢失了曼海姆车汽车配件这三个重量级的客户,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灵周科技的订单不足。   在吴祈宁再一次蹦起来之前,穆骏看着自己修长白净的手指,娓娓道出了他的理由:“我不喜欢向他们行贿。”   盛年和吴祈宁对视一眼,全没脾气了。   大爷这话说的……伟大、光明、正确地让人想抽他。   穆骏很诚恳地看着眼前的前辈业务大拿,表情很无辜:“我一直不喜欢向客户行贿,你们知道的。”   盛年揉着太阳穴点点头,吴祈宁对天翻白眼。   穆骏继续说:“最后让我下定决心的是曼海姆汽车配件的这个CASE,我们做的防静电高密度管材配架,每年固定给他们供应,这也是老单子了,里面的猫腻你们也知道。基本上采购拿到了订单价值的百分之四十左右。这很过分!已经不能用雁过拔毛形容了。”   吴祈宁挑挑眉毛:“那是他们的事。重点是这个单子我们有利润。而且和他家杨工这么运作很久了。”   穆骏点点头:“但是变数太大了。我们的成本、利润加上这个非正常的百分之四十,让我们公司的报价一下子高到了畸形。这些年也就这么过了,但是,今年就有了变数。曼海姆他们总公司派来了新的采购总监,价格彻查的时候,这几笔单值引起了母公司的主意。随便市场上询个价格,就把我们刷下来了。”   穆骏扁扁嘴角,忧伤地感慨:“杨工被迫辞职了你们知道么?新来的采购总监对我们印象超级差,我看来是再也进不去他们的供应商名录了。”   盛年挑了挑眉毛:“无妄之灾。不过我以前也碰到过,这单纯是运气不好。没法子。”   吴祈宁点头附议。   穆骏缓了口气,继续说:“于是,我把我们所有客户的单价再过了一遍,觉得同类情况突出的还有祁连制药和大航空。然后我和他们的采购主管聊了聊,觉得对方没诚意减掉在采购中的恶意侵占,于是……”穆骏做了个切割的手势:“我不想再冒这个风险……总之,我不喜欢行贿……”   吴祈宁出声抗议:“那不一样,这是央企!”   穆骏诧异地抬头:“不是在彻查央企么?”   吴祈宁看盛年,盛年托着腮帮子,转眼珠。   他看看吴祈宁,再看看穆骏。   屋子里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   吴祈宁看着穆骏,脑子里只有一个反应:泓水之战,襄公之仁。   道理是这么说,可是……   吴祈宁决定好好地劝劝穆骏,业务不是这么做的。虽然她已经下定决心不再穆骏的公司工作,但是……那几块业务她都有份参加,眼睁睁看着肥肉给扔出去,她的心是抽抽地疼。   于是吴祈宁企图晓之以理:“穆总,你壮士断腕就算我能理解,那你怎么应对企业的开工不足呢?你知道,工厂一睁眼就是巨额的费用,开工与否你都要付钱的。如果没有足够的订单,你就在赔本啊。这个大环境下,主动放弃大客户就是在自杀啊。”   穆骏认真地想了想:“我……还没有特别好的办法……无外乎能做的就是拓宽产品线的深度和广度,再有就是开发新客户。可是这两件事情都急不得,所以在此之前,我只有找越南工厂要订单咯……”   吴祈宁心里“哼”了一声,试图再动之以情:“这可是您爹留下来的买卖,我觉得你不应该冒这个险……”   穆骏要笑不笑地看着她,眼光缠绕,和煦温柔。   和煦且讨巧。   穆骏甚至微微撇了嘴,有一点幽幽怨怨地瞧着吴祈宁。   吴祈宁知道他想什么,那情景,仿佛大概三十年前,第五代导演拍摄《红高粱》,姜文吼巩俐,这小娘们怎么提起裤子就不认人了……   吴祈宁让穆骏看地丢盔卸甲,这是太过暧昧的时段,就不适宜提这么正经的事儿。   吴祈宁泄气地寻思:您不会继续提我们有共同亲属这么肉麻的话吧?从线粒体夏娃那儿算咱俩还有共同祖先呢。   吴祈宁摊手:“穆总,咱这是说正经的呢,你好不好严肃一点儿?你不严肃我都严肃不起来了。”   穆骏从善如流:“好。我严肃。”   然后穆骏肃穆地朝吴祈宁办了个鬼脸。   真是另类地情意绵绵,于是吴祈宁也不淡定了,让他看的浑身发热。   就在这时,坐在一边儿的盛年忽然咳嗽了一声:“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吴祈宁傻住了。   穆骏让这话说地也有点儿呆呆地。   盛年打个响指:“吴祈宁,我觉得其实穆骏顾虑的对,行贿拿单子,对于工厂来说,从来都是有风险的。类似曼海姆的事儿我以前也遇到过,虽然换采购降低价格只不过是解决对方一时的问题,但是,我们出局的损失是自己承担的。所以我支持灵周科技自己放弃这些客户。”   吴祈宁愣愣地看着盛年,脑补了个八荣八耻三从四德的潘金莲。   那效果,是非常非常地不搭啊不搭。   盛年目光炯炯:“其实我觉得我们可以两头兼顾到。”   于是吴祈宁和穆骏一起看盛年。   盛年扭头看向吴祈宁慈眉善目地说:“吴祈宁,要不你自己成立个贸易公司吧。上家是灵周科技,下家你随便跑。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怎么开拓多大的市场都是你的。”   斯人语调温柔,声气和缓,凤眼微眯,银牙闪烁,一本正经地跟要咬人似的。   吴祈宁闻听此言,魂飞魄散,就差当街下跪,抱着盛年的大腿嚎啕大哭:“盛总!!!小的对您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啊!!!”开玩笑,刘杨让盛年折腾得坑家败产,到现在才几年?业务员拉出去单干?当老板是死人吗?   盛年长眉一皱:“我是真心劝你单干。”   吴祈宁指天骂地,赌咒发誓:“盛总,您不用考验我,您要是不带我回越南,我这就找个下家儿卖鱼去。绝对不敢把您的业务自己带出去。”   盛年嫌弃地看着吴祈宁:“你瞧你那狗熊模样儿。”   穆骏揉揉脸:“哥,你就别吓唬小宁了。”   盛年扭头看穆骏:“她糊涂,怎么你也糊涂?一则,吴祈宁单干可以把丢失的那一片业务收回来。满足你产能的问题。二来,她自己成立个贸易公司,有限责任,投资额小,不显山不露水。就算她业务上出了曼海姆的叉子和你灵周科技没有关系。你还可以跟进去。凭你穆骏在业内的名望,那是万无一失地追回来。黄凤给我回信儿了,越南形势稳定下来了,我们争取下个月复工,那么到时候你怎么解决迫在眉睫地开工不足问题?”   穆骏讪讪地看着地面。   盛年回头一指吴祈宁:“还有这个吴祈宁,你要怎么安置她?你舍得她再走吗?就算你舍得,越南现在还乱,我是不会再带女员工出去了。她回来也有几天了,看意思也不乐意回灵周科技上班。她脑子里的客户资料你怎么剜了出去?万里有一明天你们俩吵翻了,她投了唐叔,你哭都来不及。”   吴祈宁说:“我不会的……”   盛年眼风杀到:“你闭嘴!”   毕竟多年积威尤在,盛年一瞪眼,吴祈宁就不敢说话了。   盛年缓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对吴祈宁说:“你,自从上班以来就跟着我们混。也算少年得志,除了碰上俩臭不要脸的奇葩,有人给你穿过小鞋儿吗?你体会过办公室政治吗?你让人挤兑得咬牙切齿过吗?我告诉你,出了这个门儿,你就不是在越南时候万人捧着的吴大小姐。换个平台,从小崔吧儿干起,你受得了吗?说话你也就三十了吧?干了这么多年,可不是人人都有这个机会。这是你职业生涯的重大转折,要么升上去自己掌握自己命运,要么降下来混成庸庸碌碌的未来大妈,你自己拿主意吧。”   这话说的,真有……煽动性……   吴祈宁收起了戏谑,坐在沙发上,揉着脑门仔细想:看来盛年是认真的。那么这事儿不是不可为。如果按照经销商价格从穆骏手里源源不断地拿货,外发的利润她是知道的。非常可观,比上班强百倍。说句实话,从毕业到现在,在一家公司混,让吴祈宁也有了点儿惰性和恐惧,外面的世界,是不是足够界面友好?她也是心里没底的。   童培培老爹那么牛逼,还不是打回原形自己卖冰激凌,可见自己创业的好处是有的。   说到根子上,吴祈宁是从来没想过坐在家里让穆骏养,她骨子里害怕那样,她怕少奶奶这碗饭吃不了一辈子。所谓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吴祈宁是不信的,自己老爹先例现在眼前,你可以使出浑身解数盯着男人挣钱养家不出轨,你怎么保证他不会嘎巴一声半道崩殂呢?   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吴祈宁不敢依靠东君做主,她是那种把命握在自己手心儿里还不放心的女人。   她还没三十,就看到这世界上太多的花开富贵到风流云散了。   她怕。   正想着,穆骏按住了她的一只手。   穆骏的手,是温热的。   吴祈宁一呆。   盛年叹了口气:“小吴啊,去楼上歇会儿吧。你自己好好想想。”   吴祈宁“啊”了一声,旋即明白过来,这是明目张胆地撵自己回避,人家哥儿俩还有话说。   她知情识趣地站起来,上楼去了。毕竟是自己家的房子,熟门熟路,走到一多半儿的时候吴祈宁心里一动,背人没好话,好话不背人。盛年这是要说什么呢?   小时候看书,懿贵妃在烟雨阁听夹壁,左右这是自己家,我也听听呗。干嘛那么傻老实啊。   吴祈宁就在楼梯转角的阴影里站住了。   下面冷场了很久。   安静到吴祈宁错觉他们不会再说话了。   穆骏忽然长长地叹一口气:“哥,你何苦把她拽进来?”   隔了一会儿,盛年的声音低沉婉转:“你不是老觉得她不爱你了么?”   穆骏语塞。   盛年幽幽地说:“这野山雀你是养不家的,不如索性把她放出去飞,你就是她上家儿,小吴才有多少钱?自己开张还不是指着你周转?好一好儿,断货撤资断了她的资金链,她在这行儿的江湖名声也就彻底完了。退一万步说,将来有朝一日看她不顺眼,断了她的供给,她就得彻底换行从来了,那就更伤不到你了。小骏,这事儿你琢磨琢磨,牌这么打于你无害。”   穆骏仿佛不悦:“哥,我不会害她的。”   盛年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竟然异样地推心置腹:“小骏,你不是怕她离开你么?拿着她的钱,捏住她的业务,她就永远是你的,这辈子不敢生二心……”   底下静悄悄了好久,显然穆骏半晌无言。   盛年有本事,总能把话说到你心缝儿里。   吴祈宁站在楼梯上,无声地叹了口气,她都能想象楼下盛年的样子,像条伊甸园里的蛇。    第59章 金熙   是夜,送走了盛年,穆骏并没有再看见吴祈宁。她屋里早早地灭了灯,想来是已经睡了。   穆骏愣了愣,深觉得自己不便打扰。   对于今天晚上的谈话,穆骏莫名觉得有点儿心虚,他直觉盛年对于支持吴祈宁单干的意见,还有藏私的理由。而对于心事浩茫连广宇的盛年,穆骏是从小就放弃了揣摩他所有心态的梦想。   盛年心,海底针。   虽有大型云计算机当前,也未必算的出来盛年心底的小九九。   而这事儿穆骏的态度么……他本能觉得这样不好,经营一个企业太辛苦不适合女孩子做……   但是……如果说这样就能把吴祈宁长久地留在身边……那么也许应该另当别论吧……   没想到次日晨起,吴祈宁痛痛快快地答应了这事儿。   她一边给穆骏端上来煎出金黄色泽的鸡蛋一边说:“好,我自己成立公司。我拉出去单干。”   神情安定,眉目清和,就好像她说要去买件寻常的衣服或者鞋子一样。   穆骏看着吴祈宁,脑子里忽然冒出一句话:昔者,国人评邓公,拈重若轻,当如是观。   吴祈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下定了这个决心。   她昨天想了一夜,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最后开着手机的电筒,坐在被窝里试图把自己创业的好处和坏处各拉一张表格,想权衡轻重,得出一个理性的结论。   但是,吴祈宁很快揉了那张纸,她心潮澎湃,不得安宁,她压抑不住自己的跃跃欲试。   吴祈宁咬着牙想:她知道自己,她知道自己是压不住自己的心的,她从来都想试试看,她从来都不甘心……不甘心让人一辈子当个穷人家的姑娘来睥睨评论……   她改变不了自己没爹,但是她也许能改变自己没钱。   何况她是大姑娘了,她见过世面。就算盛年在前面给她挖了一万个坑,她也不怕,她总觉得人比人,智商差不出去一丈二,就算盛年算计她也没什么了不起。而且以想着将来和盛年的斗智斗勇,吴祈宁就觉得微微兴奋。   盛年无疑是个让人敬佩的对手。有机会和他站在同一个江湖,光想想那种感觉,就让她觉得亢奋又紧张。这种亢奋远胜于几年前她和盛年一起对抗刘杨和马姐。   从某种程度上说,盛年造就了吴祈宁,他亲身演示,教她如何手刃对手,迅速收刀,华丽转身。   如果她是生来的猎手,那么她真希望有机会手刃了那头皮毛华丽的猛兽。拔出匕首,鲜血涌出的一瞬间,腥膻温热的味道扑面而来,想想就让人兴奋无比。   吴祈宁热爱盛年一如猎人热爱猛兽。   而至于她是否一定要和盛年作战,以及为什么会这么想,吴祈宁当时是没有深究自己的。   这也许就跟盛年不放心吴祈宁一样,纯粹是等量动物之间的防范警觉,与生俱来且骇人精准。   这事儿既然是盛年起头儿的,他就不会给吴祈宁任何反悔的机会,何况她身边还有一个举棋不定的穆骏。盛老板的嫡系亲信刘熙同志快马加鞭地帮着吴祈宁跑下来一整套手续。左右现在办公司也容易,行政许可中心一站式服务,工商税务一应俱全。我国政府高人甚多,你想加入一般纳税人的行列,每个月真金白银地为国家财政做出贡献,那还有什么不可以?   公司的名字盛年费心给拟了几个,让吴祈宁选,吴祈宁托着腮帮子看了半天,无外乎富贵生财,繁华热闹,各个贴出去都能上年画儿的字眼儿,吉利得很。   穆骏甚是体贴:“你不喜欢,就换一个没关系,盛年又不是太上皇。”   吴祈宁站在穆骏身边,歪着脑袋想了半天,随手写了金熙商贸四个字。   穆骏一愣:“这是什么典故?”   吴祈宁回头,握住了穆骏的手,淡淡微笑:“你不要担心,今夕何夕,小宁总是陪着你……”   握住这个女孩子的手,穆骏忽然就信了:她一诺千金……   吴祈宁不用盛年给拟定的名字,本来小事儿一件,只恨人们八卦。传到了唐叔嘴里就完全变了味道,老板们偶尔一起吃喝,唐叔有心无心地打个趣儿:“倒好像昔年慈禧太后废了祺祥的年号,自己选了同治二字,什么意思,不给顾命大臣脸呗,我看这也就离杀肃顺不远咯……哎,我就那么一说,盛总,你可别往心里去……”   盛年好涵养,一笑了之。   倒是穆骏咳嗽一声:“唐叔,话不是这么说的,咸丰尤在啊。”   于是哄堂大笑,唐叔自罚一杯,这一篇儿表面上也就翻过去了。   吴祈宁回绝了穆骏的进一步好意,她并没有抽穆骏的钱注册,她是实打实地拿出来自己这些年的积蓄,不多,二十多万而已,注册个贸易公司也够了。   手续办得蛮顺,拿到了金熙商贸的全套印鉴,吴祈宁认真地翻着看:公章、财务章、法人章……尤其法人章好看,一枚方印,端端正正地雕着她的名字:吴祈宁印。   随手一试,白纸红字,大方得体。   果然朱色圆润,堂而皇之。   盛年不掩酸涩:“干了这么多年,我还没有呢……”   那是自然,灵周科技的法人钤记乃是穆骏的大名。   按祖制,摄政王再牛逼,也不能入宗庙。   穆骏看着她微笑:“恭喜你,吴总。”   吴祈宁踮起脚尖,抱住了穆骏的脖子:“谢谢你,穆总!” 握着她的印鉴,吴祈宁第一次觉得:自己和穆骏站在一起,并不能算高攀了。   那阵子真是吴祈宁这辈子过的最顺利的日子,吴祈宁觉得自己是真心适合自己干。作为贸易公司,吴祈宁并没有很大的挑费,甚至办公地点都可以放在自己家里,她以前就是做洁净室的业务员,手里有一定的客户基础,这回一一捡起来,比当初跑回来又容易多了。   别的不说,祁连制药的李工,对吴祈宁本来就抱有巨大好感,这次她上门拜访,几包越南咖啡莲子摆在桌子上,跟老头儿一通白话这次越南排华的艰难险阻,吴祈宁会聊天儿,唾沫星子横飞,一通嘚嘚。   连着李工带几个采购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么艰苦啊?这么艰苦……那你还回不回去啊?”   吴祈宁趁势撒娇:“回不去了啊,所以求您赏口饭吃呢……”   左右穆骏给了她一个好价格,吴祈宁代表的金熙贸易并没有高出原来他们和灵周科技的成交价格,那么这事儿就是好商量的。何况大家都老熟人了,眉目传奸,返点的事儿也聊得愉快。   来来往往的几次,祁连制药的部分耗材业务,吴祈宁就拿回来了。   厚厚一沓子订单摆在穆骏的桌子上,吴祈宁扬着眉毛看穆骏,嘚嘚瑟瑟:“我也得算你大客户了吧?”   穆骏看着她,快乐地笑。是她高兴,他就高兴地那种笑法。   反正不用给穆骏定金,吴祈宁买卖做得很活,等着祁连制药给了钱再偿付灵周科技的货款。   几个类似的客户做下来,吴祈宁的小日子过得快乐似神仙。   依着穆骏发财,甚是惬意。   毕竟那天晚上盛年的话刺心,吴祈宁也存了二意,她咬牙压着灵周科技的货款再扩宽一步产品线,所买的东西,可就不止灵周科技一家供货了,多了几个备选供应商,她的选择余地更大。   吴祈宁自有一套算计:我不能让你们拴住我。   只是这样,可就有几分对不住穆骏了。   如今所恨不过航空的单子让唐叔横刀夺去,她要不回来。自从吴祈宁婉拒了唐叔保的大媒,唐叔再看吴祈宁总有几分淡淡的,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一人难称百人心。   好在吴祈宁又开发了一个中等规模的光伏制造工厂,订单又拿了一些,只是伤在价格低。不过好在穆骏特事特办,特批了个成本价格给她。吴祈宁作为贸易商,还是有利润的。   几头儿攒下来,吴祈宁也成了穆骏的大客户,业务部也有个人专门盯着吴祈宁的单子。她大小姐出入灵周科技颇有几个人冲她点头哈腰。   尤其小张最近结婚怀孕不好出门跑业务,给穆骏调来负责经销商业务,直接和吴祈宁衔接,那一番前倨后恭,也真是让吴祈宁感叹了一番时移世易。   让吴祈宁订单赶得死去活来的李文蔚跳着脚骂街:“师哥,你就信着她吧!”   穆骏只是笑。   反正工作时间弹性大,吴祈宁依旧包办穆骏的三餐,她出钱买菜,赚钱养家。   偶尔心血来潮,吴祈宁也弄些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的心思。   给穆骏发条短信: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不多时,电话叮咚一响,穆骏回她一个字:约!   吴祈宁就笑了。   于是就有这样的温馨冬夜,吴祈宁把滚过的米酒,盛在高仿汝窑的天青杯里,颤巍巍地递到穆骏嘴边,声调柔弱,媚眼如丝:“你喝不喝?”   食色性也,赏心悦目。   穆骏一声太息,抚上她朱红的嘴唇:“你这般端过来,就是砒==霜我也喝……”   吴祈宁笑嘻嘻地抽身出来:“那我吹曲子给你听……”   穆骏欢喜赞叹:“出得厅堂,入得厨房,我的小宁这么能干。”   吴祈宁拿起笛子,谦逊微笑,眼波传情:“我只是仗着你喜欢我……”   她并未利令智昏,如今自己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其实也是仗着穆骏喜欢她。   只是吴祈宁如此作为,难免恨得盛年咬碎了一口牙。不过人家俩人正好得蜜里调油,穆骏跟前他一前任大舅哥自然递不进去话。盛年知情识趣,也就免开了尊口。所以回家之后,盛年少不了跟刘熙好一番磨牙:“他不缺钱啊?穆骏不缺钱啊?这有日子放货没日子收款的好事儿,怎么就便宜了吴祈宁了。这不是把刀把儿递到别人手里吗?我当初劝吴祈宁单干还不是看穆骏银根紧,恨不得把小吴手里那几十万也吸过来大家一起转,现在可好,偷鸡不成蚀把米!倒让这小娘们牵着鼻子走!”   刘熙嗤笑:“肉烂在锅里,人家乐意,你又能怎么办呢?小骏是个媳妇儿迷,你还看不出来么?当初待小颜如此,现在对小宁也是掏心掏肺的。我说你也别生气了,你就是给他一把天和的牌,他不推你又有什么法子?”说到这儿,刘熙幽幽地叹口气:“哪里都像我们盛总,一颗心扑在哪儿还不知道呢……”   盛年愣了愣,突然笑出来,一口气儿软绵绵地扑在刘熙耳垂儿上:“这把天和的牌,他不推,我推。”说着就把刘熙推倒在床边儿:“怎么,你还不知道我的心扑在哪儿?”   刘熙掩面一笑,这事儿就过去了。   这几日盛年在家,刘熙的脸色也如桃花起来。   从此刘奶奶少了许多拷问吴祈宁盛年在越南的行踪,那也是让吴祈宁阿弥陀佛了很久。   不多久,胡志明市传来喜讯,大乱初定。黄凤恭请穆总、盛总回朝。黄凤年纪虽小,办事好大手笔,一万美元平平稳稳端进了平阳省当地公安局长大人的内宅。动乱期间,灵周越南工厂总有越南警察实心保护,并未蒙受巨大损失。   毕竟,黄少爷这等金主,也是轻易不好遇上的。   虽然是破财免灾,但是比之大圣的烧屋杀人,总是不幸中的大幸。盛年穆骏,额手称庆。就连吴祈宁都隐约觉得面上有光:我这兄弟是恁地会办事。   越南那边定下了年后复工,算大势已定。吴祈宁这边儿买卖做地红红火火,穆骏对她的偷手睁一眼闭一眼。除了盛年偶尔不服不忿,带着一家子上他们家来吃大户,其余也算现世安稳。   吴祈宁冷眼看着,穆骏仿佛一点儿也不介意吴祈宁盘踞他的业务,甚至有一点儿乐见其成。   跟这张三李四的业务往来比,穆骏本性更喜欢琢磨点儿什么东西。比如他最近一直不断了写写画画地研究个新产品,时常拽着李文蔚扎到样品车间,一呆就是一整天,弄得两个人都灰头土脸的,李文蔚班车都不好意思上。穆骏叫吴祈宁过来接李文蔚下班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李文蔚平常朋友少,像吴祈宁这么敢和她吃喝不分的也算绝无仅有了,跟吴祈宁回家就是洗澡吃饭留宿一条龙。盛年恶霸在举家来食,但是好在只吃不住,穆骏尚不理会;李文蔚可恶再不但吃,而且和吴祈宁同宿,就让穆骏有几分磨牙了。   关上门,姐儿俩也说几句私房话。   李文蔚说:“小宁,盛欣可是又给我师哥来电话了,说是过年回来呢。你可小心点儿,别让我师哥起了二心。”   吴祈宁一边儿剪指甲一边儿朝自己白白嫩嫩的手指头吹口气儿,那叫一个志得意满:“姑娘谅他不敢!”   李文蔚抬起头:“你就这么有把握?”   吴祈宁一声冷笑:“你知道我欠他多少钱?”   此言一出,李文蔚如遭棒喝,醍醐灌顶。   果然,在穆骏家晚饭吃过三顿,李文蔚亲眼得见心高气傲了一辈子的大师哥恁地低声下气:“姑奶奶,小宁,祖宗,给我还点儿款行不行?”   吴祈宁笑嘻嘻地朝李文蔚眨眨眼,塞一片鸡丁到穆骏嘴里:“明天办!”   于是乎她师哥满脸感恩戴德,只差山呼万岁,娘娘开恩。   李文蔚观之再三,把阑干拍遍,心悦诚服,从此对吴祈宁拜服脚下,再无二心。   岁尾年头,穆骏隐约向金姨提了婚事,金姨心里七分是乐意的,另外三分看着闺女高兴也就不提了。就是老太太中年丧偶,崇信佛道,专门找人给看了看日子,算命的先生说穆骏明年命犯太岁,遭遇刑克,恐怕流年不利,要结婚也得缓一年。   吴祈宁觉得无所谓。   金姨想一想,总厌弃穆骏命硬,克死了亲父母,妨死了未婚妻,轮到自己家女儿身上,总是要讲究一番,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既然准丈母娘发了这个话,穆骏也不好违逆,缓一年就缓一年呗,反正他现在有吃有喝,日子过得不错,也不急一时。   吴祈宁这边儿正喜气洋洋准备过年,这天忽然接了个电话。   电话那边好熟悉一嘴中国话:“小姑娘,你家今天吃什么?”   吴祈宁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詹爷爷!”    第60章 过场   还真就是詹爷爷!   好些日子没给这老头儿做饭了,吴祈宁贱嗖儿的还挺想着老爷子,每回包饺子炖肉吴祈宁心里都闪个念头:也不知道今天詹爷爷吃什么呢?詹爷爷不在,她做多了就是糟践。   就她和穆骏的这饭量,做多做少都为难。   穆骏胃不行,吃多一口都难受。吴祈宁保持身材也不敢多吃。没有詹爷爷和汤叔叔这俩垃圾狗儿垫底儿,包一盖帘儿饺子吴祈宁都得想半天。以小见大,可见中美贸易的重要性,没有美国的进口需求,中国产品立竿见影地产能过剩。   这冷不丁听见詹爷爷的动静儿了,吴祈宁是货真价实地高兴。   吴祈宁高兴,詹爷爷……不是那么高兴……   老爷子吞吞吐吐地,吴祈宁就笑了:“詹爷爷,怎么了?您非法持枪让越南人逮住了?”   詹爷爷口吐人言:“别胡扯,爷爷我在美利坚合众国呢。爷爷我有持枪证。”   吴祈宁笑:“您可别跟我抱怨硅谷的厨子不对您心思,您要吃不惯热狗甜甜圈就算忘了本了。”   詹爷爷让吴祈宁说得啼笑皆非,但是还是含含糊糊:“过些日子可能去中国,到时候有正经事儿和你们商量。你们最近忙不忙?盛年那个小混蛋在哪里?”   吴祈宁没拿这个当事儿,她寻思詹爷爷说正事儿最多是劝她去美帝开个中餐馆儿,老头儿大概其是馋急生疯,咬了自己舌头了。   詹爷爷归齐也没说明白到底要干什么,就是跟吴祈宁打了过些日子接驾的招呼就把电话撂了。   吴祈宁转了转眼珠儿,还是跟盛年打了个招呼。她打这个招呼倒不为了詹爷爷,只是想找个由头儿跟盛年联系一下儿,讨个好儿。吴祈宁拿着穆骏的银子赚钱,她倒一点儿不怵头穆骏,她心里是有几分提防盛年的,好像很古怪的想法儿。但是事儿都可以这么理解,神鬼怕恶人。   吴祈宁和盛年之间的关系很微妙,现阶段吴祈宁对于盛年总有几分心虚地巴结。   盛年对于这事儿果然也就淡淡的,他最近对吴祈宁都淡淡的,拿足了老上级的款儿:“哦,小吴啊,什么事儿?詹爷爷?来就来呗。你去接机,什么?他问我在不在?说个活话儿,到时候看看什么意思再说。”   吴祈宁瘪了瘪嘴角,心里啐了一声,怨不得武则天拿长孙无忌,真拿自己当舅老爷了!   年下,吴祈宁坐在屋里噼里啪啦地一摁计算器,嘴角都翘到天上去了。她最近忙得团团转。白少爷的药企生意居然有了眉目开工,几家打破头地争总包,她是管不了,耗材这一块儿一定得拿下。   年来所有电子企业都一塌糊涂,唯药企效益还好,年底年底,居然有厂子要大手笔更换过滤器。吴祈宁是豁出了全幅的本事把这买卖截到自己怀里。论说这单子是得给灵周科技做,可是富盛的林老板最近丢了大客户,要死要活地喊ESD这块儿的生意不做了。   吴祈宁当机立断从老林那儿低价收了一批过滤器,转手卖给骨科器材厂,利润俏得狠。   不过富盛的老板娘脸涩手紧,必须现钱交割。骨科器材那边儿循规蹈矩,账期60天,没得商量。   吴祈宁坐在桌子前面运筹帷幄了半天,她如今买卖做得不小,二十多万的注册资金,月月流水百万上下,七个锅五个盖的事儿,人在江湖,她也不得不为。这东划拉西比划,看了半天的账本子,实在加不进去这忽如其来的一笔开销。她没房子没地做抵押,反正银行是不会给她贷款,走民间信贷吧,这个实在是于法无依,弄不好就成了非法集资的罪过,吴祈宁胆小不敢。她托着腮帮子想了半天,心里比了个中指,黑了良心把给穆骏的货款又往后压了两个月。   经销商么,买空卖空,冲的就是个量,压的也就是个钱。   富盛干这一行年头儿长了,让客户压款压得死去活来的,这一笔用老板娘的话说:“指着卖了库存发工资呢。这是我供奉的仁波切照应,飞来你这一笔外快。要不然这个月就糟了。”这老板当得,句句都是泪。吴祈宁心里很是看不上她,觉得这娘们儿哭穷一绝。   当然了,这事儿吴祈宁是对不起穆骏的。   于是她站起来去煲了一锅党参鹌鹑汤给穆骏暖胃,想着怎么也得好好描补描补当家人。   穆骏这男友万般皆好,就是胃气太弱,烦了、累了、冷了,什么毛病都能找到那破胃上。好容易骨头长上了,吴祈宁刚松一口气。最近也不知道是压力大还是怎么的,穆大爷胃病的老毛病又有几分抬头,吃完饭总要沉吟一小会儿,不是思考人生,是反酸胀痛。   要知道金姨中年丧偶,最厌弃身体不好的小伙子,吓得穆骏就是疼也不敢说。送走了金姨两口子才敢伸手摁一会儿,等吴祈宁过去看他,脸色苍白,额头上都能见了汗。   大夫说了:“胃溃疡!不能冷,不能累,不能压力大。三分治七分养。”   搁当今社会,这活脱是个活佛的待遇。   可是穆骏哪有那么大修行呢?还得照样上班儿啊。   盛年大人最是圣明不过,冷冷地哼一声:“上班有不着急的吗?哪个当老板的不是一嘴燎泡?”   那就必须没有了。   吴祈宁揉揉太阳穴,搁电视里,这类男主角叫性感。真放一尊在你身边儿,你可不知道有多愁人。就算有颜值,西子捧心的事儿也不适合男性。从原始社会到现在,老爷们儿还是要顶门立户过日子的,就算女孩子能挣钱,也不乐意嫁给个玻璃摆设儿啊。   所以穆骏对自己这个毛病很是深恶痛绝,甚至有点儿讳疾忌医。他总觉得,这样的自己会让能干的吴祈宁不高兴。   吴祈宁就劝穆骏:“小病小灾儿不算事儿,你还年轻,补补就好了。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得病的呢?”   可是仿佛收效不大。   想着在朝阳下挥舞钢管吓跑越南人的吴祈宁,穆骏觉得自己卧病是一桩可耻的事情。   悲剧在于:受当代医疗水平限制,此事暂时无解。   使小火上煲汤,按规矩说还差了一味蜜枣儿。吴祈宁想了想,这玩意儿估计童培培的甜品店里有,以前给穆骏帮工的时候,她仿佛见过。   于是吴祈宁溜溜达达去前面看了看童培培,老同学混的还行,溜光水滑儿的,干得挺有精神儿。   这人生啊,就是世易时移。   当初吴祈宁是贫家子,童培培是大小姐。小时候吴祈宁和她相处,嘴上不说什么,心里总有几分自卑。如今吴祈宁赫赫扬扬自己开了买卖,就说不能跟童叔叔平起平坐,也是一方说了算的山大王。况且这两年童叔叔供职的公司效益不济,进项也不如以往了。   西班牙不行,胡安卡洛斯也是国王。俄罗斯再横,普京大帝也得想着卸任的事儿。买卖不是自己家的,那意思究竟是不一样的。   好在童培培这个冰淇淋店铺收入不错,说到底还是托了穆骏给她房租便宜的洪福,不信,穆大爷按照市价把房租涨上去,童培培分分钟买卖做得没这么大利润。   几面儿加起来,吴祈宁现在在童培培面前颇有几分心理优势在,不过这份儿骄傲是含在骨头里的,吴祈宁的涵养不容许她张狂在明面儿上。   俩人见面儿自然少不了嘻嘻哈哈地寒暄一番,童培培包了一大包蜜枣给吴祈宁,让她缺什么就过来拿。人是最敏感的动物,形势变了,童培培也不自觉地收了对吴祈宁的刻薄嘴脸。女孩儿的交情就是那么回事儿,总有几分小心思在。   林黛玉说得好,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可是无论东风西风,只要两股风还乐意一块儿混着,总能过得去。   毕竟老同学了,坐着就聊几句。   童培培说:“过两天同学会,你去不?”   吴祈宁闭着眼睛想了想,打大学毕业一路忙忙叨叨除了刚毕业那两年去入过伙,老也没和大伙儿见面儿了,那就去一趟吧,左右在家呆着挺闲。   正琢磨着,冰淇淋店大门咣当一响,进来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熟门熟路地找个地方坐下,朝童培培笑得眉眼弯弯:“老规矩,美女。”   童培培的眼神忽然亮了一亮,自顾倒了滚烫的热咖啡给他送过去,三分娇嗔:“好久没见你来了。最近忙得很么?”   小伙子笑一笑,闭着眼睛哼了一句:“嗯哪。”   两个人那份稔熟默契,是瞒不了人的。   吴祈宁怎么觉得这小伙子面熟,这小伙子也打量了一番吴祈宁。   俩人对着相了半天面,小伙子忽然说:“咦?你不是那个爱哭的家伙吗?好久不见你。”   吴祈宁方才省起:“你不是那个那这儿当妇联的冒失鬼?”   相逢一笑,这都是小三年的话了。   童培培有点儿赧然:“这是齐江,时常来照顾我生意。”   吴祈宁挑了挑眉毛,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童培培俏脸生霞,悄悄地拧了吴祈宁一把。   吴祈宁夸张地“哎哟”了出来,坏笑着朝齐江直眨眼。   齐江让吴祈宁看的,三分脸红,可是并没有动窝。   晚上,吴祈宁小媳妇儿似地乖乖巧巧地把炖地烂烂得鹌鹑汤端到穆骏跟前,甜美微笑:“穆总,喝汤。”   穆骏看着鹌鹑汤,想了想这是月底,忽然吸了口冷气:“吴总……你不是有话和我说吧……”   被拆穿了把戏,吴祈宁有几分期期艾艾地:“穆总,手底下没钱,过些日子再还你款,宽限小的几天呗?”   穆骏皱着眉头揉太阳穴:“奶奶,您拿我的钱放高利贷了啊?又不给!我的经销商里就你不给钱,得亏灵周滨海里没有盛年的股份,要不然他不劈了我!”   吴祈宁摇着穆骏的肩膀儿撒娇耍赖:“宽俩月,宽俩月一定给!”   穆骏气结:“祖宗,我也缺钱。你可不许再变了啊!”   吴祈宁对天指日:“给给给!到日子不给我天打雷劈!”   穆骏一手捂住了吴祈宁的嘴:“不许瞎说!”想一想,他软软地叹了口气:“小宁,你就是花我的钱,也不用赌上命……”   吴祈宁的心顷刻就舒坦了。   沉了沉,她说:“明天我不回来吃饭,你自己热热好不好?我去参加个同学会。”   穆骏撇了撇嘴,语音闷闷地嘟囔:“没事儿开个同学会,拆散一对儿是一对儿。也不给钱,也不管饭。小宁你好狠地心。”   吴祈宁自知理亏,谢绝了穆骏帮忙刷碗地好意,好好地在厨房忙活了半天,给他做了明天的晚饭才算松口气。   不提防穆骏从后面抱住了她的腰,胡茬蹭在她的脖子上,居然三分幽怨:“小宁,你说实话你是爱我的人啊?还是爱我的钱?”   吴祈宁心说,年头儿变了,三十多的老爷们儿也学会卖萌了!   她噗嗤笑了出来:“讨厌!痒痒的!撒手!我炒菜呢!”   穆骏很是气馁地撒了手,寥落地站在一边儿,眼神暗淡。   吴祈宁歪了歪头,往穆骏嘴里塞一片炒牛肉:“那……我早点儿回来?”   穆骏含着牛肉,勉强笑一下:“好。你早点儿回来。”   他抓着她的手,手心微微出汗,有一点点的进退不得。   他总觉得,这个昔日的小女孩已经快高长大并且变得超乎他想象地坚韧自强。   在他们共同的圈子里,她的光彩夺目,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穆骏是个非常敏感的男人,他总觉得吴祈宁和他在一起,有三分的时势造就,三分的顺水推舟。如果不是几个月前自己当机立断去了越南,她的心思……也许早就不在自己这里了……   他用了七年时间再次爱上一个女人,到头来却气馁地发现这个女人的骨子里,并非非他不可。   这年头同学会也没啥大意思。   人入了社会,就不如小时候单纯了。毕业几年,大伙儿也都混出来个七七八八,一起吃顿饭,比车比房比收入比配偶,总有那么点儿隐约的意思。   吴祈宁和大伙儿几年没见,她人缘儿好,见了面儿可有一顿嘻嘻哈哈。这几届的同学里,吴祈宁混的不算次,一堆男女同学逢迎着,她见人腰板儿也挺直。大伙儿吃吃喝喝,吴祈宁才知道,昔日的师哥孙昊考上公务员多年了,在地方税务局混得不错,据说还娶了领导的闺女,飞黄腾达就在眼前。   席面儿上孙昊低调地骄傲着。每每和大家指点江山,都是他一锤定音地不容置疑,颇有几分眼光朝天。   童培培私底下很是“切”了一声地不以为然,吴祈宁但笑不语。   看不惯归看不惯,吴祈宁毕竟开的是买卖,惹不起孙昊这类官面儿。   乐团的小师弟孙跃然没有留校当老师,孙老师托学生给活动了个银行的差事,也干地不错,家里给买了车,买了房,就预备娶妻生子,好好过日子了。这年头儿银行也不是那么好混,孙跃然知道吴祈宁单干,屁颠儿屁颠儿地连着给她夹菜敬酒。   吴祈宁寻思这是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果不其然,喝了三杯,孙跃然腆着一张脸:“师姐,去我们银行开个户儿呗,我年底业务压力实在大……”   这事儿,对吴祈宁来说并不算难。同学一场,有什么不能帮一把儿的呢?   吴祈宁闭着眼想了想,心里叹气:但凡是城里的孩子,有家业可靠,总还是能混得不离大格。也难怪黄凤小小年纪,剑走偏锋,非得离乡背井地在越南玩儿命才指望有出头之日。   可见这年头儿有爹没爹,差距就是在啊。   哪怕岳父呢,也是管用的。   人说结婚就是再投胎,这话是有理。   看一看眼高于顶的孙昊,再想一想温润如玉的穆骏,吴祈宁忽然觉得老天对她着实不薄。   不就是胃不好么?比心不好强多了!   这一顿饭酒色财气,繁华热闹。   孙跃然自告奋勇地开车送了吴祈宁回家,马屁拍得到位:“我服侍我亲师姐,理所应当。”   吴祈宁就笑了。   乐团多年的师弟么……就是冲着孙老师,这个忙儿她也得帮……   于是,当晚,穆骏在窗后看到了这么一幕:香车、美女,一个大献殷勤地年轻人。   他甚至亲吻了她的指尖。   她没有拒绝,开心地捂着脸笑。   是夜月华如练,吴祈宁湛湛生光。   穆骏在窗帘后按住了胃,觉得酸疼酸疼的。    第61章 喜感   那天晚上穆骏很沉静,不怎么说话。吴祈宁在外春风得意,回家之后凄清冷寂,这一脚蹬空,忽而觉得这屋子里怎么这么闷得慌。   然后两个人各自回屋安睡,也算一宿无话。   那阵子挺奇怪,穆骏心事重重,胃病时好时坏。盛年破天荒地不回越南,流连在灵周科技滨海公司萎靡不振,吴祈宁知道盛年的心思,越南的收益眼瞅也不保险,他这又舍不得滨海公司这块守成的肉了。   可是奇怪在:丈夫在家,刘熙大奶奶却眉头淡淡地偶尔发愁,毫无喜色。   这一屋子人都心气儿不高,只剩下吴祈宁和李文蔚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年下接宝姐个电话,宝奶奶已经返回越南开张,说形势一片大好。黄凤小哥乱世成名,现在在越南工厂一体大拿,正磨刀霍霍预备着过了年就招工重来呢。   倒是白少爷要建的生物工业园,一波三折,拿地皮又碰上了问题,这些日子搁置了,现在正闲的浑身盐水直冒。   他这买卖一波三折,要搁平常人就得垂头丧气地二五八万的。唯白少爷心大,满不在乎,时不时地来灵周科技晃晃,穆总大忙人,不能时时应酬他。白少爷就拖了吴祈宁和李文蔚出去吃吃喝喝个工作餐,满嘴新奇的笑话儿:“党中央反腐败,地皮批的谨慎,咱们心里有谱儿,这叫临危不乱。”   吴祈宁和李文蔚对视一眼,心说:“反正没有你前期投资,你乱就有鬼了。”   吴祈宁想着唐叔的话,着意看了看白少爷,也是人模人样,胜在健康活泼,和他在一起都觉得人生的色调明快。看了半天,吴祈宁叹了口气,白少爷家世显赫,齐大非偶这都可放在一边儿,自己这些年和穆骏的情分也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可见人啊,都是自作孽,不可活的。   乱七八糟地过了年,詹爷爷大驾光临。   吴祈宁去机场迎迓。   盛年想了想没有亲自去,只是嘱咐吴祈宁:“且听听那老吃货说什么。要吃给吃,要喝给喝。真说什么大事儿,回来找我……呃……穆骏商量……为难的事儿,不必应他。以不变,应万变。”   吴祈宁眼珠转了转,点头去了。   多日不见詹爷爷了,老头儿气色不是特好,一脸的晦气丧彪,就连随行的汤叔叔都耷拉着脑袋,听见包饺子都不乐的那么高冷。   吴祈宁心里嘀咕:中国人别扭,美国人也别扭,我盟军组织这都是怎么了……莫非山本大叔一语成谶,越南鬼子真建成了大东亚共荣圈?   然詹爷爷不说,她也破不了这个闷儿。   吴祈宁为人热络,本意是想领着詹爷爷小转了转滨海风光,然后摆下宴,请詹爷爷见识见识正经的滨海厨子手段。   可是詹爷爷显然没有这个闲情逸致,上了车,张嘴就点将:“小姑娘,带我去见你的英雄吧。对,我想他叫穆骏!”   吴祈宁心中一凛,见陌生的穆骏,而不是烂熟的盛年……   怪得咧……   老吃货不提下馆子,这里必然有缘故。   那就见吧。   听詹爷爷讲完了来意,穆骏脸色严峻地看着詹爷爷,詹爷爷脸色严峻地看着穆骏,吴祈宁脸色严峻地看着他们俩。   这可真是大事儿,怪不得詹爷爷吃都顾不上了。   原来詹爷爷家真是有买卖的。如今嫡亲孙子正在硅谷经营着一个让世人都舌挢不下的公司,每年都有例行新品发布,凭白让全世界人民等瞎了心,花海了钱。这设计从来都是美国原版,全球加工制造,这些年按部就班,也没出什么大出错地大发财源。   合该这回是流年不利,新品发布已经定了日子,轰轰的牛皮也大把地吹了出去。做到一半儿才有明白人看出来设计失误,需要全体重来,可是已经耽误了良辰吉日,再想赶上按时发布就有点儿难于登天了。   以詹爷爷为首的美帝全体,思来想去,要加班赶工,拿地大的补丁填上这天大的窟窿,普天之下,也只有大中华地区勤劳勇敢,能打能抗,堪当大用。   此来滨海之前,詹爷爷已经联络了十八家泛中华地区诸侯共商大计。各家老总搓堆儿算了半天,牙花子都嘬破了。说如果要按时出品,必须增加产能,那么厂房扩建,工人扩招,势在必行。   开门三件事,先从紧上来。   我们需要足够数量的ESD空间,即合格的洁净室。   既然要洁净室,那就必须是穆骏他们的买卖了。   那天下午,在穆骏办公室,詹爷爷是语调温柔,笑靥如花,白牙森森乐地就跟要咬人一样:“穆先生,我这是送美元过来给你赚。”   这幅德行,活脱应了一句老话儿: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看着这样的着爷爷,穆骏隐隐觉得太阳穴直跳:“多谢您的好意。那么全套洁净室建设,您的数量和交期大概是……”   詹爷爷瞪着黄澄澄的眼珠子,随口报出一个阿拉伯数字和一个日子。   穆骏听了只觉得眼前一花,嗓子眼儿发热。   吴祈宁更没出息,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这么大的量,别说做,那就是画也来不及啊……”   詹爷爷不理吴祈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穆骏。老头子黄毛黄眼,白脸白牙,金光闪闪,灼灼逼人:“小伙子,你怎么说?价钱咱们好商量,只要你能按时交货,爷爷绝对不和你还价。”   爷爷!   你大爷的爷爷!   这么大的数儿,这么急如火快如风的交期,这不是诚心恶心人吗?   穆骏苦笑一声:“爷爷,我们做不出来。”   詹爷爷背着手:“你们中国人民勤劳勇敢,你们自己说的,你们怎么做不出来?”   穆骏揉着太阳穴说:“我们说自己勤劳勇敢,没说自己七十二变。您这个订单已经空前地超越了我们的生产能力啊。”   詹爷爷悻悻:“那么,你就不赚这笔钱了?”   穆骏想半天,咬着后槽牙说:“真是有心无力。”   吴祈宁在旁边替穆骏疼钱疼地是心如刀绞,把抓柔肠。   可是她是实打实地知道,真是做不出来。   詹爷爷悻悻地站起来,还在垂死挣扎:“那我找盛年。”   吴祈宁侧身擦了把肉痛之泪,心说:您就是找盛颜,那也是做不出来啊。   彼时,盛年正在佛堂打坐。   盛总最近眼晕心忙,酷爱打坐静心,神烦别人打扰。   等闲人丁,误闯禁地,一律拉出去喂狗的罪过儿。   所以穆骏并没有立刻领詹爷爷过去见他。   他亲身过去,与盛年附耳,嘀咕了一番如此这般。身为董事长,他是真心不介意和前任总经理兼大舅哥汇报工作。今日情势,他们之间是公司行为,契约关系,和旧时君臣大异其趣。产权明晰所以不存在权臣掌国的问题,穆骏对盛年的谦逊低调,一则源于对长期执政兄长的尊重信赖,一则是为了他和吴祈宁正式恋爱之后,照顾盛总替妹子拈酸吃醋的玻璃心肝。   穆骏实指望这事儿到盛年这儿也就顶天了,只待盛年驳了也就驳了,这交期,这数量,就是说出大天去,也做不完啊。   按照八字来讲:财来身子弱,硬抗财害命。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唯惜福,能养身。   詹爷爷远来是客,好好的请吃一顿,打发回去也就完了。   谁知道盛年听了,闭目良久,陡然睁眼,站了起来:“走!带上那老爷子!我们去找唐叔!”   盛年这一番意外地精神抖擞,真是让穆骏眼前一花。   盛年见了詹爷爷,并没有穆骏的文质彬彬,他三步并作两步,蹿到了老头儿跟前,一双漆黑凤眼直勾勾地盯着詹爷爷的黄眼珠儿:“老头儿,这些年你吃我喝我,我有恩于你,但是我们中国人心宽,这些我都不跟你计较。”   詹爷爷抗议:“我还救过你们的命!”   盛年一瞪眼:“别废话!要不然不做了!”   詹爷爷一语噎住,张口结舌,实没想到,斯文俊秀的盛年能这么不要脸。   吴祈宁顿时满眼大心,自觉双膝中箭,就差当时给盛年双膝下跪,自当了业务员,就是入了孙子行儿的买卖。啥时候见过生产厂对大客户这么呼来喝去,横眉冷对,掐半拉眼珠儿不给人一好脸儿……   盛年真是给民营企业出头拔份,把中国洁净做出中国移动的威风。   盛总当场就帅瞎了吴祈宁一双钛合金的狗眼。   盛年眯着凤眼,急赤白脸:“老儿!今天我就跟你要一句实话,你刚才跟我兄弟说的都当真吗?”   詹爷爷对天指日,赌咒发誓:“半字不假。”   盛年随口报出来一个价钱,冷冷地看着詹爷爷:“你不还价儿?”   詹爷爷凭空磨碎了一口好牙,肚子里踅摸了半天,终于放出一响屁:“只要你能按时交货!老子不还!”   吴祈宁心里一翻,心说:我盛总这才叫放长线,钓大鱼,打闷棍,下黑手。詹爷爷这二年吃的别说是蛋炒饭,就是金包银这一笔也敲回来了!这就是欠了盛总的阎王账啊!   她回头看穆骏:“爷,您能按时画地出来吗?”她已经自动忽略了做这个字儿了。   穆骏脱口而出,唾沫星子喷了盛年一脸:“哥,咱画不出来啊!”   剧情急转直下,穆骏看看盛年,看看吴祈宁,再看看詹爷爷,满脸不明所以,面红耳赤,脑筋蹦起来多高,与其寻常的雍容温雅大异其趣,这就是把老实人逼急了的节奏。   詹爷爷大喊:“必须交期不能晚!我跟你们说,晚了一天,爷爷罚死你们!小子,这买卖你就算是接了?”   盛年拨拉脑袋:“没有!”   詹爷爷咆哮:“你耍我?”   盛年一张脸雪白雪白的,也不理穆骏,冲着詹爷爷招招手:“你跟我走!”   詹爷爷大怒:“上哪儿?”   盛年冷冰冰地甩出来一句:“借兵!”   是日,吴祈宁开车,穆骏作陪。盛年和詹爷爷互相撕扯拉拽,如同逮住了臭贼,互相扭住,要去见官。   一行人直眉瞪眼地冲入了唐叔的办公室,也不让门口儿的姑娘通报,盛年“咣当”一脚,踹开大门,拉了个武松杀嫂的架势出场,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吓得屋里的唐叔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好似贪官见了中----纪委,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们要干嘛……”   盛年气势满满:“一场泼天富贵,只待送与哥哥!”   唐叔大骇:“要造反吗?”   穆骏难得地翻个白眼,捂着脑门。   吴祈宁看热闹不怕事儿大,从詹爷爷身后挤了进去,笑么滋儿地看着,唯恐天下不乱。   她这一路上想明白了,这事儿赚钱赔钱,跟穆骏有关系,和盛年有关系,和她目前没关系。她个已经拉出来单干的贸易商,自己不事生产,詹爷爷又不会找她倒倒,量大量小,她是爱莫能助的。往深里说,穆骏真接了这个生意,纵使全部产能压上,也不可能按时完工,到时候再接她的订单可能性是负数。这个买卖穆骏谈成了,她的供应商就少了一个,好在这些日子她心眼儿活,还跟同类型的别的工厂勾搭连环,手底下有点儿渠道,就是像穆骏这样肯给她大幅度押款的供应商,恐怕佳人难再得,是个实际的损失。所以这事儿成了于她有害无益。好在手里压了穆骏大笔货款没给,有钱就胆壮,如果她不还灵周科技的欠款,那么就还周转的来……   至于这一笔如果穆骏能按时交货,肯定能赚地满盆满钵。只是他一天不和她拜堂成亲,理论上就没她什么事儿……当然,就算他们是两口子也未必有她什么事儿,灵周科技是有限责任公司,《婚姻法》保护婚前财产……   想明白这一节,吴祈宁也就讪讪了。   这一头买卖轰轰烈烈,可是二大爷成亲,没她老侄子什么事儿。   找个没人儿的地方抽自己,刚才兴奋个毛啊?眼皮子浅劲儿的!还寻思帮忙打杂?不给詹爷爷使绊子,就算她大慈大悲。   吴祈宁眼皮子浅,唐叔眼皮子深。   盛年此来,是吃准了唐叔家大业大产线宽,且开年艰难,产能不足,饿单如虎。如果两家儿携手能把这个单子吃下去,那么比硬生生看着它滑走又强了百倍。此事两好并一好,盛年心胸宽,脑子活,那不是说假的。   穆骏一言不发地在旁边坐着,心说:哥,你这是垂死挣扎,加上唐叔也完不了,不是我看不起唐叔。原料、人工到位都需要时间,丘吉尔抓上美帝参战,那也不可能当时开打诺曼底啊。   那边儿,唐叔表情凝重地看着盛年,表情凝重地听他陈述,表情凝重地在纸上画了半天圈圈。   就这么凝重,凝重了半天,唐叔忽然倒抽了一口凉气。   吴祈宁支楞着耳朵听着:要搁京剧,这就是叫板;要搁评剧,也得有唱儿;就算是个说相声的,您好意思不给来一段柳活?   大伙儿屏气凝神等了半天,唐叔儿又坐回去了。   盛年和詹爷爷一块儿问他:“能按时完得了吗?”   唐叔摸出来手机,擦一把冷汗:“你等我问问!”   吴祈宁“噗嗤”就乐了,这挺大的正经事儿怎么这么喜感。 作者有话要说:  阳历年心情陡然烦乱,下午都想从此不写了。于是逼出来一段炒鸡二百五。 第62章 盟主   要说这个做人,格局决定一切。   吴祈宁以为唐叔得叫手下生产部主管过来商量个子丑寅卯。结果不是,唐叔虚糊着老花眼,拿出来手机挨个打电话。别看唐叔是个出门坐奔,有仨司机伺候的主儿,没想到他老人家使唤地居然是老年拨号手机:方款大字儿的诺基亚,平常通讯,紧急防身。扔出去能砸人一跟头。老头儿滴滴滴地摁了半天,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一个个地往自己办公室招呼。   吴祈宁支楞着耳朵听了听,熟人不绝于耳,周海天周总打头第一个。以管窥豹,想来唐叔招呼得都是各个厂的老总管事儿。   唐叔电话打了半个钟头,唾沫星子横飞,这一下子几乎把滨海的工厂一网打尽。   吴祈宁此时已经自动把唐叔脑补成了一只小蜜蜂,飞到花丛中,左嗡嗡,右嗡嗡。发现了花田之后,冲回蜂巢朝同伴们大跳摇摆舞,以唐叔之架着老花镜的脑袋配上那么个工蜂的身子,居然毫无违和之感。   脑补之后,吴祈宁一番沮丧,全滨海有头有脸的ESD生产商全给招呼了过来,只怕她再有单子让人做代工都没戏了。   命就是这么不好,大佬们一点儿活路没给她留。垂头丧气之余,穆骏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   吴祈宁勉强朝他皮笑肉不笑了一下。对于一个心盛的人来说,解决不了问题的安慰就是多余的,有时候你还真不如圆润地滚开,给她一清净。   穆骏很踏实地坐在一边儿,心里五味杂陈:唐叔这么做是有门没错儿啦。众人拾柴火焰高。唐总这是要打一场挽救美国客户的人民战争。把海量的客户需求淹没到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中去。他小声和盛年嘀咕:“这个单子虽然大,但是猪肉分一分,也不是没戏完成,有财大家发而已。也的亏唐叔平常爱交际,总是拽着同行吃喝,否则还真来不及……可是……”   盛年闲闲地瞥了穆骏一眼,大大咧咧地打断兄弟的陈述,数落了起来:“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两个帮。信息共享才能成事儿。都跟你大少爷似的下了班儿就回家念佛,除了吴祈宁那小妖精谁也不爱看,真碰上点儿事儿,耷拉手吧你。”   这话说的,数落大儿大女一样。   摄政王么,难免僭越。   穆骏挑一挑眉,有心分辩什么,当着那么多人,终于没说出口,显得有点儿心事重重。   吴祈宁在一边儿听着自己已经被盛年划入狐狸精那堆儿,心里悲喜不辨。   盛年忽然想起来了似地,回头看看吴祈宁:“吴总,我就那么一说,你别往心里去啊。”   自吴祈宁单干以来,盛年对吴祈宁的态度总是有三分阴阳不和,好像撂爪忘了这个主意是他出的。   吴祈宁向来好脾气,对盛年总是礼让三分:“就我这浓眉大眼,至多上台演个穷人家的孩子李铁梅。妲己这样女神我是想都不敢想啊。承蒙您高看。”   盛年很诚恳地跟吴祈宁解释:“温莎公爵媳妇儿也长得不行。我真不是夸你漂亮,是单纯嫌你耽误事儿。”   吴祈宁巧笑倩兮:“嗯,我长得不好,你好。我掩袖工馋……您狐颜媚主……行了吧……”   “你!”盛年一语噎住,凭白咬了咬牙。   穆骏安然地抽了抽嘴角,仰头望天。   他是主,他怕什么?   不知何时开始,吴祈宁已经开始摆脱了对盛年的天然畏惧,而穆骏也开始享受盛年和吴祈宁之间偶尔的机锋。或许,一个让穆骏更舒服的崭新的平衡机制,即将缓缓开启。只是这个处境,是他们三个人,暂时都没有意识到的。   吴祈宁当日想的是:盛年当着这么多人数落穆骏纯属多余。即便今天让盛年教训了,你指着宅男穆骏以后出去和这帮人吃吃喝喝,组成唐叔式的合作社。可能性也是负的,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吴祈宁能相信穆骏心情不好抛家舍业归隐山林,她不会相信他有那耐心去和一堆酒糟鼻子的大叔饮酒畅聊张长李短,把自己混成人缘巨好的王莽。   脾气,这是没法子的事儿。   左右没事儿,吴祈宁俩手一对开始胡思乱想:唐叔强人政治,这种对整个行业的影响力是可遇不可求的。老头儿喜欢拉帮结伙出去炫,无形中攒了个松散的ESD同业吃喝会,这其实是个个案。比如说唐叔明天出门,嘎巴一声让车撞死,大概除了他办白事儿,这些老总再定期不定期一起出来吃喝的概率也不大了。要说我国社会主义它还就是在初级阶段,民间组织、同业公会一概不昌。别说民间人士坐在一起聊个行业标准,制定个技术门槛的小机构没有可能存在,就是像这种接忽如其来大订单的本行业协作能力,其实也是匮乏的。   以原子化的工厂,各自为战于浩瀚苍穹,不啻当日武帝众建诸侯少其力的大政方针。   此间道理,帝王心术,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果然,有了唐叔这么个一体大拿,事儿就好办多了。各方老总纷至沓来,切蛋糕、拉猪肉,定交期,说计划。唐叔大马金刀坐在主位上发活儿谈价钱,那嘴脸,乱世英雄起四方,有单就是草头王。而唐叔自己认领的那一块猪肉,份额巨大的让穆骏侧目良久。   盛年一幅师爷嘴脸,噼里啪啦地开算各方面进度;穆骏倒了纯黑咖啡提神,挨个跟供应商提技术标准。这一对青年才俊坐在唐叔身边儿,倒是好一番不错的左青龙右白虎。唐叔端坐中央,一派头脑气势。   吴祈宁坐在一边儿袖手看戏,慢慢地喝茶。   这就是经销商和生产企业的区别。就算日后电子商务会如何如火如荼地改变人类生活方式,正面主战场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还会在实体经济中盘桓。这是不争的事实,《2012》的电影拍得那么炫酷,故事里的巨大人类方舟还得落实到中国制造上。   空军再牛逼,平事儿还得出动地面部队。   这边儿大事刚订下来约略,立刻就有盛年招来的律师飞马赶来,拟合同,定条款少不得又有一番讨价还价。   这合同不单是对着各个供应商的,甚至可以说这一众供应商都是拉过来陪绑的,盛总醉翁之意是冲着詹爷爷:废话,唾沫星沾家雀儿,老头儿变卦怎么办?   如此大事,不可不提预付,以安民心。   詹爷爷于这一节,显然也是早有考虑。对于盛年预付款额度的要求,并没有做太大的挣扎抵抗。合同签署之后,就有花旗银行的预付款项支付到位。   有钱好办事儿。   一时之间,群情激动。   吴祈宁当场就听见有人出了门打电话:“对对对,让来应聘的那帮留下吧。有活儿了。对对对。有钱,给预付款!”   这一屋子热热闹闹,吴祈宁冷眼看着,就如同小时候的火红年画儿,斗志昂扬。   那一番的热火朝天,那一番的大干快上。   是啊……能干的中国人,已经闲了太久了……   詹爷爷的到来,对于各个工厂来说如同久旱的庄稼,终于得到了雨露滋润。各个挺直腰杆,昂扬向上。   尤其难得在,这雨不是酸雨。   人家真给钱,这是立竿见影地拉动了GDP。   皆大欢喜之际,穆骏当时满脑子想的都是别的:他终于厘清了自己为什么对詹爷爷这个订单的推拒心理是源于何处。   这个单子太大,太急,对于饿单如虎的滨海ESD工厂,规模有点儿像当初救市的四万亿。本来就产能过剩,大家正在极力自救,预备减产瘦身。这一针强心剂打下去,大家势必欢呼雀跃,可劲儿扑腾一阵子。然,这才是年初,大笔产能人工押下去,订单固然能完成。可是这个单子是不可持续的,这一笔完了怎么办?别的不说,怎么善后这些富裕的劳动力?新劳动法的严苛规定,加上劳动局善和稀泥,强烈不建议企业遣散员工的政策,这些人如果养起来,长此以往,必然靡费且纠纷不断。   要消耗完这次刺激带来的产能和人工,必然又是一番长久而痛苦的努力。   穆骏不糊涂。   这儿还没开打诺曼底,罗斯福已经开始想着战后的面包怎么分了。   老祖宗说得好,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当然,西方人研究地也对:群体的智慧只有八岁。   当隆隆的战车开启,狂欢的盛宴拉开,凭借穆骏个人的力量,是无从抵抗的。   穆骏看看盛年,看看唐叔,他就不信,这事儿他想得到,唐叔想不到。   唐叔深深地把自己陷在了椅子里,若有所思地看着吴祈宁,倒仿佛她才是整个事情的关键。   而唐叔的下一个举动,几乎闪瞎了穆骏的狗眼。老头儿哗啦啦地拿出来一张图纸,沉声说:“我要盖兴唐二期……”   蓝图煌煌,鸿篇巨制。   穆骏、盛年、吴祈宁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倒吸了一口凉气。   詹爷爷挑着眉毛看着,打了个响指。觉得自己这趟中华之旅,算彻底没有白来。   晚宴是唐叔做东,詹爷爷主客,盛年、穆骏作陪,唐叔资深闺蜜周海天都落了下垂手安坐。   自然是上档次的招待,一派富丽堂皇的中华料理,别说菜,就连碟子碗都是明黄镶金边的万寿无疆。中华美食,色香俱全。   这又比吴祈宁当年在越南给詹爷爷端上来塑料碟子炒干饭强了百倍。   詹老汉也算吃地满嘴流油,吴祈宁黑了良心,坐下来蹭吃。反正全程没她的事儿,围观群众,她就是个混盒饭的。在座都是场面人,她好意思坐着,谁还好意思轰她呢。   出乎意料地是,唐叔居然叫来了白少爷,特特安排在吴祈宁身边儿坐下。这事儿吴祈宁就有点儿皱眉头了,中途被拉来的白少爷乘兴而来,无奈全程莫宰羊搞不清楚状况,坐下来环视一周,忽然泄气,就问了吴祈宁一句:“哎?怎么是你啊?”   吴祈宁丈二金刚摸不到头脑:“应该是谁?”   白少爷悻悻地给自己夹了个龙虾,表情极大委屈,仿佛掀开盖头,发现宝姐姐换了林妹妹,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弄得吴祈宁这怪怪地满不是味儿。还好白少爷甚绅士,觉得这么干着人家女士不合适,俩人在东拉西扯,和吴祈宁也算相谈甚欢。   反正就是吃呗,中国人的宴席,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偶尔夹菜,吴祈宁抬眼看看穆骏,总见他们穆总脸色凝重地扫视她和白少爷一圈,显然神色不愉。   吴祈宁心怀大慰:有一种可能性,叫做穆骏在吃醋。   这也算风水轮流转。   白少爷甚聪明,约略看出了个眉眼高低。架不住他童心大起,时不时与吴祈宁附耳细谈些不着边儿的笑话,惹得吴祈宁好一番巧笑倩兮。   凭空惹得穆骏酒入愁肠,胃部绞痛。   当然,穆骏的心思不可能百分百地扔在吴祈宁这里。   场面上的人,自有无数场面上的话要说。吴祈宁自告奋勇当个活口,一会儿负责开车回家。她又不是主宾,大家哈哈一笑,说小吴总躲酒,该罚该罚。幸而有穆骏和白少爷护她几句,大家也就不再强迫了。   中国人的圈子里,席面上不被人强迫饮酒有两种情况,一是你位高权重,无人敢捋虎须;另一种就是吴祈宁这类,人微言轻,无足轻重的。   吴祈宁并不在意自己是哪一类,她对自己的定位清晰:赚钱够过小康生活即可。   为什么非得做强做大?   大富大贵也是件很累的事儿。   说千道万,社会对女人的事业心要求,比对男人差了许多。   譬如盛年和穆骏,那天就都熏熏,步履踉跄,颇有几分醉态可鞠。   唐叔亲自差人送詹爷爷回了酒店,这一回老头儿身登大位,当了无可置疑地江湖盟主,这个心自然是要他操的。   吴祈宁乐得清闲,收拾起自家大地山河一旦装,四大皆空相。   只把盛年、穆骏带回家就算仁至义尽。   白少爷恁让人省心,自己打车走了,坚决不让人送,图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独行侠客么,就是如此行踪诡秘。   目送着白爷离去,穆骏这边脸色稍霁。   吴祈宁装没看见。   回家的路上,吴祈宁开车,他们仨都没说话,一路默默。   个中起因,全盘在于唐叔大手笔的后期投资。有一种痛苦叫做别人干的比你好。这种痛苦无从辩驳,无可置疑。远大于吴祈宁少年时候哀怨自己没有父亲而生活窘迫。吴祈宁当时是可以怨恨天命不予的,盛年和穆骏毫无借口,唐叔入行时间并不比他们接任灵周科技更长。短短几年间居然兴旺发达到如此地步,身为同行,让他们大为汗颜。   穆骏有一刻,甚至深刻检讨了自己那几年消极避世的毫无作为。刚才酒桌上看着白少爷口角生风地逗得吴祈宁巧笑连连,两人也是一番的郎才女貌。这情景对穆骏心里触动颇深:彼此都是青年才俊,论身价也许他差了白少爷一天一地那么远。   江湖传闻,白少爷很是看中灵周科技的美女。这个八卦让穆骏颇为不爽,雄性动物么,都在乎个领地的不可侵犯。所以说修行这事儿必须隐遁世外,方能成功。天天在十丈红尘里打滚,什么涵养的人才能不会妄动妒念啊?   此刻穆总妒火中烧,连累着胃都酸了起来。   盛年这两天就心气儿不顺,再加上对家儿唐叔花开富贵,他心里更不是滋味儿: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想他盛年少年从商,打开始工作那天就是众人的老大,奇计百出,心思智巧,只有他玩儿人,何尝让人管过他?今天唐叔这一场登堂拜印,赫赫扬扬会盟诸侯,张口闭口,小盛你该如何如何地指点江山,着实让盛年心头不爽。   退一万步说,骄傲的盛年从来不能接受自己是个没本事的!   他就不信,他不如唐叔!    第63章 问心   回家路上,吴祈宁老司机开地纯熟,后视镜里看看两位老总,福至心灵一路哼个小曲:“猪呀,羊呀送到哪里去,送给那亲人解放军……”   穆骏神志尚在,捂着胃苦笑:“小宁……”   吴祈宁朝穆骏扮个鬼脸,三分撒娇。   盛年已呈半昏迷状,难得吃了这闷亏,没跟吴祈宁对嘴。   到了地方儿,吴祈宁本来想着把醉眼迷离的盛年交给刘熙就算完工。   无奈彼时盛年已经步履踉跄,丧失了直立行走的能力。穆骏当时脸色极差,坐在车里以手掩面仿佛强行隐忍着十分难受的感觉。吴祈宁不敢让他帮忙。回头打量打量盛年再看看刘熙,用人之际,她挺二百五地卷起了袖子:“不就是一酒鬼么……刘熙姐,咱俩来……你放心我有劲儿着呢……”   就这么着,吴祈宁和刘熙合力把盛年架上了楼,盛年身高腿长,这俩人架着都费劲,他们仨当天学足贵妃醉酒的做派,一路摇摇晃晃,勉强前行。   吴祈宁心里给自己打气儿:我今天就当客串一搬家公司。扛一把麻袋……麻袋……MD,盛年你怎么死沉死沉的……   对!你们老盛家德政不修,死的死,沉的沉!   好容易进了盛年家,屋子不小,布置地温馨整洁,可见主妇的用心所在。刘熙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媳妇儿,业务娴熟地给盛年扒了外套,脱了鞋,把人扔到炕上,盖上被。   可怜盛年还懵懂未醒,一脸蒙圈。   刘熙和吴祈宁相对苦笑。   买卖人儿的媳妇儿都见过世面,只要没吐出肠子来,这就不算喝得过分。   至于如何搭理善后,无疑从来都是要夫人一手操心打理的。   果然,外面威风八面的盛年回家就怂了,猛然翻身,捂着嘴就吐,刘熙赶紧给拿盆接。   盛年那天吐地是掏心掏肺,泪眼汪汪,几乎是要把胸中块垒一吐而光地撕心裂肺,看着吓人。吴祈宁这是第一次看见这么不成人形的盛年,大骇之下,居然觉得挺长见识,大快人心。   刘熙蛮有经验,一手扶着人,一手拍着盛年的背,嘴里跟哄孩子似地:“哦,哦……”有声:“没事儿,没事儿,吐完了就舒服了……”声质柔和,温润宛如慈母,百忙里还不忘喂他一点儿温水漱口。   盛年虚弱地“嗯”一声,几近无赖地揽着刘熙的脖子蹭一蹭,委委屈屈地喃喃自语:“小熙……小熙……”说着,头就朝刘熙的前襟埋进去……   这等闺中情态,外人就不足与闻了。   吴祈宁咳嗽一声,起身告辞了。   刘熙尴尬地捋了捋头发,按着盛年的手,朝吴祈宁叹一口八竿子挨不着地气:“每到这时候,我都觉得,世道最后还是要女人来撑的……”语调幽幽的,说的人心里有点儿凄凉。   吴祈宁玩味着刘熙的这句话,心里觉得怪怪的。   以盛年之貌,即便醉酒至脸颊病态酡红,仍旧看来赏心悦目,相形之下,让他搂着的刘熙,就相形见绌了许多。两个人的颜值基本上不在一个量级。   吴祈宁冷眼看着,从而心里也产生了诸多好奇,自己行走江湖,所见男子,悉数好色,无一例外。盛年娶刘熙,各种因由,让人玩味。   不期然想起来宝姐的话:他娶她,不过是图她身后的爹……   平心而论,此时此刻,闺房情趣,盛年身边要是有宝姐一张精致面孔,才算赏心悦目。   吴祈宁不由得心里慨叹:刘熙姐姐德言容功,大概只差在容上。宝姐相反……   相对于盛年吐到要死要活,穆骏简直平和得令人发指。大爷就是白着一张脸,说胃不舒服,一路再不言语。下车之后,也是自己缓慢地走回了房间,安静地和衣而卧,并不麻烦人。   吴祈宁很有良心地托着腮帮子坐在穆骏身边看了看,觉得此人表情平和,神志清楚,比烂泥扶不上墙头儿的盛年强过百倍。看来并无大概无碍,于是她决定回去洗漱。这一天天翻地覆慨而慷,变数太多,吴祈宁极想安安静静地捋一捋,何处是利,何处为害。   江湖诡谲,她还有点儿分辨不清。   不提防被穆骏一把扯住了手,吴祈宁回头一看,穆骏一双眼睛黑黑直直地看着她,猛一看居然有三分的死不瞑目,怪吓人的。   吴祈宁拍拍胸口:“干嘛啊,穆骏哥,要喝水?”   半晌,穆骏问了一句话:“小宁……你……爱我吗?”认认真真地语气,胀红了一张脸地进退不得。   “誒……”吴祈宁突然顿住了,这话问的,“怎么了?穆骏哥?咱们不是说好了明年五一结婚么?”   穆骏固执地摇摇头:“我是问你爱我么?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好简单的问题。   吴祈宁居然一时语塞。   她下意识的反应是:不知道哎……   吴祈宁想了想,吞口唾沫,坐在穆骏身边,明快地笑出来:“爱啊,我当然爱你了。”她做销售很多年,对售后问题的第一反应总是要把这事儿压下去再说。以吴祈宁的温润和蔼,很多事儿都是让她这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然穆骏多年清修,心底总似有三分赤子之态,反而有点儿直指人心的道行。   他很固执地看着吴祈宁:“真的吗?你真爱我吗?”目光灼灼,像个孩子。   吴祈宁好笑着拿起穆骏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说得朗朗上口:“我爱你啊。从我是个小姑娘的时候我就爱你啊,好多年了。你忘记了?从我给你吃炸酱面,我就喜欢你了。我不轻易给人吃炸酱面的……”说完了这几句,许多回忆涌上心头,吴祈宁也觉得自己无疑是爱穆骏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跟着真诚了起来,真诚而且有点儿紧张。   穆骏“哦”了一声,慢慢地放开了吴祈宁的手,躺倒在枕头上,缓了一会儿,他很宽容地微笑出来:“嗯,我知道了……”然后很正色地拉住吴祈宁的手:“小宁,我爱你,你知道吗?”   相较躺着的穆骏而言,坐着的吴祈宁笑得和煦一些,她摸一摸穆骏的额头,并不热烫:“嗯,我知道。睡吧。你累了。”   嘴上这么说,吴祈宁心中颇有几分不以为然:大敌当前,巨大订单即将开工,要做的事儿车拉斗量,你们大老爷们儿一个两个的这是怎么了,病娇附体?   果然刘熙说得对,世界是靠女人撑。   但是此时她觉得她有义务哄着穆骏,让他平顺地把这单生意做完,这样才符合他们两个的利益。就像刘熙照顾盛年那样,才像个负责任的成年人。   屋里很暖和,穆骏酒气上涌,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吴祈宁有几分沉郁地坐在穆骏身边,抱着膝盖看着这个男人。她刚刚发现了一件事儿,自己居然不再觉得爱情是重要的事情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这个想法让她有点儿沮丧。   在她的认知里,女孩子应该觉得爱情是件重要的事儿。   有爱情,会比较幸福。   可是吴祈宁发现自己有点儿爱不起来了,她现在只是在一件件地把事情做完。   有些事儿对她来说是责任,有些则是惯性……   据说每七年人的细胞会从头到尾更生一次,新陈代谢,除旧迎新。无论你多爱一个人,到七年头上,都会淡了。因为你已经不是当初的你,而他么,也不再是当初的他。   而吴祈宁认识穆骏,显然不止七年了……   吴祈宁呆呆地看着穆骏:这个人吧,不见的时候,想念。见了……也就那么回事了……她的生活太多刺激,种种丰富多彩。以至于爱……都放在其次了……   想着想着,她心底闪过一个念头:什么是爱?说不清楚。也许我不是那么爱他,但是他对我最最合适。   她是大姑娘了,这些年行走江湖,见多了各种恶心。吴祈宁深知这年头儿找一个自己身体、神志都不排斥的男人,有多可贵。   生物学上,这种选择可能来自基因的巨大差异,有利于未来子女健康。   心理学上,去宝姐那里嫖过的男人总让她有三分生理性的膈应,这事儿就如同餐馆里没洗干净的菜,食客不能知道,知道了肯定咽不下去。   而在吴祈宁的内心深处,她总还是惦念着那个系着围裙,对自己说好好读书,然后给自己打一个蛋卷的青年男子。   很滑稽,吴祈宁总觉得那个男人并不是眼前的穆骏。   寒冬未过,窗外依旧是北风呼啸,屋子里一盏暖橘色的小灯,映着吴祈宁的影子,孤零零地打在墙上,让人看着有种熟悉的视感。   困顿中的吴祈宁想起来:这曾经是她父母的房间。十几年前的某个夜晚,自己也曾从门缝里看到过类似的样子,当时是自己的母亲,这样坐在床边,守着病重的父亲……   父亲苍白的面孔,他即将死去。   莫名惊怖!   她抓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穆骏的手,几秒钟后,那温热而修长的手,慢慢地反握了回来:“小宁?”   穆骏迷茫醒来,睁开眼,笑一笑,拉着吴祈宁躺在了自己身边:“怎么还不去睡?”   吴祈宁惊魂普定地搂住穆骏的脖子,鼓着腮帮,一言不发。   穆骏用被子把她盖好,宝贝地拍拍她的肩。   夜深了,很困。   在穆骏些微熏熏酒味的呼吸里,吴祈宁很快睡着了。就这样沉沉如梦,安稳又放心。   穆骏反手关了灯,黑夜里,他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看着吴祈宁。   虽然他只能看见她的轮廓,但是他很喜欢看她。她没有盛颜美丽,但是可爱又鲜活,总是那样温润地陪着他,一扇屏风似地为他隔绝了人世上的饥饿、孤寂和悲伤……   这样的事,只有菩萨做得到。   他喜欢她,如同珍宝。   看了好一会儿,穆骏翻身而起,往自己嘴里塞了成把的胃药,他不舒服,难受地想发火,需要很大的毅力克制才能忍住。穆骏第一次痛恨自己现在的身体和过往透支地使用忧伤。他很烦躁地想,如果自己早早死了,吴祈宁会不会也这样,柔和温婉地躺在白瑞明身边?   该死的,那场景一定不难看。   次日,极忙。   就跟打开了开关那么忙。   一觉醒来的盛年早早和穆骏电话会议了几句,两个人大致商议了两个灵周科技需要完成的订单数额和预付款分配,言简意赅,干净利索,显然彼此都曾经深思熟虑。   穆骏在上班前已经和几位供应商老总通了电话,约好九点钟开会排进度,订合同。   而在此同时,盛年已经搭乘最早班的飞机回胡志明市重整河山。   黄凤大张旗鼓地在平阳省招纳工人。   唐叔那边已经有工程队先期平整土地,总包分包的各路人马招标轰轰烈烈地磨刀霍霍。   经历了三十年长足发展的中国民族工业再一次展现了它强大的能力和体量。   詹爷爷的到来好像一把钥匙,开启了复杂工业系统的神奇链条,市场如同一架上帝设计的机器,齿轮推动般环环相扣,精准前进,有条不紊且榫卯相合。它们是如此严丝合缝且运转自如,以至于吴祈宁相信,民营市场具有自己蓬勃的生命。只要没有外力的摧枯拉朽,它就会恣意生长,喷薄向上,创造出无以伦比的财富和价值。   而其生长环境要求简单:无非公正、法制和不加干扰。   中国人的智慧和勤谨,向来令人称道。   吴祈宁曾经和唐叔迎着凛冽北风站在楼层高处,俯视兴唐二期工程。   人员如同蝼蚁,建筑如同沙盘。   吴祈宁瞅着由近及远,瞅着这一大片的工业区,寻思:这才是海面上已露见出桅杆的航船,喷薄欲出的红日,和躁动于母腹中快要出生的婴儿呢……   这个规制显赫,占地面广,可容纳千记人口就业,带动周边产能消耗的大型现代工业企业正初具雏形并且日益成熟。一座巨大的工业企业,其吸纳就业人口,促进农村城镇化的能力,往往会改变几代中国人的命运。   吴祈宁感慨了一下儿说:“唐叔,站在这么高的地方儿,我觉得自己有上帝的视角,仿佛长了双翻云覆雨的爪子,可以轻易操控他人的命运。”   唐叔点点头:“嗯。这样的视角,让我血脉贲张,总有跳下去的冲动,因为那是我操纵自己命运最简洁的方式。”   吴祈宁噗嗤一声乐了出来。   唐叔闭上了眼睛,梦呓般地喃喃:“这房盖的,就好像当年我下乡,晚上闭着眼睛就能听见外面的庄稼拔节儿的声音,唰唰的,唰唰的……往上长……那么好的庄稼……那么好的地……”   他回头,看吴祈宁:“小吴儿,你觉不觉得,叔儿在做一件了不起的事儿?”   吴祈宁揉了揉被冷风抽红了的嘴巴子,点点头:“唐叔儿,我觉得这是一件了不起的正经事儿。了不起不重要,重要在于,这是正经事儿,最最正经的正经事儿。做好了成就人吃穿前程……”   唐叔哈哈大笑。   心满意足,神色不羁。   几分英雄,几点豪气。   让人想起来千百年前那个横槊赋诗的曹阿瞒。   吴祈宁突然想起来宝姐的话:男人么,志得意满都一个样儿。前辈之言,诚不欺我。   正琢磨着,唐叔感慨十足地叹了口气:“小吴儿,你知道吗?其实事儿都是活的,只要你把它启动了,它就有自己的想头儿,自己的逻辑。你唐叔我办了一辈子的事儿,我有时候都纳闷儿,到底是我带着事儿走,还是事儿推着我往前奔……”他摇摇头:“哎……说不清……”   想一想,老头儿看吴祈宁:“我说的,你明白吗?”   吴祈宁摇摇头,老前辈眼前,她没必要不懂装懂。   唐叔点点头:“不懂好啊,不懂说明活得顺……你那小爷们儿穆骏对你不错。你也不算瞎了眼。”   吴祈宁翘了翘嘴角儿。   唐叔跟了一句:“可你想过没有,老詹这事儿完了,咱们订单又不够可怎么办?”   这是个设问句,一般不用回答。   吴祈宁心里一动,她回头瞧着唐叔,等着他开口,以不变应万变。   唐叔沉沉闷闷点了颗烟,狠狠地嘬了一口:“所以白少爷的医药产业园,无论如何也得落在滨海!打死也不能让他跑出去!”   吴祈宁倒抽一口凉气:谁说丘吉尔不想战利益后格局呢?   唐叔吐出了一大圈白雾,又跟了一句:“盛年跟我说,穆骏捐的小学要差不多批下来了,盛欣要回来了……”   吴祈宁苦笑一声,回头看唐叔:“您老这件儿褂子真不错,什么牌子?华伦添堵的吧……”    第64章 资金   吴祈宁当时是真没把盛欣这股境外敌对势力放在眼里。她自己坚忍不拔地跟个死不了似的,所以对娇滴滴的小玫瑰都掐半拉眼角儿看不上。这也算是人生偏见,无可奈何。何况昨天穆骏拽着她你侬我侬,吴祈宁是妥妥地觉得后院不会着火。   既然如此,那么不是东西的就只剩下唐叔老王八蛋了。你自己把摊子铺的那么大,然后怕事儿完不了,凭什么我出头使美人计给你兜着白少爷啊?左右不是穆骏的工厂产能过剩,唐叔家的事儿,吴祈宁乐得黄鹤楼上看翻船。你黄了,正好灵周科技大干快上。钱都让穆骏挣了,才合我的心。   干买卖的人么,这点儿恶毒的心都还是有的。自然不能明说,装个傻也就过去了。   那天,吴祈宁十足欢乐地回了家,搂着穆骏的脖子可劲儿跟他表了一通忠心:“你看唐叔给我打了一通糖衣炮弹,都让我一个个驳回去了。什么白少爷黑少爷,统统去他地。别说省里的封疆大吏,他爹就是林--彪我都不动心。穆总小的对您一片忠心不可辜负。是不是?是不是?”   吴祈宁巴拉巴拉说的正欢,忽然发现穆骏脸色发灰,一脸冷汗地扶着沙发手柄,眼神都有几分飘飘的,嘴唇抿地死紧……   吴祈宁大惊失色,一下子捧住穆骏的脸:“你怎么了,怎么了……”   穆骏过了好一会儿,才深深地缓过一口气:“没事儿,没事儿,吓到你了……我就是……胃疼……”   尽管穆骏一再说不用,吴祈宁还是当机立断拽着穆骏去滨海医院看了急诊。养病如养虎,不能耽误,既然起了跟他过一辈子的心,吴祈宁就不允许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的糗事发生。别的不说,她知道自己斤两,真接了穆骏这一摊儿当太后,她也就累死了。   大夫还是当年的那个胖胖的周大夫,病情还是当年的病情。   周大夫脑筋甚好,看着穆骏,喃喃自语:“看你眼熟……”   吴祈宁满脸赔笑:“撞脸,撞脸……”唯恐他老人想起来当年那碗惹祸的炸酱面。   穆骏掩面偷笑,觉得好了很多。   再一次回到滨海的急诊室,吴祈宁和穆骏都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不过现在俩人关系不同,吴祈宁理直气壮地全程陪着诊疗,可有时候这事儿真是眼不见为净的。眼看着一根巨大的胃管轰隆隆插到穆骏嘴里,吴祈宁的腮帮子都跟着疼。疼也没辙,她就只好紧紧地拽着穆骏的手。等胃管拔出来,穆骏喘着气安慰她:“不疼,没事儿,小宁,你别紧张别紧张。”   吴祈宁说:“我不紧张。”   穆骏苦笑:“那你松开我……”   吴祈宁“嗷”一下子松开了手,看着给穆骏手腕子上都掐出来指甲印了,着实丢人。   胃镜做出来的结果也不算惊天地泣鬼神,无外乎是胃溃疡的进一步加大面积和程度。   周大夫的意思是:“不可轻忽,不能怠慢。这毛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继续发展有可能致癌。现阶段还是建议保守治疗。情况不算很好,也不算很次。病人一定要按时服药,不能受精神刺激,不能压力巨大,不可多饮酒、吸烟、吃辛辣食物刺激胃。”   老生常谈,并没有什么新意。   但是慢性病,没有大发展也算好消息。   吴祈宁叹口气,寻思:我就知道是那天跟他们出去拼酒惹的祸……   看着穆骏的脸色,吴祈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不由得心里把唐叔盛年的祖宗八辈儿都问候了一遍。然后分外赍恨盛年:人和人不一样,唐叔有胃,穆骏还有脑子呢?凭什么就非得挤兑穆骏出去和他们大吃八喝。我们就安静在家当个宅男怎么了?   这么想着,金姨风风火火地赶来了,看了看穆骏,没什么好脸儿。   老太太一脸严肃,把吴祈宁拽到一边儿:“他没事儿吧?”   吴祈宁摇头:“没事儿啊,胃溃疡而已。”   金姨脸色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闺女,你可不许瞒着妈。小穆这才多大啊,大小伙子家家的病病歪歪的多少回了?我看不行就算了吧,会嫁人的挑儿郎,不会嫁人的挑房梁。他自己有买卖咱也不跟他了。妈妈的例子摆在这儿,他回头死半道儿上,再有个孩子,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咱们家才缓上来几年啊?你都忘了吗?”说到这儿,老太太思前想后,一辈子不痛快都寻思起来了,拿出来白手绢当场哭出了声。   穆骏很尴尬地在不远处的诊疗室,颇有几分如坐针毡。   吴祈宁翻个白眼,把一堆病历本、胃镜检查结果交到金姨手里,说:“您自己跟周大夫打听去。他真没有什么大毛病。胃病,不叫事儿,浅表性胃炎成年人都有。真的,妈,没事儿。”   金姨也不含糊,也没避讳穆骏就去找了周大夫,上上下下问了个底儿掉,一听说胃溃疡还可能致癌,金姨那脸沉得,跟长白山有一拼。   弄的吴祈宁尴尬症都犯了。   饶是穆骏好涵养,也是十分地下不来台。   李文蔚过来找穆骏签字个文件,这情景看个满眼,捂着嘴乐了半天,说:“师哥,你活脱不招婆婆待见的儿媳妇儿,二胎还生的闺女吧,没救了你……早晚让人休了……”   穆骏尴尬地揉着脸,把吴祈宁给气地啊,拿着输液管子在李文蔚脖子上勒了四圈,说:“你怎么这么多话!死都闭不上嘴。”   李文蔚笑地前仰后合,欢乐地回工厂去了。   这边儿吴祈宁好说好道,磕头作揖地劝走了她妈金姨。回头再给穆骏赔笑脸:“哥,叔,爷,您千万别往心里去……民警柱子哥说了,您八字儿强,扛造,祸害一万年,且死不了呢……我妈岁数大了,您别跟她老太太一般见识……”好话说尽,穆骏才笑出声来。   吴祈宁仰天长啸,心说我一女孩儿家,怎么觉得我像那个调解婆媳关系受夹板气的。   饶是如此,穆骏还是让金姨打击地很受伤,他婉拒了周大夫观察观察再出院的建议,拽着吴祈宁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医院。   他跟她说:“你放心 ,我没事儿,我准能陪你到咱俩都老了。”   那吴祈宁还能说什么呢?   金姨很不放心穆骏的身子骨,时常过来查查勤,穆骏骨子里要强,对金姨依旧客客气气的,可是药也顺带胃药也吃的不那么勤了。他不爱让金姨看见他拿药维持着的样子。   金姨冷眼看着,穆骏倒不是一病不起,脸色才好看了许多。   讲良心话,穆总那阵子其实是没有什么时间一病不起的。盛年和黄凤在越南以饥饿地方式展开了灾后重建。活儿一干起来就发现,越南这个新兴工业国家的整个产业链其实还是有所缺失的。大把配件还不能本土化生产,穆骏揉着太阳穴给他们计算需要的数量,安排跨国采购,然后打发底下人报关出口。   灵周科技罕见地开足了三班,穆骏身为大头领都很少正常下班,经常是拎着工具箱去装配车间跟着忙活。   李文蔚忙到放声嚎啕:“师哥,我要死的人了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被穆骏无情地把她扒拉到了一边儿:“死就现在死,不死去干活儿!”   唐叔那边的工程师时常还跑过来,穆总长穆总短地跟着打听技术细节。这边儿刚念叨完,那边儿周海天的工程师又跑过来嘚嘚。现代社会,生产标准化、模块兼容是个大问题。穆骏想了半天,决定每天早上九点半各厂开工艺协调会,参与订单的工厂一个不许落下,定时派巡检员各厂品检,确保不能出质量问题。   滨海生产线,穆总一体大拿。   这就算是当了盟军总司令了。   唐叔在旁边喝着茶叶看着,一脸地兴致勃勃。   吴祈宁心说:可惜盛年不在,谁说当武林盟主必须吃吃喝喝?   一时间春暖花开,吴祈宁这边业务逐渐摆脱了春节期间的低谷,订单数量回升。受詹爷爷影响,本地工厂现在忙到了前仰后合,吴祈宁纵不是东西,也不好意思往穆骏肩膀上百上加斤。要找靠谱供应商,必须冲破滨海地域限制。   吴祈宁收一收包袱,给穆骏留了一周的干粮,果断出击去了华南。   她的想法很有道理:我手里的订单一定不能跑,年头不景气,PMI眼瞅着稀里哗啦往下掉。成熟客户是丢一个少一个。詹爷爷的项目完了,滨海这边儿肯定出一个巨大的产能空洞,到时候我得替穆骏把这些订单补上去。盛年那边终于趁乱扩大了灵周越南厂的规模,又加了一条产线,到时候想找他要单子都不太现实。所以我这边儿一定严防死守不能跑单。一年开工九个月的事儿太可怕了,不能再出现。   华南地区,不愧物华天宝,打有轻工业基地那年就是轻工业基地了。   吴祈宁马不停蹄地连着跑了四个城市,相看了十二个相关供应商,拿了样品和检测报告。十五天后,才告打道回府。虽然风尘仆仆,鞍马劳顿,但是她新年订单的问题基本上是解决了。   事情进行地很顺利,吴祈宁现阶段面临的问题就是:钱!   外地供应商必须要打预付款,有些比较牛的大型厂商如果没有全款过去,基本上是不会发货的。大陆的市场经济少说也三十年了,远非当日吴下阿蒙。在经济形势吃紧的情况下,并没有造就工厂的饥不择食,反而提高了警惕性,不解决还款问题,所有订单都是耍流氓。   工厂是有道理的,不接单我们就是人工成本,接单之后,相应的物料成本、税收成本、电力成本、物流成本一概出现。   如果还款没有,那还不如歇着不干。   吴祈宁账上不是没钱,主要是穆骏的钱,她年后也碰到了一场危机,祁连制药不还款……现在账面业务额好看的要死,可是出去应收款,基本上就没啥了。   之所以吴祈宁还满面红光的过日子,全仗着她臭不要脸地压着灵周科技的货款没给。   眼见是钱有日子出,没日子回,吴祈宁愁得一塌糊涂地。这红包也塞了,冰敬碳敬的节礼也给了,最后祁连制药给了她一句准话儿:“查反腐,大领导双规了,所有钱都不许动。您死心吧,一时半刻是给不了你货款了。你别着急,我们去欠人家千多万的也有呢。等着吧,慢慢排,总会轮到你。”   吴祈宁几乎气晕了过去。   如此这般,她要是接着做大做强下去,穆骏的货款势必还得压着。   穆骏平常不催她这事儿,最近也是逼迫无奈,美男计都用上了。那天搂着她的肩膀哼哼唧唧了好半天,无外乎亲妈活祖宗,给点儿钱吧……   吴祈宁这些日子,辈分是蹭蹭地往上涨。   她看出来穆骏是货真价实地为难了,最近电话都不爱接。穆骏不是没担当怕事儿的人,这两天偶尔看着乍然大响的电话机,居然发呆懒得理。吴祈宁过去看一看,盛年的电话他都不爱接,实在渗不过去了,摁接听键之前也是长长地叹口气。   吴祈宁问过穆骏:“你怎么了?”   穆骏只是摇头,摸着她的头发笑:“你别管,真的,没事儿。”话是这么说,脸色巨不好。   再加上这回吴祈宁回来,连着接了几通灵周科技会计姐姐的电话,对方吞吞吐吐:“吴总,美女,我的亲姑姑,您也给点儿钱吧。老板娘,您不能这么挤兑我啊……”都是老同事,说的吴祈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揉了三把太阳穴,吴祈宁觉得自己都没脸见穆骏了。   要说生意不做了,这订单都丢了,詹爷爷的事儿完了怎么办?她吴祈宁左右跑单帮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那可都是灵周科技让给她的基础订单啊。这一下子不是把穆骏都坑进去了吗?   左思右想,没有对策,吴祈宁一脸苦大仇深地坐在家里,实不知如何跟穆骏交代,想着要不要干脆离家出走,私奔了白少爷算了……   白少爷当日口口声声,红嘴白牙:谁跟了他,就在家吃饭生娃买买买就行。什么心都不用操。   这等活猪的日子让吴祈宁唾弃了小半年,如今想想居然很有诱惑力。   可见良心也都是丧于困境的。   想起来白少爷就想起来唐叔叔。这老不死和祁连制药做买卖的时间更长,看他最近大手笔投资,想来手头有钱,难道也没拿到货款?她却不信。   匆匆和唐叔通个电话,吴祈宁脚下生风,冲过去拜访。   托盛年鼓动她单干的洪福,吴祈宁虽然是行业小字辈,可是坟包儿算个山头,屁帘儿当个幌子,怎么说吴大小姐也是一方老板,是以冲进唐叔办公室的本钱,她倒是不缺。   急匆匆一进门儿,唐叔老东西背头管儿裤,捯饬地这叫一个精神,正要出门。   吴祈宁一愣:“大忙忙的,您这是上哪儿?”   唐叔咳嗽一声:“我又不是穆骏,提溜钳子能当钳工使唤。叔儿老了,就去替你们小辈儿充充台面儿上的事儿。”   吴祈宁顿足:“您那省政协,市政委的事儿可别叫我,小的脖子细,当不了红顶商。哎,唐叔您别走啊,我有正经话和您商量。”   唐叔理了理头发,笑地跟黑山老妖似地:“你跟我一块儿,路上说。哎,说到底这事儿还是穆骏拜托我的,你跟着也是应该。”   吴祈宁眨巴了半天眼,实在耐不住好奇,一路跟了出去。   有司机就是好,吴祈宁也不分心了,老实不客气坐在唐叔身边儿,一通告状:“您说这祁连制药忒不是东西了。他老总双规管我屁事儿啊,凭什么不给我货款啊?唐叔,我就不信,他也压着您的?叔儿,咱好说好道,您给我透个底呗,要拿回来这笔钱,香得往哪个炉子里烧?”   唐叔眯缝着眼睛乐:“我当什么事儿呢?敢情就这啊。我跟你说,小丫头儿,祁连制药该着我里勾外连的快千万的工程款没结算呢。他能该你多少钱,你瞅你那不淡定的样儿。”   吴祈宁嘴张得能塞个鸡蛋:“合着他们没胡扯,那该着千万没给的冤大头是您啊?”   唐叔淡定地点点头。   吴祈宁当时就给唐叔跪了:“您真有钱!几千万的外债,还能搞基础建设。这要是我,早跳楼了。”   唐叔眉毛抽一抽:“胡说什么呢?呸呸呸,真晦气。”   说话间到了地方,吴祈宁下车一看,居然是一所新建的农民工子弟小学开学典礼。   青白瓦舍,门口挂白牌子上面标准正楷:盛世小学。   有大把记者参与采访,如花似玉的盛欣姑娘站在主席台上,那叫一个容光焕发,抢镜无比。   盛世小学。   盛氏小学。   吴祈宁长长地吐了口气:我这辈子堵心就堵在这个盛字儿上了。   她闲闲地问了唐叔一句:“这学校穆骏捐了多少钱?”   唐叔故作大惊小怪:“怎么老板娘您居然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具体数字呢,几个百万是要的吧……”   吴祈宁冷冷地“哼”了一声,点点头,一字一顿:“真……有……钱……”    第65章 新妒   台面儿上盛欣讲完了话,自然有掌声无数。台下一对中年夫妇笑容可掬,盛欣走下台来,立刻冲过去左右拥抱,亲脸蹭颊,想来是在向父母撒娇耍嗲。   他们盛家颜值超标,此情此景,温馨感人足可入画。   唐叔点点头:“盛欣的父母在日本做外科医生。听说已经入籍很久了,这是专门回来给女儿捧场的呢。”   吴祈宁淡淡地“嗯”了一声,远远地看着。   唐叔当然没有那么大工夫恶心吴祈宁,作为捐款企业家代表上台发言,老头儿见过世面的人,满嘴仁义道德,在台面儿上口吐人言,居然也是八荣八耻,二十四孝头头是道。   盛欣花团锦簇地站在讲台之下,父母身边儿,活脱九天玉女,赏心悦目之极。   可不是么,人家位列仙班,自有贵人扶助。   眼看着大事已毕,突然,一辆熟悉的沃尔沃开到了会场外围,吴祈宁眯着眼睛看一看,嗯,果然开车的是穆总大人。这摆明了是完事儿了来接人的。穆大人今天气色甚好,待人接物,温润体贴,浑没了和她在一起的唉声叹气,一脸的人逢喜事精神爽。   眼看着人家一伙人亲亲热热恍若一家,寒暄蹬车,绝尘而去。   吴祈宁双手抱肩闷闷地站在角落里,胃里酸水直冒。   盛欣今天没招惹她,甚至盛欣都没看她一眼,可吴祈宁就是浑身难受。   盛欣绮年玉貌。   盛欣衣食无忧。   盛欣心地慈善。   盛欣父母双全。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命的女孩?   怎么吴祈宁劳心劳力求而不得的,在盛欣那里是与生俱来的理所当然?   怎么她精疲力竭地爬到半山腰,抬起头,才看到别人乘坐装潢华美的观览车从她头顶掠过,直通彼岸?   而她的努力攀援,不过是别人眼睛里的别样风景或者谈资,如此而已……   这世道是论出身的,而“父母”二字是吴祈宁心里绕不开的坎儿。   人皆有,缘我无?   吴祈宁抹了一把脸,扭头就走,把唐叔甩在了旱地儿当萝卜撂着。   那天她有点儿失去理智。   吴祈宁知道穆骏和盛欣应该没有什么苟且之事。   吴祈宁知道穆骏捐钱哪怕捐肾都和她还不还灵周科技货款不相干。   吴祈宁知道穆骏这是修好积德。   但是,她就是怒了。   凭什么?   凭什么我为了买卖上蹿下跳,为了你以后的订单坐困愁城,你可好,手底下有俩闲钱都填了盛家小姐的无底洞!   凭什么盛欣要盖小学穆骏你砸锅卖铁地帮衬她?   你放不下的是谁啊?   盛欣还是盛颜啊?   越想自己越有理!   越想自己越委屈!   回了家,吴祈宁二话不说给华南供应商打了预付货款。想着穆骏温柔体贴地给盛欣开车门,她就浑身冒火。我想那么多干嘛啊?先保自己生意要紧!她是狠了心把穆骏的钱压下来了。甭管为什么,我还就没日子给你了!   这年头,付款才是硬道理,华南方面的供应商见钱眼开,吴祈宁这边叮咚一声企业电汇成功,她都能听到千里之外的投料开动的声音。中国的工厂如同干涩已久的机器,有了资本投入作润滑油,立刻运转飞快。华南供应商看见付款痛快的客户,招待恁地殷勤,实打实摸到了百分之四十的预付款,几乎跪下给吴祈宁磕头叫大奶奶。   不管怎么说,让人当大奶奶拜着,就是比远远地看着盛欣当小公主让人心理舒坦。   吴祈宁长长舒了一口气,至于穆骏为难,去他的!   她回头想一想,觉得在滨海天天和穆骏打头碰脸的见面,赖账不合适。吴祈宁随手订了船票,预备带着老娘去日本看个樱花。   日本是吧?   谁不能去?   吴祈宁琢磨了一下儿,干脆小楼也懒得回,想了半天,拿出手机想给穆骏发个短信,却不提防穆骏已经有一声知会给她:“公司加班,赶进度。我可能住在厂里两天。”   吴祈宁心里一哆嗦,咬了半天的牙。想一想,她回一条:“你保重,我带我妈去日本玩些日子。”   好一阵子,穆骏才回复:“昨天没听你提,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回?”   看来穆总是忙得要死,兼身边有人,秒回的晚节也保不住了。   吴祈宁心里冷哼一声,只怕你现在软玉温香,哪里顾得上?吴祈宁信马由缰:“总要二十多天吧。”   这次穆骏回地极快:“宁姑娘,能给我点儿货款再走么……”居然带了一个哀求的鬼脸。   吴祈宁一股酸气涌上心头:“穆总少捐盛欣一点儿就什么都齐了。她不就在你身边儿么,俩人商量呗。”   三秒钟之后,穆骏的电话打过来,吴祈宁恶狠狠地摁了拒绝接听,然后把手机关了。   人就是这么不是东西,谁越对她好,她越欺负谁。好像让待见她的人难过了,她占多大便宜似的。这个逻辑是吴祈宁很久以后才总结出来的,然后觉得自己挺不是东西。   手机是关了,但是事儿还是不能不办,吴祈宁寻思了一会儿,这钱的辙还是得想,满世界贴的快捷信贷,她是不敢招惹,弄不好再闹个非法集资值不当的,思前想后,吴祈宁决定还是得找正规渠道解决。   她摸出来手机,预备给孙跃然打个电话,不期然看见短信排地满满当当,都是穆骏:“小宁,我们回家好好谈。我和盛欣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吴祈宁瞅着满屏幕的短消息,满脑门子官司,决定暂且忽略不计。   上次同学会,孙跃然求吴祈宁给他开一个非基本账号,吴祈宁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如今咨询一下不算讨人情,套点儿内部消息也不算过分。她就想问问,她的金熙科技有没有资格申请贷款。   孙跃然是个老实孩子,一听就抖手,说:“师姐,您这贸易公司,没房子没地没设备的民营企业。我们是不敢贷给你的。”   吴祈宁点点头,心里也知道这事儿很难,她还是不死心,问一句:“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我可以用应收账款做抵押么?欠我钱的可也是响当当地大国企啊。”   孙跃然哑了一会儿,说:“师姐,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我们最近有一批小微企业扶植资金,我给你问问我们主管去。哎,师姐,你干脆来一趟,带着合同,我们面谈。”   吴祈宁当机立断收拾收拾,去找孙跃然。虽然手机叮咚叮咚地响短信,可是她刻意没给穆骏回电话,吴祈宁也许是有三分心虚。她给自己的借口是:总得可着正经事儿办么……   中国某某银行,大厅自然是金碧辉煌,那是必须的,中国银行们自己都说,赚钱赚的不好意思了。吴祈宁转转眼珠,往清净的地方走,什么银行对公业务部分都比较门可罗雀,没错没错的。   果然,孙跃然和一个帅哥站在大厅里已经恭候,吴祈宁打量了打量孙跃然的部门经理,恁地眼熟,她一拍脑门:“你……齐江吧……”   对方显然也认出了她:“哦,对!你是给盛境童小姐带越南咖啡的那位!”   人熟是一宝,中国人办事儿就这样,生人熟人两张皮。   孙跃然给倒了三杯茶,书归正传。   齐江把吴祈宁公司的企业三证银行信用证明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然后说:“按理说,您这个企业和我们扶植计划是不怎么贴边儿的,好在您营业执照上有科技、有研发的字样。那么就还不离题太远。如果手续齐全,我们可以考虑小额给您来一点儿,但是还得找一个大型企业给你做担保。”   吴祈宁转转眼珠子:“小额是多小?大型企业是多大?”   齐江揉揉脑门子:“小额是二十万左右。大型企业是注册资金超过五千万的国企、民营都可以……”   吴祈宁端着茶杯沉吟了一会儿,点点头:“行,我提申请。”   苍蝇不肥也是肉,二十万不多也算钱。既然国家有政策,那么能掺和掺和也是不错的。但是,超过五千万的大型企业担保……   首先一笔在心里划掉了穆骏,灵周科技的家底儿她太清楚了,注册资金不够千万。就算座下地皮升值值钱了,可是要再做资产评估才能算数,这事儿远水不解近渴。   祁连制药论说是根红苗正,可是李工明显这方面说不上话,能说上话管行政的领导现在不知道双规了几个,放出来没有,反正是自顾不暇,怎么会管她的闲事儿?   那再有……就是唐叔那儿了……   吴祈宁抿住了嘴角儿,她不傻,一口气定定神,她还不知道唐叔今天带她出门没安好心?吴祈宁本能地觉得:唐叔这老东西她惹不起躲得起,最好远远避了他算数,免得横生枝节。   这眼巴巴地找上门,是不是有点儿送羊入虎口?   可是……她真的是很缺钱……   看看表,已经下午四点半。吴祈宁运运气,一股劲开到了兴唐的大门口。   唐叔正坐屋里喝茶,一抬眼看见吴祈宁,嘴里“呵”了一声:“你怎么又来了?”   吴祈宁老实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唐叔正对面:“求您来了……给我担保一个呗,才二十万,不好意思跟您提的……”   唐叔一脸受宠若惊,装得跟真的一样:“您还用得着求我?”   吴祈宁叹了口气:“恶心了我一天了,您也给小的一口糖吃呗?”   唐叔转转眼珠子:“这话说的可人疼……那你也帮唐叔办个事儿呗……”   吴祈宁眨眨眼:“那得看多大的事儿……”   唐叔一乐:“你过来,我跟你说,法不传六耳。”   是日,吴祈宁俯身过去,听唐叔在她耳边如此这般了一番……   吴祈宁有几分睁大了眼,唐叔拍着她的手说:“有好处,听我的没错儿。”   三日后,吴祈宁带着金姨和白叔叔踏上了旅日观樱的巨大客轮。   站在甲板上,海风猎猎,吴祈宁闭上眼睛,深深呼吸。   她终究是没接穆骏的电话,七分怨怼他撒谎瞒她,三分心虚欠钱不还。   吴祈宁的想法是:等我从日本回来了,国家贷款差不多也就下来了,到时候再撕,也比较有立场。   可是这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人算怎么敌得过天算?    第66章 赏樱   吴祈宁这次出行不止带了自己的爹妈,连白少爷和他老娘也捎上了。   唐叔这一趟给吴祈宁安排了个诡异的差事:哄着白少爷的老娘在外面玩儿几天。归结其要领就是让这老太太少往国内打电话,能关机就是最好。   吴祈宁听说这里面的关节是,查的严,白少爷老爹要甩个姘,碰上个雷,那边儿不依不饶,撒泼打滚要找正室大奶奶要个说法。唐叔斜刺里杀出,替领导分忧,借着让老太太相看相看未来儿媳妇儿的说辞,把她支出去,让她在外面混些日子,避过了国内的风头再说。   白少爷最后一分钟办妥当了手续,打着孝顺老母的旗号,也加入进来。   吴祈宁见怪不怪,她组团出去旅行,最后总是人员爆满。   人缘好,你不能生气。   坐在游船上,小风儿一吹,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是让人心宽。吴祈宁对着海平面瞅了半天,觉得心静了好多。中国人说的对:眼不见,心不烦。此言极是有理,泼天大事儿,该了穆骏多少钱,碍眼堵心的盛欣,订单是否能保住,供应商能否按时交货,面对着无垠大海,只要你不晕船,这些事儿仿佛都不在眼前了似的。   慢慢地喝一口椰子水,看着渐渐落下去的夕阳,思考着无穷的宇宙和人生的终点,拷问一下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的哲学问题,吴祈宁打个嗝,觉得自己心真宽。   不知道什么时候,白少爷臊眉耷眼地坐在了吴祈宁身边儿,托着腮帮子跟她一块儿发呆。吴祈宁骨子里不乐意和白少爷走得太近。她就不是那狗揽八泡屎的人,有一个穆骏就已经够费脑子的了。   吴祈宁的原则是:配偶这项目,贵精不贵多。没有那个心气儿,就少惹那个麻烦。   有那功夫儿自己发会儿呆也是好的。   可是,人家白少爷已经大模大样坐过来了,你总不好意思一巴掌给糊回去。何况唐叔还捏着吴祈宁的银行担保。   左右无事,吴祈宁清了清嗓子,跟白少爷没话搭个话儿:“我就不信了,您人模人样,家世一流的,要什么样的美人不是手拿把掐,您还缺我一块挡箭牌?”   白瑞明苦笑:“谁想拿你当挡箭牌了?还不是唐叔瞎折腾。不过呢,小宁不是我夸你,当挡箭牌么,你还真算个质量好的,一般小姑娘呢,怕人家假戏真做我甩不掉。再说我怎么也得找一个有说服力的,才能把我那帮七大姑八大姨给辞了啊。”   假戏真做?甩不掉?吴祈宁坐在甲板上晃荡晃荡腿,心里挺替办公室里那帮哈白少爷的小姑娘不值:“干嘛辞了呢?兴许就有好的啊。你可别告诉我你不是直男。”   白少爷“噗”的喷了一地:“胡扯什么呢你,真敢说。”想了想,他说:“他们我介绍的女朋友都太门当户对了……那哪行啊……”   吴祈宁就不明白了:“门当户对有啥不好?说千道万,这世道还是朱门对朱门,木门对木门的世道。真让我当灰姑娘,我还得掂量掂量自己是不是高攀不上呢。”   白少爷摇摇头,挺认真地说:“你不懂……不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事儿了。这年头儿,都有几分朝不保夕,谁知道哪天谁倒霉?那帮老家伙……啧……谁知道过些日子还剩下几个?攀亲搞不好成了连累……哎……不说了……”   吴祈宁似懂非懂地耸耸肩膀头儿,双手拄着船舷,眺望着远处深蓝色的海……   心里面有三分唏嘘,此间沉浮。   白瑞明想了半天,清清嗓子:“哎……”   吴祈宁托着下巴,“嗯”了一声。   白瑞明拍拍她的肩膀:“文蔚那么爱玩,这次怎么没跟着……”   吴祈宁福至心灵,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回头看着白少爷,白少爷难得地脸若桃花,东临碣石,正不太自然地以观着沧海。   吴祈宁不说话,静静地看着白少爷。   良久,白少爷喃喃:“文蔚,总是若即若离的,明明挺开朗一女孩儿,总是不和人太靠近。我就这么不对她心思?”   吴祈宁恍然大悟!   恍然大悟的后果是,她捂着嘴哈哈哈地笑:唐叔英明一世,糊涂一时。敢情冯京做马凉,人家白少爷看上的压根不是她!这一番心思白费,要是让唐叔知道,不得活活气死!   白少爷翻个白眼,等着吴祈宁笑完:“有那么好笑吗?”   吴祈宁捂着肚子,眼泪都乐出来了:“有有有!”说实话,有了白少爷这个实底,吴祈宁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人家既然没看上她,她也就不用天天跟人家端着个安全距离,也是忒累。   笑了好一会儿,吴祈宁慢慢地直起腰来,哥俩好地拍了拍白少爷的肩膀头儿:“文蔚不理你,不是你不好。这原本……也不是你的错……”   白少爷很认真地“哎”了一声,难得傻乎乎地看着吴祈宁。   吴祈宁琢磨了再三,觉得如果李文蔚不说她的健康情况,她也没资格替人家拿主意,这怎么说都是人家隐私。左思右想了半天,她决定还是让白少爷自己去找李文蔚要答案好了,吴祈宁只是友情提示了他一下儿:“思路开阔一点儿……有时候……是客观原因……对,客观原因……”   “客观原因?”白瑞明五迷三道地看着吴祈宁,“难不成你们是啦啦?”   吴祈宁虚空扇了白少爷一嘴巴子:“不是。是其他客观原因。”   白少爷立刻蒙圈,追着吴祈宁一路跑了游轮一圈儿:“哎,你倒是告诉我啊,到底怎么回事儿,说话不带说一半儿的!”   那天下午,任凭白少爷鞠躬磕头,吴祈宁就是顾左右而言他,打死也不说。   他们是说者无心,这一番追逐打闹,落在白少爷他妈李阿姨眼睛里,那就别是一番滋味了。   金姨冷眼看着,居然也有一种另辟蹊径的感觉,本来么,她就厌弃穆骏身子骨不行,看着龙精虎猛的白瑞明,也是颇有几分女婿缘儿的。   忙活了一个傍晚,白瑞明确认不会从吴祈宁嘴里掏出来更多消息,只好癔癔症症地自己走了。   晃里晃荡回到舱房,吴祈宁斟酌了一下儿,给穆骏发了条短消息:一周后回滨海。面谈。   良久,手机一亮,穆骏回了几个字:旅途愉快。等你。   吴祈宁闭闭眼,心说:穆总有水平。不管怎么说,这几个字回地,还是让人不反感的。她想一想又掏出来电话,给李文蔚发了条短信:白少爷对你情有独钟,如何?   半晌,李文蔚只回了一个字,言简意赅:滚!   吴祈宁托着腮帮子玩味了一下儿,觉得诡异,李文蔚发短信从来不发标点符号的,这怎么这么大情绪啊……   其实李文蔚在收这通短信的时候还跟着穆骏加班呢。李文蔚这班加的纯属无妄之灾,大师哥感情失意,把全身心都投入到无限的工作当中去,自然得找个人作陪。作陪也没人给李文蔚好脸儿,尤其穆骏刚接了盛年一电话,脸色黑得跟锅底有一拼,自己捂着胸口缓了半天才继续工作。   要说这盛总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插科打诨说吴祈宁这别是携款潜逃了吧?反正你穆骏劳心劳力账上没钱的时候,吴祈宁出去和人双宿双飞吃喝玩乐,你还能说她这叫心里有你?这还没成夫妻当同林鸟呢,就大难临头各自飞了……啧啧啧……   这话说的,别提穆骏,就连李文蔚在旁边听着都觉得心口堵得慌!所以连带着,李文蔚把吴祈宁也埋怨上了。   吴祈宁就是陪着老头儿老太太玩儿呗,看看京都,逛逛大阪,吃吃寿司,买买东西。什么马油药妆资生堂马桶盖,统统地往回招呼呗。吴祈宁严防死守,使劲浑身解数尽量杜绝了李阿姨跟国内的联系的可能,口口声声:“阿姨。难得出门一趟,咱放下家放下业,不替他们操那个心了,让国内的同志们体会一下儿咱的重要性……阿姨,听我的,咱玩儿咱的,这意义重大,关系到妇女的独立和解放问题……”   吴祈宁一边儿操持着一边儿心里骂街,唐叔不地道,早说断绝一切联系,为啥不安排李阿姨去北朝鲜?   李阿姨心大,没想那么多,还是笑容可掬地:“这孩子真喜庆……”回头看看金姨和白叔叔老两口子,白少爷他妈也慨叹:“你白叔叔对人也好,及时工作忙,老也顾不上回家。”   吴祈宁心里发苦,脸上就呵呵了,也不知道这老太太是真傻啊还是装傻。   她歪头看看李阿姨,皮肤光润,眉眼柔和,想来当初也是个大美女才得聘高第,如今看来,果然红颜自顾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不过吴祈宁心里旋即反驳了自己一下:她就是容颜不老,难不成就能拦得住老公偷嘴吗?然后心里慨叹一下儿:那也未必。   李阿姨开始是拿很挑剔地眼光儿打量吴祈宁的,吴祈宁觉得出来这老太太是从颜值到家世整体的看她不上。不过,人生在世,无欲则刚。她压根没想跟李阿姨从一般同志发展成婆媳关系,对好多事儿也就一笑了之。毕竟,人对于忍耐一周,和忍耐后半辈子的反应是不一样的。吴祈宁这个举动,反而让李阿姨觉得这姑娘心胸宽,有涵养,像大家主儿的儿媳妇儿。   这贱嗖的事儿也是让吴祈宁挺无语的。   上日本么,难免看看樱花。   日本人樱花种得很邪性,成林成片,花开时节,繁华似锦,灿若云霞,瀑布一样垂落人前。   吴祈宁懒散地呆在樱花树底下,坐等一阵香风吹过,看满天粉红色的花瓣,雨一样飘落人间,撒得人满头满脸,香迹宛然。   吴祈宁接一瓣在手上,仔细端详,果然柔红嫩粉,这死心眼儿的花儿说到做到,还真是凋谢在最盛放的时光了。信手拈来,落红满地愁如海……   吴祈宁长长地叹一口气,要说这风水二字果然不假,你天天对着这么烈性的花儿,做人也难企望个福寿双全,怪不得日本人天天嚷嚷自杀,神风特攻也是他们的主意。可是回头想想,人要真是能死在自己最繁盛的时候,华丽转身,鞠躬下台,不也是一件好事儿?   此生多见,过犹不及。   看她怅怅地,白少爷双手插兜儿插了一句嘴:“人和花不一样,因为你不知道自己哪年盛开。”   吴祈宁“啊”了一声,不明所以地看着白少爷。   白瑞明拍了拍她肩膀:“武则天称帝那年都六十七了。按照樱花的逻辑,她进感业寺那年横看竖看都应该上吊……”   吴祈宁“啊”了第二句,瞬间少女心碎了一地。   跟有的人在一起不适合抒情,林黛玉听了这话估计都得抡镐头打白少爷一顿。   白瑞明顺手拽起来吴祈宁:“坐着吹风干嘛?能把花看回去么?走,喝清酒去!”   吴祈宁骨子里有三分从善如流,这几天旅途放松,又跟白少爷稔熟不少,就笑呵呵地站起来跟着白少爷去了。不期然回过头,看见自己老妈和白少爷的娘俩老太太正笑么滋儿地看着他们俩的样子,眉目含奸,仿佛一对儿要好亲家。   吴祈宁她下意识松开白少爷的手:“差不多得了,别拉拉扯扯的。”   白少爷满不在乎,抽冷子问一句:“你就不能跟我说说文蔚到底为什么拒绝我么?”   吴祈宁正在心不在焉,随口秃噜了一句:“医患协议,得保密。”   白少爷一下子定住,吴祈宁几乎撞到他后背上。白瑞明回过头,脸都白了:“你说什么……文蔚……文蔚她怎么了……”   吴祈宁回头,找没人地方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第67章 夜谈   左不过吃喝玩乐不操心,这一周时间过得也快,日本空气少污染,吴祈宁自己照照镜子都觉得气色好了很多。   这一个礼拜和李阿姨相处愉快,临了老太太还送了吴祈宁一声樱色日本洋装。吴祈宁好性情,忙不迭穿出来谢李阿姨的美意。   到日子回滨海,早有唐叔来了电话说是亲身在码头恭候,摆下了酒宴要给他们接风洗尘。吴祈宁知道这是沾了白少爷母子的光,却之不恭,含笑愧领。   唐叔亲自接船,宝马香车。期间,吴祈宁和他眉目一对,唐叔打了个OK的手势,吴祈宁一颗心也就落了地。回头看看白少爷,白瑞明依旧笑得没心没肺,吴祈宁真心想问,这回您爹处置二奶,您是不知道啊不知道啊还是不知道啊?话到嘴边儿还是咽下去了,好奇心杀死猫,有些话真心不能问,多熟都不能问,一问准砸锅。   关着李阿姨和吴祈宁父母的面子,唐叔这次没去太限制级的馆子,就是一般的公馆私家菜,图一个雅致安静。这家馆子吴祈宁略熟,除了她下厨,能让穆总说出好儿来的菜馆不多。   唐叔做东,李阿姨、白瑞明是主客,吴祈宁带着父母作陪。本来寻思也就这样儿了,没想到唐叔好大喜功,又拉了李总、周海天他们老哥儿几个过来跟着热络热络。   吴祈宁心里琢磨,这群狼战术还是盯着白少爷手里未来的项目这回事儿。乍一见周海天,吴祈宁吓了一跳,周总眼圈儿黢黑,瘦了一圈儿都有点儿脱像了。可见这几天他们工厂忙得不善。有心想问问穆骏如何了,想一想一会儿就见到了,干嘛在席面儿上点这个眼?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气氛基本上是欢乐而祥和的,吴祈宁就是不喝不喝,也跟着干了几杯洗尘酒。连日旅途疲惫加上酒意,她不一会儿就有了三分熏熏然。   白瑞明按了按吴祈宁的手,“不行我就送你回去?”   吴祈宁慢慢地点点头:“嗯,还真是有点儿……”   白瑞明就手扶了她一把。   酒酣耳热,肌肤相触,四目相投,还真有几分缠绵氛围。   冷眼飞过去,唐叔看地是眉花眼笑。   吴祈宁噗嗤儿就乐了:人生是戏,全拼演技。   正说着笑着,包间大门让人推了个洞开。   一股冷风刮进来,吴祈宁激灵灵打了一个寒颤。   门口肃立着一个人,嗯,就是特严肃地立着那种肃立。   周海天第一个反应过来:“穆总!您怎么在?”   吴祈宁抬眼一看,果然,穆骏正正地站在门口,直眉瞪眼地正看着自己。   她心里一声哀嚎:冤家路窄。百口莫辩!   果不其然,穆骏的眼光恶狠狠地停在她扶着白瑞明的腕子上。吴祈宁烫到似的撒手,不但撒手,而且还在餐巾纸上蹭了蹭,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   穆骏今天少有的脸色森严,目光炯炯,好一幅捉奸拿双的架势!   好好的接风宴,落到如此田地,吴祈宁不是不恨得慌,她眼风杀到狠狠地瞪了唐叔一眼,唐叔杀鸡抹脖子地做手势,我真不知道……   周海天真机灵,端起杯子来:“来来来,穆总,既然来了,咱们干一杯,再喝一轮儿,再喝一轮儿,最近辛苦,咱哥们儿兄弟碰上不容易。”   穆骏咬了咬牙,正僵着,盛欣穿花蝴蝶一样扑了过来:“穆骏哥,你看到谁了?我们还不走么?”   看着盛欣小羊羔似地摇着穆骏的胳膊,吴祈宁眯了眯眼睛,嘴角也抿了起来。   她动也不动,和穆骏凛然对视。   这一屋子火花乱飞,白瞎五十三度茅台酒开了两瓶,满包房里醋味儿熏了天了。   李总明白的时候就不着四六儿,喝了个醉眼迷离,正要大个圆场儿,可是十足摸不到头脑,离了歪斜地站起来:“穆总,你最近在产线上拼的辛苦,哥儿几个有眼共睹,我看满桌子就小吴和小白清闲,还出去旅游,来来来,你们俩端起来,敬忙碌在生产第一线的同志一杯。穆总干嘛板着脸,叫他们给你敬杯酒,乐呵乐呵得了。”   说着,两杯酒就塞到了白瑞明和吴祈宁的手里。   金姨和白叔叔也就算了。   李阿姨笑嘻嘻地应承下来:“是是是,你们这两个孩子就知道谈情说爱看风景,也该敬敬人家加班的么……”   吴祈宁回头看唐叔,唐叔朝她使眼色,杀鸡抹脖子,意思是无论如何别破了这老太太的气迷心!甚至朝吴祈宁比了个二字。   这个二,就是二十万啊!   这可要了吴祈宁的亲命了。   她现在不能没有唐叔的担保!   吴祈宁也是喝多了脑子发蒙,她端过来酒杯,抬头看了看穆骏,又看了看白少爷,微微沉吟一下儿,酒杯终于还是盈盈地送到了穆骏眼前。   穆骏一口气上不来,就觉得五脏六腑一起疼,疼得几乎要站不住。眼前分明就是:人家金童玉女,旅行归来,得父母祝福,要昭告天下的架势。   尤其吴祈宁,这趟日本回来,一脸的容光焕发。灯下观美,人家是分外地眼若秋水,面若敷脂,唇若涂朱,衣着光鲜。比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又滋润了好几分,好一个娇怯怯的新妇人!   那自己又算什么?   穆骏从小到大骄傲自尊、让人斯抬斯敬,何尝受过过这样的爆击伤害?当时就是用了浑身的力气,才不至于掉下眼泪来。   可就是这个让他锥心的女子,居然颤巍巍端了一杯酒明晃晃地杵到自己鼻子底下!   纤手香凝,金樽琥珀。   要说这人太有学问了也不好,穆骏这么电光火石之间已经脑补了一篇现代版的《钗头凤》出来,而吴祈宁尚自懵然不知。   盛欣皱了皱眉:“穆骏哥,你现在不能喝酒!”   吴祈宁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儿,带了三分犹豫。   穆骏瞧着吴祈宁,眼圈红了,他咬了咬牙,一字一顿:“小宁,你端给我的,就是砒霜,我都喝!你总称心了吧……”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感受着他从她手里接杯的劲头儿,自己一下子手里就空了,吴祈宁心头一动,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空了一半儿……   穆骏喝了这杯酒,扭头就走。   吴祈宁一愣,站不住了似地微微摇晃了一下儿。   她晕乎乎地想:这都哪儿对哪儿啊……   那天穆总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严重到吴祈宁回家后妆没卸,脸没洗,宿醉未消除,立刻就让盛欣夺命连环CALL叫到了滨海医院。乍一看盛欣衣服前襟上的血迹斑斑,吴祈宁还以为出车祸了。   上下看看,盛欣还算全须全尾,吴祈宁略微松口气。谁知道盛欣丁点儿不领情,哭着把一票单据拍到吴祈宁脸上,哽咽得上气不接下气:“你知道……你知道他有多爱你吗?”   小姑娘字字血,声声泪,说穆骏是如何负气呕血,被吴祈宁气得旧病复发,含冤控诉,仿佛吴祈宁是她生活中一切不幸的罪魁祸首。   吴祈宁看着梨花带泪的盛欣,心里有一瞬间的百感交集:多好,你还有个人可以去理直气壮地怪罪……   她下意识地拍了拍她的肩:“进去说,外面凉。”   乍暖还寒,春寒料峭。   不过这么小风儿一吹,吴祈宁略微甩甩头,觉得自己也清醒了点儿。   她看见单据上穆骏的名字,第一反应居然是:盛欣你没有他的医保卡……   事后,吴祈宁自我检讨,这些年下来,她大概长于理事,疏于人情,竟然成了习惯了。   医院还是那个医院,科室还是那个科室,周大夫还是那个胖嘟嘟的周大夫。   那天晚上不太平,两起车祸,一起斗殴,急症护士此起彼伏地嚷嚷这个要不行了。   急症室的大夫们忙得四爪朝天,提溜儿乱转。   周大夫正在心火上升,逮住吴祈宁好一顿数落:“前些日子不是来了吗?这怎么又来了?大面积的胃溃疡出血,都400ml了,真拿血液当自来水儿啊!你们当家属的也是,怎么护理的病人?长心不长心啊,给我们添麻烦么不是?”   盛欣见惯了日本大夫的和风细雨,一时还真受不得中国医生的雷霆风暴,刚要开腔儿。吴祈宁手快脚快地把她摁到身后,喏喏称是,深刻检讨自己没把病人当佛祖供着的大不敬罪过。然后低声下气地问着:“您看怎么治好?”心里寻思着,大夫火这么大,是不是要递一个红包上去?   拿着各种单据,穿梭在医院的各个化验科室之间,熟悉的消毒药水味道,熟悉的白色大褂飘飘,吴祈宁隐约觉得自己回到了孩提时代,带着用心烹调好的食物,急匆匆从家跑到医院给爸爸放下,再急匆匆赶回学校去,上晚自习。   天依旧是那么冷,药水的味道依旧那么呛人。   世易时移,十道轮回,好像只有她的世界,从来没有美好过。   急诊室里陡然传出一声家属的哀嚎,不久一个白单蒙头的人被匆匆推了出来,吴祈宁下意识地后退避让。她以前从来看不得这个,看见就会跟着哭出声,就是眼窝子浅,就是忍不住。   可是这一回,她没掉眼泪,看着那个英年早逝的路人甲被人匆匆推着远去,吴祈宁诧异,自己居然不觉悲伤,只是疲惫不已……   让盛欣守着穆骏,吴祈宁办妥了住院手续,缴请了诊疗费用和后续的药钱。一忙一乱,天也就快亮了,穆骏仿佛在沉睡,盛欣已经歪在小椅子上睡着了。   吴祈宁安静地坐到了穆骏的床边,双手抱住肩膀,远远地,远远地看着他。   睡在灯影里的穆骏看起来皮肤很苍白,呼吸急促,额头上还有些许的冷汗透出来,嘴唇微微地翕动着,仿佛要求这什么。   吴祈宁没有过去给他擦拭,或者凑过去问他要什么……   她就是远远地看着他。   很艰难地把这个病人和当初那个系着围裙打扫冰淇淋店的男子联在一起。   有一瞬间,吴祈宁很想拔腿就跑,一路跑回盛境冰淇淋店,她觉得自己只要推开大门,就会有个颀长温润的男子朝自己抬头微笑,说:“小宁,你回来了!”   是啊,小宁回来了。   才去日本七天,就搞出这么大事儿来。   哎……吴祈宁呼噜一把脸,早知道不去了。   她慢慢地抓住了穆骏潮湿阴冷的手,下意识地玩儿他修长的手指头。不期然,那修长的手指跟着她的节奏微微动了动。吴祈宁抬头,看到了穆骏乌黑的眼睛正直直地看着她,深不见底。   他笑一笑,问:“你在干嘛?”   吴祈宁划拉一下穆骏的手指:“在想小时候的事……”   穆骏“哦”了一声,挑挑眉。   吴祈宁把脸颊贴到穆骏冰冷的手上,慢慢地说:“我小时候,不会划火柴,总怕烧到自己。然后我就发誓我一定要学会划火柴,于是我就拿了一整盒火柴,去我家后院划……”   穆骏轻轻地摸着她的脸:“嗯……然后呢……”   吴祈宁想着就笑了:“我划,我划,我划划划……然后我就学会了……然后啊,我就不小心把家里的纸箱子都点着了……火苗子比我还高呢……消防队都来了……所有人都狠狠地教育了我一顿,街道把我当治安反面典型说了好几年,好多人看见我都说,哦,你啊,那个放火烧家的小姑娘,哎,你不尿炕吗?”   吴祈宁尴尬地捂住脸:“这是我人生当中犯地一个跟初衷不成比例的错误……”   穆骏闭着眼睛想一想,也笑了出来:“真是个可怜的……小姑娘……你……为什么不学着用打火机呢……”   吴祈宁慢慢收了笑意,她紧紧地握住了穆骏的手:“我和白少爷什么都没有。白瑞明喜欢你家文蔚好几年了……唐叔瞎起哄,我让他给我担保个贷款没法子,才应付一下。你相信我。我错了,我以后不这么干了。”   穆骏眼光有点躲闪,他“嗯……”了一声。   吴祈宁握紧了穆骏的手:“所以穆骏哥,你要好起来,别让我再犯跟初衷不成比例的错误了。让人家说那个为了二十万贷款气死未婚夫的女孩子好不好……这比烧了我们家还让人难为情,好不好?”   穆骏握紧了吴祈宁的手:“好……”   吴祈宁快乐地笑了出来:“还有,我这个人念旧,用惯了火柴,就不会换打火机了。真的。”她突然扑上去,搂住穆骏的身体,用近乎撒娇的声音祈求:“你别死啊,穆骏哥,不要吓唬我,你死了,小宁就没有火柴了,就没有光了,会很冷很冷的……不要让我那么可怜……”   穆骏忽然些许哽咽,他搂着吴祈宁瑟瑟发抖的肩膀,手忙脚乱地安慰着:“好的好的,我不死,我好起来。小宁不会冷,也不会可怜……”   穆骏没料到,吴祈宁是真的趴在他身上哭了起来,而且呜呜咽咽,不可抑止。   穆骏手忙脚乱地拍着吴祈宁,心里乱七八糟的想:她平常不哭的,她平常不哭的……   他万分懊恼,吓到她了,这样真不好。   这时,一旁假寐的盛欣,悄悄地站起来,溜了出去。   盛欣去了趟洗手间,好好地用凉水洗了一把脸。   是梦啊,天亮就该醒了。    第68章 阋墙   穆总吐血,兹事体大。   盛年盛大人第二天中午就飞回了滨海市。下了飞机,马不停蹄,盛总满面冬风地出现在滨海医院穆骏的病房。   盛年管事多年,淫威不浅。他走道儿带风,衣袂飘飘,眉目含恨,一脸的挡我者死。   一进门,屋子里的气压就低了好几分。这年头儿的护士妹妹们都见过大世面,一看这位来意不善,立刻飞奔回去叫主治大夫过来看看,用不用把保安喊来,还是直接报警。   自从盛年进来之后,病房里鸦雀无声的。   刘熙和盛欣两位盛家女眷温顺地起立恭迎。   一屋子能站起来的,三个人站起来俩,吴祈宁纵然一万个不乐意也不好意思大模大样跟那儿坐着,只好陪着肃立在屋子里。   办事儿,气势是个大问题。如果开头儿怂了,后面儿基本立不起个儿来。   盛年冷冷地扫了他们一圈儿,语声衔恨,张嘴就数落刘熙:“他们小你也小?他们不懂事儿,你也不懂事儿?做业务不用你,盯生产不用你,要账不用你,你就给我看家看这两个大活人你都看不过来?你天天都干什么了?看他们胡闹你不拦着?要你有什么用?”   刘熙泪眼汪汪,委屈地当场就哭了出来。   吴祈宁气不愤,搂过来刘熙给她擦眼泪,心里嘀咕:这里有刘熙什么错儿?穆骏又不是三岁,她看着,她看得住吗?   盛年扭头说盛欣:“盛欣,你什么时候给我省心过?啊,这回让你爸妈回来干什么来了?不就是给穆骏做个会诊,安排治病的事儿么?怎么这药吃了还不如不吃?你爸妈没回来的时候人还活蹦乱跳的,你爸妈回来了怎么直接吐了血了?还有你一个大姑娘家家的,没事儿跟着穆骏瞎混什么?人家有女朋友你不知道啊?惹出事儿来了吧?”顿一顿,牙缝里挤出来:“人家的事儿,用你上赶着?我们盛家人没这么没出息的!”   盛欣又羞又怕,直接就哭了出来。   盛年回过头来说吴祈宁,吴祈宁一梗脖子,拿鼻尖儿对着他,颇有几分怒目而视。   如果盛年进门就骂她,吴祈宁八成就老实听着了,毕竟这杯惹祸酒敬的,她自己也是后悔不迭。早有心理建设,怎么挨骂都是理该应分的。可盛年也忒嚣张了,进门逮住谁嚷嚷谁。洪洞县内无好人了。吴祈宁不由得心里上火:干嘛啊你盛年?和世界为敌啊!就算我们有一万个不对,你也得给病床上的穆骏留几分面子,这么咆哮病房,置病人于何地啊?   盛年伸出食指指着吴祈宁的鼻子,深深地摇晃了两下,显然气得不轻:“你……你……你好……我还说不得你了……”   吴祈宁搂着呜呜哭地刘熙,递给盛欣一块儿擦鼻涕的手绢,有心暴起和盛年对骂,可是回头看看躺在病床上的穆骏,最终还是叹口气,从善如流:“您说吧,我听着!”   她总不能在穆骏的病床前和盛年吵起来,让病人再多劳一回神。   “说就说!”盛年火最大的就是吴祈宁,他指着他的鼻子大吼了起来:“罪魁祸首就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杯酒惹的祸吧?你安得什么心?你知道他胃不好还这么刺激他?看你人模人样,怎么心眼儿这么坏啊?我看你就是诚心害他!”   吴祈宁企图辩解:“我不是诚心害他,我怎么能诚心害他呢……”   盛年恼怒已极:“你还不是诚心害他?现在什么时候?詹爷爷大笔的单子压在这儿,违约一天罚金就够咱们受的。他天天忙成什么茄子样儿了你不知道吗?他现在多重要?!用我说吗?死了我也不能死了他啊!他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整个滨海加上平阳省的进度都停下来算了!你真傻还是假傻?”   一根手指头,完全杵到了吴祈宁鼻子前面。   吴祈宁顿时语塞,盛年打蛇打七寸,几句话憋哑了吴祈宁的火儿。   吴祈宁是彻底服软了,可盛年没完没散,而且是越说越搓火:“我说话你不爱听,我也管不了你。可是我问你,詹爷爷的单子没完吧?一下子技术总监挂在这里了后面的进度怎么办?我就问你后面的进度怎么办?违约金你给啊?”   此话说中吴祈宁的痛处,理论上说,这单子是灵周科技的单子,属于穆骏的婚前财产,和她八竿子打不上关系。可是吴祈宁要真有那黄鹤楼上看翻船的心胸,她绝对不是现在这苦逼德行。吴祈宁这一下子是货真价实地犯了愁。   鉴于穆骏早上又吐出来一口可疑的暗红色黏稠液体,周大夫给他招呼了一针巴比妥,这会儿头晕还没过去。盛年做派逼人,穆骏以手支额了半天,几次想插话,无奈他的语言能力完全踩不住盛年的节奏。   缓了好一会儿,穆骏才攒足力气开口:“哥,你别说她们,都是我自己不好……”   盛年怒极:“当然是你自己不好!糊涂油闷心瞎了眼,天下美女多得是!为了这个女人吐血你值当吗?她是有长得好,还是会做事儿?妖魔狐道的迷惑你成这个德行。平常还装老实本分,这还没到哪儿呢就跟人勾三搭四的不正经!哎,我说穆骏,你的世界里观是不是就是娘们儿组成的?经济这么差,一堆人千辛万苦地攒个事儿容易吗?你要嘬死也得等整个滨海交了单再说啊!你争点儿气行不行?把自己囫囵利索了!你瞧你那不长进的窝囊样子!这么大了还是一点儿担当都没有!”   这话说的!   连吴祈宁一起卷进去了。凡事讲理,有事儿说事儿。吴祈宁骨子里是个有担当的人,盛年无论为穆骏吐血的事儿耽误进度的事儿怎么说吴祈宁,吴祈宁肯定都不驳。错了就认。   可是什么叫勾三搭四不正经?什么妖魔狐道?   盛年这几句话说得吴祈宁面红耳赤,眼泪也涌了上来,吴祈宁咬住了后槽牙:这人……这人也太跋扈了……   穆骏本来病地心弱,让盛年一通吼,嚷得头疼欲裂,五脏都要跟着翻了起来。他紧紧地抿住了嘴,一言不发。人都是有脾气的,尤其穆骏老大不小,也自己独当一面做了这二年的灵周老总。当着这么多女眷,让盛年骂成这样,连累着心爱的女孩子也给数落得不是人形儿。   穆骏一时相当的下不来台,有心回嘴,可是今天他实在不舒服,胸口一阵接一阵地翻,就觉得盛年声音极大,轰隆隆震得他几乎要吐出什么腥轰轰地东西来。   穆骏左手紧紧地抓住了床单儿,脸色发白地用右手紧紧捂住了嘴。   吴祈宁看出来不对,想扶他一把,穆骏慢慢地朝她摇摇头,让她别动。   吴祈宁略抬了抬手,最后还是缩了回来,慢慢地捋了捋头发。莫名地,她觉得,穆骏心里是有主意的。这是个节骨眼儿,她不好火上浇油。   皱了半天眉头,穆骏才慢慢地喊了一声:“哥……”这句话说完,他眼圈儿也红了,声音也是软软的:“都是……都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不关她们的事……真的……”   看着这样的穆骏,盛年也就没脾气了。   兄弟不争气,当哥的还能弄死他吗?往开处想,反正他这兄弟为了女人要死要活也不是头一回了……叫个真儿地说,穆骏要是从小励精图治,不以己悲,偌大灵周科技有他盛年吆五喝六的份儿?   穆骏从小重情,他又不是不知道,也跟着沾过大便宜……   想到这儿,盛年一口气也就松了。   他刚才真是急火攻心,自己也觉得自己有点儿口不择言。   这一屋子,大概只有吴祈宁看出来,穆骏嘴上服软,一只抓着床单的手还在微微地抖。她心里很酸,可是穆骏不看她,她也就不出声了。咬一咬嘴唇儿,觉得人活着真不容易。   让小护士们给喊来刺探的周医生旁听了盛年的大部分吼叫,心里很有几分欢喜赞叹。   周医生从小嘴笨不会吵架,猛不丁听了盛年这一堂骂人公开课,如醍醐灌顶一般,觉得自己也算是大开耳界,顺手就鼓起掌来。   盛大人威风八面,把屋里喘气儿的都骂了个狗血淋头,顺手又收下一崇拜者。自己也觉得戏有点儿过,他摸了摸脑门,缓一缓:“那什么,大夫,您别鼓掌了。我也是让这帮混蛋气疯了。穆骏,对,炕上这位什么时候能好起来?嗯,也不用痊愈,脑子和嘴能用就行。我看他弱不禁风地肢残的毛病一时半会儿估计也好不了,智残什么时候能改善?我急等着他脑子有用!”   周大夫想了想:“我给他用的巴比妥药劲儿快过了,基本上现在他的神志就完全恢复了。可是咱丑话说到前面,大夫看病不看命,您兄弟要再为了啥事吐血,我们可拦不住。他的胃溃疡严重,这些日子病情发展的江河日下,有点儿千疮百孔的意思,依着我说,得手术一次,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这么拖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盛年的眉头跳了跳:“做手术的话……需要多久才能恢复?”   周大夫想了想,要养好怎么也要两个月到半年吧。   两个月到半年……   铁定赶不上詹爷爷的绝命交期了。   吴祈宁咬着下嘴唇,悔得肠子都青了,这回的事儿都赖她,没事儿敬的什么酒啊。白少爷妈那儿露馅不露馅关她什么相干?这下子可给穆骏惹了大祸了。   要说人都是贱的。刚才吴祈宁和盛欣在这儿,穆骏就放任自己迷糊着在床上歇着了。如今盛年来了,眼瞅着许多正事儿也就跟着蜂拥而上,穆骏强挣扎着坐了起来,往自己脸上扑了把儿凉毛巾,逼着自己清醒过来。随着冷水的刺激,迷幻渐去。   他的声音也慢慢找了回来:“我不做手术。还是保守治疗吧。哥,我好了,收拾收拾就能出院。不耽误正经事儿。”   吴祈宁还没说话,盛欣先急了:“那哪行?穆骏哥,你这一口口地吐血,还能撑几回入院急救啊?”   本来吴祈宁也急也疼,但是看盛欣急成这样儿,她反而不愿意张口了。和盛欣不一样,吴祈宁是局内人,知道这会儿穆骏的重要性。真要是现在把他麻翻了切下去半拉胃慢慢养半年,各方面的进度还真是个事儿。这不是灵周科技一家儿工厂停摆的问题。光詹爷爷那里的违约金,她想着就打了个激灵。这票买卖本来就是险中求富贵,容不得大差池。   但是,要是逼着穆骏这么舍命不舍财地折腾下去,这人要是真有个好歹……摇摇头……她都不敢想……   可是如果穆骏就在这个当口趴窝了,不但他自己,连着灵周科技甚至滨海ESD的江湖地位也就完了。吴祈宁觉得自己没法做这个主。她和他多好,都没办法替他拿主意。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帮腔的总也上不了台。   盛年揉着脑门子问周大夫:“他就这样纸糊的似的还能维持多久?没有生命危险的话?”   周大夫耸耸肩膀:“就他那个破胃,拿他当菩萨供着,身体基本不用,脑子基本不动,情绪基本没起伏的话,几周到几个月之间能兑付。时间再长,就一定得开会来大修……”   盛年脑门都快揉破了:“脑子基本不动他还有个屁用啊!”   穆骏抿了抿嘴角,眼神凉了凉。   吴祈宁赶紧笑着打圆场:“盛总,同着病人,不带这么埋汰人的。要不您先歇会儿,咱们从长计议。”   穆骏慢慢地坐起来,披一件儿上衣,固执到有几分负气:“我没事儿了。”   盛欣在一边儿扶着他,眼泪汪汪地说:“穆骏哥你就别闹了。”   刘熙看着实在不像话,回头也抱怨盛年两句:“小骏好歹病着,你别这么呕啊乱喊的。吓到他。他还没好呢。怎么说也是你弟弟,有话儿慢慢教么。”   穆骏苦笑一声:“让我去吧,嫂子。我哥说得对。我总不能拖了整个滨海业界的后腿。”   盛年冷哼一声,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想一指禅把穆骏戳回到病床上:“呆着你的。我想辙。”   穆骏扶着桌子,居然扛住了盛年的力气,死也不往回躺:“你还能想出什么辙来?我自己惹祸,自己搪着就是了,总不能让人看灵周科技的笑话儿。”   知道兄弟是有点儿怒了,盛年也有点儿后悔自己刚才话说重了,一只手搡住穆骏的肩膀,慢慢把他推回床上,语气也缓和了,有几分训小孩儿的口吻:“知道耽误事儿,早干嘛去了?能耐了你!数仨数儿,给我躺回去!一……二……”   穆骏在盛年手底下微微挣扎了一下儿,还是松了身上唯一的力气,他想一想:“去把我的笔记本拿来,今天的进度会,我可以网上和他们开。”   盛年想一想,回头吩咐吴祈宁:“去!给他拿!”   盛总强势回归,立刻就主持了大局。   只是他忽略了一点儿:兄弟长大了,眼瞅着娶媳妇儿自立门户了,不能再当孩子那么数落了。    第69章 逼宫   吴祈宁贴心给穆骏背后垫了两个枕头,尽量让他靠得舒服一点儿。穆骏趁着她背对着盛年的时候,捏了捏吴祈宁的手,无声地说了一句:“对不住,忍着点儿。”   吴祈宁呆了呆,一笑,朝穆骏点点头。不忍怎么办?跟盛年拼了?不是时候。   穆骏这回要来一块滚烫的毛巾,给自己认真地擦了一遍脸。一冷一热,刺激地他的皮肤有了几分血色,比刚才惨白惨白地强了许多。吴祈宁看得出来,穆骏这是努力地在给他自己提神。以他现在的状态,实在是不适合工作。   盛年抱着肩膀看穆骏,冷冷地一言不发。大敌当前,盛年总觉得穆骏自己嘬死不值得同情。穆骏以前为了盛颜要死要活不是重点,重点是穆骏那阵子不耽误大事儿,盛年也就担待他了。现在可好,临阵撂挑子,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孙子活该!   这一场网络进度会开地是一塌糊涂。是人都看的出来,穆骏的脑子现在不怎么跟得上情况,还没加上胡志明的工厂,就滨海这几个车间,他都应付地十分吃力。经常是要停下来,思索一好一会儿,才能做出反应。脸上逼出来的血色很快褪下去,苍白得像一张纸。   好容易开完了视频会,穆骏啪地一声合上了笔记本,脱力地后躺在了枕头上,大口地喘了半天。一场进度会开下来,穆骏后背的衬衫都潮了,想来都是冷汗。   有眼睛的都知道,这样是不行的。他们不能再指望这个强弩之末。   穆骏表现不好,盛年压根儿不给他面子,凤眼里就要冒出火光儿来:“看来你现在根本指不上了……” 刚这么一会儿,盛年就接了四个催促抱怨的电话。整个人就是一个拔火罐儿,此时此刻心急如焚的盛年真恨不得冲上去大嘴巴抽穆骏一顿。   一回头,不提防看见,病床上的穆骏正微微垂着头,单手握拳,抵着嘴唇,疼痛似地皱着眉。   这个神情好熟悉,穆骏十来岁的时候受了伤,经常这么闷闷地坐在那里沉默地忍着,忍着。偶尔抬头,叫他一声:“哥……”   委委屈屈的……小弟弟……   看着这样的穆骏,盛年忽然就心软了。   然而抬头细看的时候,才发现世易时移,同样的病房,同样的病床,坐在穆骏身边的已经不是自己一奶同胞的妹妹盛颜了。盛年倏地倒退了一步,他有一瞬间地恍惚:为什么?为什么盛颜不在了?穆骏还在?穆骏在也就算了……可你身边的又是谁??   再抬头时,盛年眼睛里忽然就有了几分狠毒。   他冷冷地看着吴祈宁,心里莫名怨气翻涌:这……这都是你不好!   感受到了盛年凶狠的目光,穆骏慢慢地把吴祈护在了身后,他抬起头,一字一顿地告诉盛年:“哥……是我身体不好!不怪小宁!”声音不大,斩钉截铁。   盛年分明看见:穆骏漆黑的眼睛里也有一番波涛汹涌。   盛年勃然大怒,摔门而去。   刘熙想了想,跟了出去。   盛欣看一看穆骏,再看看吴祈宁,忽然一跺脚,也追了出去。   于是,这屋里就彻底安静了。   吴祈宁摸了摸鼻子,心想:这算什么?决裂了?   她在心里咆哮:盛年你有病啊!   隔了好一会儿,穆骏拉住了吴祈宁的手:“小宁,麻烦你叫周大夫来好么?我……我不舒服……”   那天,穆骏一脸沉静地对周医生说:“我头疼,发冷,集中精神想事情的时候,觉得脑筋好像冻住了一样,思索都会疼,连眼皮都疼,连指尖都疼。”吞一口唾沫,压抑住恐惧的情绪,穆骏接着说:“我觉得我好像刚刚死了,整个身体都在逐步地僵硬发冷……”   周医生推了推眼镜腿儿:“这可能是巴比妥的药效没过,你还在眩晕造成的。也可能是内出血造成了电解质紊乱,你的情况还是好的,其他电解质紊乱的病人白天见鬼的也不在少数。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我国老年间时常说:病危的人说鬼话。输点液吧,补充一下电解质,也许会有好转。”   穆骏默默地听着,良久,只“哦”了一声。   周大夫说:“别渗着了,定个日子手术得了。”   穆骏想一想:“再缓几天吧……”   吴祈宁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送走了周医生,穆骏慢慢地躺了回去,以掌盖面,整个人都在微微地发抖。   吴祈宁满心想劝穆骏一句,坐在他身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想说:大不了咱不干了,把工厂赔给詹爷爷。后半辈子卖冰淇淋也可以过……   但是她终究没说出口。   行走江湖,不是扭头就能退的。   周大夫给穆骏加输了两瓶平衡盐液。看着一滴两滴的药液缓缓地进入穆骏的血管,吴祈宁默默地发了会儿呆,她刚接了她妈妈的电话。金姨絮絮叨叨,说不行算了吧。你还要守望门寡吗?   吴祈宁出神地想:我是不是也应该扭头就走?也许那样,盛年就会原谅穆骏了吧。   想到这儿,她自己摇摇头:冲冠一怒从来都不是为了红颜。盛年和穆骏的毛病也未必全出在她身上。   自己和穆骏也曾山盟海誓,他素日也待自己不薄。此时求去,何成人子?   这么长时间里穆骏始终以手掩面,他万念俱灰地说了一句:“小宁,你走吧,我好没用……”   吴祈宁笑一笑,拿下穆骏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说:“有病就治,坏了就修。小事情而已,不值得这样……”   穆骏愣了愣,仰面想了很久,说:“小宁,去把文蔚叫来!”语气也平静了许多。   吴祈宁眼珠一转,觉得这是个法子。   李文蔚鸟瞰着病床上的穆骏。穆骏缓了一会儿,才能睁开眼和她对视。   李文蔚啧啧:“师哥,作为一个绝症患者,我真鄙视你。”   穆骏点了点头:“你鄙视得对。”   李文蔚就乐了:“小宁,我觉得哈,人到了什么时候也不能绝望自卑,你看我现在这状态,再瞅瞅我师哥,还真保不齐谁走在谁前面。”   吴祈宁一时语塞,有心抽她,又觉得不太合适。   穆骏苦笑一下,慢慢地坐了起来:“你说得对。你看人家约翰逊,22年了,还生龙活虎。文蔚,我还真说不定走在你前面……师妹,我看好你……”   让穆骏一夸,李文蔚还真就不好意思了:“那您把我叫来是……”   穆骏笑一笑:“送我一程……”   李文蔚的脸登时就白了。   穆骏强撑着坐起来,打开了笔记本,慢慢地和李文蔚交代着什么,他说话很慢,不时还要捂着额头喘气休息一下儿,虽然没有大的停顿,但是声音断断续续的。   李文蔚难得耐心,基本上不插嘴,只是静静地听着穆骏说。在本子上刷刷点点地记下来,即便有不明白的,她也没当场问,想着自己回去琢磨好了。师哥这个样子,实在是不能再劳神。   李文蔚心里默默地叹口气,有一种坚持叫勉强。   虽然心里很有为自己未婚夫难过,可是吴祈宁没打扰他们说话,各人自有使命,强求不得。所谓职业道德,就是做好自己的本分。当老板地好好做个老板,当技术总监的就好好负责起自己的业务。敬业精神,当如是观。吴祈宁知道,穆骏这么拼命总有几分守土有责的担当在。   吴祈宁慢慢地支开了自己的笔记本,坐在一边儿悉悉索索的地自顾办公。   天没塌下来,日子还要过。   穆骏和李文蔚说了大概两个多钟头之后,终于再也坚持不住,疲惫地伏在枕头上,呼吸急促地按着额头,一阵阵地恶心再也说不出话来。李文蔚长长地叹一口气,她抿了抿嘴唇:“我还是回去上班吧,师哥,明天我再过来,这些日子的进度会,我主持。每天晚上我过来跟你汇报一下儿。”   穆骏点点头,也只好如此了。   吴祈宁起身送李文蔚出去。   两个人默默地走在医院的长廊里,谁也没开口,情景有点儿尴尬,场面有点儿悲伤。   过了好一会儿,李文蔚回头拉着吴祈宁的手,慢慢地安慰她:“他会好的。胃出血而已,就算严重了点儿,也会好的,早晚的事儿。我师哥就是太着急……”   吴祈宁点点头,拨拉一下儿文蔚的头发:“这些日子要辛苦你了,你自己也保重身体……别太拼命……”   李文蔚叹了口气:“我要死的话,争取来个干净利索的,可真别让我受这么大罪。”   吴祈宁顿了顿,咬了咬牙。   李文蔚回身搂住了吴祈宁,她趴在她耳边说:“小宁,有事儿跟我商量。我永远站你这一头儿。”   吴祈宁用力地抱了抱李文蔚,表示自己知道了。   这年头儿,好像姐们儿比爷们儿可靠多了。   穆骏是在晚上醒过来的,他这一天体力透支,醒过来也是迷迷茫茫的。喝两口牛奶,就把吸管吐出去,摇头表示不要了。吴祈宁严重怀疑穆骏摄入的这点儿热量不够维持基本代谢。但是穆骏很坚持,他吃了更难过……   如是几天,都是如此。   穆骏病势沉沉,不见起色。盛年再也没来,刘熙也没来,盛欣也不见了踪影。金姨彻底恼了女儿,也对他们不闻不问。灵周科技这些日子都没来过伙计朝拜东家。   只有李文蔚每天过来,跟穆骏聊好久。李文蔚来就是说公事,俩人争分夺秒,拆图看样,基本上都是聊到穆骏说不出话来为止。   吴祈宁抱着胳膊看着,想想刚从越南回来的时候,穆骏骨折,多少同事过来家里请示汇报的。怎么这一下子,就鸦没鹊静了呢?而且这些日子,就连她的业务电话也少了许多。这很不正常,极不对劲。   吴祈宁搓搓双臂,要不是远在越南的宝姐和黄凤打发秀儿他们来探视过几回。吴祈宁觉得他们简直是被世界抛弃了。   穆骏歪在枕头上笑地就有点儿冷:“那天,刘熙就把我的印鉴收走了。看看进度会如果文蔚能担待起来,确实盛年就用不到我了……”   吴祈宁张了张嘴,心说:盛年手脚倒快。可是……可是……这也太无情了吧……释兵权连杯酒都不给啊!   她有心劝几句,或者说个笑话儿把这事儿遮过去,歪着脑袋想了半天,终究说不出来。可也是,如何劝囚禁在南宫的英宗安心地做个太上皇呢?这不是胡扯吗?盛年,你不至于这么无情吧……卸磨杀驴啊!   吴祈宁只是坐下来,握住穆骏的手:“盛年不要你,我要啊。”   穆骏翻手握住了吴祈宁的腕子,眼睛黑沉沉地看着她:“对不起,连累你受委屈了。”   吴祈宁“嗨”了一声:“那就加油点儿,别让我守寡啊。思来想去,这事儿只有麻烦您了。”   穆骏慢慢地把脸埋在了吴祈宁的手掌心里,近乎啜泣:“小宁……你不知道……以前那么糟蹋身体……我好后悔……”   吴祈宁长叹一声,摩挲着他的肩膀,心里又疼又恨,直想骂一句:活该!   话到嘴边,终于忍住,改了一声苦笑:“以后注意吧!”   周大夫那天查房的时候不经意地说了一嘴:“盛年来电话问穆骏的病情来着。”   穆骏的眼光闪了闪,吴祈宁知道:穆骏骨子里还是很希望盛年拿他当兄弟待的。   周大夫接着说:“我说你再不手术,恐怕就要撑不住了。哎,穆先生,知道您忙,您倒是抽空把手术给做了吧……养病如养虎啊……”   穆骏看了看李文蔚给的进度表,长叹一声:“再有半个月差不多了吧……”   周大夫摇摇头,回头教育实习生:“看见了没?耗子给猫当三陪,赚钱不要命啊。”   谁知道次日,灵周科技就派来一个刘律师,背头管裤,人模人样。他说:“穆总,盛总让我过来,跟你研究几张文件……”   穆骏看着他眼生,想一想还是不得要领,点点头:“拿过来吧……”   刘律师递过来几张雪白的A4打印纸:“盛总的意思,您住院这么久了,又面临个手术,总该留个文件预备着,给自己指定个代理人。毕竟……您也没有直系亲人了……”   穆骏一呆,接过来文件只瞄了两眼,忽然觉得恶心欲呕,连累着下腹也生冷泛疼了起来。   他咬着牙问:“这是盛总的意思?”   刘律师理所应当:“是啊!”   一口血毫无征兆地呛了出来,穆骏颤巍巍地指着门口:“你……你让他自己来和我说!”   吴祈宁几乎是拿着笤帚把刘律师轰出去的。   之后是一团乱,周大夫吵吵嚷嚷地冲进来,止血药、粘膜保护剂连静脉泵都加了上来。一帮大夫护士把穆骏围在了当中。   吴祈宁别的忙帮不上,她只是蹲下身子,慢慢地展开了那份染血的文件,上面赫然有个醒目的标题:《遗嘱》。   吴祈宁只气得浑身发抖,牙都咬地咯咯作响:这……这也太欺负人了!   慢慢地冷静下来,吴祈宁想一想,盛年怎么如此吃相难看?就笃定穆骏一病不起吗?如果盛年已经再布局后穆骏时代的话,吴祈宁对于自己最近的业务的流失都有了几分了然。   盛年回来,肯定是大小通吃的脾气又犯了。以前穆骏在,穆骏不爱搞的分销渠道才放给她。如今穆骏这大树一倒,盛年自然也反悔让她独立,现在指不定怎么丧心病狂地劫她的和,把客户积极地往自己怀里揽。   这些日子她不在江湖,只怕出关之后,天都变了。   回头看看穆骏,吴祈宁都有几分心急如焚,她什么时候才能再出关呢?   出乎意料地是,这回穆骏的急性发作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似乎来得容易去的也快了些。只是与以往不同的是,穆骏平定了一下病情之后,居然躺在病床上也开始和外面联络,也陆续有人来一院子找他。   只是每逢这样的时候,穆骏总要找个理由把吴祈宁打发出去。要么是想吃个鸡汤,央她回去炖;要么是烦她回去给他拿一件上衣回来,他说好冷……   吴祈宁想一想,决定依了他,虎落平阳被犬欺。穆骏最近太多不顺了,总不能身边的人再处处违逆。做人也得有个台阶好下台么。   而她更多的时候只是默默地看着消瘦的穆骏,忽然觉得时光倒流,回到了她刚刚认识他的时候,看着那个年轻男子,孤零零地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平静地发着呆。   这天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夜的春雨,气温陡然降了十度不止,滨海的暖气停了一个月了。一下子病房就阴冷了起来。吴祈宁慢慢地搓穆骏冰凉的手,希望把他再暖起来。   穆骏这天的精神难得地好,他笑一下儿:“内因决定外因,除非你火化了我,恐怕我一时半刻是热不起来了。”   吴祈宁就笑,脱了鞋爬上病床,挤在穆骏身边:“这样暖和点儿吗?”   穆骏笑着点了点头:“嗯。好多了。”   吴祈宁笑笑地回一句嘴:“外因也起一定作用。真的。”   穆骏起来嘴角笑一笑,把头埋到了吴祈宁怀里,让吴祈宁用一种近乎抱着他的姿势呆着,他懒懒地叫一声:“小宁……”   他今天气色难得地好,居然笑得很帅气。吴祈宁看着,心里也安稳了许多。   吴祈宁从来没把穆骏抱到怀里过,以前都是穆骏抱着她、护着她。   这回反过来了,实在是别扭,可是吴祈宁忍住了,她努力让自己适应这个新的状态。   暮春时节,乍暖还寒。   虽然缩在医院的棉被里,可是吴祈宁觉得穆骏的身体冷冷的,几乎冒着寒气儿。她没推开穆骏,她想把他暖过来。尽管她不确定自己有这个本事,但是,总要试一试。   两个人默默地呆了一会儿,穆骏忽然说:“你以后……每年去做个体检吧……”   吴祈宁“哎?”了一声。   穆骏点点头,殷殷地嘱咐她:“小宁,我比你大几岁,我跟你说啊,人可能都有那么几年,觉得活着没意思,死了也无所谓。所以糟蹋自己也不当回事儿,可是……人会后悔的……比如说我……现在就很后悔……可是也来不及了……小宁,无论……你都得好好保重身体……我不想你以后像我现在这么难过……真的……生病很痛的……我怕你受不了……”   吴祈宁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顶,苦笑:“好的。我去体检。”   穆骏安心地点点头:“这样就好。”   又过了一会儿,穆骏忽然笑出来:“小宁……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大概从吃你的炸酱面时候就开始喜欢你,只是我自己都不觉得……”   吴祈宁笑出来:“天啊,别提炸酱面了,要那样你大概喜欢我喜欢得都吐血了。”   穆骏也笑:“我真是喜欢你,到吐血。”   吴祈宁笑嘻嘻地捂住他的嘴:“咱不吐血了。”   穆骏点点头:“好,不吐血。”   然后是良久的安静,久到吴祈宁以为穆骏又陷入了昏睡。   穆骏再次开口,声音低得不像话:“小宁……你不要和盛年吵……不要和他闹翻……至少现在不行……你能力不够……你要等……等我……给你……力量……”   吴祈宁“啊”了一声,莫名所以。忽然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急忙点头,想看看穆骏的脸色。   穆骏却慢慢地把脸更深地埋到了吴祈宁怀里,喃喃地说:“争取……争取替我留住灵周科技……好不好……对不起……对不起……把这个摊子留给你……”   吴祈宁还没明白他说什么,突然觉得胸口一片濡湿温热。她下意识地一低头,只看见大量的血从穆骏的嘴里涌出来,鲜红色的液体迅速地染了她雪白的衬衫。   恐怖而凄厉。   吴祈宁大惊失色,抱着穆骏大声喊:“大夫!大夫!快来人啊!!!”    第70章 遗诏   吴祈宁和盛年肩并肩地坐在抢救室的外面,两个人都不说话。   盛年寒着一张脸,眼睛狠狠地盯着抢救室的大门。   吴祈宁还穿着那个染血的上衣,手有一点点发抖,她深呼吸了两下儿,努力地平复了一下儿心情,微微张了张嘴,可是不知道该跟盛年说什么。怒极,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拿不准自己现在是应该和盛年大吵大骂,指责他把穆骏气成这样;还是……还是求求他,求他干脆放了穆骏一码,别在逼他了……大家同伙一场……   两个人安静地坐了好一会儿,盛年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语气冷冰冰地:“我帮小骏……嗯……帮他预备了两身衣服,回头你过过目。该准备的,你也想想……免得……万一……手忙脚乱的……”   吴祈宁处置过父亲的丧事,一愣之下就晓得盛年说什么。   她呆了呆,不知道是要翻脸还是照办。   盛年凉凉地说:“我是这么想的,冲冲也好……”   预备寿衣,冲一冲,也许病人能有气色,这是滨海的老规矩,据说十个八个见效。   吴祈宁咬咬嘴唇,说不出什么。只是一想着马上要给穆骏预备装裹,就心痛如绞,有大颗大颗的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她捂着嘴,才让自己没哭出声来。现在哭不合适,太不吉利。   盛年嫌恶地咬牙:“哭什么哭?人还没死呢?把他弄得病成这样了,也不跟我说。你的本事大得很啊。难道董事长是你一个人的吗?”   吴祈宁心乱如麻,满腹冤屈:“我把他……不是你不来……再说你不是也自己找来了么?”   盛年冷哼一声:“不是我时常不短地问着大夫,我还蒙在鼓里呢。”   吴祈宁摇头:“我并没想瞒着你。再说还不是你逼的?”   盛年大怒,回头盯着吴祈宁,眼风杀到:“我逼的?我逼的?你懂什么?”   吴祈宁瞪回去,眼泪汪汪,怒目直视:“我懂什么?三十出头的大小伙子!你口口声声的兄弟那么多年!旧病复发怎么就逼着非得立遗嘱了呢?亏他还把你当亲哥哥看!”   盛年脑门子上青筋都蹦起来了:“你懂个屁!”盛年平常自持斯文庄重,极少动粗口,即便要骂人也是阴损刻薄的路子,今天张嘴骂人,看来也是动了三昧真火。   盛年揉了揉太阳穴,定了定神:“吴祈宁!你对你婆家了解多少?”   吴祈宁一时语塞:“婆家?”   盛年长长地吸一口气:“穆骏父母过世,自己是独子,这你都知道的。”他指一指抢救室:“如果……如果他有个好歹……按照我国法律,得找他最近的亲属来继承财产。穆骏最近的血亲是他表姨,我查了查,老太太今年六十四,俩儿子,一门英烈,各个出息,长子强制戒毒吸毒刚放出来,次子猥亵妇女取保候审。所以啊,穆骏要是有个好歹,灵周科技,我办公桌前明天要汇报工作的董事就是这三位神仙。”   吴祈宁倒抽一口凉气。   盛年抹了一把脸:“还有一种情况。我猜更有可能,灵周科技也算在市里挂号的高科技民企,穆骏如果有个万一……他没有直系亲属,估计,国家仨瓜俩枣儿,打发了远亲,就把灵周科技收归国有了……”说到这儿,盛年幽幽地看着抢救室的灯,肩膀头儿都垮了:“吴祈宁啊,你想过没有?也许,那小灯儿一灭,咱们就算是国企员工了……”   吴祈宁慢慢地呼出来这口气,扶着墙坐下了,揉揉脸:“活着真麻烦啊……”想一想,还是觉得不对劲:“盛总,就算你顾虑地对,那立遗嘱这么大事儿,你也得亲自过来和穆骏说啊。他一个人卧病在床那么多天,你甩脸子就走不闻不问的,冷不丁地派个律师过来,搁谁谁不生气啊?何况一个病人呢。你平常那么明白一个人,怎么这会办事儿这么鲁莽……”   吴祈宁肯叫一句盛总,这心里的气儿自然也就消了一半儿了。   盛年冷哼一声:“他一病不起,甩手大掌柜的又当上了。我回来之后,忙得天翻地覆的。哪儿有功夫过来哄他开心?”   这话不对味儿,开门三件事,先从紧上来。盛年再忙,不过事务性工作,哪还有什么大事儿赶得上巨额资产转移的?吴祈宁眼珠转一转,心下三分了然。这份遗嘱,虽然没捞上看就被对方律师匆匆收回了,但是想也知道,恐怕是大手笔的赠与到他盛家头上。那么如果自己不在也就罢了,当着自己的面儿,只怕有诸多不便!自然是舍不下脸过来了。这货是指望着派个律师能蒙混过去就蒙混过去了。   吴祈宁心里冷哼一声,深觉盛年此事办得龌龊。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别扭,说真话,她还从没想过从穆骏手里继承大笔遗产从此变个富婆。摸良心说跟着穆骏混吃等死的心她是有的,但是拿下穆家灵周科技……她从来没动过这个念头。可是看上次穆骏的态度,她好像有这个机会……   微微抬起头,瞟一眼急救室的灯,吴祈宁打了个寒颤。   不为别的,财帛亮眼,不是完全不动心啊。想到了这儿,好像也没刚才那么难过了。   这个念头实在太吓人了,吴祈宁转瞬之间把自己唾弃了四万多遍,然后定了半天神:这里没我,这里没我,这里真没我。盛年的遗嘱计划没实施,我和穆骏没结婚,怎么着灵周科技也不会是我的。就算最坏,穆骏一死百了,我独立开业,当国企员工也是盛年的头疼,这里有我什么事儿啊?吴祈宁,呸!瞧你那点儿出息,别为了没有影儿的事儿胡思乱想。你还是人不是?   抢救室门口就安静了,两个人都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思。   过了好一会热,盛年淡淡地说:“要是小骏能过这一关,我想送他去日本做手术。日本的技术更好一点儿,能做个全面微创。我问过周大夫了,在咱们滨海的手术方案,只能切掉三分之二个胃。小骏才三十,没了三分之二个胃,以后恐怕也活不了太长……你的意思呢?”   吴祈宁点点头,也不看他:“只要能治好就行。”   盛年的表情第一次松了松,不过腔调还是冷冷的:“盛欣的父母在日本做医务工作,这次就让她陪着穆骏去。你留在滨海盯着詹爷爷的单子。”   此刻盛年已经不是吴祈宁的上级,况且又是私事,这样颐指气使就很不对劲了。   吴祈宁的眉毛微微跳了跳,随即点点头:“行,只要他能治得好。”她是这么考虑的,这些日子和李文蔚聊天也知道灵周科技盆朝天碗朝地的局面,她陪着穆骏去日本看病,盛年恐怕是真忙不过来。   留下盛欣?东太后除了哭还会什么啊?   盛年有点儿惊诧吴祈宁的柔顺:“你就不担心……”   吴祈宁擦把眼泪,吸吸鼻子:“总比他死了强吧。”   盛年长长地松一口气:“行,还算有良心。哎,对了,你不会是就看上穆骏的钱,所以不要他的人了吧……”   吴祈宁怒极反笑:“呸,别叫我啐你!又不是我逼着他立遗嘱!”   盛年饶是行走江湖,也抱赧三分,终究没有回嘴。   正说着,抢救室的灯灭了。   那一瞬间吴祈宁和盛年的心都提溜到了嗓子眼儿。   周大夫大模大样地从里面拽了出来,把染血的手套儿往旁边儿垃圾桶里一扔:“行了,没事儿了,暂时啊……”   盛年和吴祈宁对视一眼,都长长地出了口气:还行,还是民企……   这一出连台大戏显然没完,穆骏给推进了加护病房。这边儿匆匆赶来了李律师,盛年眉头跳一跳,嗯,穆骏的爹的老朋友。   李律师打听明白了,穆总并未驾鹤西游,也是长出了一口气。   吴祈宁心说活得长长见识,这人要是有头有脸儿,要死得麻烦一堆人操心。   知道本主儿还在,李律师就有了几分慢条斯理,从公文包里掏出来一份儿文件,分别交给了盛年和吴祈宁。   薄薄的三片儿纸……   盛年怒不可遏地冲进了穆骏的病房,也不问穆骏刚刚醒过来是不是还身体不适,几页文件狠狠地抽到了他脸上。   他狠狠地指着他,眼睛里冒着火。   穆骏靠着枕头,斜坐在床上,平静地看着盛年,默默地,一言不发。   吴祈宁一路小跑从外面冲进来,一把握住盛年的腕子:“你!”深深地喘一口气,终于吐出来第二个字:“别……”   盛年扭头看着吴祈宁,显然是气得不轻,眉毛都有点儿突突突地挑。   两个人僵了三十秒。   盛年忽然一声冷笑:“好啊,好!我就知道,会有今天!”   穆骏用尽全身力气喝了一句:“哥!”显然是阻止。   盛年眼刀刮过去:“我不是你哥!”   穆骏缓了口气,以手拄床,还想说什么,吴祈宁回头,朝他努力地摇头眨眼:意思你别火上浇油了。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盛年顿了顿,扭头而去。   临走的时候,他用气声在她耳边说:“恭喜上位啊,我的娘娘……”   他的声气儿凉凉的,好像一条蛇趴在人的耳边儿呵一口怨毒的气。   吴祈宁不由自主地深深地打了个寒颤。   盛年摔门求去之后,吴祈宁努力地向过往的大夫护士说明情况:“没事儿,没事儿,病人家属一时情绪激动,您别见怪。啊,对,我们不是医闹,对!他不是冲您……”   周大夫摸着鼻子感慨:“也没见过你们这样儿的家属,怎么不犯病摔门,犯病救过来也摔门呢,咱有不摔门的家属能叫过来一个吗?不是我说,没有血缘关系的家属就是不行。”   吴祈宁口不应心地敷衍着:“是是是,我打听了,有血缘关系的家属刚取保候审,我明儿给您找回来……”   “卧槽!这都什么家属!”周大夫回头看了看穆骏,深表了一下儿同情:“我要是你,我也吐血。”   穆骏笑一笑,没说话。他现在冰敷着胃部,不怎么说得出来话。   一时静谧,吴祈宁托着腮帮子,困苦地坐在穆骏身边。穆骏的精神极差,只是强打精神倚在那里,他爱怜地摸一摸她的头发。   吴祈宁说:“我要是盛年,我也气死了。那些年你专心卖冰淇淋,里里外外他一个人操持着,为了你把大学专业都扔了。你穆家的买卖能有今天都是他的心血。到最后,你把灵周科技大陆工厂给我了,越南才给他一半。你说他得多伤心。”   穆骏眨眨眼,微微叹一口气。   吴祈宁说:“要是你不认识我,还在卖冰淇淋,以你们兄弟的情分,大概你也就把工厂留给盛年了吧?”   穆骏想一想,点了点头。   吴祈宁下个结论:“你把盛年得罪了。”   穆骏懊恼地抿了抿嘴角。   吴祈宁搓搓脸:“其实,我也想把这几张文件砸你脑袋上的你知道吗?”   穆骏抬了抬眉毛,看着她。   吴祈宁深深地把脸埋到了穆骏修长的手指里,深深地抽了一口气:“我不想要你的钱,你的工厂,你家的房子和地契。”顿一顿,她无声地哭了出来,抽抽搭搭地那种哭法,跟个耍赖的小女孩儿似的:“我就想要你……要你好好的……你别把这些给我……我做不来……我没那么大本事……我做不来……”   这些泪水,货真价实,情深义重。   吴祈宁从没想过自己要掌握那么大的买卖,做多大的事业。她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她只想风平浪静地过过小日子,有个看得过眼的老公,其他混得过去就行了,下了班儿回家做点儿菜,有功夫儿吹两口儿笛子……   要什么自行车儿?   你知道当慈禧得着多大急啊?   感受着手心热烫的泪水,穆骏深深地皱起了眉头,脸上有一种难以言喻地纠结和哀痛。   他顺手拿过来iPad,蘸着着吴祈宁的泪水,在屏幕上写:拿着,否则盛年会欺负你。   吴祈宁苦笑:“他反正也会欺负我。”   穆骏摇头,写:你要资本。   吴祈宁也摇头:“我不想和他火拼。”   穆骏很疲惫地歪在枕头上,写:来不及了……顿一顿,穆骏强打精神写了最后一句话:做不来,就卖了!别犹豫!卖!   写到这儿,穆骏再也支持不住,闭上了眼睛。不过实在是难过,他闭上眼睛也是深深地皱着眉。而他手指上,吴祈宁的泪水……也干了……   吴祈宁坐在他身边,想了半天,只觉得头疼不已。   她自顾自地说话给穆骏解个心宽:“这事儿也不是无解,你好好的,做手术,把自己养好。再活六十年。估计也就把盛年熬死了。我们也就不用面对这么尴尬的局面了。”   穆骏没睁眼,敷衍地笑了笑。   吴祈宁接着自说自话:“然后你传位给你儿子,咱们中国人,讲究父死子继。估计盛年就是到时候还是老而不死,也不好意思呛你儿子的行市。司马懿虽有,终归是少。碰上诸葛亮的概率也是蛮大的。”   穆骏强打精神睁开了眼,挑着嘴角笑了笑,用嘴型说:“生儿子。你加油!”   吴祈宁有一瞬间哭笑不得,三分羞窘,七分欣慰:大概这人一时半刻死不了了。王八蛋!那还立什么遗嘱?挑事儿不是?   可是转念一想,穆骏那几个表姨家的亲戚,吴祈宁还是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慨。    第71章 东渡   人说日不可说人,夜不可说鬼。   这边儿刚给周大夫许愿说血亲探视,那边儿颤巍巍地就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个老太太,自称是穆骏的表姨。老太太一边儿一个大小伙子扶着,也没空手儿,提溜来了一盒柴鸡蛋,一盒特仑苏牛奶。   这三位来得及时,就跟白骨精变得那么爽利。   既然是董事长亲戚,吴祈宁还是迎了出去。   这老太太削薄的嘴唇儿三角儿眼,上上下下把吴祈宁打量了半天:“你是谁啊?”   吴祈宁让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我是穆骏的女朋友。”   老太太仿佛是松了口气:“哦,没结婚啊。那你起开,我跟你没话,我要见我亲外甥。”   吴祈宁怎么觉得这么别扭。   跟着这位阎王奶奶的牛头马面二位爷一把推开了吴祈宁,不由分说进了病房。   吴祈宁“哎”了一声:“病人还在休息……”   老太太打鼻子里“哼”出来一声:“姑娘,你个外人,少说话。”嘴一撇:“大姑娘家家的不害臊,一看就不是正经人……”   吴祈宁气得脸都红了,寻思:这是打哪儿来的金蝉大仙啊?   这位老太太戏路也是真宽,刚才还掐着半拉眼角看不上吴祈宁的样子,这一见了穆骏的面儿,立刻哭得一行鼻涕两把热泪,口口声声哭出来:“我那苦命的儿啊……”   吴祈宁一个白眼翻上来。   穆骏迷迷茫茫地看着眼前这一家三口儿,一脸的蒙圈。他刚刚让周大夫拿200焦耳的电击过,现在真是提不起精神应酬。   老太太哆里哆嗦:“苦命的儿啊。身边儿也没个人伺候。来,虎儿,给你弟弟倒杯牛奶。”   吴祈宁下意识地伸手拦着:“他还不能……”   老太太的一个儿子一步跨过去要把穆骏扶起来喂牛奶。   另外一个一脸腆笑地拦着吴祈宁,一把就搂住她的腰,吴祈宁才想起来好像自己这绝无仅有的婆家人里有一位天兵天将是猥亵妇女的行家,立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张嘴要喊,不提防嘴也让人捂住了。   就在这时,大门“咣”的一声推开了。   伟大的盛年同志如劈开黑暗的真道之光一样降临人世,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进来,厉声大吼:“你们都谁?这是要干嘛?保安呢?吴祈宁!报警!”   吴祈宁这才趁乱脱了身。   老太太也不是善茬:“我看我亲外甥,你个外人别拦着。”   盛年面若寒霜:“你亲外甥?一表三千里吧。怎么早不来晚不来,今天来?我们董事长身体不好是一天两天了吗?”   老太太一瞪眼:“我外甥好歹,你管不着,他家的事儿,不是亲戚做主谁做主?你个外姓人还要造反啊?”   盛年毫不客气地把他们往外推:“滚!我们董事长还没死呢!我还就告诉你,他死了也没你们事儿,人家有遗嘱。继承轮不上你们!”一回头:“吴祈宁!愣着干嘛!报警啊!”   盛年那天干的很绝,不由分说把人轰了出去,想一想,回头提了牛奶鸡蛋,朝这娘儿仨扔了出去。   吴祈宁毕竟腼腆些:“也不至于就这么扔吧……”   盛年气急败坏:“你傻啊,这都不由分说迫不及待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给穆骏下药?”   此言一出,吴祈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盛年抹把脸,长长地出一口气:“不行,得赶紧送小骏去日本。”   吴祈宁木木地点点头:“嗯。我同意。”   做人不能失能。多大本事的人失能了也不顶用了。   穆骏张惶地躺在轮床上摇头,用气声在求:“不……不……不要……”   盛年冷着一张脸,丝毫不为所动:“你早干嘛去了?”   吴祈宁心疼地帮穆骏擦擦汗:“事到如今,你就别闹了。依了我们吧。”   穆骏在轮船上挣扎着要坐起来:“我不去日本!我不去日本!这节骨眼我走了你们根本应付不来!你们俩怎么能这样。”   吴祈宁和盛年一左一右地推着轮床往外走,有志一同,齐心协力。   盛年“呸”了一声:“臭不要脸的,死了你穆屠户,我还就吃了带毛猪了!”   吴祈宁狠狠地瞪了盛年一眼,盛年自己也觉得不太合适,又“呸”了一句,不过摆明了这一声是“呸”自己胡说八道。   吴祈宁好声好气地哄穆骏:“你好好的啊,把病治好了,磨刀不误砍柴工。”   盛年黑着一张脸接着呵斥:“我对你的遗嘱不满意,你不能死,给我改过来!”   吴祈宁摆事实、讲道理:“你留在滨海意义不大,不如好好去日本专心治病。”   盛年直接吼出来:“大敌当前,你还想拖累吴祈宁守着你昼夜三陪多久?姓穆的你要脸不要?”   另类的红脸白脸。   穆骏急地一头汗:“你们……你们……”   盛年和吴祈宁对视一下儿,异口同声:“我们跟你不一样,我们能自理。”   互相看一眼:“我们又不会吵架。”   “嗯,对啊。从来都是精诚团结。”   穆骏急地说出声来:“我才不信!”   吴祈宁一跺脚:“爱信不信!”   盛年一声冷笑:“由不得你了。”   轮车隆隆,不容置疑地往门口推过去。   穆骏急切间抓住了他们两个人的手,就像抓住救命的稻草,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我……我秋天就回来!秋天!”   盛年看了看吴祈宁,吴祈宁看了看盛年,两个人一起把穆骏的担架护上了车,重重地关上了车门。   目送着董事长的座驾远去,灵周科技的两位大拿并肩而立,半晌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盛年仿佛是自言自语:“他秋天会回来吧?”   吴祈宁抿了抿嘴角,微微仰着头,帅气地把手插到了裤兜儿里:“一定会。咱们等着他。”   盛年歪头斜睨了吴祈宁一眼:“咱们?”   吴祈宁回头瞥盛年:“那是什么?对了,你管我叫娘娘,那是本宫与大人?”   盛年“切”了一声,一脸的看不上:“说你胖你就喘上了!”   吴祈宁看了看自己的腰:“说我胖是你瞎!”   盛年仰天长啸:什么叫养虎遗患?什么叫尾大不掉?这才几年?   吴祈宁也敢跟他还嘴了!   穆骏!你惯得她好!   看着这样的吴祈宁,盛年忽然想:也许……也许她堪当大任。如果是那样儿,我前两天又为什么着那么大急?   闭上眼,他有三分的良心发现:为穆家拼死拼活也十来年了。分了价值千万新工厂的一半儿,其实穆骏……待他也不算薄……自己前些日子,也许真有几分失态……   自己不是先前也盼着兄弟娶妻生子好好过日子么?   回头再看看吴祈宁,还是不顺眼:穆骏也是!放着我们家美人一样的盛欣不要。要这泼辣货做什么?果然是瞎!   目送着盛年远去,吴祈宁长长地呼了口气。   这年头的航空公司也不是东西,才不管病人本主儿乐不乐意出国,只要是钱给了足够,一定会把人顺顺当当地拉走。盛欣人美嘴甜,定然可以打理一切。   是,她是去那个花钱的。   吴祈宁后来慨叹:这花钱的事儿,总是好办的。   在医院里呆了那么久,好容易送走了穆骏,吴祈宁心无挂碍地回家去洗了个热水澡。   冲淋之后,换身衣服,擦擦头发,吴祈宁晃里晃荡地去了童培培店里,心满意足地喝了一杯热可可。   神清气爽!   简直有种离婚的痛快!   童培培在穆骏生病期间也提溜着点心去看过。现在得知二房东一时不会病故,自己的买卖还可以安稳地干下去,也是心情大好。由此可见,人心之不可依持。童培培对穆骏少女粉红的爱恋终于敌不过成年做生意的房钱。虽然关心还是关心的,但是意思总是差了一层。   傍晚时分,帅哥齐江施施然地来盛境报道。   童培培凤心大悦之下,关门落锁,拽着吴祈宁和齐江一起出去烤鱼。   世易时移,吴祈宁终于不再和童培培坐一排椅子。她笑笑地看着桌子对面,童培培和齐江眉眼传情的样子,忽然有了几分感慨:也不知道穆骏现在干什么呢?是不是已经住院检查了?   不得不承认,只分开几个小时而已,她已经开始想他了。   齐江机智风趣,听说穆骏去做手术了,说了不少宽心安慰的话。对于人家这一番好意,吴祈宁总是颔首笑纳。开心了一晚上,晃里晃荡地回了家。   小楼里没有灯光,吴祈宁站在门口,踟蹰了一下儿,撇了撇嘴角,利索地开门回家。   不知不觉已经是暮春初夏,吴祈宁从楼上推开了窗子往下看。小小的院子里,穆骏打理的月季花已经长了硕大的骨朵,小小的野菊花也绽开了柔嫩地花瓣。   一轮明月,皎洁地照了下来,给一切都染了一层银灰。   自是十分好月,不照人圆。   吴祈宁软软地坐在了窗边,心有所感,拿起来久违的笛子,吹一段,晶莹剔透的《姑苏行》。   吴祈宁楼下的灯影暗处,盛年斜坐在车里,侧头闲闲地看着楼上的吴祈宁。想一想,他拨通了盛欣的手机,让她把听筒放到了呕吐到近乎昏迷的穆骏耳边。   过了好一会儿,盛欣的电话回过来,三分惊喜:“穆骏哥睡着了……”   盛年点点头,一字评语:“贱!”   果断挂机。   开车回家的路上,盛年心有所动,打开了车载音响,里面幽幽地播出了一首怀旧地中国风,难得周董的声音依然苍凉而温润:“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你是否还在……琴声何来,生死难猜……用一生……去等待……”   盛年安静地听了一会儿,沉沉地叹了口气: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有道是眼不见心不烦,盛年看了看自己的机票,想:也是时间去机场了。难不成明天还要目睹娘娘登基吗?他自问没有穆骏的好涵养,吞不下这口恶气。   次日,吴祈宁梳妆打扮,换了一身小西装开了穆骏的车,大摇大摆地去了灵周科技。   芳容不堕,灵台清明。   按照穆骏的安排,她得帮他管家。他死了或者失能的时候她都得为他操一份心。区别是,穆骏活着的时候,她属于白操心。穆骏病晕了,忘记在律师文件里写她工资待遇的问题。盛年才不会提这个醒儿。   在他心里:吴祈宁饿死活该。   稳稳地把车停到了穆总的车位,吴祈宁晃着钥匙往总经理办公室溜达过去。   自然轻车熟路,只恨物是人非。   吴祈宁不想给自己任何机会感慨,他妈的为什么我会有今天?   她不感慨有的是人感慨,满天底下眼皮子浅的老娘们儿多得是。   秘书室里的刘熙看见吴祈宁几乎要掉了眼泪:“小宁……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吴祈宁点点头,心说:夫妻同心,盛年也这么说过,不过跟你语气完全不一样。   这是说不清第几次走进总经理办公室,吴祈宁叉腰看了看四周:嗯,挺眼熟。来了N+1遍的地方儿,居然还是这样儿的。拨弄一下儿老板台后面儿的转椅,吴祈宁有几分思忖地坐在了桌子上,她下意识地有点儿抗拒这个位置。   中国人老祖宗有句话儿: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吴祈宁深觉此言在理,不过当今世道,这个“德”固然可做“积德”解释,你要非当“缺德”说那也是言之成理啊。吴祈宁深觉自己资历不够:论积德钱不够多,论缺德心不够狠。   她坐这儿,注定是纠结。   哎……就不能让她安静地当一个混吃等死的家庭妇女吗?   上辈子缺了德了。   刘熙三朝元老,饱含深情地过来给她讲古:“这把椅子,穆叔叔坐过,盛年坐过,穆骏坐过,现在轮到你了……”   吴祈宁“嗯”了一声,点点头:“灵周科技真会过,一把椅子传辈儿使。”   刘熙一时语塞:“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说椅子……”   吴祈宁拍拍她的肩膀,笑一笑:“放松,我也不是这个意思……”认真地看一看刘熙,吴祈宁的眼睛黑沉沉地:“姐,从今天起咱一个锅里抡马勺了,你多帮衬我。你知道我,我今天把话搁这儿:我不负你,我不害你。”   刘熙“啊”了一声,若有所悟。   正在这时候,有人在门口敲敲门,吴祈宁扬声:“进来。”   李文蔚斜身探头:“吴总,晨会!”   这就吴总了。   吴祈宁点点头:“您到勤快。”   李文蔚甚会做事:“我姥姥说了,水大水小,别漫过鸭子去。就是新官上任,开会还是得请您。”   吴祈宁长叹一声,作为鸭子,她拿着笔记本走了出去。   吴总的第一次晨会。   她比李文蔚略高一点儿,两个人都穿西装长裤,迎着太阳并排走在灵周科技的过道里,步履生风,飒气利落。   李文蔚忽然乐了:“真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天。”   吴祈宁苦笑一下儿:“活久见!与君共勉!”   李文蔚挑了挑眉毛:“哎,对了,刚才你跟刘熙说我不负你,我不害你,什么意思?”   吴祈宁抱住了肩膀:“人不负我,我不负人。人不害我,我不害人。刘秘书中文系毕业,她懂分寸。”   李文蔚想了想,倒吸一口凉气……   吴祈宁挑着眉毛点了点头。   吴祈宁的晨会开得简洁而大方。大伙儿都怪忙的,无非几句话:“跟大家都是熟人,不多自我介绍了。穆总去日本做手术,这段期间我暂代。穆总有公正过的授权,原来找穆总的各方面问题可以找我。没有别的,一起工作期间,希望咱们大伙儿齐心协力,把以美国客户为主的订单按时赶出去。等着穆总回来给大家奖励。好了,各部门汇报进度吧。”眼神闪一闪。   第一个接话的是李文蔚。   李文蔚现在当了生产部的老大,言之有物,况且还存了对吴祈宁的三分体恤,说的分外清晰简洁。   刘熙行政这边儿日子有功,算是答对如流。   其余财务、业务,也就接连表示效忠了。   这一场晨会,吴祈宁冷眼看着:还是那么回事儿,敲了敲桌子,散会!各忙各的去吧!   她登基首日,还算顺利,全赖李文蔚和刘熙挺她。   古来做官,上面有人,下面也得有人。吴祈宁心中感叹:古人之言,诚不欺我。   然后,就碰上了麻烦事。财务大姐苦大仇深地抱着一摞子账本敲开了吴祈宁办公室的大门。吴祈宁看着那厚厚的一沓子发票,苦笑出声:这才是,冤有头,债有主。   一笔一笔,都是她欠穆骏的钱。   吴祈宁揉揉太阳穴:“这个嘛……呃……”    第72章 藩患   其实吴祈宁的第一反应是比较恼恨的。   上班第一天财务主管找新领导要账,这叫什么?往轻里说这是不给领导面子!往深里说这是人为给领导制造管理难度。这就是要造反啊?   这财务主管林月娥在灵周科技干了十来年了,是盛年招进来的。那就肯定是盛年的人啊!   干嘛啊你?是不长眼还是不带心啊?   吴祈宁好歹当了两三年的部门主管,在越南吆五喝六管过好几百口子人,身上还是长了几根瘆人的毛的,这“呱嗒”一下子脸儿就撂下来了。   要说林月娥是忒不会看脸色了,眼观鼻直口口问心,一摞账本推到吴祈宁跟前,一点儿退的意思都没有,十足的不给吴祈宁留脸。   吴祈宁凉凉地看着她。   林月娥死眉扬眼地开口:“吴总,好歹您就给把账结了吧,这不是您左口袋儿掏右口袋儿的事儿么?”   吴祈宁一口气噎住,心说:那能一样吗?   姓林的,我看你是要嘬死。   穆骏临走的时候可是把人事和财务的权力都托付吴祈宁了。国之大事,在祀与戎。那公司的大事儿无外乎财权和人权。现如今吴祈宁也算一朝权在手,是不是就要便把令来行也就是她一眨么眼儿的事儿。林月娥别看你牛叉哄哄的是个部门主管,吴祈宁现在还真是说开了你就开了你。灵周科技总体薪资水平不错,财务部几个姐们儿业务能力都可以,随便提拔一个也未必乱了阵脚。林月娥四十出头儿,现在再找工作也未必那么痛快顺心,吴祈宁要真打定主意摘了她的鸟食罐儿还真够给林姐姐添一堵的。   何况吴大小姐初登大宝,杀个人立威风,这也是在辙的套路。   这事儿现在是这样儿,所谓杀人放火欠债还钱的逻辑放在这儿,已经讲不通了,林月娥现在向不向吴祈宁催账,就是个你是否效忠新领导的问题。   中国人历来善于把事物问题搞成政治问题,从这事儿不好办变成:什么?你敢不听我的?   最后闹到人头滚滚,血流成河,才想起来,哎?当初为了啥来着?对!因为她不是我的人!以至于将来换上一个听话的,事儿也还是得那么办,主意也还是那么出。   只要政治正确了,这就海清河晏了。   后面自有无数宣传口儿的给大伙儿分斤拨两地摆事实讲道理:虽然都是找不着道儿,那这回扔鞋和上回扔鞋是有本质区别的。上回是胡来,这回是鞋好。此处省略五万八千字。这路买卖俗称洗地。您放心,只要领导舍得说,大伙儿什么时候都是舍得点头认账的。   至于先头儿那个不长眼的货,真是死了也没人同情,谁让他只知道低头拉车,不知道抬头看路呢?   吴祈宁摸了摸下巴,寻思:要不然我就开了她得了。   吴祈宁毕竟不是个混不吝,还好她不是个混不吝,压压火儿,心说林姐也不是糊涂人,怎么这么直眉瞪眼往枪口上撞?信手拿起来账本儿,翻了翻,吴祈宁的脸就绿了。   要么林姐姐豁出命来找她要账呢,敢情灵周科技穷成这样儿了!偌大的买卖,站着房子躺着的地,账上连整儿带零儿还十三万块钱。这么大买卖一个月工资也得十来万啊!也就是说下个月开支都成了问题了!   怨不得穆骏吐血!这位爷真扛得住!搁我我早吐了八回了!   早知道这样儿还不如把这买卖交给穆骏那一门英烈的表姨儿呢。   可是慢着!灵周科技怎么可能没钱呢?就算去年订单不够多,那也不至于惨成这样儿啊。   当家的是穆骏又不是崇祯。   吴祈宁本来上班头一天,给自己预备了一堆正经事儿安排:几个小部门领导的碰头儿会是要私下开一开的,这进度到底怎么样了啊?;主要客户是要寒暄一二的;唐叔那帮牛鬼蛇神也要打个招呼才算礼数周到。   这可好,全顾不上了,吴祈宁脑门子青筋都起来了,直眉瞪眼就一个问题:钱呢?   林月娥慢慢悠悠地从鼻子里哼出来:“钱是有,都是应收。”   吴祈宁皱了皱眉,怎么这么阴阳怪气儿的。定睛看看资产负债表,资产总值不难看啊!手指头捋着密密麻麻的分类往下看,果然,应收账款那里是个……好大的数儿……   吴祈宁脑子转得跟计算机一样快:不能啊。我就是该着穆骏的钱,那也有限,这个数儿的三分之一也没有啊。灵周科技几斤几两我知道,我的账款让穆骏嘬牙花子我信,真动他根本是不可能的。我要是有那么大力量我就行了!   手指头一翻,看到了科目明细,吴祈宁细细地咬住了牙:呵呵呵,对家儿居然是灵周科技越南公司!我说盛年你这回属兔子的溜得这么快!敢情是心里有鬼啊!再一深想,穆骏遗嘱盛年这么做作,看来也是因为心虚。穆骏究竟是跟盛年情深不假,这里的干系厉害居然从来没跟她透过一个字。   也怪不得穆骏死也不去日本看病,他扔下的这一摊子没办法和她交接啊!   可是事关盛年,不可轻忽。   吴祈宁自认怂人:她惹得起穆骏,心里总还是怵带她出道的盛年一头。   既然事儿出来了,咱就得有力有礼有节。   吴祈宁认认真真地查了大半天的账,看完了之后,心里头……五味杂陈的……我说盛年在越南大手笔投资挥金如土的,他得有多少钱?敢情都是穆骏给他戳着呢。   盛年该着穆骏的货款,最远一笔账能说到两年半以前。吴祈宁闭闭眼,那笔单子她记得,还是她在越南转给穆骏的。我说我每回从越南转给灵周科技滨海公司订单解决国内产能问题,穆骏都波澜不惊一点儿笑模样儿没有呢?我说我从越南回来之后让滨海工厂做越南工厂的订单,工厂同事一推六二五,非得找穆骏签字才能开单。   原来盛年从来没!给!钱!   吴祈宁一拍桌子站起来:“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林月娥端然稳坐,抬着眼角儿,那么看吴祈宁。   吴祈宁到底新晋当头儿,还有三分要脸:是啊,钱么,她也没给。   可是那能一样吗?她欠地少啊!从量变到质变是需要一个积累的!都是偷,偷400不立案,偷40万搞不好就枪毙了。这这这,这明显性质不一样!   出了一口恶气的林月娥终于舍得给吴祈宁一个台阶儿下,她也是从善如流:“当然,您欠的少,还得说盛总是大头儿。”   吴祈宁一屁股坐倒,心里转了十七八个念头,最后长长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只能说穆骏是个厚道人!心里这是担待了他们多少事儿啊……怨不得三天两头儿胃不好,吴祈宁光听听就觉得心口发满。   说千道万,还是得想辙解决啊。   吴祈宁看看林月娥:“我说林姐姐,盛总前几天就在滨海,您怎么不要啊?”   林月娥一脸的生无可恋:“要了啊!我这不是要不来么。”   吴祈宁气结:“你倒是笃定跟我这儿要的来?”   林月娥是豁出去了:“您要是给了,咱皆大欢喜。您要不给,我下个月领不着工资。您要是开了我,也得给我半年遣散费打发我滚蛋,你不给我告你去。我怎么都合适,我干吗不跟你要啊?”   吴祈宁气急败坏:“同理可证,你干嘛不找盛年啊?效果那是一样一样的啊。”   林月娥叹口气,说了实话了:“神鬼怕恶人,盛总多流氓啊。”   于是吴祈宁就彻底说不出来了。   她两手交叉,坐在老板椅上想了半天。这流氓盛年耍得她耍不得。盛年耍流氓是因为他不管大陆工厂,吴祈宁要是咬紧牙关不给钱,下个月没法儿开支,自然有人气势汹汹地找她算账。讨薪这码事儿么,劳动局最简单还是拿民企开刀。   思来想去,吴祈宁咬咬牙打书包里掏出来金熙科技的支票,大笔一挥,给了二十万,先解灵周科技燃眉之急吧。大爷的!你穆骏也是二百五,你怎么不把灵周越南留给我呢?   角色兑换,天下太平。   你你你,你这不是害我么?   钱给出去,心口拔凉。把吴祈宁疼地啊,心肝脾肺一块儿哆嗦了三分钟。痛定思痛,这也不够啊,还是得找盛年要账才是正理。   吴祈宁打发林月娥,凶神恶煞:“去!给我要去!”   林月娥很诚恳地看着吴祈宁:“吴总,我都要了两年半了。我跟穆总反应了两年了,他压着不办,我又什么法子?哎?您不觉得到这个节骨眼儿了,就得您出头了吗?要不然咱就剩下跟盛总走法律程序一条路了。”   吴祈宁听着就脑仁疼:跟盛年走法律程序?可好,原告:法人穆骏。被告:法人穆骏。标的在国外,这官司得打到新加坡去!   吴祈宁长叹一口气,这妥妥地就是外藩做大威胁了中央政权啊!   捋捋心思,吴祈宁吩咐林月娥:“看看,除了盛总,还有哪家客户的账期到了,该催就催,咱们西瓜没捡到,芝麻也不能丢了,把零七八碎儿的要回来也算集小胜为大胜。”   林月娥点点头:“是,我马上回去办。”   吴祈宁想一想:“跟业务开个会,把欠款客户分析一下儿,让他们去红脸儿,你们去白脸儿,钱要的艺术点儿,也别把客户得罪了。林姐您老财务了,懂分寸吧?”   林月娥想了想:“吴总,我都明白。那我先去办了!”   吴祈宁点点头。   林月娥站起来,终于带了三分赧然:“吴总……也不是我挤兑您……实在是……”   吴祈宁挥挥手:“你是勇于任事,我心里都明白。”   林月娥眉头一松,看来她也不是没有心理压力。   做事儿从来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如果公司最近风头不强,用人之际,老板对伙计难免多融让三分。刘邦还阵前封了韩信齐王呢。作为员工只要吃定老板不是睚眦必报的人或者不怕秋后算账,危难关头偶尔撒娇效果也会不错。当然,在老板心里雪中送炭和落井下石的人,评分自然不同,这也就是后话了。   打发走了林月娥,吴祈宁自己坐在椅子上考虑再三,还是得硬着头皮给盛年打电话,语调谄媚,一如初见:“喂,盛总,我小吴……”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电话那边儿,盛年不紧不慢地哼一声:“哟,吴总啊……”   话音儿不对,吴祈宁倒抽了一口凉气。彼此太熟了,闭着眼她都能想出来盛年的丹凤眼现在一定挑得高高的。吴祈宁百忙当中只恨自己长得不好,她一双杏眼倒是黑白分明,跟盛年一比就是一傻白甜的标配。   盛年在电话那边儿一脸地无辜:“吴总,您找我什么事儿啊?”   什么事儿?揣着明白装糊涂!这摆明了就是赖账的前奏!   吴祈宁就是硬着头皮也得应酬啊:“盛总,您就别拿我开心了。说千道万,我也是您栽培的不是?这么多年鞍前马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总不好意思看着我这儿一穷二白,着这么大急,自己站干岸不是?灵周科技滨海公司也是您这么多年的心血……”   盛年在电话里煞有介事:“吴总,此话何来啊?我可是听不明白了。”   吴祈宁心说:何来?这么来!法律不管我早打死你了!   嘴皮子磨了半天,盛年施施然地在国际长途里给吴祈宁讲了一个道理:这地主家也没有余量啊……   要钱,没有。要命……你敢!   撂下了电话,吴祈宁是深深地陷入了苦闷!   什么叫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吴祈宁现在觉得脖子疼,颈椎都快压出毛病了。她这会儿是真恨不得自己还是小吴儿啊。小吴多好啊,吃凉不管酸,月底稳拿钱。实不行还能撂挑子。这可好,如今请君入瓮,背后还有好几百找她要工资的,她还能撂给谁啊?   首先,盛年是一流氓!   其次,这个流氓她还治不了!   第三,她缺钱!还得去找这流氓要!   这不是与虎谋皮吗?   吴祈宁骨子里也算个理工大学毕业的学生。事到如今,山穷水复,她坐在椅子上慢慢地琢磨:这事儿分两种情况。   第一,盛年有钱不给。这样比较好办,在他们家门口儿抹脖子上吊,雇人绑票儿他儿子,总还是有办法把钱掏出来的。   第二,盛年也没钱。这……可就难了……总不能绑了他卖器官,就是卖器官,那俩肾钱也是不够……盛年不能没钱吧?就算基础建设投资,两年半的货款也有个眉目了啊,再说灵周科技也不是穷光屁股去的越南。   是一是二么,她怎么分析都没用,哎,这得找个明白人探探。   明白人么?吴祈宁拿起来电话想了想,拨通了宝姐。   多日不和宝姐联系了,主要是同着刘熙,诸多不便。吴祈宁自从回了滨海,对宝姐也有了三分男人对外室的感觉,在外面万般相好,回来之后联络嫌烦。可是赶到事儿上了,还是要求救一二的。   电话响了三声,宝姐懒洋洋地接了起来,“哈”地一声笑:“小没良心的,想起来我了?”显然是心情大好。   吴祈宁问:“怎么这么喜庆啊?”   隔着电话也能感觉宝姐一脸少女崇拜,声音都快滴出蜜来了:“盛年刚跟我说,你恐怕要找我。WULI盛年欧巴果然是料事如神啊!”   欧巴?你爹的!   吴祈宁咬牙切齿:“那他有没有嘱咐你我打电话跟你说什么啊?”   宝姐简直乐不可支:“他让我告诉你,他没钱!”   吴祈宁气得要死:“他没钱你还不甩了他?”   宝姐笑得花枝乱颤:“他颜值高,我乐意倒贴!我这是真爱!”   吴祈宁“咣”地一声撂了电话,心里狂怒:这个刷脸的年头儿!   运半天的气,吴祈宁想起来黄凤了,看看表,加减时差也应该正是上班儿的时间,吴祈宁寻思着不能太过明目张胆,她拨通了阿梅的电话,心里祈求着这对儿小情人还没拆伙。   阿梅接了电话,语声欢悦:“小姐!好久没听到你声音了!什么?你找阿凤啊?我去给你叫!”   吴祈宁赶紧嘱咐阿梅:“别说我找他!就让他接电话!”   阿梅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看来这小两口儿还真没拆伙呢。   吴祈宁心说:阿弥陀佛,世上有真爱。   阿梅小声小气儿地叫来了黄凤,吴祈宁轻声细语地问黄凤:“哎,师弟,我问你,盛年有钱吗?”   黄凤顿时蒙圈:“啥?”   吴祈宁说:“你就给我打听打听,灵周科技越南公司账上有没有钱!”   黄凤慢慢地“哦”了一句:“师姐,你还不知道呢啊?”   吴祈宁揉揉脑门,有种不祥的预感,不期然抬起头,刘熙在门口儿好像找她有事儿。   吴祈宁挥挥手,意思你先把门关上,咱回头再说,不期然看见刘熙眼波流转,好像有点儿要哭不哭。   吴祈宁心说:这一个个的都是怎么了……    第73章 兴替   吴祈宁当时是真没把刘熙的面相儿多往心里去。   黄凤给她的消息绝对是爆炸性的:“你知道吗?宝姐大概这就要上位了!”   吴祈宁的眼珠子咣当就掉下来了:“什吗?”这才刚陪着穆骏住院多少日子?江湖纷争它怎么就风起云涌了呢?   黄凤名将在外,身边儿各个非我族类不得胡扯,早憋得眼珠子都绿了,好容易吴祈宁有了闲心,立刻一五一十地掰扯给她知道:“师姐,你不知道,当初盛总娶滨海的这位老婆,也就是看上了人家家大业大,老爹是实权派,否则就咱盛总的颜值,啧啧啧,怎么能娶那么一位大婶儿啊?不般配啊……”   吴祈宁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这事儿……般配不般配是人家的事儿……轮不到她个外人置喙,你知道人家俩人当初是怎么回事儿啊?盛年就不许看上刘熙温柔体贴心灵美啊?   想到这儿,吴祈宁还是数落了黄凤一句:“你小孩子家哪儿那么多话?般不般配你怎么知道?”   黄凤在电话那头撅嘴:“我就知道你得这么数落我。哼,你还要不要听啊我的师姐?你再唠叨我不说了啊。”   吴祈宁心里叹口气:黄凤少年英俊,现在又志得意满,估计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大敌当前,还是得摸清楚盛年的虚实要紧,不过黄凤这孩子也不能太上赶着了,她顺口:“切!小孩儿样儿,爱说不说。不说我还不听了呢。”   黄凤果然急了:“别别别啊!我说还不行吗?哎哟喂,这可是大八卦,憋死我了。在这儿跟谁也不能说。”   吴祈宁在这个师弟眼前还是架子满满地:“说!”   黄凤说:“听宝姐说,现在盛总家这位大奶奶的爹东窗事发,这老贪官一辈子不是好东西,现在让人逮出来了,也是他岁数大了,不碍别人的事儿了。所以那边儿让他退赃,说是退了赃款,立刻退休,才能既往不咎。这事儿沸沸扬扬,闹了几个月了,师姐你一颗心都在穆骏哥身上,竟然一点儿风声都没有?”想一想,黄凤评论:“穆骏哥嘴可是真够严的,什么也不跟你说。看来还是一门心思维着盛总的面子,心里放不下盛家人。他们盛家人各个儿心眼儿太多,不是我说,师姐,你太老实,可得自己多留神。”   吴祈宁低低地“哦”了一声,问:“那刘家老爷子这事儿又得花多少钱才能脱得出来呢?”   黄凤低声说:“那天宝姐在一边儿听盛总的电话儿,据说怎么也得千万吧……”   吴祈宁倒吸一口凉气,一只手捂住了嘴。   黄凤那边儿施施然地做了总结:“师姐你说这不是活该吗?当初仗势嫁了人家大帅哥,如今老家儿失势了倒了后台,让人休了也没得怨啊!”   吴祈宁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有时候,一个人喜不喜欢一个人,其实和当事人人品好坏完全没有关系。譬如说黄凤和刘熙,风马牛不相及。黄凤这么偏帮着宝姐,固然是他和宝姐见面三分情,熟人好说话。   但是吴祈宁知道:他们这起儿家里无门无路的草根儿孩子,骨子里对被爹妈扶持起来的各路二代总是有几分衔恨的。羡彼福荫之娇养,哀吾生存之维艰。屁股决定脑袋,这是没法子的事儿。再加上建国日久,大伙儿都让无神论洗干净了脑子,老年间恨天怨命这辈子积德修来世的念头基本上不复存在。极目四望,那也就只剩下了王侯将相怎有种乎的怨毒。   书上不是说人人平等吗?   吴祈宁愣了半天,问出来一句话:“这么说,盛总换媳妇儿是换定了?”   黄凤在电话那边儿摇了摇头:“盛总心眼儿多深啊,没事儿人一样。倒是宝姐,这些日子喜上眉梢的,看意思是正位中宫有望了。”   吴祈宁点点头:“原来如此。”   撂了黄凤的电话,吴祈宁结结实实地把自己陷在了办公室的老板椅里,怪不得,怪不得前些日子盛年回来也不见刘熙有多开心呢,原来是后院儿着了火了。   也怪不得盛年去了越南,这么大马金刀地把刘熙甩给了自己。开始还寻思是盛总让刘熙看着自己,如今看来,也未必是这么个意思了。   吴祈宁还是比黄凤厚道,想着刘熙,心下恻然:这正室夫人勤俭持家,相夫教子,又没有不安于室,不就是长相差点儿么,怎么能……怎么能说休就休了呢……   沉沉地叹一口气,觉得脑袋更疼了。   看看门口儿办公室的刘熙,吴祈宁揉揉脑门儿,这事儿不知道还好,知道了她比刘熙还尴尬。   吴祈宁喝一口水,慢慢地支着下巴琢磨着黄凤的话,这个刘老爷子要是得花千万块钱才能平安下庄,肯定不能舍命不舍财,他们刘家在滨海盘桓日久,砸锅卖铁,几百万也是凑的出来的。不过家财万贯难免一时不便,急切之间要是把现钱凑齐了,估摸也难,盛年这个当姑爷的手里有钱,老丈人家能不张口?   现在滨海、越南两个工厂开足马力,二十四小时倒三班地做詹爷爷的单子,人工物料正是呼呼往里扔的时候,肯定都是钱紧。盛年要是撤出来大笔资金回填老丈人的窟窿,可不是拉着拽着大家一起闹钱荒?要是那样儿,也别怪他没钱。这么说盛年有钱没钱,全在于换不换老婆了?   思一及此,吴祈宁心中苦笑:要是这么说,盛年换妻也算壮士断腕,不算坏事。否则可是把大伙儿都连累进去了。他有钱,吴祈宁还有指望。盛年要是就没钱,那……那可就糟了……   想到这儿,吴祈宁深觉得自己这想头儿对不住刘熙,她扭身进了里屋的佛堂,恭恭敬敬地给观音大士磕了三个响头: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这才慢慢理解为什么盛年、穆骏皆爱拜佛,原来都是饱受贪嗔痴三毒炽烤,我们从来没有善良过。   这一天班儿上的,该干的没干,该忙的没忙,心眼儿倒是动大发去了。   下班儿的时候,李文蔚大马金刀地上了吴祈宁的车,说:“最近太忙,我干脆搬到你家跟你做伴儿些日子得了。还好搭你便车。”   吴祈宁耸耸肩膀:“乐意来就来,反正我一个人住着也是闷得慌。”   于是下了班儿,吴祈宁带李文蔚回她家去拿行李。李文蔚到了自己家楼下,没下车,先左右看看,贼头贼脑的,看见四外无人,一个健步冲上楼去,一会儿咚咚咚地跑下来,手里拎一个登机箱,怎么看怎么早有预谋。   李文蔚一声欢呼:“早想去你家蹭饭,就是师哥老给我脸子看。他可不在了……”   吴祈宁微微地顿了顿,文蔚这话说的,就跟庆祝她守寡似的,好不吉利。   回头看看文蔚,这么开心地要换个住处,仿佛是安心要躲了谁似的,也让吴祈宁心里多了几分思量:山中方七日,人间一千年。这些日子陪着穆骏住院,我是不是错过了太多的故事?   吴祈宁家的小楼儿面积不小,卧房也有两间现成儿的。李文蔚安心搬进来住,进了屋就乱七八糟地收拾着东西。吴祈宁打开冰箱,拿食材做饭,头两天自己吃,就凑合得了,如今家里来了个娇小姐,怎么也要讲究些。   吴祈宁做饭是有两把刷子的:碧绿粉红的清炒虾仁,黄澄澄的香椿鸡蛋,雪白的米饭,海鲜汤。   李文蔚刚刚洗过澡,擦着头发一声欢呼扑上来吃饭。   吴祈宁苦笑一声:这就是个大小姐啊!   饭桌上,李文蔚说:“哎,吴总,这头一天上班感觉如何?我怎么看你闷办公室一天也没出来啊?你好歹也关心关心生产进度啊。”   吴祈宁翻个白眼:“这不是有你呢么?”想一想,她约略跟李文蔚念叨了一下儿这一天的各路消息。一方面李文蔚技术官员算个局外人,另外一方面,吴祈宁心里存不住事儿,总乐意和人叨叨一番。   不过今天的故事太劲爆,李文蔚一听就蹦起来了:“渣男!这盛年就是一个渣男!妥妥儿的!”   吴祈宁瞅着李文蔚想了半天,慢吞吞地把唯恐盛年把公司资产填了窟窿的话说出来。   谁知道还没说完,李文蔚就急了:“小宁,你可不能这样儿啊,哦,为了钱就支持盛年抛妻弃子。这还没到哪儿呢,就嫌弃人家刘熙姐姐是大伙儿的累赘了,你要是这么着,有朝一日你连累大伙儿了,难不成我们也袖手旁观让我师哥把你扔下吗?”   吴祈宁一怔,觉得李文蔚说的也是在理,当初盛年做亏了买卖,刘家没少帮忙,如今刘家倒霉,盛年扭头就走也不像话。   她想了想,摆摆手:“我就是那么一想,你也别着急。这事儿你我都是帮腔的难上台,刘熙姐姐这婚姻能不能保得住,全在盛年拿主意。咱们也是干着急没法儿左右啊。难不成我一通电话打过去劝,我说盛总,这媳妇儿你还是换了得了。人家也不听我的啊。”   李文蔚听了,长长地嘘一口气:“可也是啊。”   俩人抱着饭碗同时叹了口气,这吃饭的心情就差了许多。不过好在和李文蔚同居就比和穆骏一起过又省事了许多。吃饱了李文蔚刷碗,晚上没事儿,一起窝在楼下起居室,李文蔚打个联机游戏,吴祈宁看一段儿美剧,心里寻思着怎么找盛年补上窟窿,也算另类的岁月静好。   晚上九点多,李文蔚的手机乍然大响,她看了一眼,匆匆抱着电话跑了出去。   吴祈宁隐约听见,对方有一个暴怒男生:“文蔚!你没事儿吧!你家没人!你是不是生病了?你告诉我啊!”语声凿凿,恁地耳熟。   吴祈宁闭目想一想,就笑了,白少爷!   这对儿欢喜冤家。   看意思李文蔚是不乐意自己听见她和白少爷的爱恨情仇,吴祈宁索性收拾收拾回了房间。躺在床上,不期然看见一条穆骏的微信传过来:我很好。你上班怎么样?   吴祈宁思之再三,回复一条瞎话:非常顺利。托你的福。哦,我收了一笔祁连的回款。   很快,穆骏回信:这样就好,这样就好。配个生动表情。对方松一口气的样子简直溢于言表。   吴祈宁看着手机,一声叹息,她想:这么肯替他着想,自己无疑是爱穆骏的。大概非常爱吧。   快到十点的时候,吴祈宁手机再响,打开一开,居然是盛欣微信过来,穆骏的各种检查报告,手术安排详详细细地发给了她。吴祈宁认真地研究了一番,回了三个字:辛苦了。   盛欣会做人,顷刻也有消息返回来:应该的。   吴祈宁拿着手机想一想,自己和盛欣也算相逢一笑泯恩仇?   管他的!   次日一早,晨光熹微。厨房里传来摸摸索索的声音。   吴祈宁起来一看,原来是李文蔚穿着睡衣在做早餐,她回头朝吴祈宁笑一笑:“你多睡会儿。我煎鸡蛋,烤面包。哎,正寻思让你在咖啡香味中醒过来呢……”   吴祈宁就笑了,两个生活能力爆表的成年女子一起居住,好处多多,衣食住行也能讲究,还好互相分享一下护肤品和美妆。直到双双收拾完毕,预备出门上班,坐上车,彼此看一眼:小西装,笔挺长裤,自己都觉得自己帅得一塌糊涂的,另类的心情大好。   开了晨会,行礼如仪。   李文蔚要监督进度,吴祈宁开车带她去了唐叔的工厂。工程师有正经话说,吴祈宁就溜溜达达的到了唐叔办公室。多日不见,这老东西脸色不合多有晦气,抬眼看看吴祈宁,只是“嘿嘿”一声。   吴祈宁挑挑眉毛:“您嘿什么啊,就跟祁连制药给咱们回款了一样。”   唐叔勉强一笑:“嘿我们吴总,登台拜印,扬眉吐气了呗。”   吴祈宁苦笑:“您这是骂我,没有二话。”   唐叔说:“接了那么大买卖,还是骂你,那得多少人找挨骂啊。”   吴祈宁耸耸肩膀儿,终于什么也没说。他们的账务问题怎么说还是家丑,这事儿有苦自己知,犯不上嚷嚷得满世界人尽皆知。灵周科技还要行走江湖,盛年也还得出来混。事儿不能做绝。   吴祈宁和唐叔寒暄两句,唐叔的手机乍然大响。这老家伙看了看,脸色略微尴尬,吴祈宁识趣地退了出去,出去的路上,她隐约听了一句:什么银行,什么贷款!   吴祈宁脑袋灵光一闪:没钱我也别干忍着了,灵周科技站着房子躺着的地,跟银行抵押一下儿解我个燃眉之急呗。反正詹爷爷的货款下来了,这一笔窟窿怎么也就填上了。到了秋天穆骏回来了,再跟盛年慢慢算账慢慢撕,她就不去和盛年死磕了。实在不行,穆骏作为股东要求把灵周科技越南工厂的利润分红了,那就是技术操作问题他也吃不了亏啊。   她打个响指,心说:就是这个主意!找银行去!   吴祈宁拿定了主意这一路走道儿带风,自己都觉得自己聪明机智。   说起来贷款,自然还是得找齐江这个大拿。吴祈宁约了齐江晚上在童培培的盛境见面儿。   吴祈宁这三番两次的有事求齐江,连着童培培也是脸上有光的,赶紧给留了个安静的座位,端了两杯热咖啡奉上。   吴祈宁说明了来意,齐江就开始撇嘴:“我说吴小姐,你怎么还不死这个心?我们银行是有贷款任务,可是那哪是贷给你们民营企业的?我们讲究个贷款的回收率,这年头儿,实体经济一塌糊涂快成尸体经济了,我们就是有份额也是济着医院、学校这些公共事业单位给啊。”   吴祈宁一口气噎住:“那你们不是老么大的招贴写着,扶持科技型企业吗?我们灵周科技不算科技型企业,谁算啊?”   齐江抿一口咖啡,长叹一声:“你怎么这么幼稚,那些拿科技津贴的企业哪个不是和上面沆瀣一气骗项目经费的?能轮到你?”   吴祈宁想一想:“齐江,这回和以前不一样,我们有抵押,灵周科技厂房地皮都是自己的,我们拿房产抵押还不行吗?我们这房子这地怎么也有千万上下,我押个二三百万出来周转不是很正常?你看我们资产负债表,我们又不是没有偿付能力。”   齐江托着腮帮子想了半天:“先说明白了,只能压地,厂房设备我们一概不看。既然这样儿你实在为难,明天我去给你打听打听,要什么手续。只要你有土地在手,我们还是敢给你放款的。”   吴祈宁长出一口气,上班两天,就这一刻最痛快,还得说穆骏的老爹有先见之明,当初仨瓜俩枣买下来这块荒地,要不然啊,今天可就抓瞎了。   这么想着吴祈宁的脸色也跟着滋润了三分,眼瞅着詹爷爷的业务进入了后半期,验收之后就有大把回款。这事儿啊有日子就是快的,能熬出来就好啦。   这边儿吴祈宁和齐江聊地大开大阖,童培培小鸟依人的趴在齐江的肩膀上笑地正甜。齐江回过头,拍一拍童培培的手腕子。吴祈宁捧着腮帮看着这一对儿郎才女貌,心里也着实替老同学高兴。不由得想起来:穆骏,你秋天会不会就回来了?   秋天啊,还有多远。   今天李文蔚加班儿,吴祈宁为了见齐江没等她一起。从盛境出来,觉得对人家不住,特意出去买了半斤三鲜包子,回家熬小米儿粥。文蔚究竟身体不好,她照顾照顾人家理所应当。   这边儿咕嘟咕嘟的小米儿刚翻了花儿,正要往里面放红枣,吴祈宁就听见外面大门“咣当”一响,李文蔚气急败坏地把门摔上,“咚咚咚”地冲上楼。   吴祈宁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儿,就听见外面白少爷杀猪样地大喊:“李文蔚!我爱你!你有艾滋我也爱你!”   楼上“DUANG ”地一声巨响,显然狂怒。   吴祈宁闻听此言,再顾不上粥,一个健步冲出大门,死死地捂住了白少爷的嘴。   白少爷“呜呜”地挣扎,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看着满脸通红的白少爷,吴祈宁心里忍不住狠狠地骂:妈的!智障啊!    第74章 表白   吴祈宁拿白少爷是没脾气没脾气的,艾滋病是啥好事儿啊?你当街嚷嚷,当朝阳区人民群众是聋子啊。是,就说这不犯法不犯罪,你以后还让文蔚怎么出门?   三揪两扯地把白少爷拽进屋,吴祈宁看看四外无人,“嘭”地一声关上了大门。动作麻利地就跟她刚刚掩护了个被追杀的地下党一样。   这边儿刚撒开了手,白少爷急赤白脸:“你凭什么拦着我表白啊?凭什么?”   吴祈宁险些抽他:“歧视!歧视懂吗?美国人还膈应约翰逊呢。这是中国,你还要不要文蔚出门去混啊?我满街嚷嚷你梅====毒有治了行吗?”   白少爷下意识地反驳:“扯!我没梅---毒!”   吴祈宁叉腰看着他:“你没病还不乐意人家说呢。”   白少爷顿时语塞。   果然,楼上一声巨响,“哗啦”一声一瓢凉水照着门口泼了下去。   吴祈宁吞了口唾沫:“你看,招人家不待见了不是?”   白少爷眼圈就红了,吸了吸鼻子,表情那个委屈啊。   吴祈宁长叹一声,她就见不得这个,思虑再三,把白少爷让进了屋里。   任凭吴祈宁三催四请,李文蔚大小姐脾气上来是端然不能下绣楼一步的。不但不下楼,李大小姐拿了把菜刀站在楼梯口,满脸通红,说白少爷敢上来她就敢削他。   姑娘这边儿是气冲斗牛的:“你们谁也别拦着我!”   吴祈宁从没见过这等节妇烈女,登时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蹬蹬蹬地跑下楼,去劝白少爷暂且退兵。   白少爷一脸坚毅:“不见着正主我还就不走了。”   此言一出,楼上“咣当”一声,连脸盆都扔下去了。   吴祈宁就彻底傻眼了。   日影西沉,白少爷坐在吴祈宁家楼下的客厅里,满腹冤屈地吃着包子。吴祈宁托着腮帮坐在他对面儿看着他。世易时移,吴祈宁几年前做梦想不到,高高在上的白少爷如今坐在她们家小屋里唆着手指头满嘴流油地吃着大肉包子,她不禁深深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特质,让各路神圣都变得这么接地气。   白少爷手不闲着,嘴也不闲着。他困惑地问吴祈宁:“你说,文蔚为什么不给我个机会啊?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吴祈宁痛心疾首地看着那还剩下俩半的包子,翻个白眼。   楼上不知道什么东西砸在地板上,“Duang”的一声,吴祈宁下意识地一缩脖子。她最近神弱,经不起大动静。   大无畏的白少爷很不拿自己当外人地又给自己盛了碗稀饭:“我看了技术资料了,艾滋病人可以结婚,可以有孩子。用阻断疗法,这个技术很成熟了。再说,现在科技昌明,艾滋病毒携带者活个十几二十年不叫事儿啊,这就是个慢性病,文蔚也是想地太多。等二十年后,保不齐就能治了呢。”   白少爷是自信满满,喝一口粥,烫地直呲牙。   吴祈宁叹口气,很有眼力价儿地又给白少爷一碟儿暴腌儿的小咸菜儿:“慢点儿吃。”   “咣咣!”楼上又是两声巨响,吴祈宁打赌自己看见一层的天花板上都有白灰末儿掉下来。   白少爷处变不惊地唏哩呼噜喝了两碗粥,站起来,冲着楼上大声喊:“我爱你文蔚,我是真心的。我觉得你至少得给我一个机会吧。”   “稀里哗啦!”楼上也不知道是什么家伙从桌子上给划拉下去了,碎了一地的感觉。   吴祈宁心说:你们俩谈恋爱,成不成搁一边儿,我们家这都赶上强拆了。   抬眼看着白少爷吃饱喝足,吴祈宁也觉得对得住他了,不由分说把他拎起来就往门外推。白少爷手脚挣扎,抓着门框:“我,我还没说完呢!”   吴祈宁很严肃地看着他:“等你说完,我们家都赶上轰炸之后了。你走不走?不走我报警了啊!”   白少爷怒目:“你敢!”   吴祈宁抬头就喊:“文蔚,110电话是多少?”   白少爷略一愣神的功夫,吴祈宁“咣当”一声关上了大门,彻底把这个扫把星关在了外头,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天也黑了,人也走了,楼上也踏实了。   吴祈宁慢慢地走上了楼,打开屋门,扭开了灯。   文蔚住的是原来她的房间,穆骏的佛堂,N年前她闯入的蓝胡子的屋子,这屋子就这么邪性,谁住谁伤心。盛境幽兰色的霓虹灯还在哗哗地闪烁,给这间屋里涂抹了一层类似童话故事的色彩。打开了大灯,吴祈宁倒抽了一口凉气,李文蔚已经把这屋都砸了一遍了。不过这姑娘真讲理,砸的都是自己带的东西。她看见李文蔚正猫着腰,拿着扫帚簸箕,低着头正认真地归置东西,一地的玻璃碴子,异香扑鼻,甭问,李文蔚刚才气疯了把保养品都扔地上了。吴祈宁看着那瓶SK2,心里哀哀地叹一口气:招谁惹谁了?她拿过来一个拖把,正要帮忙。   李文蔚粗暴地把拖把抢了过来:“你别管!我自己来!”   吴祈宁愣了愣,想她是明白现在的文蔚的,文蔚是想借着收拾屋子,收拾收拾自己的心情。而收拾心情这事儿,吴祈宁显然是帮不上忙的。   吴祈宁很沉默地退了出去,到厨房收拾了一锅香香地噶瘩汤,稳稳地给李文蔚端了上去。收拾好屋子的李文蔚一言不发地接过了饭碗,坐在地板上,“啼哩吐噜”地吃着,头也不抬。   吴祈宁慢慢地坐在她对面儿,沉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姑娘。李文蔚打定主意不抬头,强装出来一脸的混不吝。   灯光底下,吴祈宁只能看见李文蔚满头的乌发,她头上的旋儿都明明白白地坦白在她眼前。   吴祈宁吃了两口:“你其实也喜欢白少爷是不是?”   李文蔚没搭理吴祈宁,低头接着吃饭。   吴祈宁说:“其实白少爷说得对啊,这年头儿,技术手段能解决地都不叫事儿啊。”   李文蔚剜了吴祈宁一眼,狠狠地又盛了一勺面汤。   吴祈宁叹口气:“别的都搁一边儿,就这份儿吃相儿,你们还在很像两口子。”   李文蔚咣当一声把饭碗礅在地上,恶狠狠地看着吴祈宁。   吴祈宁举双手投降:“算了算了,我不说了!您饶了我们家饭碗。”   良久,李文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技术上,早就可以克隆人了。伦理上,这事儿能干吗?人民群众能答应吗?我们工程师的信条是:明知道短路的两棵线,就不应该往一块儿接。”   吴祈宁想起来白少爷的父母,长叹一声,无言以对。   是夜,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竟无枝可栖。   吴祈宁坐在床边儿朝下看,看见白少爷依旧双手抱头,痴痴地坐在她们家门口。月光如水,拉下了他长长的影子。她拉着李文蔚看,李文蔚冷哼一声,开窗户就要往下扔东西。   吓得吴祈宁紧拦慢拦还是晚了一步,不过扔下去她才看清楚了,这回文蔚只扔了一床薄毯。这分明就是:烈女怕缠郎的节奏啊!   李文蔚气色不善,连推带搡地把吴祈宁也轰了出去,“咣当”一声关上了屋门。   这一天出的事儿太多,吴祈宁觉得眼前纷乱之极,皱着眉头回了屋,大字型倒在穆骏的大床上,眼皮都懒得撩开。   吴祈宁闷闷地想:如果穆骏哥在就好了,还好和他打个商量。拿出来手机,吴祈宁慢吞吞地给穆骏发一条微信:文蔚在纠结白少爷,你说该怎么办好呢?   对方久久没有回答,吴祈宁想:是啊,穆骏哥现在在准备手术吧。也许已经休息了。   不过要是他在,会怎么了结这场桃花劫呢?不期然李文蔚的话又响了起来:“知道会短路的两棵线,从头儿就不应该接上。”吴祈宁微微打了个寒战,怏怏地想,恐怕穆骏也是会支持文蔚的吧。翻过来想一想,总觉得白少爷可怜。可是一想起来白少爷那个刺儿头的妈,吴祈宁又觉得李文蔚做得也对。无论如何,她得站在闺蜜这头儿。   她狠了狠心,自言自语:白少爷,那就对不起你了!   那天,他们都没睡好,寤寐求之,辗转反侧。   次日清晨,吴大小姐战战兢兢地打开家门,并没有见到白少爷的死尸倒卧当地,这才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可是知道知难而退,总比吊死在她们家门口坏了风水强。这么个大活人要是在她们家门口蹲一宿,估计也得有人报警。事儿闹大了,对谁都不利。   李文蔚满脸阴晴不定地看着门口儿,什么话都没说。吴祈宁战战兢兢,陪着笑脸儿在旁边儿站着。   李文蔚挑挑眉毛:“还不上班?”   吴祈宁答应一声,屁颠儿屁颠儿地跑过去开车,一边儿跑一边儿想:缺了德了,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可吴祈宁的好运也就到此为止了,到了公司,吴祈宁刚和林月娥说了要贷款的事儿,林月娥就几乎哂笑出声:“我说吴总啊,您死了这条心吧。咱们灵周科技想了三辈儿的主意了,都贷不下来。”   吴祈宁茫然不解:“有地啊,怎么贷不下来?”   林月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穆昭,对,就是老穆总当初买这块地的时候太着急了。咱们灵周科技在这儿经营了有十来年了,当初可是这一代工业区的第一波儿工厂。当初买地的时候也是当地政府说得花好朵好,区委书记许了优惠条件,老穆总才掏地钱。可是谁知道,钱给了合同出了,土地证就是办不下来。”   吴祈宁一愣:“那是为了什么?”   林月娥说:“因为啊,这块地一卖给咱们,当初的区委书记就高升了,新来的区长规划了个滨海工业区大项目,把这一块地圈进去了。想跟咱们谈,把这块地让出来以地易地让咱们再往远处走,可是又掏不起地上部分的补偿款,当初可闹了一阵子。是,咱们买地在先,他们圈地在后,但是这是政府的红线规划,你又有什么办法?好在这二年,政府收紧投资,没钱上这个项目,也就不催逼着咱们动地方儿了。可是土地证就一直没给咱。咱们要了好几次了,他们就是跟咱们耍这个肉头阵,说了,是,对不住你们,可是这块地手续不齐,土地证不能给你们批。为了这事儿,当初盛总急地卖身的心都有。”   说到这儿,林月娥自知语失,咳嗽了一声不说话了。   好在刘熙不在屋里,吴祈宁转了转眼珠,那一瞬间都有点儿万念俱灰:是啊,灵周科技几代掌门都不糊涂,放着抵押贷款这事儿,要是能做不是早做了吗?还能等到现在?   她尤不死心:“那当初的区委书记现在去哪儿了?”   林月娥眨眨眼:“听说去省里了,姓白。”   吴祈宁妥妥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这口凉气儿还没抽完,林月娥就又皱了眉头:“吴总,咱账上可是又没钱了。上个月那二十万我发了工资了。现在还有供应商货款拖着没给呢。”   吴祈宁就烦听这个,简直心头火起,可是也是无可奈何,挥手打发走了林月娥。她现在仿佛有三分不见这催命鬼,就没有这桩事儿的鸵鸟心态。揉一揉太阳穴,吴祈宁鼓足勇气给盛年打了个电话,盛年的越南手机长时间地没人接。   吴祈宁心里有几分怒气:这是把我撂了干岸儿了啊!她终究不死心,打给了黄凤。   黄凤说:“盛总去老挝了,急匆匆地走了,谁也没带。”   吴祈宁的眼珠转了转,有心想叫一声李文蔚,想一想还是咽回去了。她有点儿颓地坐在了椅子里,坐困愁城。   盛年去了老挝,宝姐倒是扭扭地回来了。吴祈宁正在心烦,没有去接机,但是想一想,照面儿还是要打一个的,两个人电话约了个时间一块儿吃个饭,连着订了俩时间宝姐都闹已经安排出去了。   吴祈宁苦笑:“瞅把你忙得。”   宝姐语音轻快,志得意满:“正经事儿!你别管!”   吴祈宁撂下电话,心潮起伏,想:难不成这就是下一任的老板娘?   回头看了一脑门子愁云惨雾的刘熙一眼,心里叹口气:这才叫倒霉挂相儿呢。您也好歹争口气啊!   不过她现在实在没这个九国贩骆驼的八卦闲心,好容易联络了祁连制药的采购吃饭,吴祈宁一脚油门就踹了出去,说千道万,回款是硬道理,哪怕是远期的承兑汇票呢,也求着大爷好歹赏下来一张,她好拿去银行抵押,要不然这日子可真是没法过了。   这边儿吴祈宁还没和宝姐再续上交情,那边儿就出了事儿了。   万没想到,傍晚时分,吴祈宁刚回小楼,就听门板给砸地山响。李文蔚只当是白少爷,一盆开水都预备下了,让吴祈宁拦腰抱住,死活求她看准了再泼:“别介,文蔚,别介,这年头儿工程师不都兴个精确打击吗?咱不能给工科生丢了份!”   好容易拦下李文蔚,吴祈宁一路小跑地去开了门,门还是砸地咚咚响,吴祈宁心头火起,这也是预备卷袖子骂街的情绪。   不提防大门洞开,外面站着刘熙跟盛川娘儿俩。   夕阳西下,孤儿寡母,好一番地凄清惨切。   吴祈宁张了张嘴,还没说出话来。   刘熙一把抱住吴祈宁就哭开了:“小宁!我不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年纪越大越写不出来萌点很多的文,好像都是办事儿的居多。以后的章节里,会连续几章都是办事儿的情节。我估计我写不出来你侬我侬忒煞情多了。自己也是心灰意懒。 第75章 入驻      毫无预兆地让刘熙一把搂住,看着自己心目中多年的老板娘形象坍塌地把脑袋靠在自己肩膀上泪如涌泉,吴祈宁嘴张得有鸡蛋那么大。   画风突变,巨大违和。   这这这……这都哪儿对哪儿啊?   吴祈宁有一瞬间很想把刘熙从肩膀头儿揪下来质问:您凭什么就笃定我是您娘家人啊?   这边儿正哭得天塌东南,地陷西北。   李文蔚“咚咚咚”地从楼上跑下来,怒容满面:“小宁……这王八蛋还有脸嚎呢?我看我直接报……警……就得了……呃?这是什么情况?”看明白了是刘熙,李文蔚大惊失色:“吴祈宁!你TM是双?”   吴祈宁恶狠狠地朝李文蔚翻了个白眼儿,用口型说:“滚!”   大伙儿都是明白人,虽然没人告诉李文蔚,李大小姐那么聪明也蒙了七七八八。   她呲牙咧嘴地给吴祈宁打手势:“怎么办啊?”   吴祈宁脑筋都抽起来了:“让进来吧。”   就这么着,李文蔚搀左边儿吴祈宁扶右边儿,俩人请祖宗似的把刘熙搀进了家门儿。   把刘大奶奶扶到沙发上上座,吴祈宁才有功夫细细地打量她一番,要说俩人也就几个钟头没见,刘熙简直了……头发也散了,眼睛也肿了,脸色煞白,刚才进门的时候有感觉,这人腿都是软的。   吴祈宁心说,不就是宝姐回来了吗?您不至于啊。怎么说您还是正房大太太,背后有老爹,眼前有儿子,腰里别着官府派发的大红色结婚证。您怕什么啊?   可着吴祈宁的眼光儿,宝姐不过是刘熙的癣疥之疾,弄不好自己真跟盛年翻车才能算朝廷心腹大患。   李文蔚挺有眼力见儿,忙前忙后地给刘熙斟茶倒水,贼眉鼠眼地看着吴祈宁,看来是安心要围观这个八卦。   吴祈宁凉凉地看了她一眼,真心是白少爷来地少,您又活了是不是?   刘熙瘫坐在沙发上,好一会儿,慢慢地吐出来一句话:“小宁,我想在你这儿住两天……”   吴祈宁“哎?”了一声,有心说什么,可是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这一句“哎”地也有讲究,既不赞同,也不反对。不过一般来说,这种态度,就是反对。   凭什么啊?你老公欠了我们家那口子一屁股两肋的账,还款无期不说,这还要把家属打发过来吃我住我?我长得就那么像包子啊?   李文蔚是最恨渣男,寻思着盛年这八成要抛妻弃子啊!于是乎盛总的光辉形象跟李大小姐这儿立刻跌成脚面水。她当机立断,桌子底下狠狠地踹了吴祈宁一脚,吴祈宁不闻不动。   李文蔚气得一跺脚,把吴祈宁拽到了一边儿:“小宁你干嘛不答应啊?不就住你几天么?你的同情心喂了猪了?你看你,你那叫什么眼神儿啊你?咱妇女之间的阶级情谊哪儿去了?”   吴祈宁呼噜了把脸儿,就觉得有点儿乱:论说如今她和盛年不对盘,是憋了互相死掐的心。今天白天她还咬着牙放着屁地把盛年骂了祖宗八代。谁知道八小时没到,盛年老婆孩子已经大模大样地要上她们家客厅喝面汤了。哪儿对哪儿啊?   刘熙那边儿缓了缓,擤把鼻涕:“我是无家可归了……”说到这儿,大奶奶悲从中来“嗷……”一声又哭上了,小小的盛川瞪大了黑白分明的眼睛,紧紧地依偎在妈妈身边儿,显然也是吓到了。   那情景,孤儿寡妇,还真是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吴祈宁不禁一瞬间恶意地遐想,是不是盛年出门让车撞死了,我还不知道风声。   想着盛年家百多平米的大房子,吴祈宁这边儿刚刚略微的一走神,那边儿正义的化身、妇联主任李文蔚同志的眼风就杀到了,那意思:不就住几天吗?你管不起饭啊?   吴祈宁苦笑一声,心说,请神容易送神难,李文蔚你凭什么认为我就命里缺祖宗?   想一想,吴祈宁慢慢儿地走过来,递给了刘熙一杯水,意思有话您也慢慢儿说。   刘熙一行鼻涕两把热泪,十五分钟使了半盒儿的面巾纸,搂着儿子那叫一个抽抽搭搭:“我爸……我爸双规了……缺钱补窟窿,我哥让我跟盛年说,盛年说至多给三百万多了没有,那个……那个……宝娜娜不是回来了么,放出话来……只要我肯离婚,钱好谈……我哥,我妈……就……就逼着我……”   刘熙的话还没说完,李文蔚好悬没蹦起来:“哪儿有这样儿的!太不讲理了!”   吴祈宁眉毛跳了跳,试探着问:“那……现在亏空的数儿是……”   刘熙吸吸鼻子:“七百多万吧……我再把我们家房子卖了……”   吴祈宁的脑子飞快地转着:盛年说没钱,我估计他是真没钱。盛年也没钱了我怎么办?这一屁股两肋的账我找谁去?至多给三百万?好啊你盛年!你这是要挪用公款啊!你违法犯罪你知不知道?我这儿穷的都要揭不开锅了,你要拿着真金白银填你老丈人的窟窿啊! 不行,你要是真敢,我就告你去!   一时间,吴祈宁不说话,刘熙也不说话,刘熙看着吴祈宁的脸色,吴祈宁一脸的咬牙切齿加上莫测高深。这场面就有点儿尴尬。   李文蔚毕竟和刘熙有同事的交情:“那……刘熙姐姐,你是怎么考虑的呢?”   刘熙白着一张脸,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哥和我嫂子坐在我家里不走,我妈要给我下跪,我就带着小川跑出来了,我就……我就想静静……”   李文蔚甚为同情地点点头,回头看吴祈宁:“那就让刘熙姐姐住下吧。要不然这大晚上的你还能让她带着孩子上哪儿?”   吴祈宁心说:如家、汉庭、七天连锁,能去的地方多了去了。上我这儿来算怎么回事儿啊?再说了,你今天来我这儿哭这一出儿是什么意思?盛年打发你出来试探我对他挪用公款的态度?瞎了他一双狗眼!   可是她没说出来,这话不能轻易说,说了就彻底翻车了。刘熙无所谓,跟盛年的面子还不能扯破,盛年多横啊?彻底翻脸她还吃不准盛年能怎么折腾她,她可没根自己是否每招都接得住。说老实话,吴祈宁这番顾虑,主要来源于她乍然工作就目睹盛年翻云覆雨地凉拌了刘杨他们奸夫□□,幼小心灵创伤太深。   吴祈宁自己也承认,她心里永远怵着盛年一头。好在她这些年做买卖,牛鬼蛇神也略见了些,小时候说风就是雨的脾气也收敛了不少。是以今天看见刘熙梨花带雨,她并没有多少跟着心潮起伏,刘熙如今来投靠自己是几个意思呢?宝姐行走江湖好多年,手底下几个存项儿,虽然她没说,吴祈宁心里是有个模糊儿的,这一下子倾尽所有都不准够。那么问题来了,如果宝姐认头出钱,这钱是宝姐自己的?还是盛年幕后给撑的腰啊?   要是后者,盛年就忒不是东西了,事到临头他还躲着不见人影儿,让刘熙自己提离婚,指使宝姐给他当白手套。   想着想着,吴祈宁自说自话地叹口气:“要是这样儿的爷们儿,不要也就算了……”   刘熙一下子噎住,哽了半天哭不出声儿,憋得脸红脖子粗的。   李文蔚怕刘熙有个好歹儿,这通给摸前胸揉后背,一眼一眼地飞吴祈宁,那意思你就不能说两句好话给劝劝?   吴祈宁长叹一声:我劝她?谁劝我啊?   要么说,人就是这样儿,熟什么干什么。吴祈宁左思右想,心口诸多大石基本无解的状态下,站起来收拾收拾上后面儿给刘熙娘儿俩做了点儿吃的:热烙饼、拌黄瓜、酱肘花儿拍蒜末儿,加上一锅儿起油皮儿的小米儿粥。   热腾腾、香喷喷儿的把饭端出来,悉心体贴地给刘熙盛了一大碗,可是吴祈宁始终没提留下刘熙娘儿俩的话。   谁也不傻,主家不提留客,客人也有几分心领神会了。就是这么香的东西,刘熙都不怎么吃的下去了。随便吃了两口,她就住了筷子。不过住了筷子她也没有走的意思,还是期期艾艾地看着吴祈宁。   留下刘熙,后头准跟着一大堆的麻烦事儿,虽然吴祈宁还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她直觉是后续必须有。况且如果刘熙和盛年劳燕分飞了,后面掌事的娘娘就是人家宝姑娘了。她吴祈宁把前皇后留在家里算怎么回事儿?还想不想跟宝姐留三分香火情分了?   不是她心狠,如果她让穆骏逐出家门了,易地而处,只怕刘熙也未必会顶着盛年的白眼兜搭她吧……   吴祈宁抬眼看看天色不早,倒是有心送客。不为了别的,清官难断人家的家务事儿。这里孰是孰非还真说不清。正踌躇着,话要怎么说。   忽而,小小的盛川,认真地用烙饼擦干净了饭碗上的作料沫儿,小心翼翼地看着吴祈宁,温文有礼,又有二分笨拙地客气:“阿姨,我能不能喝点儿粥再走?我有点儿渴,你的粥真好喝,我很想再喝点儿粥,行不行?谢谢你。”非常非常有礼貌的那种进退不得。   吴祈宁小心翼翼地蹲下了身子,和盛川对视。   她从来没仔细打量过盛川,这小孩长得很好,眉梢眼角颇似盛年,不过到底是刘熙的儿子,骨骼神韵多了几分温柔敦厚,是以,虽然没了乃父的流光溢彩,倒也不似盛年那样的咄咄逼人。   对着这样的一个小屁孩,吴祈宁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软肋,抱着饭碗的盛川,让她想起来若干年前,抱着保温桶去医院给爸爸送饭的自己,以及妈妈去借钱时亲戚们给她们的白眼。孩子们也许还暂时无法理解成年人的逻辑,但是总要承担成年人的因果。   不应该是这样的。   吴祈宁慢慢地直起了腰:“刘熙姐姐,我们家不大,也没收拾,你先凑合住吧。”   刘熙愣了愣,默默地点点头,眼泪滴滴答答地掉下来。   吴祈宁没说什么,李文蔚是长长地舒了口气。   那天晚上,李文蔚搬着被子卷儿过来和吴祈宁一起睡,吴祈宁没说什么,默默地给她腾出来多半拉张床。   躺在床上,半天,俩人谁也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吴祈宁说:“你说吧,我觉得你都快憋死了。”   李文蔚又阴了半天,冒出来一句:“我觉得我不是最惨的了。”   吴祈宁双手放在脑后,慢慢地“嗯”了一声。   又过了一会儿,李文蔚嘟囔:“刘熙姐姐也太倒霉了,让盛年坑完让娘家坑。这娘家也不给她做脸。哪儿有这么挤兑自己亲闺女的?”   吴祈宁凉凉地说:“刘熙姐姐的娘家是从今天才不给她做脸的,当初要不是她娘家给她戳着,盛总未必娶她为妻吧?”   李文蔚想了想,长长地叹了口气:“也是……这才叫善用刀剑者必死于刀剑之下呢。这门婚事,当初以爹始,今天以爹终。哎,小宁,你为什么这么不收留人家啊?你是不是看着人家有爹你恨得慌啊?”   吴祈宁冷哼一声:“你要乐意这么想,我也没法子。”翻个身,“不过我跟你说句掏心窝的话,刘熙姐姐留下来是个麻烦事儿,你看着吧……”   黑暗里,李文蔚“切”了一声:“什么叫我这么想你也没法子?小宁你现在说话越来越像混蛋臭男人了啊。这可不像你。”   吴祈宁苦笑一声。   李文蔚也顺势翻了过来:“那你说刘熙姐姐会从了去跟宝姐谈价钱吗?”   吴祈宁想了想:“八成儿会。她要是急着用钱,也只有把结婚证当了这一条路了。”   李文蔚平生最恨渣男渣女,这一下子就有点儿急,她一咕噜坐起来,扭开了台灯:“这么说来,这宝姐也臭不要脸。这不是挤兑人家落井下石吗?”   吴祈宁稳稳当当地坐了起来,抬眼瞅了瞅李文蔚腕子上三圈儿的冰润红透的红纹石老坑手链子。那是那年去吴哥窟,宝姐听说李文蔚八字儿缺火,特地托台湾客人踅来的纯正阿根廷纯种晶石。这一个链子,多说不起,万把块钱是要的。宝姐一万个不是,对姐们儿还是仗义的。   李文蔚抿了抿嘴唇儿,恨恨地把手链子摘了下来。   吴祈宁摇摇头,又把链子给李文蔚戴上了:“严嵩是奸臣,不耽误六必居的酱菜不错。一言不合扔首饰,这不是成熟的举止。别说您这串红纹,当初杜十娘把百宝箱都沉了,唤回来李甲了么?这事儿起根儿还是在盛年身上。”   李文蔚就不说话了,咕咚一声自顾自躺下,长长地叹了口气:“小宁,你说,咱活着,多不容易啊。”   吴祈宁拍了拍李文蔚的肩膀儿:“好好睡你的吧。”   就在这么个当口儿,她们俩分明听见,刘熙在隔壁哭得呜呜咽咽。   吴祈宁和李文蔚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把灯关了。   伤心人别有怀抱,这事儿,你没法劝。 作者有话要说:  马蹄你最近没有更新小说,你死到哪里去了? 马蹄腿疼,马蹄懒惰,马蹄生活中发生了几件不顺利的事情。 鞠躬。 第76章 召对   次日清晨,吴祈宁是让李文蔚给楞推起来的。   吴祈宁睡眼惺忪地翻身看着李大姑娘,鼻音浓浓:“你干嘛啊?”   李文蔚神神叨叨地“嘘”了一声,慢慢儿地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隔壁房间:“你听。”   吴祈宁心头一凛,“咕咚”一声坐起来,竖耳细听了半天,可是什么也没听见啊。   她满脸惊疑不定地小声儿问:“怎么啦?”   李文蔚一脸郑重:“没动静儿。”   吴祈宁坐在床铺上狠狠地退了李文蔚一把:“你有病啊!没动静儿你闹什么啊?”   李文蔚意意思思地看着吴祈宁,很迟疑地说:“你说……刘熙姐姐……她……她……不会上吊了吧……这也太安静了啊……半天都没动静儿……”   吴祈宁闻听此言,一撑床梆光着脚丫子蹦下了床,二话不说朝刘熙娘儿俩睡觉的屋子跑了过去。   李文蔚抱着被子在床上,看着吴祈宁的背影儿委委屈屈地补了一句:“我就是有病啊……哎……小宁……你等等我……”   一分钟之后,刘熙母子的屋门外,吴祈宁蹑手蹑脚地站在凳子上,从门上的窗户往里看。李文蔚扎着手在旁边儿扶着她,嘀嘀咕咕:“你看见了没啊?没事儿吧?”   吴祈宁摇头:“轻点儿轻点儿,小声儿的。”   李文蔚说:“不行你下来,我看看。”   吴祈宁摆手:“你好好扶着我就行。”   俩人正磨叽着,忽然大门洞开,一个小孩儿的身影钻了出来,一下子撞到了吴祈宁站的凳子上。   凳子翻倒,吴祈宁手疾眼快攀住了门框才没掉下来,李文蔚捂着嘴尖出声。   屋里传来刘熙困惑的声音:“怎么了……小川?”   盛川很迟疑地看着吴祈宁:“妈妈,阿姨在门口上吊……”   吴祈宁“噌”地从门框上蹿下来,一把捂住了盛川的小嘴。   盛川瞪大了一双眼睛,瞬也不瞬地看着吴祈宁。   李文蔚陪着笑脸儿往里头喊:“没事儿没事儿。我眼瞎把凳子踢了。刘熙姐你睡你的。”   吴祈宁看着盛川,盛川瞪着吴祈宁。   吴祈宁慢慢地放开捂着盛川的手,很小声地说:“阿姨……阿姨……只是想看看你们起床了没有。”   盛川垂下头,漆黑的大眼睛看着地板,抿了抿嘴唇:“我会好好照顾妈妈的,妈妈不会有事。我们不会给你添很多麻烦的。”   这孩子太懂事儿了,吴祈宁张了张嘴,没说出第二句话来。她对付姓盛的一贯战绩不佳,如今看来这事儿似乎有世袭罔替的倾向。   李文蔚难得贤惠地拉起盛川的手:“走,宝宝,阿姨带你洗脸擦香香去。洗完脸,咱们吃好吃的。”   盛川点头“嗯”了一声,乖乖地跟着李文蔚去了洗手间。   如果能忽略卧室里一声压抑的啜泣,这个清晨就是童真可爱爬满格。   吴祈宁揉着腰站起来,看着那一大一小蹦蹦哒哒,忽然有点儿百味杂陈:一时间也说不清楚他们俩是谁哄着谁。   人就是这样儿,如果有人肯拿你当孩子般珍宝宠爱,估计你也就会还以一幅孩提的面容乖巧回应。   如此的从善如流且心照不宣,大家装作天下太平。   所以说做人要惜福,时代不过几年的光景,不久我们就会被人世苛刻对待。纵然摸爬滚打,也是叫苦不得。   哪有那么多人会拿你当孩子怜惜疼爱?又哪有人会长时间地待你如珍似宝没个腻味?   这等好日子,过一天就少一天罢了。   想到这儿,吴祈宁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天早上,李文蔚和吴祈宁端茶倒水送早点,跟服侍娘娘似地伺候着刘熙。李文蔚是货真价实地同情刘熙碰了渣男。吴祈宁下意识地觉得,她这么做,会让小小的盛川开心点儿。   吃了早饭,吴祈宁刷碗,李文蔚服侍刘熙梳妆。盛川自己在一边儿穿衣服,收拾小书包。   李文蔚要帮忙,吴祈宁拦住了。她想给盛川留点儿自己独处的空间,大概敏感的孩子,总会自己偷偷哭吧。   依着吴祈宁的意思,就让刘熙在家休息几天好了,这精神恍惚的上班也没意思。   刘熙非不,说自己在家净剩下胡思乱想了,还不如上上班,换换脑子。   吴祈宁如今是当家人,心里难免“哼”一声:嗯,你歇一天我就给你算事假了,我这儿发着工资给您换脑子,我也算好人当到底。可见老板难当。   想是这么想,话自然不能这么说。热热闹闹一帮人上了吴祈宁的车。先轰轰烈烈把盛川送到学前班,然后再向公司杀去。   吴祈宁一边儿开车一边儿想:嗯,不错,公司领导、技术部长和行政头子这就算寝食同步了。白天一块儿工作,晚上还能回去砸个红一。诸葛亮怎么说的来着?宫中府中,俱是一体。这么空前的团结,穆骏在时,怎么可能做到?   一个小时之后,吴祈宁坐在办公桌后面喝一口咖啡眨眨眼,才慢慢儿把心思收回来。打开EMAIL,足有三十多封信。挨个看过去,倒有大半是金熙科技她自己小买卖的话头儿:有订货的,有对账的,有催款的,都是寻常业务。   吴祈宁挨个浏览一下儿,心思一转,把几封订货的EMAIL转到了灵周科技的业务部,反正平常也是要下给穆骏的单子,吴祈宁干脆整合了一下儿资源,直接发给灵周科技的业务处理了。她实在忙,就不仔细看了。   和刘熙在晨会前打了个招呼,刘熙薄施粉黛,看着还行,吴祈宁也放心了一点儿,不过刘熙对她仿佛有几分欲言又止的。吴祈宁隐约能猜到是什么事儿,可是刘熙不说,她打定主意阿弥陀佛不往里掺和,这就够乱的了。   晨会的开始进行地比较顺,李文蔚的进度让她满意,詹爷爷的单子进展过半,看来按时交付也不是没有可能。   财务林姐姐甚会看脸色,扫了吴祈宁一眼就知道老板不爱听没钱,含混不清地说了两句,说是贷款的事儿想和吴祈宁面谈。吴祈宁自然点头儿。   让吴祈宁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出身的业务部出了幺蛾子。   她招进来的小张小脸儿半沉着:“吴总,我们可是灵周科技雇来的业务。你私人公司的活儿也甩给我,这不太好吧?”   吴祈宁微微楞了一下儿,抬头看着小张。是真没想到这孩子这么好意思加上敢张口,这是打量着穆骏不在,李文蔚管生产,业务部她是老员工扛大旗了,就要提条件了?   小张尤自嘀嘀咕咕:“这么热热闹闹的订购条件就给我扔过来了?也没个归纳整理,要你们经销商公司干嘛的?差价这么好赚啊。”   吴祈宁心里“嚯”了一句,想着:这孩子真是官儿大脾气涨啊。可不是自己当初招进来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了。   吴祈宁想一想,低声“嗯”了一下儿,再抬眼就是淡淡地:“怎么叫我的私活儿呢?这也是客户公司给灵周科技的单子啊。不就是少了一道订单处理的过程么?业务部不接这个单子?不接可以,业绩考核咱就去了这一笔,绩效也不用加了。哦,还有啊,业务部的工作流程最近可有点儿乱啊。工作汇报制度也没坚持,我看你们李主任是忙不过来,小张啊,你下班之前给我整理一下好了,我得看看最近业务部的工作重点在哪里。有没有新客户开发出来啊?货款收的怎么样啊?也不能说业务的钱就这么好挣啊……”吴祈宁敲敲桌子:“下班之前,我等你报告哈。”   小张立时胀红了脸,没说出话来。   任务下完,吴祈宁眯着眼睛看着小张,心想:坐在家里的业务员,凭着自己资格老还就拿乔上了?在这儿混了几年,你核心竞争力在哪里啊?有几个客户是你能从我手里撬走的啊?哎,手里没牌还扎刺儿。这年头儿的孩子都是怎么想的?   晨会的场面有点儿尴尬,就刘熙嘀咕一句:“所以说不要得罪熟悉你业务的领导。”   李文蔚头埋到桌子边儿都快笑出声儿了,回头无声地给吴祈宁点了个拇指。   回办公室的路上,吴祈宁接了黄凤一个电话,黄凤消息灵通,张口就问:“师姐,听说你让办公室的小催吧给挤兑了?怎么的?不服你?”   吴祈宁想了想,大概是李文蔚和他通气儿进度问题的时候多的嘴,她无声地叹口气:“服不服放一边儿,我又不是来打群架的。不过业务部我得趁早找个新人来慢慢培养,不是我睚眦必报,小张这样儿偷懒耍滑的人也难升上去独当一面……”   黄凤啧一声:“那么多废话,辞了得了。”   吴祈宁一愣:“也没有那么一言不合就坏人饭碗的。”   黄凤冷哼一声:“慈不掌兵,义不理财。师姐你如今是管事儿的了,这婆婆妈妈,谁都管着的毛病可得改改。”   吴祈宁苦笑一声:“对,我当初就不应该管你!”   黄凤“切”了一声:“你要是压不住,趁早和我说,我回去给你保驾护航。”   吴祈宁揉揉脑门子:“得了,好好在越南混您的吧。哎,盛总回来了没?”   黄凤嘟嘟囔囔:“没呢,鬼鬼祟祟的,谁知道他干嘛去了?这可好,整个工厂扔给我了,他倒是真放心!”   吴祈宁乐了:“自古英雄出少年啊!好好干你的,别给师姐丢脸。哎,盛年回来,你第一时间通知我。”   黄凤痞痞一笑:“得令!”   回到办公室,林月娥已经坐在那儿等她了。   吴祈宁也是心里有事儿:“姐姐,咱又没钱了?”   林月娥苦笑一声:“你这话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可是真没钱了。自从我进灵周科技这大门儿也就这么穷过一次。还是老穆总刚没的那会儿呢。吴总,不开玩笑,还有十天发工资,您看看咱银行存款还有多少?这眼瞅着就关不出来工钱了。还有,供电的来信儿了,让咱改装变压器,这也是一笔天外飞来的挑费。采购天天跟我嚷嚷,再赊账供应商那儿不乐意了。我知道你为难,可是这办法咱也得想不是?”   吴祈宁摁了摁额头,真是一脑门子官司:盛年还能卖身投靠。我连盛年都不如,卖都卖不出去。仔细想想,她抬头跟林月娥说:“你等着,我这就叫业务过来开会,应收账款,能要就尽量的往回要。嗯,把采购部经理也叫来,咱们三头对案,看看有哪几笔钱是躲不过去的?嗯,对,还有刘熙,她跟国家电网熟,看看怎么就多了这么一笔开销?”   林月娥点点头,退出去了。   吴祈宁自从走马上任,这是头一回给大伙儿开小会。她以前只看盛年干过,盛年当初笑呵呵地说:“这叫招军机大臣朕前奏对。”吴祈宁并不实际理解这里的意思。今天轮到她叫大臣的起儿了,她才知道这也是够腻味人的。   说实话吴祈宁打电话叫业务部小张过来开会的时候,真是心里有三分堵心的。一般人都不爱跟人起冲突,他领导也是人,也爱听个和风顺气的。除了极个别心理素质非常强悍的主儿,成天嚷嚷着:与人斗其乐无穷。大多数领导也烦下级一天到晚寒着一张脸孔。而且就算那个嚷嚷与人斗其乐无穷的主儿,那也是他顺风顺水扯足了顺风旗的时候才这么表态。不信翻翻历史书,差点儿开除党籍的时候,他不也是不言不语地在山洞里歇着么。   果然,这个会开的,小张嘴撅得都能挂了油瓶子了。也别说,这小会儿就快开成各个部门对业务部的批斗大会了,万般吃紧,都是缺钱。账上海量的应收账款,业务部要回来也是题中之意。林月娥缺钱缺得嗓子眼儿里快伸出手来了,作风肯定不是和风细雨。采购缺钱买不来东西眼珠子也是蓝的。   小张最后近乎耍赖:“我要不回来要不回来要不回来。吴总您有本事去啊。”   闻听此言,吴祈宁长叹一声,把笔扔下了。   催应收款这类事儿是吃力不讨好,谁摊上谁揉脑门子。可是必须业务部冲锋在前,最多是跟财务一唱一搭,这事儿不能让领导出面。以大比小,虽然国家大政方针是主席规定的,可是办事儿还不是外交部冲在前面?一是他们业务娴熟,二是有个转圜的余地。越大的领导说话越是令出如山,不好更改,要么说贵人语话迟呢。   同样催款的话,小张说急了说缓了,大不了给客户鞠躬道歉,买卖继续做。要是吴祈宁说了,就是一锤定音,翻车散伙的效果了。是以,当员工的必须勇于任事,见困难先上,不能都指着领导出头。办对办错,领导都有个退身步。领导有退身步,办事儿的一般也有退身步。   越大的领导越像战略核武器,撒出来就收不回去了。古巴导弹危机闹的那么凶,最后还不是两边撤退,灰头土脸。   可恨这一层意思,小张还是无能体会。   吴祈宁压了压火气,勉强做到就事论事,一笔笔的跟小张分析,看看哪个能要回来?怎么要?是不是要给对方采购洒洒水?长期汇票咱们能不能套现?就这么着,小张还是觉得吴祈宁是给她找麻烦,说到最后眼圈儿都红了,抽抽搭搭的要哭不哭。   吴祈宁懒得理她,回头再跟采购一笔笔的审,哪家供应商好说话?可不可以偷偷摸摸压远期支票?这两家我人头熟,你说不下来我去跟着念叨念叨赊销的事儿?三下五除二下来。   采购经理如蒙特赦,就差当场给吴祈宁鞠躬了。   无论如何跟着一个有担当的领导还是有福的。   天知道这世上多少当头儿的说的都是没用的大实话:“生产搞上去,成本降下来。”   一没政策,二没扶持。具体怎么办?您抓瞎去吧。曾文正公毁家纾难,还得咸丰皇帝许办团练呢。碰上嘴炮的领导,下属得多着多少急,那真是只有天知道了。   林月娥在旁边儿看着卷起来袖子冲入实际业务战团的小吴总,微微地叹了口气:“我们小吴总不算不办事儿啊。”   好容易打发走了各路诸侯,吴祈宁揉着脑门子瘫坐在椅子上,故意留下来缓走几步的林月娥一脸的莫测高深地凑过来:“吴总,要说咱那土地证,也不是完全没戏,这就得当初老领导出面。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吴祈宁若有所思地抬头看着林月娥。   林月娥悄悄地说:“您和白家少爷走地挺近,横不能是酒肉朋友吧?”   吴祈宁有三分赧然:“还真就是没有深交。”   林月娥哂笑一声:“听说你们俩喝交杯酒都气得穆总吐血住院了,这还叫没深交?”   吴祈宁脸都红了:“你别瞎说,没那么回事儿。再说了,白少爷也不是个跟家里能说上话的。”   林月娥微微撇嘴:“自古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就不信,白少爷一干二净不兜搭他们老爷子的事儿。您看着挨不上,那是您没挠上他的痒痒肉儿。”   吴祈宁心头一跳。   林月娥说:“都急成这样儿了,能探探路子,也是好的。可是咱们怎么才能做到个投其所好,就是学问了,您做业务出身,这个比我懂行。我就不瞎出主意了。”   看着吴祈宁微微沉吟着,林月娥欠了欠身,出去了,自己觉得给吴总出了个好主意。   吴祈宁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回头进佛堂规规矩矩地给菩萨磕了三个响头,回来狠狠心抄起来电话:“哎……文蔚啊……晚上有个饭局……我跟你说……这忙你无论如何得帮我……”   李文蔚在电话那边儿也挺痛快:“行啊。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吴祈宁愕然:“啥?”    第77章 约会   宝鼎轩里的雅间精致依旧。   只不过如今座上客从唐叔、盛年他们换了吴祈宁和宝姐。这换了人也未见气势少了多少,可见江山代有人才出,生男生女都一样。   吴祈宁胡思乱想着李文蔚给她派的活计,心里端地觉得:这也是酒无好酒,宴无好宴。   今天只有宾主二人,宝姐大模大样地坐了吴祈宁对门的主位,笑意满满地跟她打情骂俏:“小没良心的,姐姐都回来这些天了才想起来请我吃饭。我们吴总是官儿大脾气长,哼,你们当资本家的啊,就没一个好东西……”   宝姐今日妆容精湛,丹唇似火,一个眼刀杀过来,媚态十足。俩人平日关系不错,久违重逢,这一番亲热劲儿倒也不是装的。   吴祈宁暗暗打量宝姐,心说:人逢喜事精神爽。看宝姐这春喜上眉梢的样子,估计是爱情事业双丰收,守得云开见明月了?这丢眉扯眼的,好不活络。   吴祈宁心里一声苦笑:说话都是灵周科技的总经理,吴总盛总大是不同,姐姐你倒看清楚了再春情勃发,您这大好的飞眼儿抛给我也算是扔沟里了。   她想是这么想,嘴上还得敷衍着:“冤不冤?前几天你忙,这两天我忙,这忙过来了不就请你了么?我知道你在越南吃的不可口,这是盛总最得意的馆子,你看看爱吃什么只管挑,咱今天往补就补到站。”刻意把盛年提出来,也算是吴祈宁给自己打个铺垫。   宝姐翘着兰花指,一片儿一片儿地翻菜谱,她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吃吴祈宁毫不客气,这边儿点菜是手不停嘴也不停:“还说呢,自从你走之后,盛年是从国内捞了个厨子过去。可要了命了,天天大油大盐的,倒是红红绿绿的好看,吃三顿腻死人了,你也知道,越南那么热的地方,这么吃谁受得了了,结果吃货沙龙都快解散了。姐姨天天刷碗的时候骂街,刷锅水能洮出二斤地沟油来。你是不知道,大伙儿想你都想疯了。前两天韩毅还说呢,要是天天能吃上小宁做的饭,破了家也愿意。”说到这儿,宝姐诡异地抬头一笑:“不开玩笑,韩毅对你可是有点儿意思。你这也就是,跟了穆骏修成正果。我不劝你,但凡二一个,我都得替韩总说句好话,人模人样,手里有钱,你知道多少越南小姑娘恨不得扎他怀里当个外宅吃喝不愁的?韩总这两年买卖做的风生水起,跟着他以后难保不能混成个赌王的四太太啊?”   吴祈宁翻个白眼儿,她们俩是有两分人熟不讲理的,吴祈宁说:“吃都堵不上你的嘴,你看你这人,三句话不离本行。这都没法儿和你聊天了。你还不知道我?精神儿又不够,脑子也不好使。爷们儿这东西也就修炼个贵精不贵多吧……”   宝姐自知失言,笑地有点儿讪讪:“得得得,算我胡说八道,说真的,妹子,你们家穆圣人做人是没的说,一万个里也挑不出这么一个重情义的。出门连娼都不嫖。十足难能可贵。也不是我给他使绊子,就是世人都跟他这样儿,我们这行儿也就饿死了。”想一想,她忽然压低了嗓门儿:“你跟姐姐说实话,他不是不行吧……”   吴祈宁起初还是一愣,忽然明白宝姐说的是什么,嘴里一口香片几乎横着喷了出来,她大摇其头:“不是,不是……”无奈她让宝姐灼灼目光看着还是别扭,吴祈宁几乎赌咒发誓:“还行……还行……真的还行……”   说到这儿,宝姐看着这样的吴祈宁,居然觉得十分可乐,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吴祈宁想着也是觉得这话题二百五,跟着笑了起来,俩人你推我搡,包间气氛一时非常融洽。   穿华服的小姑娘一道一道地上了菜,很快摆了一桌子的色香味美,上好的葡萄酒嫣红欲滴。滨海的菜式总比越南的中餐强许多,宝姐食指大动,连说不错,话头儿也就断了。   吴祈宁心怀鬼胎,只是好歹动了几筷子而已。   中国人讲究:听其言,观其行。   吴祈宁看着宝姐,心想:这十有八九是把盛年拿下的节奏啊。菜过五味,酒过三巡。吴祈宁就着刚才的荤段子,小心翼翼地靠了靠宝姐的前儿:“这么说,我们盛总,你是睡了?”   宝姐俏脸微红,啐了一声:“大姑娘家家的别胡说八道。我说你怎么也变得这么八卦了?我记得你原来是个正经人啊。”   吴祈宁心里暗骂:要不是刘熙托我出来打听,李文蔚跟我死乞白赖,我才不瞎掺和这乱七八糟的事儿。   不过既来之,则不正经之。事到如今,也只好将八卦进行到底了,吴祈宁腆着脸凑过去:“自己姐们儿,给个实底呗。”   宝姐眉眼都泛了一层桃红,微微地点了点头。   许是跟刘熙最近走得太近,吴祈宁心里咬牙切齿地骂了盛年一句:禽兽!   不过此刻她是敌营十八年,还不能那么快暴露,吴祈宁不动声色,贱嗖地给宝姐夹了一筷子鲈鱼:“那……你这次回来……”   宝姐正吃地高兴:“盛年打发我回来办事儿的,接手买房,办过户……”   吴祈宁眉毛挑了挑,心里暗骂:盛年你个臭不要脸的!虽说外放的官儿好娶小老婆是自古以来的陈规陋习,但是这也没有把正房外室都放滨海的啊!我都穷成这样儿了,你老丈人杆子还没给赎出来,你就急火火地给外宅置办下产业了!!你这孙子一准儿是移动了公司的公款!   吴祈宁强压了压心头火,小心翼翼地问:“哪儿的房子啊?”   宝姐喝了口甜酒,顺口答音:“不就是天娇园……哎,你打听这个干吗?这里没你的事儿。”   吴祈宁心里更怒了,天娇园可是滨海数一数二的好房产,里面住的非富即贵,这一套房子都是天价儿。滨海人民传说:住天娇园的,仔细查查都够枪毙的罪过儿。可见价值之高,吴祈宁气得脑门子上的筋都蹦起来了。还没我的事儿?花的可都是我的……啊不,我们穆骏哥的钱!   宝姐风月场里打滚的人,喝得酒多过吴祈宁喝过的汤。就是吴祈宁再三压着,她也约莫看出来吴祈宁脸色不对,想一想,宝姐推了筷子,脸色有点儿不好看:“小宁啊,你今天把我叫出来,不单是为了吃饭吧……”   吴祈宁张了张嘴,纵然千言万语,一时倒不知道从何说起了。下意识地,她觉得还不能打草惊蛇。顺了顺气,既然宝姐看破了,那她也只好实话实说。不过实话也有好多种说法而,吴祈宁现在决定,从最无关大局的事儿开始说起。   吴祈宁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既然你看出来了,我也不能瞒着你。是啊,宝姐姐,我是带着任务来见您的。盛年的本家儿太太托付我过来看看,她老公城门失陷了没有?让我问问,你是怎么个想法?”本来这是今天的核心内容,也不好这么挑明,但是跟山穷水尽之时盛总大手笔置产比起来,这事儿对吴祈宁就不算原则性问题了。而对宝姐,这可绝对算天大的事儿。   果然,话一出口,宝姐的脸色就变了变。   吴祈宁单手支颐,心说:果然,你做贼也是有几分心虚。   宝姐抿了抿嘴,冷哼一声:“那大奶奶是什么心气儿呢?”   吴祈宁想一想,此间的重点,还在盛年的态度,还有这王八蛋哪儿来的那么多钱??事到如今,还是有话直说比较好,她清了清嗓子,背书一样说:“刘熙让我问问,她要是离婚,你给多少钱?”   宝姐闻言气得脸色都变了,她狠狠一拍桌子:“有钱了不起啊?有钱了不起啊?小宁你听听他们这帮富二代官二代,寻思着有钱搞定一切……呃……你等会儿,谁给谁钱?”   吴祈宁认真地看着宝姐:“你给她钱啊。”   宝姐当时气得就差蹦起来上厨房拿菜刀了:“凭什么我还得给她钱啊?讲理不讲理啊!有个爹了不起,这是仗势欺人啊!驸马爷还许有外宅呢!”   吴祈拧约略抓住了重点,她手忙脚乱地把宝姐按住,擦了把汗:“听明白了您再砍!是人家离婚,你给多少钱……”   这下儿轮到宝姐傻眼:“不是……不是……你等我想想……戏里都不是这么演的啊……不都是原配给外宅钱么……”   吴祈宁幽幽地叹了口气:“不是我说,你要是好好审题,你也能考上大学。”   宝姐是顾不上吴祈宁地奚落了,她琢磨了一会儿,一把薅住了吴祈宁的胳膊:“怎么了?小宁,你们怎么了?这么缺钱?”   吴祈宁点了点头:“缺钱缺到山穷水尽了,不止我,还有刘熙的娘家爹,哎,说了这么多你不知道啊……”她狐疑:“盛年没跟你说?哎,不是你放出话来要跟刘熙谈离婚价钱的吗?合着你不知道啊?”   宝姐咽了口唾沫,眯了眯眼:“知道,啊!知道。这么大事儿,我这不是不好意思,跟你装个傻么?刘熙他们家的事儿,盛年能不告诉我吗?那我是他的谁啊……”   吴祈宁微微皱皱眉:“装得够像的,没当演员您真屈才了。你说你也是,跟我装什么蒜啊?咱俩谁跟谁?那这么说,你是不打算出钱了?”   宝姐慢慢地端起来一杯酒喝了几口,稳了稳神:“要多少?”   吴祈宁眼珠转转,说实话,两边儿都是她熟人,她是真不好意思开口要价儿,但是开天杀价,落地还钱也是做买卖的规矩,吴祈宁说:“怎么也得五百万吧。”   宝姐眼珠子都瞪起来了:“什么???哪儿就五百万?我才睡了几次?这不是讹人吗?”   吴祈宁听了,倒是有三分有底,有道是褒贬是买主儿,既然有个还价儿的余地,刘熙那三百万的目标就未必不能完成。   提起来盛年,吴祈宁现在是恨地咬牙切齿,张嘴就是牙碜地:“怎么不值五百万?怎么不值五百万?就我们盛总这长相儿,这身条儿,别说别的,就这牙口儿,你买回去当大牲口也合适啊。”   宝姐怒极反笑:“谁家大牲口卖出来……我算算哈……王八蛋盛年一百五十斤,五百万除一百五,嗯,谁家大牲口买三万三一斤啊?别说是肉,就是拆下来卖腰子也没这么贵啊。”   吴祈宁小腰一叉:“那你把他心肝下水连着角膜也卖了不就算过账了吗?”   宝姐一时语塞,指着吴祈宁哭笑不得。   说到这儿,就纯属耍贫嘴了。   吴祈宁瞪着宝姐,宝姐看着吴祈宁,俩人都乐了。   此刻,万里之外的盛年突然怪不得劲儿地按了按腰,唐叔问:“怎么了小盛?不舒服?”   盛年莫名所以地摇摇头:“没事儿。”   定了定,宝姐玩着儿手里的筷子,细长地眉毛微微颤了颤:“小宁,这事儿挺大,钱也挺多,你容我回去好好想想凑凑,再给你回复。”   吴祈宁通情达理,微微点头:“应该的。”   说到这儿,宝姐表情古怪地“嚯”了一声,颇有几分怪腔怪调:“我们小宁如今是出息了,你老总离婚的事儿,你都给出头料理了。”   吴祈宁脸上红了红,真心实意地说:“宝姐,我也是受人之托,你要是不高兴,就当我今天说的都是放屁呗。”   宝姐“嘿嘿”一笑,摇了摇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明白你。”   话说到这儿,桌上就是龙肝凤髓,俩人也吃不下去了。   吴祈宁结了账,两个人缓缓地走出了金碧辉煌的宝鼎轩。   街上灯火灿烂,暴土扬长,正是十丈红尘,俗世纷纷,爱恨纠缠地不得清净。   吴祈宁微微地念着宝鼎轩这个名字,心说:难道这就是宝姐要问鼎中原的祥瑞吉兆?   回想刘熙,她摇了摇头,这就目睹朝代更迭了?刚上班那年想都不敢想啊,这可真是……真是活久见……谁也别把话说死了,什么案子都有翻过来的那一天……   宝姐一路无话,沉默地可疑。   因为喝酒,她们都找了代驾的来。俩人等司机的功夫儿,宝姐从后备箱拿出来大包小包:“这是阿梅,阿当给你捎来的你最喜欢的炒莲子。阿当让我告诉你,他现在能写会算,基本上脱盲了,说念完了这一年,工钱涨上去,他会接着读业余初中的。你就不用给他学费了。嗯,这是姐姨老太太给你带的越南补血贡药,她让我嘱咐你,女孩儿的红事儿是大事儿,该看还是要看。”   吴祈宁“哦”了一声挨个收起来,让昔日的老同事惦记着,心里总是有几分热乎乎的。   那天,宝姐在路灯底下对着吴祈宁看了半天,忽然叹口气:“你这人傻人缘儿还不错。哎,你说你,要是不回来,可有多好?”   吴祈宁幽幽地也叹口气:“我有时候也后悔我回来干嘛,真的,不骗你。”   吴祈宁少有不自己开车的经验,有了代驾,乐得放松一下儿。   这一路坐在沃尔沃的后排,把头歪在玻璃上,痴痴地看着滨海市灯红酒绿的街道以及被闪烁霓虹和路灯光彩染得色彩斑斓的绿化丛林,仿佛童话故事里的魔幻世界,迷离而虚幻地迅速地从她眼前一掠而过,又远又近,半真半假,当真是梦幻泡影,如露如电。   这个城市和刚刚开发的淳朴越南无疑天差地远,而吴祈宁也颇有几分惊怖地发现:这个城市和她的诸多回忆也显然大大不同了。   回了家,盛川已经睡了。刘熙在灯下,给儿子织一幅毛手套,贤妻良母,当如是观。   听见门响,刘熙接了出来,她睁大眼睛看着吴祈宁,那神情活脱是个一无知识地妇道人家。   吴祈宁安慰地拍拍她的手:“你要是认真想离婚,我估计是能要出来钱的。”   刘熙泄了气一样,软绵绵地点了点头。   吴祈宁觉得:她骨子里是不想离婚的。   可是又有什么法子呢?   李文蔚是快到十二点才哼着小曲从外面疯了回来,李大姑娘神采奕奕,精神焕发。   一晚上心惊肉跳的吴祈宁立刻把她揪过来上下看了半天,确认身上没有血迹,才小心翼翼地问:“您……没把白少爷宰了吧?”   李文蔚莫名所以地“啊”了一声:“宰谁?白少爷?为什么啊?他人挺好玩的。”   吴祈宁松口气:“我看你去了这么久……”   李文蔚一脸混不吝地“哦”了一声:“吃饭喝茶看电影呗。老三篇,时间能少的了吗?好久没出去玩儿了,今天挺开心,白少爷居然有指环王的绝版金碟,还有演员签字纪念品呢。我托他给我踅摸一个凯兰崔尔的南方戒指。哎,小宁,我师哥没跟你走过这套路你就从了啊?你亏大了你。”   吴祈宁没工夫听她这个,看着李文蔚这一宿是宾主尽欢,居然没出了人命,她终于放下心事,回屋睡觉去了。   是夜,吴祈宁还是有几分赧然地问睡在身边李文蔚:“文蔚,今天,我让你去约白少爷,你不生气吧?”   李文蔚对着天花板呼了口气:“讲真,开始有点儿别扭,不过今天晚上真的挺好玩的。我好久没跟男生出去约会了。”   吴祈宁再确认一遍:“你不是安慰我?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勉强你了。”   李文蔚笑了:“睡吧,明天我再审你跟宝姐聊得如何,你看你眼皮都要睁不开了。精气神儿这么不济,比我还像有病的。”   吴祈宁笑了笑,没再说话。   这一天太长了,她得好好躺会儿。   次日,吴祈宁冷不丁收到了白少爷一微信,官腔十足:“小宁同志啊,我得批评你,你怎么现在学得这么庸俗呢?还给哥们儿整上糖衣炮弹了?这么着,晚上盛境聊聊?我得当面批评批评你。八荣八耻三个代表,你都忘了吧你?晚上我得指导你好好抄抄党章。”   微信的结尾是个挤眉弄眼的狐狸。   吴祈宁心里“呸”了一声,心说:要不是你爹是省里的,我兜搭你我是王八蛋……   还批评我?   我,我那四十米的刀呢? 第78章 难测   白少爷这邀约,吴祈宁没跟财务主管说,她如今是领导了,本来应该垂拱而治,现在凡事亲自出马,就担了个事成事败的风险。所以说皇帝无十足把握不可御驾亲征,要是大BOSS输了,下场很难看的。   左思右想,还是跟刘熙商量了一下儿,“你说这白少爷会跟我提什么条件?我得预备什么礼数?咱们不能把意思意思办成不好意思吧?”   刘熙拿过来这条短信看了看,眼珠子一阵乱转:“这白少爷是不是要劫你一色啊?”   吴祈宁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不至于吧?”   刘熙冷笑一声:“你知道什么啊?这一块儿抄党章现在是好话吗?重点都在那一块儿上呢。”   吴祈宁也觉得白少爷这话说的语意轻佻,和以前大异其趣,心里又是一层别扭,寻思:当真满世界魑魅魍魉。   刘熙想了想:“要不然我和你一块儿去吧?”   吴祈宁摇摇头:“我有分寸,你放心。”琢磨了一下儿,她又嘱咐:“这胡话你可千万别跟文蔚说,省得气到她。”莫名地,吴祈宁觉得李文蔚对白少爷是有点儿好感的,现在形势不明,就别给文蔚添堵了。   和白少爷约的虽然是晚上,但是白少爷抽风三点多就把吴祈宁叫了出来。晌晴白日,大庭广众的见面,吴祈宁是正中下怀,想想抄党章的段子,她也是恶心,现在人也是,好话不好说,糟践了多少正经词儿。她刻意不多做打扮,妆都没补就往盛境奔去了。无论怎么说,对于这次见白少爷,吴祈宁还是充满希望的,怎么着也是个找钱的路子。灵周科技现在是需要很多很多钱,才能把詹爷爷的订单弄完了。弄完了詹爷爷的订单,她才有足够的钱周转,此一番鸡生蛋,蛋生鸡,贪吃蛇咬住自己尾巴就是可要了亲命了。   毕竟吴祈宁熟门熟路,早到了盛境一步。她跟童培培那里约略打个招呼,找个小单间坐了进去。单间靠窗,吴祈宁歪头坐在窗边,吮一杯苏打水,任凉风微微吹过自己的刘海。   微微阖上双目,十足小时候的感觉,穆骏初到贵境,自己来蹭他的空调。   无忧无虑的时光,当时的扰攘只是做什么晚饭?想到这儿,吴祈宁不自觉地翘了翘嘴角,舒适地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久到吴祈宁几乎有点儿瞌睡。   竹帘微动,有人来了,高大的男人身影,遮住了她眼前的些许光芒。   吴祈宁下意识地睁开眼,咕哝了一声:“穆骏哥?”   自然不会是穆骏哥,白少爷喜眉笑眼地看着吴祈宁:“想谁呢?”   吴祈宁蓦然惊醒,三分赧然,刻意岔了个话头儿:“你来了,喝什么?外面好热吧?”   看对方不接招,白少爷揉揉太阳穴,有点儿没趣儿:“咖啡就好。”   这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白少爷坐定了之后笑么滋儿地看着吴祈宁:“行啊,吴总,有两下子,文蔚这么不理我那么不理我,你说两句就好使,哎,我说,你怎么也舍得坑害闺蜜了?不是把我推出去那天了??”说着两条大长腿大模大样地叠了起来:“说吧,找我什么事儿啊?不单是为了这杯咖啡吧?我就知道你也是个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   吴祈宁心头一阵发麻,觉得白少爷今日特别懈怠,态度也轻佻道古怪,只差掐着兰花指骂她一句:小没良心的,才想起来我啊?那她就要蹦起来了。   压了压心头火,吴祈宁也摆出来一副要笑不笑的公事脸孔:“平常也仨好俩好地使唤我们办事儿,这两天就躲得没人影儿,也不找你要房子要地,有事儿请教你,见你大少爷一面儿就这么难?”   白少爷“噗嗤”一笑:“房子地都好说,你小吴总如今的身价,还至于找我要?这些事儿尽可问你穆骏哥啊?”   吴祈宁笑一笑:“这不是当家的不在么?我自己忙的焦头烂额还不见头绪,所以想求求您这个大拿给指条明路。”   白少爷耸了耸肩膀,双手抱肩,一脸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说吧……”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人家大方了,吴祈宁也不好意思藏着掖着。   她干脆竹筒倒豆子:“我们是想求您家老爷子,我们灵周科技的土地证……”   白少爷长叹一声:“我说,宁姑娘,你怎么还真一门心思往这里扎啊。”   吴祈宁不明所以地看着白少爷。   白瑞明端着肩膀头儿,看着吴祈宁:“你死了心吧,你想,银行能把钱贷给灵周科技吗?”   吴祈宁比较级不明所以地看着白少爷:“怎么不能啊,我们也不少一块什么?”   白瑞明说:“我就不明白,你一个姑娘家跟这儿瞎掺合什么啊?这又不是你的买卖你的地?你又没跟穆骏拜堂成亲,有法律保障。这为难关头,穆骏当了甩手大掌柜的,盛年撂挑子走人了,你也不想想这是为什么?那么大摊事儿要是能往下干,能落到你手里?你挺聪明一个人怎么傻狍子似的什么套都往里钻。”   吴祈宁目瞪口呆地看着白少爷,完全让他侃蒙圈了:“不是你想的那样儿。”   “不是我想的哪样儿?”白瑞明说:“你也不想想,灵周科技的这块地皮有争议,没错儿吧?”   吴祈宁癔癔症症地点点头:“可这也不赖我们啊。”   白瑞明恨铁不成钢地给她摆事实讲道理:“没人说赖你,可局面是这么个局面,这块地,就算是老爷子他们操作失误活鱼两吃了。现在的解决方案要么,是给你们土地证,当二期开发没那么八宗事儿;要么是给你们仨瓜俩枣打发你们腾笼换鸟儿。你明白吧?”   吴祈宁点头:“可不是最近没钱开发这一块儿么?再说放眼四周也没有新鸟儿进来啊,干嘛这么着急挤兑老鸟儿出去呢?”   白少爷哼一声:“可最近不是经济下行,他们没钱了么?不卖地,吃什么啊?你们这块地是最早的开发区,离市里又近,周边环境配套通路也都有,这要是拆厂盖房,多少填不上的窟窿不就都填上了吗?”   吴祈宁脑子一时都反应不过来,她张了张嘴:“那好啊,跟我们谈拆迁,拿补偿款灵周科技走人。只要容我们足够的功夫,不拖拆迁款,咱这事儿也不是不能商量。我们也不是狮子大开口的人家儿。”说完这话,吴祈宁自己都觉得自己怪通情达理的。   白少爷翻了个白眼:“那不是得给你们补偿么?那得多少钱?他们拿得出来么?现在你们自己有个破绽,资金链断裂,可能忽悠不下去了。那你还指着他们能批你的贷款?你也不想想,你们万一有个风吹草动,几家供应商联合起来挤兑,几家客户联合起来赖账,再忽悠几个工人举横幅要工资,法院一强制执行,你们家这块儿手续不齐的地,执行多少钱可就是那帮人说了算了。这个紧要关头,你寻思他们能贷给你款子?你难道不觉得,最近滨海这帮ESD生产链上的人远着你?他们最近聚会了几回都没叫你你知道吗?你就没发现连唐叔那老王八蛋也消失不见了?”   吴祈宁还是不信:“那要是这样,他们不是早办了我们了,还能拖到今天?”   白少爷懒洋洋地往沙发上一倚:“以前不是有盛年的老丈人么……”   这话说的,吴祈宁只觉得三伏天当头一瓢凉水泼了下来,浑身冰凉湿透,只剩下一颗心在腔子里砰砰地跳:敢情,敢情,全世界都憋着算计她,只有她一个人还懵然不知……   可是她还不死心:“我就不信了,我就不信,他们就不要灵周科技了?我们好歹也是市里的模范企业啊,我们是货真价实的高科技创新企业啊,我们按时完粮纳税,是优秀纳税人啊。他们……这买卖干了十几年了,跟上上下下也是不错的交情,他们不能这么翻脸不认人啊!就是不认我们,难道白花花的增值税也不要了吗?”   白少爷换了个姿势跷二郎腿,“嗤”地一声笑:“妹子,跟这块地比起来你们家的税值几个钱啊?”   吴祈尤自宁垂死挣扎:“那还有这么多工人呢!我们还解决就业呢!”   白少爷终于坐定,怔怔地看着吴祈宁:“你没听明白吧?卖地要补的是窟窿,窟窿懂吗?”   这一句话说出来,吴祈宁就彻底踏实了。绝望地那么踏实。   随之而来的是忽然空前地沮丧,就……就她这智商……实在是不适合干买卖……   怪不得穆骏死也不走……   怪不得他跟她说:“干不下去,你就算了……”   一瞬间几乎有眼泪弥漫上来,她几乎哽住。   慢慢地吮一口水,吴祈宁才能强行定住了神:“那……我们就没救了么?”   白少爷摇摇头:“也不是,只要你们自己顶住了,没破绽,他们也不敢强拆强动。动静儿太大。现在查得也严。你懂得……”   吴祈宁咬咬牙:“没王法了?他们敢?”   白少爷挑了挑眉毛:“你可别不信邪,整治你们还不好办?我国是人民民主专政,无产阶级当家作主,你们是资本家……不得人心……整个社会都仇富……真有事儿谁为你说话?你自己寻思去……”   那天的咖啡钱都是白少爷结的,吴祈宁就觉得耳朵里轰隆隆直响,一双腿都是轻飘飘的,从小到大,也就她爸爸确诊癌症的时候,她有过这种五雷轰顶天打雷劈的感觉。   马马虎虎和白少爷道个别,她癔癔症症地回了家。   远远地看着自己家里灯火摇摇的,倒是有几分人气儿,她恍惚觉得,这个家还是二十年前的样子,打开大门就有爸爸妈妈和无忧无虑的自己。   走到家门口儿,吴祈宁忽然觉得挺累挺累的,她慢慢地坐在了地上,双手捂住了脸。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她的手机响了。   吴祈宁模模糊糊地掏出来一看:刘熙。   正要接听,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想来是里面的人听到了她的电话像。嗯,这俩都不傻。   李文蔚一声咋呼:“小宁你干嘛呢?”   刘熙也跟着冲了出来。   吴祈宁眨眨眼:“我没事儿啊。就是坐会儿。”   刘熙说:“还坐会儿?你看你那脸色!地上又潮又凉,你那红枣阿胶都吃狗肚子里了?”   吴祈宁伸手摸了摸脸,敷衍着:“就是没擦胭脂么……”   刘熙和李文蔚几乎是强行把吴祈宁搀进了屋里。   吴祈宁站起来的时候才觉出来:自己四肢都僵了。心说:嗯,以后不这样儿了,也的确是有几分吓人。   把她摁在沙发里,刘熙小心翼翼地拨拉了一下儿吴祈宁的衣裳,再三确认她没给人糟蹋了,刘熙这才松了口气。   李文蔚摸着吴祈宁的手:“大热天的,怎么都僵了?你怎么了小宁?你说话啊?你去见谁了?你说啊?”   吴祈宁摇了摇头,自己晃晃荡荡地站起来,说要去冲个热水澡,她真的是太需要镇定一下儿了。   只剩下面面相觑的刘熙和李文蔚兀自在原地发呆。   李文蔚摇晃着刘熙问:“她是去见了鬼了?”   刘熙眨眨眼:“她是去见了白少爷了。”   李文蔚一听就急了:“这个王八蛋!”她抱着电话就冲了出去。   “哗哗哗”的热水淋在身上,吴祈宁才有三分回魂。她觉得自己应该想哭,试了一下儿,哭不出来,也就放弃了情绪发泄。   她站在莲蓬头下认真地想了想,觉得此事未必不可对人言,小范围和刘熙、李文蔚说说,最坏的情况不过是她们俩心理素质不行,哭天抢地的把这事儿泄露出去,扰乱军心。但凡好一点儿,还能帮她拿个主意。想到这儿,吴祈宁慢慢地安静了下来。捋一捋这事儿,无非是贷款无望,也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白少爷不是说了么?自己阵脚不乱,一时还不要紧的。   吴祈宁安慰自己:只要不是当时死,他们就不能现在埋!有退身步,我就有办法辗转腾挪!   换了一身干松的衣服,随便梳了梳头,吴祈宁对着镜子拍了拍自己苍白的脸颊,直到略微有了点儿血色,她才开门走了出去。   客厅里,李文蔚和刘熙,加上小小的盛川,一干人等一脸慎重地瞪着她,吴祈宁眨眨眼:“怎么了?干嘛这么看着我?我脑袋上有犄角?”   仨人一块儿拨拉脑袋。   吴祈宁揉揉后脖子:“那有吃的吗?”   李文蔚和刘熙一块儿猛点头,俩人飞也似地冲到了厨房:一个热饭一个热菜,殷勤热络地跟吴祈宁的使唤丫头似的。   吴祈宁挺没心没肺地吃了顿饭,心里更踏实了一点儿。吃饱喝足,谁也不服。有道理的!抹一抹嘴,她审时度势了一下儿,歪头问李文蔚:“那这么说,你也跟白少爷打听了大概其了?”   李文蔚压力山大地点点头,表情凝重地跟长白山似地:“小宁,你可得想开点儿啊。”   吴祈宁打个饱嗝儿,拍拍她的手:“没事儿,我想明白了,这里没有死罪。”她再回头看看刘熙:“你怎么想?”   刘熙就比李文蔚慎重了许多:“这个风声一直有,飘飘忽忽,虚实难辨。可是咱们一直没有大规模的贷款需求所以从来没坐实过。今天听白少爷这么说,大概有八成当真了。可是我也有颗顺心丸给你吃,小宁,你想想,就算把灵周科技拆了,满打满算十来亩地,够干嘛的?这要是动,就得这一片工业区一块儿联动才有机会把他们的事儿搞成,要不然光是咱们的事儿,拆了咱盖三排三居室,这也不够挑费啊。除非把咱们这一片工业区都动了,可讲阴谋论,各个击破,那得费多少脑子?整到什么时候?我个人估摸着,搞不好这也就是他们一想法儿而已,且不好付诸实践呢。”   吴祈宁光着脚丫子坐沙发上,捧着刘熙递给她的四物茶,一边儿吮着一边儿点头:“说的在理。”   刘熙接着说:“所以这事儿,咱们难他们也难。敌不动我不动,你也别害怕。”   吴祈宁琢磨了一下儿:“那白少爷今天这么吓唬我,又是为了什么呢?”   刘熙摸着头发低头想一想:“最近风声紧,往好里说,就是想安抚你不要去闹土地证的事儿。让你死了心就得了。”   李文蔚不放心:“那坏能怎么坏呢?”   刘熙摇摇头:“那我可就不知道了。”   吴祈宁长长地叹了口气。拿出来一张纸,她约略理出来一个逻辑。刘熙和李文蔚在旁边儿瞪眼儿看着她。吴祈宁像做流程图那样,画了个框,写上:灵周科技,下一道直线通向了詹爷爷的订单。中间的箭头上缺了一大段。   她现在有巨大的资金缺口,把这点儿流动性补上,她才能完成詹爷爷的订单。完成了詹爷爷的订单,她才能收到足够的回款让天下太平。那么为了填上这个资金链的窟窿,她有几个办法可想:1. 贷款。吴祈宁写下这两个字,这俩字写地是毫无底气,山在虚无缥缈间,自己都摇摇头。2. 找盛年把账要回来,吴祈宁抬头看看刘熙,刘熙跟吃了摇头丸一样摇头。吴祈宁沉吟了一下儿,眼神闪烁,没说话。 3. 就是找祁连制药把账要回来,也能解解渴。这条平常看来最没戏的路子,如今居然看起来最靠谱的了。可见时移世易,万事都不能说死了。   刘熙说:“也只得如此了。咱们去好好求求他们。”   吴祈宁“嗯”了一声,在纸上继续写了三个字:高利贷……   这三个字写出来,屋子里三个人都沉默了。   刘熙运了口气,噌噌噌地把这一条划得黢黑:“小宁!别打这个主意!搞不好这叫非法集资!要吃官司的!”   吴祈宁摸了摸脑门,点了点头,把这张纸团吧团吧,撕了。   她站起身,挺平静地说:“嗯,不想了,睡觉去!”说完了扭头就走。   刘熙和李文蔚就跟看民族英雄那么看着吴祈宁,心说:她心里是真能承事儿。   可是哪能睡得着呢?自然是都有一番辗转反侧。   半夜的时候,李文蔚估摸吴祈宁没睡着,她偷偷地问了吴祈宁一句话:“小宁,你有没想过,干脆不干了算了……随便找个人递交辞职报告……反正也不是你的买卖……我师哥必然不怪你……”   黑夜沉沉,并没有回声。   也不知道吴祈宁是不是睡着了,反正李文蔚那一宿都没问出来吴祈宁的回话儿。   不一会儿,李文蔚自己也睡着了。   吴祈宁翻身,借着外面儿路灯的些许光亮儿看着李文蔚光洁秀气的睡脸。   她心说:还是老人儿说得对啊,只有事不关己,才能高高挂起…… 第79章 如戏   一早儿起来,梳洗打扮,刘熙和李文蔚都有几分战战兢兢地看着吴祈宁。   吴祈宁摆摆手,表示不用这么蝎蝎螫螫的,我能挺过去。要说这人都是贱嗖儿的,最早的时候李文蔚和白少爷的事儿怄气,吴祈宁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李大小姐;后来刘熙遭逢婚变,心情不好,吴祈宁和李文蔚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刘大奶奶,就怕她一时想不开;现在吴祈宁活得满头是包,刘熙和李文蔚大气儿不敢出地看着她。   这也算是一种风水轮流转。   吴祈宁长叹一声,心里对这两个姐们儿是有几分感激的。讲真,她现在是一脑门子的官司,不过这么多年的历练,怎么着也比较沉稳了,喜怒要还像小时候那么带像儿,那这一把岁数也都算活到狗身上了。   她这么做也不完全是处于稳定人心的考虑,主要还是个人涵养,吴祈宁骨子里觉得为了自己工作生活上的为难事儿跟身边儿人甩脸子甚至疯狗似的汪汪叫显得怪没品的。当然啦,如果知道人家心情不好,你还猛往人家耳朵边儿喷郭德纲的段子,让人挠了也属活该。   所以一桌子早饭吃地静悄悄地品味高尚,只有小小的盛川看见吴祈宁端过来温热的肉卷发出了一声货真价实地欢呼。   盛川最爱吃肉卷。   吴祈宁蹲下身,摸一摸盛川的小脑袋和他眼睛齐平:“哎,也就是我们小川,碰上点儿什么好事儿,都乐得跟一朵花儿似的。喜欢吃阿姨明天还给你做。”   盛川眨眨漂亮的大眼睛,搂住吴祈宁的脖子“吧嗒”亲了一口:“谢谢阿姨。”   吴祈宁有感随心,哈哈大笑:“我们小川是盛家门儿里最好说话的一个了。”   刘熙听者有意,不自觉地挑了挑眉毛。   李文蔚在旁边儿看着,撇撇嘴:“要是盛年也这么讲理就好喽。”   吴祈宁闭着眼睛想了想,一脸嫌弃地卷了卷袖子:“别介,要是盛年这么亲我,我非抽他不行。”   李文蔚在旁边儿代入了一下儿画面感,不由自主也打了个寒颤。   刘熙在旁边儿闲闲地说了一句:“不会啊,你们盛总技术好。”然后以过来人的眼光很诚恳地看着吴祈宁和李文蔚。   吴祈宁和李文蔚面面相觑了一下儿,很有默契地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刘熙显然没能及时地审时度势,她只是很黯然地接了一句:“往时髦里说,盛年也算个有工匠精神的人,只要他想,他总能让你高兴到挑不出来他什么……”隔了一会儿,她幽幽地叹口气:“这么活着……多累啊……”   吴祈宁和李文蔚再度面面相觑了一下儿,各自都从心底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情绪,万般不好,你不得不承认:盛年是个豁的出去别人,也豁的出去自己的人。   那直眉瞪眼地敬业精神,上辈子一准儿是大日本海军的同期之樱。   吃饱了收拾利索了,该上班儿上班,该上学上学。吴祈宁已经习惯了开车送盛川上幼儿园然后拉着李文蔚、刘熙一块儿上班儿的日子。这几天李文蔚的工作重点就是进度,吴祈宁着急的就是银子。刘熙得了白少爷的秘钥,眯缝着眼睛想了半天,对于最近供电局频繁提改装变压器的事儿又有了一层深刻的理解。   他们灵周科技建厂也有十来年了,当初的变压器预设是有点儿吃紧,一到夏季用电高峰,就有可能跟上限贴边儿。这个变压器论说是应该换一换的,但是这也不是一年的事儿了,是不是现在必须换,那就不一定了。   这么一个玩意儿也三十来万呢,吴祈宁现在手底下钱紧得跟什么似的,二十万的补助贷款她都当命,现在能掏出来这个钱?   看着会议室里喝茶的两位电力公司工作人员,刘熙转了转眼珠子,点手叫过来李文蔚:“你车间有不那么忙的老娘们儿没有?对,能哭会喊的……给我叫过来俩,咱们如此这般……”   李文蔚贼笑一声,领命而去。   看这边儿都安排妥当了,刘熙理了理头发,整了整衣服,扭扭地往会议室走过去,冷眼看去,那叫一个气定神闲!   会议室里,刘熙以中年妇女特有的谦虚谨慎加任屁不懂,还诚恳值爆表的眼神儿,认认真真地看着二位上差,端茶送水开空调:“大热天的,还给您二位添麻烦,我们心里也是不落忍,可是吧,对了,您这回来是为了什么来着……”   电力局的一男一女肯定是奉了上差,张嘴就厉害:“变电箱啊,该换了,跟你们说多少次了,这没脑子的!”   刘熙赶紧点头儿:“是是是,换变电箱啊?没钱不是。这年头儿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企业都困难,何况我们往多了说就是个富农。”   对方压根儿不拿刘熙说话当话,张嘴就是爷的口气:“那哪行啊?眼看天热了,回头咱们电力供应有问题怎么办啊?看见了吗?限期整改,必须换!”   刘熙满脸堆笑:“您看看,房前左右的,今年哪个厂加班儿啊?往年峰谷用电今年都谈不上,您放心,我们指定不给您惹麻烦。”   对面儿俩人互相看了一眼:“看不出来刘主任还挺门儿清啊,但是话不是这么说,咱们用电设施的维护和变更也跟过日子一样,是闲了置办,忙了用。肯定要升级也是挑企业不忙的时候啊,说到底我们还是服务企业的不是?”   刘熙心里暗“啐”了一声,脸上还是乐地那么诚恳憨厚:“那是那是,您们的出发点我们都理解,咱们也得好好配合才能一块儿完成工作不是?可是您看,我们这两个月真是,财务上倒腾不过来啊……”   岁数大的供电大哥没怎么吭声,年纪轻的小姑娘一听就不乐意了,小脸儿往下一耷拉,声音冷冽:“那我不管,我们也算是把话带到了,你们爱改不改,不改我们就给你们拉闸停电。”   刘熙眉毛一跳,心说你也就这一块杀手锏。小丫头片子,能耐的你了!   她心里是这么说,嘴里赶紧描补:“别别别,您这不是断我们的活路么?我们小本经营干个破厂也是不容易不是。就说我们不干了,还有工人大姐们要吃饭呢不是。”   电力局的小姑娘就算刺儿头,对着这么长平庸讨好的脸儿也有点儿拳头打进棉被套的难以施展。   就在这时,刘熙抬眼看了看门外,微微地咳嗽了一下儿。   说时迟那时快,早就埋伏在门口儿的包装车间刘姐和李姐如脱缰野马一样冲了进来,如果说刘熙刚才家庭妇女式的诚恳还有几分装模作样,这二位大姐简直就是行云流水地人戏不分。   这边儿刘姐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刘熙的大腿哭:“刘主任啊,听说又要放假啊,这日子是没法儿过了,这个月再没有加班费,我们一家子老老小小得喝风啊!老爷们儿不挣钱,老娘们挣不上,孩子不争气,我怎么嫁了这么个缺德人家儿,我我我……我死了算了……”说着扭头就朝那姑娘的胸口撞过去,那小姑娘哪儿见过这阵势,慌忙后退,腿底下一绊,就摔了个屁墩儿,刘姐仓库包装能手,那是多么的手疾眼快,就势儿先甩了那小姑娘一裤子的大鼻涕。   “对不住对不住!”刘熙赶紧往外拉:“不是咱不开工,这不是正跟电力局的同志们商量呢么?咱尽可量的别拉闸停电。”   不提防,那边儿李姐打腰里掏出把剪子来:“嘛玩意儿?拉闸停电?不上班儿了?谁?谁说拉闸?谁说停电?我跟他拼了!他哪儿呢?电业局?老娘不在乎他!大不了我后半辈子点蜡了!”说着就往那男同志身上扑。   这位工作人员略微一搪,把李姐的上衣领子抓偏了一点儿,李姐趁乱把工作服扯下来一半儿,扯着脖子就喊:“来人啊!调戏妇女啦!我不活啦!”   电力局的二位工作人员哪儿见过这等阵势,刘熙也没想到她们火力这么强大,这也是拼死拼活地才拉住了二位大姐,百忙里,她冲着门口大喊:“来个人啊!保安大哥呢?”   站在楼道尽头的李文蔚,听着里面儿动静差不多了,施施然挥挥手放进去了第二拨儿,大门保安呼啦啦冲进来三两个,好说好道,架着二位姐姐快速撤离现场。   一行人来得容易去地块,风卷残云。   李文蔚从头到尾在一边儿冷眼旁观,心说兵法有云:山林风火。差一点儿都不能成事儿,此话亘古不变,诚不欺我。嗯,出门上班果然长见识。   等这帮人走利索了,李文蔚本着有功必赏的原则给了门卫小张一百块钱:“去,买点儿水果蜂蜜矿泉水给二位姐姐补补嗓子。”   小张笑嘻嘻地领命而去。   短短不到五分钟,这一间屋子里桌椅歪斜,一片大乱。   刘熙擦了把汗,扶着惊魂普定的二位工作人员坐下,给收拾收拾对方裤子上的土,依旧是诚恳地让人感动:“让您二位受惊了。您说这有什么法子?现在的工人都这么厉害,他有理他就上告,他没理他就堵街。人家是光脚不怕穿鞋的,无产阶级不怕事儿大,谁的茬都敢找,谁的堵都敢添。不过也别说,都得养家糊口,谁家里也没有闲钱。要不然不能这么着,我给您赔不是了,实在实在是对不起您啊。”   电力公司的小姑娘儿惊魂普定,还在那儿皱着眉头擦裤子。   这位来办事儿的大哥人老奸马老猾,也算看出来了点儿眉目,他笑呵呵地说:“我说刘主任啊,今天这一趟呢,我们也算没白来。您们这点儿意思呢,我也看了个八八---九九。横不能是,我们断你们的电,你们就要打发十来个老娘们儿堵我们的门儿吧?”   刘熙十足真金地诚惶诚恐着:“我们小门小户小私企,可是不敢啊。不敢不敢。可是这帮工人,我也拦不住不是?这年头儿,你们要紧的是别出事儿,我们要紧的是别停产。大伙儿平平安安,这事儿不也就过去了么?”   对方男子呵呵一笑,心照不宣。   那小姑娘儿才咂摸出滋味儿来,瞪着眼睛看刘熙,刚要说话,让身边儿的同事给拦下了。   刘熙拢了拢头发,慢条斯理地坐下了:“论里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啊,您二位大热天的一趟一趟地跑,我们也不是不心疼。”说着,兜儿里掏出来两个信封塞了过去。   有道是铁拳不打笑脸人,刘熙庸长的长相儿这会儿看着就比大美女让人放心多了,对方小姑娘立刻也就没话了。   刘熙笑眯眯地接着说:“您也是受了上级的任务指派,我们都明白,咱们两家无冤无仇的,您也不会刻意的挤兑我们。我们也不是不懂事儿的人家儿,我们三个月以后,缓过这口气来,肯定换这个变压器,必定不让您为难。您回去好歹替我们担待一点儿,不行吗?这是工程难免都有个进度,我们家也有远亲在这一块儿工作,刘乐刘工你们知道不?就说现在老爷子是退了吧,也没跑出去熟人儿这个圈儿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对方大哥掂了掂手上的信封儿,“噗嗤”儿一乐:“行啊,既然刘主任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们就给您活动活动看看。不过,您家工人可得看好了,这一出儿闹给我们看看也就算了,让领导知道了,大伙儿不方便。”   刘熙连忙点头:“那是那是,必须是这个理儿。”   送走了二位爷,刘熙撇了撇嘴,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说:“阿弥陀佛。”   李文蔚颇有几分小崇拜地看着刘熙:“行啊你,姐姐,有两把刷子,真把这俩王八蛋吓唬走了。”   刘熙苦笑一声:“人生是戏,全拼演技。信不信,这会儿,他们也正坐车里骂咱王八蛋呢。哎,挑动群众斗群众么不是……”   吴祈宁被白少爷说地到底心虚,想着江湖上果然这些日子都没人兜搭她,恁地诡异。她想了想金熙科技贷款盖章的事儿,想着大小是个由头儿,施施然去了趟兴唐探探路子。进门没看见唐叔,秘书小姐莺声呖呖:“唐总出国好几天了。”   吴祈宁挑了挑眉毛,心里暗暗奇怪,不过她不期然出门碰上了富盛的老林。这二年,生意难做,利润点低到基本上都是厂家直接服务终端客户,林总这样的经销商饭碗不是很好端。还好林总手里颇有点儿存项儿,岁数也到了,这两年干的是有一搭没一搭。人说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林总这么不思进取地混着,居然也混成了圈子里的老好人。   吴祈宁脾气不错,不是捧高踩低的人,远远看见林总笑么滋儿地打招呼:“林大大,您这么闲在,有空儿来这儿逛逛?”   林总哈哈一笑:“吴娘娘,我闲着惯了也就算了,你怎么有这么大功夫啊?”   吴祈宁一乐:“找唐叔盖个章么。您呢?怎么个好法?”   林总乐不可支:“你们年轻人忙忙叨叨是对的,我啊,我彻底不忙了,说是找老唐来喝茶,他又不在。再不聚聚,以后老哥们儿也不好见面儿了。”   吴祈宁就愣了:“您怎么彻底不忙了?听说市里面大飞机的项目上二期了,我还说您得忙得脚丫子冲天呢,怎么有空喝茶来了?”   林总笑容可掬:“卖了,我把买卖卖了!”   吴祈宁长眉一挑:“真好福气!这年头儿谁不盼着套现啊?我说您印堂发亮,敢情走着这一步好运呢。”想一想,还是偷偷问出来:“您不可惜啊?”   林总笑地莫测高深:“卖了白少爷的小妈儿,前两天打上门的那个姘,你还记得么?人家说了,没爱情要事业呢。老头儿给的现钱,我要的高价儿,哎哟喂,我可脱身了。别当大飞机是好玩儿的,这里头儿事儿多着呢。”   吴祈宁“阿弥陀佛”了一声:“您可是烧了高香了。哪儿找的好事儿去啊。那您这以后是预备干点儿什么呢?”   林总面露得色:“移民的事儿正办着呢,我也是走了就干净了。后半辈子加拿大,可不喘这雾霾的天儿了。”   吴祈宁默默地点点头,挺真诚地说:“倒也是,那您以后可就享福了。要么说您是有造化的呢。”   林总想一想,把吴祈宁拽到了偏僻的地方说:“说起来,这位接了我富盛的新老板你也认识,我说出来,你可得提防一二。”   吴祈宁眨眨眼:“我还能认识白老爷子的姘?您可真高看我一眼。”   老林附耳道来:“就是原来你们厂的那个业务小马儿!马小姐你还记得吗?哎哟喂,她杀回来可不是什么好兆,我说她恨着你呢,你可小心点儿。”   吴祈宁听了之后,一张嘴半天没合上,好一会儿,才缓过这阵子惊讶过度:“居然是她?我去!谁说当小三儿必须得颜值高啊……”   老林闻言哈哈大笑:“小吴你是越来越坏了!”   吴祈宁饶是行走江湖,也有三分赧然,这话说的还真是不厚道。   林总嫌热,跟吴祈宁又寒暄了两句也就扭头走了。   吴祈宁瞅着这老头儿的背影,居然有几分羡慕:他如今是无事一身轻,从此站干岸了。所谓修仙得道,莫过于此。   至于马姐么……   吴祈宁摇了摇头:这人恁地糊涂。现在什么日子口儿?大伙儿套现出逃还来不及?还真有勒住眼眉往里冲的。当老板也得看个天时地利人和,怎么赶上这么个黑煞日出兵,你寻思你能抄底?多少人都是让底给抄了啊……    第80章 尴尬   说是说,笑是笑。   当老板的都有点儿人前不含糊,当场不在乎的功夫。可是真格坐回到自己车里,吴祈宁简直让马姐杀回来这个消息搅合得心烦欲呕:多个香炉多个鬼,马姐这回气势汹汹杀回来,能有她的好儿吗?虽然两个人没有巨大过节,但是眼神儿是骗不了人的,吴祈宁看得出来马姐是从起根儿就不待见她,出了这么多事儿,恐怕更不能心平气和了。   一个女人恨另外一个女人需要理由吗?从来都不需要。   当然了,这事儿能对她造成多大损失,尚在未定。放在平常,吴祈宁还不怵她。   现在啊……吴祈宁真觉得自己是左支右绌,力有未逮了……   她捂着自己的脑门子,丧气的想,莫非这就是传说中德不配位?深深地叹口气,她趴在方向盘上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穆骏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真是没有这么大能耐……这不是小时候帮你看冰激凌摊儿的事儿了……我哪负得起这么大责任啊?您是真看得上我。”   回头想想,她也和穆总裁也快有好几天失去联络了。   两天她的生活精彩纷呈,也没顾得上和穆骏联系。知道他在检查手术,让日本鬼子管制的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她和他只是微信联络,挺好的同居关系已经发展成异地恋了。   人就是这样,离得远了,话就少了。   何况他们俩一个忙,一个病。   青天白日,太阳白花花地晒在沥青马路上,烤得几乎能冒白烟儿,吴祈宁冷不丁地觉得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冷发热。忽然有点不知所措的恐惧感,让她想抓挠点儿什么。   吴祈宁忙忙地把手机揪出来,按下一串熟悉的号码,她忽然很想听听穆骏的声音,就听听就好……   良久,那边儿传来一个温文干净的声音:“小宁?”   吴祈宁莫名地长长舒了一口气,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是有点儿想哭。   穆骏明显是底气不足:“你从来不在工作时间找我,有什么急事儿么?小宁?小宁?怎么了?出事了吗?谁欺负你了?”   吴祈宁立刻后悔打这个电话了,好久不听穆骏的声音了,好久没人问,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眼圈很酸,但是她没哭。她不愿意让一个身体虚弱的病人为她担心。慢慢地调节了一下呼吸,吴祈宁稳稳地说出来:“没事儿,我就是这会儿不忙,闲的……想问问你干嘛呢……”   穆骏停住了,没说话。即便他没站在她面前,她仿佛也能看见他的模样:抿抿嘴的神气,十足不相信她一切安好的样子。   搁谁也不能相信。   吴祈宁后悔死给穆骏打电话了,她眼珠子乱转地没话找话,絮絮叨叨:什么让穆骏注意身体,好好治病,是在没词儿了再加上几句八卦的闲言闲语,什么白少爷的爹辞了个姘;申川老总在越南养了个小家……总之只字不提这边儿的乱七八糟……   穆骏冰雪聪明的人,用脚趾头想也是业务不顺。本来么,他走的时候就是内忧外患,愁银愁饷。咸丰晏驾在热河的时候,还有曾左李胡力保江山社稷。他穆大人甩手一走,给吴娘娘留了什么啊?   穆骏自幼家境宽裕,不爱求人帮忙;成年后自己接手买卖,更知道事业维艰。   停了一会儿,他劝她:“不行不干了。你别逞强。不行就算了吧。你过来,来日本找我得了。”   听了这话,要没眼眶子拦着,吴祈宁白眼儿能打脸上飞出去,“这是说不干就不干的事儿吗?”有一堆话在嘴边她都咽下去了:几百员工,巨额订单,一堆应付款,还有满坑满谷的各类原料、半成品、产成品……她扭头一走,灵周科技顿时就能天下大乱,打穆骏爸爸那辈儿传下来的这点儿好名声顷刻就能毁灭殆尽。更有老头子詹爷爷,这个混不吝的美国人,一手拿碟子一手拿双管枪,按时不能交货,天价的违约赔偿,到时候您想在日本好好缝胃?李斯受戮的时候怎么说的:“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   穆骏还是不死心:“我真担心你应付不来。这不是一个女孩子能应付的事儿。”   吴祈宁呼了口气:“你别担心,退一万步说,那我应付不来怎么办呢?你暂时也帮不上忙不是。”   电话那边是一阵子沉默,尴尬的沉默。   穆骏的确帮不上忙,这就真的尴尬了。   你说人类都能登月了,可骨子里还跟野生动物的残酷法则有一拼,失能即失去一切。即便成熟的人类社会能保证弱者不会饥寒交迫,那他也铁定也不会赢得尊重了,任何尊重都不会有。   吴祈宁咬了咬舌尖,她觉得自己是说错话了。   穆骏有些狼狈地叹口气:“是啊,反正都怪我没用。”   说完就把电话挂上了。   不是很愉快地一次交谈。   吴祈宁把头顶在方向盘上,发出了一声憋屈地咆哮。   还没等她发动汽车,手机大响,居然是盛欣的电话追过来:“吴祈宁,你们俩又怎么了?本来说的好好的,调养两周,等穆骏哥身体恢复差不多了就手术的。他接了你一个电话就跟医生说,自己基本上恢复了想回国去。我好说歹说才拦住的。你说你也是,他一个病人,躺着没事儿本来就心重,你就不会顺着他一点儿么?”   吴祈宁软绵绵地“嗯”了一声,心里是百口莫辩外加懒得解释。   盛欣叹口气:“真不明白他看上你什么了?”   吴祈宁瞅着自己副驾驶上一堆应付款文件,口不应心地说了一句:“他瞎,行了吧?”   盛欣气结,把电话嘭地一声撂了。   吴祈宁呆了一呆,微微叹了口气,刚要发动车子,电话又响。她低头一看,居然是宝姐。   平定了一下儿心思,吴祈宁接了电话,懒洋洋地:“喂……”了一声儿。   电话那头儿的宝娜娜女士要笑不笑的,声音娇滴滴软出水来:“哟,大早起来这么懒洋洋的。你怎么了?皇后娘娘还有什么不痛快的?让我们苦命人还怎么活啊?”   吴祈宁揉揉眉头,真心打不起精神来,语调都是怏怏地:“您可别笑话我了,我哪有那个命啊?我这会儿四面楚歌的,还皇后?搞不好等皇上回来就亡国了……哎哟,愁死我了……”   宝姐显然是自己也一脑门子官司,并没把吴祈宁的抱怨放在心上:“嘚嘚嘚,瞅你那模样儿!滚出来吧,我请你吃饭!对了,刘熙那边儿你给我问实在了,到底是怎么着?这事儿还办不办啊?我晚上可是听你们回信儿!”   吴祈宁挂了电话,心里有点儿郁闷。这都是啥人啊?不过朋友朋友,能让你给办事儿的才是朋友,这年头儿节奏忒快了,谁有心思听你艰难苦恨繁霜鬓啊?话又说回来,宝姐也不是抱着电话嘚嘚嘚嘚跟她掰扯自己心路历程的那路人甲。要是宝姐天天小女人似的跟吴祈宁埋怨盛年无情,妾身薄命,估计吴祈宁也早大嘴巴糊上去了。   她们都是本事人,操劳之余,实在没心力再给对方的心灵喂鸡汤溜缝儿。   何况,她们的心思不可与人说的多。   譬如小人鱼没当上皇后,孩子大人都觉得她可怜可敬还有人给塑像当个景点儿。希拉里上回总统没当上,她有脸坐在门口儿摔鼻涕掉眼泪儿吗?多少人等着呸一声活该呢。   可都是一生的事业,谁没成事儿谁不别扭呢?   压下所有的心思,吴祈宁开车回公司,运了半天的气,把刘熙拽回了佛堂,并且慎重地关上大门。吴祈宁自问真不是当妇联主任的材料儿,别人离婚比她自己离婚还尴尬。   刘熙脑子明显没转过来:“什么情况?电力局的又找上门来了?”   吴祈宁拽着刘熙,在盛年时常躺的罗汉床上促膝对坐,认真地想一想,她问:“宝姐晚上约我一起吃饭,你去不去?”   刘熙一甩手腕子:“我不去!我见不得她那番嘴脸。你去!你替我把价钱敲定了,我这辈子不见这对狗男女!”   吴祈宁揉揉脑门子:“当面锣,对面鼓。当面说清楚不好么?找我这么个中间人跑来跑去的,你倒是真放心我。这也不合适啊。”   刘熙眼圈儿忽然就红了:“有什么不合适的,我都放心你,你往后躲什么?我娘家王八蛋,婆家王八蛋,你再不撑着我点儿,我……我死了算了……”   吴祈宁眨了眨眼,满心觉得这都挨不上。她忽然觉得古人所言诚不欺我,老娘们儿的本事:一哭二闹三上吊。这手艺用在供电局跟用在自己身上,效果是一样一样的。只恨人家会她不会罢了。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去吧……   收拾收拾心思,再上了半天的班儿。吴祈宁现在上班就心烦,无非一个钱字儿。账面上的银子出去容易进来难。业务部小张干脆摔耙子请病假不来了。大学毕业两年小伙子林雪峰这个月电话费打了420块钱的,吴祈宁走到他办公室门口听了听,小伙子满嘴帅哥美女仙女女神,您高高手给一点儿吧……   左手举着电话右手拿着茶缸子润喉,一桶矿泉水,林雪峰两天准喝进去。   小林自己坐在屋子里哀嚎:“妈的,知道老子是上班,不知道还以为要饭呢。”   吴祈宁哭笑不得地摇摇头。业务部几个人,只有林雪峰兢兢业业最听话,领导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绝不偷懒耍滑。不过这话也往回说,小林农村出身,凤凰男一名,公司管食宿,小伙子货真价实指望着吴祈宁这边工厂的薪水回家填父母盖房子的饥荒呢。情况当然和家里有房有车的张大小姐没法比。别说谁好谁赖,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生在穷人家,不拼命又有什么法子? 第81章 讨价   下班之前,采购部那边儿也来人了,说实在是赊销不动了,再不给钱,供应商不发货了。这回来的不光是采购部,管生产的李文蔚也拎着扳子过来了:“宁姑娘,再不进料,我就要停工了好不好?你可别催着我要进度。”   吴祈宁嘬着牙花子,说:“不行,咱就换供应商吧……”   这是万不得已的主意,老供应商实在商量不下来,就找下家儿,如果圈子里有初来乍到的新人入行,饿单如虎的,类似灵周科技这样看起来很美的老资格客户就可以和他们谈比较霸王的条款了,把还款期质押到三个月到半年,把工厂的经营成本一定程度押给供应商。本来这冤大头也是不容易找,但是现在东风起来全民创业,吴祈宁听到风声,也有几个不知道深浅的大学生们拿着钱胡来呢。   至于先前欠款的供应商么,那就对不起了,你都不供货了,你的货款也就慢慢来了。这年头在一定程度上,谁欠账谁是老大。   当然,这事儿很上不得台面,兼损阴丧德。吴老板不乐意干,然,这也是良心丧在困地。何况还有比她更不要脸的祁连制药在前面顶着,一边要她供货,一边不给结钱。   不过区别在祁连制药是国企,比她横而已。国企的优势在于理直气壮地欠账,美其名曰:国家黄不了,我就黄不了,我黄不了早晚还你的钱。你着啥急呢?   吴祈宁都哭出来了:“你们都黄不了,我就黄了啊,再不给钱我拿什么过日子啊?”   祁连制药的采购部才不搭理这一套呢,也不是他们不给,据说大领导双规了,钱都封冻状态呢。   那天下午,从总经理办公室窗户里看着外面几个开面包车的创业大学生来他们公司谈采购,小孩儿屁颠儿屁颠儿地蒙王宠招,让圈子里的资深公司灵周科技叫来谈买卖,那叫一个兴致勃勃。   吴祈宁心里有一阵地难过。她不是有意要坑他们的。   晚上的饭局这次就没有那么大阵仗了,宝姐选了私密性极强的一家小馆儿,从外面看挺大的屋子,里面挺局促,雅间儿厚厚的隔音板,门都恨不得做得跟面包那么粗。   吴祈宁皱眉头:“我的祖宗,您这是干嘛啊?这是要多隔音?”   宝姐乐了:“我们专业人士的专业布置,你在这屋叫床都没关系。”   吴祈宁想了想这屋子的用途,不由得大囧。   宝姐一打她的手:“胡思乱想什么呢,哪行儿都有不乐意让人听见的小话儿。”   门一开,端着茶壶的秀儿穿得金光璀璨的,袅袅婷婷地进来,亲自给她们二位上了点心。   吴祈宁回头看着宝姐,等秀儿出去了,宝姐点点头:“这孩子还算知恩图报,滨海这块儿的业务我是批发给她了,只要我不过分,秀儿还是挺帮忙儿的。”   吴祈宁咂摸咂摸滋味儿,回头问:“什么叫你不过分?这块儿地盘儿是你的多少年了?”   宝姐抬手捋了捋乌黑细致的头发,叹口气:“这个世道,怎么说也是人走茶凉。别说谁带谁出道儿的,真离开这个地方儿,这儿就不算是你的了。这个自觉,人得有。别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她抿一口茶,抬头深深地看着吴祈宁:“比如说盛年吧,灵周科技的滨海公司他经营多久了,还不是说放就得放,你以为他看着穆骏跟你糟践他的心血,心里不恨得慌啊?你是不知道,盛年在没人的地方儿挠了多少回墙了。只是强忍着不跟你们说罢了。”   吴祈宁呆了一呆,看着眼前的宝姐,居然舍了平常的金银艳绿,就穿了寻常的棉麻褂子,也没什么首饰,只有手腕子上一幅翠绿翠绿的镯子,配着朱红色的十个手指甲,可真是别有一番细腻妩媚,风流尽在骨子里。单以颜色而论,货真价实地甩了刘熙不知道几条街。   人都是个视觉动物,反正单从颜值上说,还真是宝姐和盛年更般配些。   不过看她破天荒打扮得这么素净,想来真是要洗心革面,从此做了盛年的贤妻了。   吴祈宁又无端替刘熙憋了口狠气。   既然说到盛年了,那么话题儿就说不得要往正经上说了。   吴祈宁正要说,那你是怎么想的?   宝姐居然跟了一句:“小宁啊,你别看你今天为了灵周科技焦头烂额,过些日子穆骏回来了,你看你别扭不别扭,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这是老话儿了。万万没错儿的。”   这话说的,吴祈宁沉吟了一下儿:“那……这是盛年的意思还是……”   宝姐拍了拍吴祈宁的手背:“你也别多想,我就是随口这么一说。谁的意思都没有。”   鬼才相信她就是随口一说。   吴祈宁的心思,就有点儿飘。   宝姐反过头安慰她:“我知道,你最近买卖不顺。哎……我说你也别发愁,盛年在的时候,背着你们也天天哀声叹气的,这买卖不是也没黄了么?都有这个坎儿,过去就行了。来,喝茶。”   吴祈宁苦笑一声:“借您吉言。姐姐,不开玩笑,我这些日子,真是每天想死五分钟。”   宝姐嗤笑一声:“瞅你那样儿,没出息的。你们是正经买卖,干的好不好也没有坐监狱的罪过儿,我们这天天提心吊胆的,这才是挣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白面儿的心呢。”   吴祈宁就乐了:“瞅瞅您买的房子,还卖白菜的钱?那个小区就是卖白粉儿的也买不起啊。”   此言一出,宝姐笑得就是莫测高深了:“傻妹妹,你真当那房子是我买的啊?宰了我也不够啊。”   吴祈宁眨眨眼:“不是你买的,那是谁?”   纵然在隔音室里,宝姐还是附耳过来:“那是唐叔接盘了白少爷爸爸的房子。他们都不方便出头办,把我架出来跑手续。这事儿是唐叔出的钱,盛年给我派的差事。”   吴祈宁一愣:“他们家怎么沦落到卖房子了?”   宝姐轻轻地一拉吴祈宁的袖口儿:“房子看涨,这不是买了卖了倒一手的么?当初这房子的贷款也是唐叔给办的,如今唐叔接手过来。白少爷的爹先赚一头。”   吴祈宁就更不明白了:“那老王八蛋唐叔那么有钱?”   宝姐白她一眼:“什么啊,这不是看着房子见涨么,白少爷的爸爸说了,这就让银行估值当抵押,给唐叔再压出来一头钱。反正这事儿空手套白狼,他们都不吃亏就是了。”   吴祈宁眼珠子都瞪起来了:“那银行的钱怎么办?王八蛋啊!我想贷贷不出来。他们!最后银行的坏账还不是大伙儿背着!讲理不讲理啊!”   宝姐把吴祈宁从头儿摁倒在座位上:“我的傻妹妹,你多大了。怎么还愤青一样?直眉瞪眼的,这事儿你是管得了还是拦得住啊?你也不照照镜子,你瞅你长了那办贷款的腰子么?”   吴祈宁尤自愤愤:“我怎么了……哎……你今天告诉我这些……总有个缘故吧?哎,这事儿从你手上一过,你怎么不得落下点儿好处?要不然怎么堵得上你的嘴?”   宝姐噗嗤一乐:“好处自然是有一点儿的,要么,我怎么过来跟大奶奶谈盛年过户的事儿呢?”   吴祈宁一愣:“什么事儿……”旋即要抽自己,怎么把正经事儿给忘记了呢?   宝姐脸颊微红,喝一口水,咬着槽牙问:“三百五十万,你问问正房太太,出货不出啊?”   吴祈宁点了点头:“开天杀价,落地还钱。人家要五百,你给三百五十。您这价也算还的够狠的。哪儿这样儿的,你怎么不照一半儿的砍呢?”   宝姐说:“什么啊?什么啊?他一个盛年当中头奖啊。”   吴祈宁转了转眼珠子:“易寻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五百万多吗?你在越南的时候不是跟我说了吗?要是能跟盛年过日子,简直比中了头奖还难!”   宝姐摇头:“褒贬是买主,我这是真心真意,你跟大奶奶说说,我们这是给现钱的。”   “给现钱?”吴祈宁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你是真有钱。”   宝姐“噗嗤”一笑,“寻思都跟你们干工厂的一样?穷鬼上身!你就说吧,三百五十万现在交割,她乐意不乐意。我知道你,回国之后心就变了。跟那边儿大太太一头儿沉,早忘了咱姐们儿一块儿烧香的交情了。显摆你们俩是明媒正娶的货。我告诉你,你也别想瞎了心,觉得自己就是正头大奶奶的命,穆骏一天没和你登记,这里头的变数大着呢。”   吴祈宁想想远在天边温存体贴的盛欣,心里又多了一层堵。   宝姐低下头,细细地看着自己白嫩细致的手腕子,面有得色:“你就傻吧,看以后谁掌权。还捧着她的臭脚,指望谁给你吹枕头风啊?你还嫌弃盛年不够不爱看你?”   吴祈宁顿时语塞,甚至有点儿后背发冷,这就要改朝换代了吗?   不过话总是要好好说的,吴祈宁想了想:“这么着吧,两边儿都是我熟人,我做个主,她也别500万,你也别350万。咱们中间打个准折400万算了。您不是口口声声说跟盛年就是中了大奖了么?你就给400万好了,这年头中奖不是还得上税呢么。”   宝姐咬牙切齿:“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想一想,她说:“可是话又说回来,盛年不在国内,手续就没得办,那她要是赖账怎么办?”   吴祈宁就觉得眼皮子直跳:“依着你呢?”   宝姐呵呵一笑:“我要你们灵周科技给我当担保,这笔钱算我注资,到年底给我分红。盛年回来了离婚手续办妥了,这笔钱我算了。她要是不收手,姑奶奶我也得把账算到盛年脑袋上。”   吴祈宁眨眨眼:“你这哪是把账算盛年脑袋上?你这分明是算穆骏脑袋上了。”   宝姐呵呵一笑:“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现在不缺钱啊?这钱从你账上过,你就那么老实给刘熙400万?自己扣点儿手续费不好么?那是她爸爸双规又不是你爸爸双规。要是我,这笔钱从我账上走了,给不给她都两可之间!”   吴祈宁顷刻就没话了。   高,实在是高。   论当老板娘,还是宝姐是这块料子。    第82章 还价   这顿饭吴祈宁大干快上,吃地是沟满槽平。信息量实在是太大,她586的CPU彻底宕机了。   佛说:万般留不住,只有业随身。   道说:玄而又玄众妙之门。   吴祈宁说:我选先吃顿好的。   大道至简,唯吃不破。   她这边儿不说话了,宝姐反而加意的兜搭她,说的都是拜年的话儿,加量加料地笑脸迎人。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宝姑娘翻手拍出来一个方方正正的丝绒盒子,说是孝顺阿姨的。吴祈宁打开看了看,光灿灿晃瞎了人眼睛的全套意大利金首饰,无疑是胡志明市第一区的那个荷兰店的手笔。   吴祈宁掂了掂,分量压手,十足真金,几万块钱是跑不掉的。   吴祈宁抬头看看宝姐,宝姐用一种百拿不厌,百问不烦地眼光和煦地看着她,满满当当地都是在野党上台之前封官许愿,拉拢人心的套路。   她拍着她的手,眼窝子里都汪着蜜:“咱姐儿俩共过患难,将来还有什么不好说?你对得起我,我一定对得起你。”   吴祈宁含着一嘴巴子鲍鱼粥,觉得腮帮子一阵一阵地发麻。   问世上,哪有白吃的龙虾?   艰难地咽下这一口,吴祈宁决定防守反击,她慢慢悠悠地擦了擦嘴:“这个对得起怎么个讲法?”   宝姐笑一笑,握住了吴祈宁的手:“盛年以后都不会为难你那种对得起。”   吴祈宁想一想,反手握住了宝姐的腕子:“或者,我们一起设计个没有盛年参与的局面?你我不是更踏实?”   这个建设性的想法,让宝姐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腮帮子上。   吴祈宁打赌,宝姐不是不动心!   如果能当女王,谁还稀罕当妃子啊。   她打赌,就这一句话,能让宝姐咬着被角儿琢磨到天亮。有野心的女人么,就是容易撩。   酒足饭饱,吴祈宁晃晃悠悠往家里走。   夏日天长,在离家不远处下了出租车,吴祈宁慢慢地溜达着走。她打着饱嗝,拎着小包,怀里揣着那一盒子烫人的金首饰,脑子里鲍鱼粥一样翻腾着。   宝姐想用她。   杜月笙他老人家说过,被人利用说明你还有用。   她吴祈宁当然有用。今时今日,她的用处可大了去了。这个想法让吴祈宁有种领了保底工资的感觉,微风拂面,酒意上涌,她甚至有了点儿小得意。   少年掌权于职场,她是个人物了。   可是真的要说就站哪边儿的问题,吴祈宁十分十分的茫然。宝姐身上有巨大的变数,刘熙好像软泥扶不上墙头儿。在那一瞬间,她对盛年升起了一股同情之理解:最难消受美人恩。得罪了谁,都让人心里头老大不落忍。何况这里头还有巨大的利益在。   穷究此理,让这两个女人心如乱麻,盛年的本钱在色,她的优势在权。   说起来,好像还是她吴祈宁的手腕子更硬一些。想起来刚上班那年感觉活阎罗一样的盛年,如今落到让她操持离婚的狼狈。果然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古人所言,诚不欺我。   吴祈宁不禁仰天长啸:妈的,什么世道。   走到家门口,吴祈宁停顿了一会儿。知道刘熙在里面忐忑不安地等着她,她反而更加懒得进去。慢慢地坐在院子里的小长凳子上,正值盛夏,院子里草木扶疏,看着也是绿油油的一片,可是完全没了昔日的章法,杂草横生,越阡度陌。连好说话的月季花,也开得萧疏零散,那是没人搭理的缘故。   几只散养的猫咪,怯怯地蹲在远处看着她,一脸的进退不得。   吴祈宁自己也不记得上次喂它们是什么时候了。   回头想一想,这么多年以来,她们家的事儿居然好多是穆骏干的。   穆骏修栅栏。   穆骏刷窗户。   穆骏锄杂草。   穆骏喂猫……   如今长工穆骏远走东洋,这让她母女经营了十几年的院子,竟然眼瞅着就乱了章法。   是什么时候,穆骏这么深入地切合入了她的生活呢?时间久远,她好像都不记得了。   回头远远瞥见盛境冰淇淋店的霓虹光影,想来是夏天生意好,童培培还没打烊。双手托腮,吴祈宁安静地坐在门口,自顾自地发着呆。她懒得进门,不想和刘熙交代,宁愿忍受蚊虫叮咬,也抗拒去盛境喝一杯散心的念头。   吴祈宁懒洋洋地坐在那里,她觉得好累,累到就想这么坐着,最好坐到天荒地老,洪水临世,一个巨浪劈将下来,她淹死之前看身边儿漂着一个千年的王八,口吐人言,说她吃了三斤龙虾,活该如此,这才是因果报应,轮回不爽……   就这么迷迷瞪瞪地坐着,坐着,忽然眼前一道手直刺而来,一个男人高声断喝:“你谁啊?怎么在人家门口坐着?”   吴祈宁以手遮面,定定神,才看出来来人正是民警柱子哥。   他身边领着一个刚会走的小孩儿,牙牙学语地叫:“爸爸爸爸……”   嗯,柱子哥都当爹了。   看清楚了是吴祈宁,柱子哥明显放松不少:“怪吓人的,怎么坐这儿。哎,小宁,你还不回家?你倒是好心眼儿,大夏天坐这儿,蚊子就算过节了……”   吴祈宁笑一笑:“柱子哥,大晚上你干嘛去?”   柱子哥好脾气地笑着:“接孩子他妈下班。哎,小宁,天晚了,你早点儿进屋吧。”   吴祈宁笑一笑,拍拍裙子,往家走。   目送着柱子哥哼着小曲儿拉着儿子继续遛弯,好居家,好幸福的样子。   吴祈宁恍惚记得,仿佛那年,人家也对她略微有点儿意思……她不禁胡思乱想,要是当初嫁了柱子哥,现在当个白领,可能也就这么不走心思的混一辈子了吧……   大门哗啦一声打开了,李文蔚从屋里蹦出来:“吴祈宁!你怎么才回来啊?”   吴祈宁长长地吸一口气,她自己也知道,发昏当不了死。该交代的还是要交代的。   刘熙毫无悬念地坐在她们家沙发上抹眼泪儿,搂着盛川,一脸的孤儿寡母。而且这孤儿寡母看着不像顺治进关,倒像是隆裕卸任。吴祈宁觉得让人夺了大好江山,刘熙都未必有那贺后骂殿的两下子给儿子争出个一字并肩王来。   看了一晚上意气风发的宝姐,吴祈宁也是觉得弱势群体是不带劲,挺拖累人。不过侵吞人家离婚费用这事儿,她也的确是做不出来,吴祈宁慢慢地把宝姐的意思一五一十地转达给了刘熙。察言观色地看着刘熙的反应。   刘熙只是说,她考虑考虑。   吴祈宁处心积虑地问:“这事儿你和盛年说好了吗?这里没有盛总的意思也是不像话啊。”   刘熙的回答充满了挫败感:“我联系不上他。我好些日子联系不上他了。”   吴祈宁点了点头,心说:我们盛总为了躲债也是蛮拼的。   刘熙才明白过来似地,抬起婆娑泪眼看着吴祈宁:“盛年在老挝是有正经事儿的。小宁,你得相信他。”   吴祈宁皮笑肉不笑地撇了撇嘴,刘熙脸上三分挂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那穆骏不是也没消息么?”   吴祈宁一口气噎住,想一想,居然也无言反驳。   无言反驳她也就不说话了,吴祈宁随和地接过来在桌子上骨碌来骨碌去的大柚子,顺手地抄起来水果刀。   手起刀落,汤水四溅。   吴祈宁喃喃自语:“跑!我让你跑!”   盛川小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经意扭开了收音机,里面传来郭德纲老师清脆的背景音:“她的刀是冷的,她的剑是冷的,她的心也是冷的……”   听到这儿,别说刘熙,就连李文蔚都打了个寒颤。   应景儿一样,郭德纲老师在收音机里都哭了:“这孙子冻上了……”   李文蔚有点儿磕巴地说:“要不然,小宁你先洗澡去吧……”   吴祈宁点了点头,在两位室友的目送下,大义凛然地走了。   草草冲个澡,吴祈宁让李文蔚拽着跟她盘腿儿对坐在床上。相视一眼,很有点儿老电影儿《垂帘听政》里东宫西宫的派头儿,除了这背心儿裤衩儿的不太提气,看李文蔚那东太后的气势倒是逼格儿满满。   吴祈宁叹口气,没用李文蔚严刑拷打,就把兜儿里的金首饰掏出来了:“你看,宝姐送我的礼。”   李文蔚简直是痛心疾首:“我真是看错了你了吴祈宁!几千块钱的首饰就把你打动了!”   吴祈宁实事求是地说:“上万了,你掂掂这分量。”   李文蔚怒道:“金价跌了。”   吴祈宁一脸诚恳:“还有手工钱在里头。”   李文蔚急了:“那也没多少钱啊!”   吴祈宁一脸无辜:“那依着您多少钱才能把我打动呢?”   李文蔚说:“你看人家贪官家都一屋子一屋子的钱。算了!你也值不了那么多钱,不过就几件儿金首饰啊,吴祈宁,真跌份,你眼皮子就这么浅……”   吴祈宁揉揉胃口:“人家还请了我一份儿鲍鱼粥……”   李文蔚就彻底翻白眼了。   吴祈宁慢慢悠悠地坐在炕头儿上摇着手里的扇子:“文蔚,同是一件事儿,这两头儿对我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你看宝姐这上马金,下马银的架势。你再瞅瞅刘熙姐姐,一家子搬到我这儿,吃我喝我,她交过电钱么?合着盛年离婚娶新,这赡养的义务就交给我了?”   李文蔚眨巴眨巴眼:“你这话酸得好像微博上那些容不得人占点儿便宜的小丫头儿,刘熙姐姐跟盛川能吃多少喝多少?这世上的道理,难道就比不上她那几根金链子值钱?别说婚姻是契约咱们帮刘熙姐姐这是帮理,就是买煎饼还有个先来后到。她宝姐截胡怎么说都不对。你这样见钱眼开可不合适吧?”   吴祈宁凉凉地说:“合适不合适,我管得了吗?那边儿在野党许给我金山银山,这边儿执政党可是我出钱供奉着呢。刘熙姐姐占着正房大太太的道理和我有什么相干啊?她又不是我娶的。她埋怨也只好去埋怨盛年狠心或者当年自己眼瞎。”   李文蔚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吴祈宁,哎,你吃顿饭就立场全变了?你什么三观啊?这么说你调转枪口帮了宝姐了?你什么人啊?完了完了,在我心里你算是人设崩塌了。”   吴祈宁摇摇头:“我也不是帮她,我毕竟认识宝姐那么久了,人家也对我不错,又许给我将来怎么帮忙。刘熙姐姐呢,嗨,就会搂着儿子哭。不过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也不好意思坑她啊。你要非说我能帮谁,也是抬举我,这些事儿怎么说也是盛年惹出来的。所以看着她们俩,我心里也是一阵一阵地犯迷糊。你说我向着谁?我其实自己也不知道。”想一想,吴祈宁叹了口气:“我也是瞎操心,今天我还能立起来个儿,我帮这个,帮那个,等到我有事儿,谁肯帮着我可就不一定了……要这么想,我还不如贪图了眼前这一首饰匣子金子呢……”   李文蔚闭着眼睛想了半天,最后叹口气:“我还是站刘熙姐姐这一边儿。碰上渣男就够倒霉了。咱们当闺蜜的可不能再反水。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这事儿一扯上将来,就不好琢磨了。”她伸个懒腰,有点儿没心没肺:“得亏我没有将来,要不然跟你们掺和着,也真是费脑子。”   吴祈宁认真地研究着李文蔚:“你这毛病怎么传染来着?能过给我吗?”说着就朝李文蔚扑了过去。   李文蔚一声惊呼,往后就倒,两手平伸:“不行!丑拒!”   一番打闹之后,李文蔚双手垫在头后面,长长地叹了口气:“回头啊,真得劝劝我师哥,千万别闹婚外情,太乱……哎,小宁,你怎么例假还没完啊……这都多少天了……”   吴祈宁心烦意乱,莫名眼前出现了盛欣的脸。她陡然一阵心忙,也懒得跟李文蔚啰嗦,决定关灯睡觉。   李文蔚敲着床垫子嚷嚷:“想扑倒就扑倒,扑倒了你又扭头睡觉,你拿我当什么啊?哎,我说你还想不想得艾滋病了。”   吴祈宁扔她一枕头:“我改主意了还不行吗?通房大丫头。”   李文蔚气得磨了一宿的牙。   次日,清晨,有人敲门。   大丫头李文蔚打着哈切揉着眼把门打开了,嘴里嘟嘟囔囔:“谁啊谁啊?这一大清早的。”   晨光熹微,清风阵阵。   李文蔚就看见门口站着一个灰头土脸,风尘仆仆的盛欣。   李文蔚愣了:“这不是盛欣吗?哎,你怎么自己回来了?我师哥呢?”   她这么一问,她眼圈儿就红了。   刘熙打着哈切也出来了:“谁啊?文蔚?又是白少爷……哎……小欣?穆骏呢?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看见了堂嫂,盛欣可看见亲人了,搂着刘熙哇一声就哭出来了。   刘熙一下子就傻眼了,回头看着李文蔚。   李文蔚愣足十五秒,“嗷”一嗓子蹦了起来,扭头就往楼上跑:“小宁!可了不得了!出事儿了!”   三分钟后,吴祈宁坐在桌子这边儿脸色煞白地瞪着对面儿哭得一行鼻涕两把热泪的盛欣。   盛欣哭到一口气哽住:“穆……穆骏哥……他……他……他……”   李文蔚嘴唇直哆嗦:“不,不,不是吧,他还能死我前面?”她一边儿说一边儿给吴祈宁扇扇子:“小宁你可别着急啊,这年头三条腿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爷们儿有的是……那么个病秧子,跟了他不早晚是守寡……他死了咱还不要了呢……”   刘熙把自己的热豆浆端到盛欣嘴边儿,一边儿吹一边儿劝:“喝一口,喝一口压压惊。你这孩子别哭啊,你倒是说话啊,到底怎么了?什么时候的事儿?你跟盛年说了没有啊?”   吴祈宁看着哭得跟兔子似的盛欣,就觉得心跳如擂鼓,脑门子嗡嗡直响,嗓子眼儿都是血腥气儿的。   她咬着嘴唇儿,一字一顿:“别催她,让她慢慢说。”   盛欣喝了两口豆浆,终于把这口气儿倒过来,那么漂亮的姑娘,哭得一塌糊涂,这会儿嘴咧得跟瓢似的:“穆骏哥上瑞典了……他不让我跟着……他……他……他……他让我走……”   闻听此言,李文蔚一口气噎在嗓子眼儿,半天没喘出气儿来,她不由分说把盛欣的豆浆抢了下来。   刘熙给盛欣顺气的手也停住了,愣了愣,直接拍了她后背一巴掌。   吴祈宁的脸都绿了,她猛然站起身来,指着盛欣直点头:“我那三米长的刀呢?!”    第83章 新欢   谁知道接下来,盛欣的一句话,炸了一屋子的营:“穆骏这个王八蛋!跟个瑞典华裔小妖精跑了!”说着,盛欣就又哭上了:“那小妖精媚眼儿细腰大长腿,看着就不是个好东西。仗着眉眼儿跟我们盛家人似的的,就快黏穆骏下巴颏儿上了。”   吴祈宁刚气势汹汹地站起来,这“噗通”一声又坐下了。   她再一次心跳如擂鼓:怎么又出了个瑞典小妖精儿?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这些日子音讯不通,恐怕是有事儿。   恐怕是有事儿。   不期然宝姐的话闪在耳边儿:哪儿那么多借口?不联系你就是不待见你了呗……   不待见……   不待见……   不待见……   吴祈宁咽了口唾沫,觉得脑袋有点儿蒙:这盛颜又不是国际脸儿,怎么逮住谁谁长得跟她三分相似啊。盛颜,盛颜,您怎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穆骏搞第三者,这就是唐僧吃了鲜猪肉了啊!   李文蔚吃惊过度,张大了嘴看着刘熙,口型问她:怎么办?   刘熙当机立断坐下来,光手利脚地给吴祈宁呼噜后背,眼神里充满了同情之理解:那种赤裸裸的好巧啊,你老公也出轨了的面相儿。如此同志加姐们儿的阶级情谊,让李文蔚都有点儿看不下去了。   吴祈宁乜呆呆地看着哭得梨花带泪的盛欣同志,有一种出离感。这大半年,已经前后有两个女人为了男人出轨事宜坐在她对家儿满腹委屈,放声大哭,仿佛她是青天大老爷能为民做主,一口狗头铡能办了陈世美似的。而盛欣如今的指天骂地,暴雨梨花,气势更胜往日刘熙三分。看得吴祈宁更有三分眩晕。   她晕,盛欣不晕啊。   盛家美人儿哭得一行鼻涕两把热泪,就差拍大腿号一声:“这缺德倒霉挨千刀的,我这日子是没法儿过了……”   一瞬间吴祈宁有点儿恍惚,不知道眼前坐着的是盛欣还是刘熙,亦或是她成长过程中遇到的无数苦命妇女。她方知道古往今来广大妇女同胞的手段无非如此,不论念了多少书,革了怎么样的命,长了多少见识,这么大的世界她是如何起哄架秧子地去看过,并没有本质上的改观。   怨天,恨命,骂男人。   如此而已。   就这么大出息。   吴祈宁下意识地嘱咐自己:你可不能这样儿,你可不能这样儿……   默默念叨了一分钟,吴祈宁才慢慢地提起了这口气。她揉了揉太阳穴,强迫自己灵魂归位,谨慎地措辞了一下儿,她问:“你是说……穆骏……穆总……到底是和谁去了哪里……”声音之暗哑,吓了她自己一跳。   她一直以为,她是稳得住的。   大美人盛欣估摸是盛家门儿里最没城府的一块料了,这半天独角戏唱地着实没劲,好容易有个接腔捧哏的,可找着下家儿了一样,她一头扑到吴祈宁怀里,放声痛哭地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吴祈宁尴尬地往后退了退,有几分嫌恶地看了看盛欣,她有心推开她,寻思:你投怀送抱没关系,您倒看看是不是亲人……但是看人家姑娘哭成那样儿,她又觉得不太好意思把她打出去。   盛欣跟逮住理了一样,伏在吴祈宁怀里几乎是撒泼打滚地哭:“小宁,吴姐姐,你不知道……我哪儿受过这么大委屈啊……我这么尽心尽力地给他安排手术……伺候他住院……他……他还有这个闲心……那个瑞典小狐狸精儿手术前三天来的,俩人一见面儿就黏糊一块儿了,同着我叽里咕噜地说英语,我也听不明白……他们就是诚心背着我啊……一天到晚嘀嘀咕咕,病房门都锁的严严实实的……能办出来什么好事儿……背人无好事,好事不背人!吴姐姐你不知道……那瑞典小狐媚子翘屁股长腿,一看就不是正经人……不是我咒她,当人小三的不得好死……”   吴祈宁一口气噎住,半天没说出话来。   盛欣身后,刘熙嘴型补充:“小欣是留日的,英语不灵……”   李文蔚白眼儿都翻出新高度了,嘴里嘟嘟囔囔:“谁是人家正牌女朋友啊,谁是小三儿啊,你跟着儿哭的这个来劲……”   盛川到底跟盛欣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偷偷地牵了牵李文蔚的衣角,小声地喊了一句:“阿姨不要说我小姑姑吧……”   李文蔚“切”了一声:“你们盛家人各个是奇葩。”   盛川很受伤地垂下了手。   吴祈宁尴尬地舔了舔嘴唇:“所以,他们就这么去瑞典了?”   盛欣点头,哭得鼻子都肿了:“说是去瑞典了,说来不及了。我一拦着他就跟我急眼,他们俩做完手术急忙忙就跑了。瑞典小贱人接他出院,都没跟我打招呼,你说,你说,他们俩是不是心里有鬼……我就不信了……我这么多年对他好……他都不兜搭我……这小妖精来了才几天啊……他就变心了……呜呜呜……”   吴祈宁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她有点儿茫然地拿出来手机,拨通了穆骏的电话。   对方传来标准女音: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明明是系统回复,冷不丁听见个女的出声儿,吴祈宁还是潜意识一激灵。   一阵小风儿吹过来,略带点儿干爽的凉意。   盛极则衰,强极则辱,眼看着那么火红毒辣的夏天也是有点儿接近尾声的强弩之末了。   吴祈宁依稀记得,穆骏说:“立秋了就回来了。”   她有点儿恍惚:公司一穷二白就要揭不开锅了,盛年不见了,穆骏也不见了。什么意思?提溜起裤子不认人了?你不认我也就算了,你们家买卖你也不要了?   这瑞典姑娘是妖精啊还是海伦啊……   盛欣还哭:“这瑞典小妖精出车入轿,穿的可好呢,听说家里是开大买卖的……”   李文蔚冷一声:“宜家啊……”   这回轮到吴祈宁翻白眼了。   刘熙拧了李文蔚一把:“你别胡扯。”   甩了甩头,吴祈宁制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无情无耻无理取闹地推开了盛欣,她拽了拽自己给揉的皱巴巴的衬衫,决定回屋再洗把脸。   刘熙知机,赶紧给盛欣也拧了个手巾板儿擦脸,小声埋怨她:“我的姑奶奶,人家正经娘娘还没一哭二闹呢,您这伺候人大丫头又哭又闹的合适吗?”   盛欣吸溜着鼻涕:“嫂子,可是我委屈啊。我伺候他这么长时间,他扭屁股跟人跑了我能不委屈啊?养条狗还摇摇尾巴呢?这可好,白眼儿狼啊。”   李文蔚摇头不信:“要说这日本这地方是邪性,我师哥在家清心寡欲那么多年了,做个手术就兽性大发了?这是哪个医院啊?康复效果不要太好啊。”   盛欣恨恨地说:“那日本大夫也不是好东西,抽屉里有A=====V,我都看见了。别是输了他的血,穆骏哥也变色魔了吧……”   这一早上起来乱的啊,没眼眶子拦着李文蔚眼珠子都快翻出去了,她心说:昨天还念叨师哥你可别出轨,今天您就给我来个颜色看看。我也是,想起来一出成一出儿。   眼看吴祈宁满面冬风,李文蔚也不敢说什么,臊眉耷眼出去给买了早点回来。李大姑娘本想买四人份就好,想想盛川小小年纪,居然也学会了顾家护短,着实可恨,本来想装作将他落下。转念一想,念他年幼初犯,还是给他带了份他最爱吃的培根面包。   拎着盛川的早点,李文蔚深深地为自己的纯洁善良感动了一道儿:你说你还上哪儿找我这么好的人去?又能干,又专业,还这么有眼力见儿……   正高兴着,眼前一道黑影儿,拦住了她的去路,有个高大的男子捂住了李文蔚的嘴,把她拽到了小胡同里。   李文蔚吓得手脚乱蹬,嘴里“唔唔”地:“我有艾滋病,你拐了我也卖不了……の……白……你干嘛啊……”她看见熟人了,放下心事,脚下使劲儿,一下子踹了白少爷一个趔趄。   白少爷“嗷”地一声抱住脚腕子直蹦:“你你你……你是真有艾滋病还是假有艾滋病啊……你疗程里有铁人三项是怎么的……”   李文蔚论起来油条就要砸白少爷一脸:“半个月没见,你是来寒颤我的是吧?”   白少爷手疾眼快:“我哪敢寒颤您啊,我的祖宗。哦,女神,女神,女神……最近我们家出了点儿事儿,我这不是怕给你们添麻烦么?”   李文蔚瞪大了眼:“什么事儿啊?哎,你没事儿吧。”   白少爷一嘬牙花子:“还不是我们家老爷子那没出息的毛病,那个姘的事儿有人捅出去了……我今天来,是想见见你,让你给小宁提个醒儿……”   李文蔚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白少爷。白少爷认真地朝她点点头,伏在她耳边嘀咕了起来。李文蔚直皱眉头。   最烦动脑子的李文蔚唉声叹气地提着早点往回走,白少爷这次来的迅捷去的快,抽走了那根打到他脸上的油条就开车走了。李文蔚看着白少爷的背影,不由得心里动了一动,要说这人,也算仗义……嗨,我这胡琢磨什么呢……   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她放慢了脚步,李文蔚看见盛川背着小书包坐在门口,偷偷地抹眼泪儿呢。她长长叹了口气,心说:我的祖宗。你们盛家人没有一个好对付的。   想了想,她走过去,把培根汉堡递给了盛川,还有一包薯片。   盛川吸了吸鼻子,有点儿害臊地小声说:“谢谢阿姨。”   李文蔚摸了摸盛川的脑袋,苦笑一声:“不客气。”   这一顿早点吃的一屋子人寂寂无声。   当家人吴祈宁同学梳洗完毕,妆容整肃,但是面无表情。   主家心烦,这气压就低了,一屋子人,包括委屈得跟秦香莲有一比的盛欣,都大气不敢出的不言声儿,碟子碗都不敢有动静儿,宫里慈禧吃饭怎么安静这儿就有怎么安静。   李文蔚偷眼看着吴祈宁,吴祈宁一脸的波澜不兴。   这个表情比较恐怖,你看盛欣那样儿一进门哭了半斤鼻涕纸的不吓人,吴祈宁这路面无表情的,看着更像暴怒的大BOSS憋大招。   吃完了饭,吴祈宁擦擦嘴,说:“咱上班儿去吧。”   盛欣都疯了:“你男朋友跟瑞典人跑了,你还有心思出门上班儿。”   吴祈宁揉了揉太阳穴,很通情达理地跟盛欣解释:“他是不是跟瑞典人私奔了,这事儿我还得问问他,穆骏对我来说,目前只是失联了而已。那马航还得捞一捞呢,这事儿我怎么也得跟本主儿对质一下儿不是?当面锣对面鼓,他要说休了我,我再下堂求去不晚。万里有一,不是这么回事儿,人回来了,买卖黄了,这日子也是没法儿过了,而且是连累那么多员工的日子一块儿没法过了,你说呢……”   盛欣愣了半晌,怏怏地哼了一声:“您心真宽。”   吴祈宁拍了拍她的手:“你先回去吧。我们今天已经晚了。”   盛欣愕然:“回哪儿?”   吴祈宁说:“你们家啊……”   盛欣怒了:“我这风尘仆仆的回来,还打算跟你建立最广泛反小三统一战线,打跑外国侵略者呢。你怎么这么无动于衷啊?还要打发我走?”   吴祈宁眨眨眼,安慰地拍拍盛欣白皙的手:“那什么……同志啊,你先回去……听我消息……”   一早儿不顺,到了公司也不顺。财务室的大奶奶程月娥跟吴祈宁说:“吴总,你看看,咱账上也就这么多钱了,除了银行委扣的养老保险和税,再没进项,咱工资可都要不够了。”   吴祈宁揉了揉脑门子:“这样吧,把工人工资和干部工资分开给我看看,如果可以,先把一线生产工人的给了。办公室,对不起大伙儿,我晚两天发。”   程月娥皱了皱眉头:“晚多久呢?吴总,要是大伙儿这么问我,我可怎么说啊?”   吴祈宁知道,程月娥这是借着别人的嘴问自己心里的话。   她说:“你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祁连制药把货款给了,什么时候咱工资就够发了。”   程月娥眉头皱个川字纹出来:“业务部小张说话死眉扬眼的,那什么时候祁连制药的货款能给呢?”   吴祈宁闭着眼想一想:“我去问问吧……”   然后她就真去了。   祁连制药,风光依旧。   高大的门牌,敞亮的厂房,骨子里偷出来一股央企的高大上,宽敞的院子里:斯巴鲁、奔驰、奥迪齐刷刷地停了好几排,太阳底下威风凛凛,锃明瓦亮。   听说她是灵周科技的,门卫拦着不让进,说:“领导说了,要债的得预约才能见。”   吴祈宁就直接拜见的李工,说是解决技术问题。   门卫才含含糊糊地放她进来。   再次开车进入这个熟悉的院子,白花花地太阳照到她的车厢里,吴祈宁忽然觉得仿佛就是那年大雨之后,仿佛身边就坐着一个熟睡的穆骏,他喃喃自语:盛颜……   吴祈宁扁扁嘴角,如果早死能让人这么念念不忘的,怎么她就没有这个福气呢?人家李文蔚都有个盼头儿不是么……   李工依旧是精神矍铄的样子,知道吴祈宁是来要债的,还是很平和地接待了她。当然了,这事儿不归李工管,事不关己,是可以高高挂起的。   李工这次把吴祈宁直接拉进了自己办公室,大门上拴二门落锁,左右看看四外无人。吴祈宁心里居然有三分好笑,心说您要潜规则我是怎么的?   李工人是很正派的。他给吴祈宁沏了碗茶,认真地跟吴祈宁说:“小吴啊,我跟你说,你最近先别来提账款的事儿了……”   吴祈宁一口茶要喷出来了:“为什么?”   李工长叹一声:“书记双规了,账上的钱,交代不清楚。顶岗的集团公司经理就怕出事儿,把总公司账给封了,只许入,不许出。不骗你,我们这工资都几个月没给了。”说到这儿,李工压低了声音:“前两天讨薪的外包民工来要工资,生是让保安给打出去了,这帮老乡上劳动局去告,都不给立案呢。下一步我们就是要排查上下游企业,你这会儿往上撞,你不是找死吗?我可是为了你好,小姑娘。”   吴祈宁瞪大了眼:“这不给钱还要查上游企业,这凭什么啊?”   李工大模大样地说:“我们是国企就是这个规矩么。再说了,你慌什么啊?不就是欠了你一两个百万么,李工给你打个包票,国家黄不了,这笔账就黄不了,你回去等着就是了,年轻人,不要这么沉不住气么……”   吴祈宁都要哭了:“那是,国家黄不了,这账就黄不了,可是没个还款期限我们公司就黄了啊。我们哪耗得起啊……我们员工的工资都要发不出去了。”   李工把脸一沉:“谁没困难啊,克服克服么,我的工资也三个月没发了。我不是也过得好好的?让大家等一等,艰苦奋斗几个月么。国企暂时欠你们的钱,就是国家暂时欠你们的钱,这是国家的利益所在,国家的利益在小也是大的,私人的利益再大也是小事。你们年轻人不能一点儿觉悟都没有啊。为国家担负点儿债务,这也是公民的义务和光荣啊。你回去就跟大家这么说,我看工人同志们会理解的。”   吴祈宁张了半天嘴,才说出话来:“李工,这都哪儿对哪儿啊,我们的工人可都是指着工资吃饭还房贷的工薪族,我们工人通情达理能理解,那扣房贷的银行能理解吗?卖米卖面的超市能理解吗?孩子学校能理解吗?当初采购和同事白纸黑字的盖着你们大印呢,咱怎么说不算就不算了呢。咱市场经济都这么多年了,咱得讲理了是不是。还有法律吗?还有王法吗?”   说到这儿,李工就有点儿不乐意了:“小吴啊,我可是为你着想,别和我们拧,你拧不过我们。现在我们正查账查得如火如荼的,真把你们单挑出来审核,你们也受不了不是……市场经济的事儿,我也知道一些……你们和我们采购部门的同志就一点儿毛病没有?我是不信……说王法,说法律,你先想想你自己,是不是那么干净……孩子,你是明白人,咱就不把话说透了……”   吴祈宁那天啊,就跟知道让李甲抛弃了的杜十娘一样:只觉得头浇凉水怀抱着冰。   吴祈宁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祁连制药大院儿,坐在车里,她心里五味杂陈地想:“也许我当初就不应该抢下来这个客户,上赶着不是买卖,一厢情愿难成姻缘……”   我是不是打起根儿就错了,所以今天才这么狼狈?    第84章 圣母   吴祈宁坐在车里发呆,实在懒得回公司去。一屋子人眼睛瞪着她恨不得从眼眶里伸出来要钱的爪子,她两袖清风的好意思进门吗?就是孙中山先生,两袖清风带着革命理想也得让位给袁世凯。何况她吴祈宁乎?   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入秋的车里,就觉得背后一阵阵地发凉,脑门子都是木的,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是好。这个感觉她挺熟悉,好像小时候考砸了试不敢进家,好像刚刚知道父亲得了绝症,好像那年跟穆骏怄气砸了盛颜的相片……   前途茫茫,莫名所以。   吴祈宁觉得自己有处理这种情绪的经验,她得回到公司去,跟大家好好商量一番,看看还有什么出路。发昏当不了死,她在这里坐着是于事无补的。就算再去跪求一下盛年还她一点儿货款以解燃眉之急也比现在强。或者她还可以尽量和穆骏周边的人联络一下,看看这个人去了哪里?如果他真的琵琶别抱,那她就顺坡下驴扭头走人也不失为一条上策。   可是这会儿她就是不想动弹,任由自己坐在车里发呆,车子没启动也就没有空调,初秋的太阳还是毒辣辣的,车里的温度不一会儿就上升到了个令人发指的度数。   热辣辣的汗流淌了下来,可吴祈宁还是觉得身上发冷,脑袋上就跟箍了个圈子一样,一阵一阵地跳着疼,她恍惚记得今天早上盛欣跟她说:你男朋友跟人跑了……跟人跑了……跟人跑了……   也不知道傻愣愣地坐了多久,直到有个交警过来,敲了敲她窗:“你没事儿吧……”   吴祈宁才回过神来,她尴尬地朝人家笑一笑,随手启动了车子。   吴祈宁一脸沉郁地回到了办公室,正所谓进门休问枯荣事,但观其色便得知。但凡有眼眉的,就知道这是钱没要回来。坐在门口的刘熙反正是不敢惹她,悄么声儿地给她端了杯水放桌上,李文蔚过来露个头儿,让刘熙给按住了。刘熙得住李文蔚,按不住她小姑子。   这边儿吴祈宁还没坐稳当,那边儿就有人气势汹汹地冲进来的,不是程月娥,不是供电局,也不是找她要钱的供应商,居然是一脸义正词严的盛欣姑娘。   吴祈宁有点儿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下意识地安慰:“你看,盛欣啊,排外联盟统一战线的事儿咱不着急……”   盛欣这回理直气壮:“小宁姐姐,我堂嫂说这次盛世小学的捐款你没批,我就问问是不是真的?”   吴祈宁瞅了瞅那张单子,麻木不仁地点了点头:“是啊。”   盛欣毫不客气,一屁股坐在了吴祈宁对面儿的椅子上:“这可是灵周科技的规矩!是我姐姐的遗愿,是盛家人和穆家人都乐意给她积的阴德!盛年在的时候盛年给,穆骏在的时候穆骏给。凭什么你来了你就给掐了?你算哪根葱啊?吴祈宁你搞搞清楚,你还没当上皇后娘娘大奶奶呢!血红的结婚证还没骗到手呢!你当你是谁啊!可真是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啊!”   “啪”的一声,一张二十万的请款单子几乎就糊到了吴祈宁的脑门子上。   吴祈宁抬头看了看刘熙,刘熙踹了李文蔚一脚,李文蔚就跟看西洋景一样看着盛欣在这儿耍,眉开眼笑十分的不仗义。   看来她们俩是指不上了,吴祈宁转过脑袋,有点儿恍惚地看着盛欣,这姑娘唇红齿白,眉目如画,高高的脑门儿显然也是个聪明孩子。大概在她心里,当了皇后娘娘大奶奶就算站立在权力巅峰呼风唤雨了。她怎么就没想想,苏妲己也能让人剁了脑袋,崇祯的皇后也是一脖子吊死的,更别提大革命时候法国皇后也跟着上了断头台呢。皇后娘娘大奶奶们赶上年头儿不对一样死得很难看。只怕长了前后眼,这些娘娘哆里哆嗦让人弄死的时候也有一番痛哭流涕,悔不当初去了这么个倒霉的角儿。   吴祈宁觉得现在的自己跟法国皇后比,就差一痛哭流涕,她虚弱地叹了口气:“对,就是我没批,我不让给,我没钱啊,盛欣,没钱你让我怎么给?”   盛欣眼珠子都立起来了,大美人出口成脏:“放屁!穆家站着的房子躺着的地!哪儿不是钱?我哥在的时候怎么有?穆骏在的时候怎么有?怎么你一来就没了?分明是你嫉妒克扣!”   吴祈宁揉了揉太阳穴:“世易时移,都有为难的时候。现在就是没钱啊。我工资都发不出去了,多少正文儿还忙不过来呢,我拿什么给你这闲篇儿?”   盛欣鼻子眼冷哼出来一口气:“没钱?我就不信了!”她特不拿自己当外人地一屁股坐在办公桌上抓起来台式机发号施令:“喂!财务部吗?叫程姐姐过来!对,我是盛欣!我找她!”   吴祈宁点点头,这姑娘有前途,跟早上趴到自己怀里哭的那位判若两人,拉得出去打得回来,单论理不直而气可壮的本事,实在强她百倍。   当堂对质是吧?对吧!死猪不怕开水烫。你叫来谁没钱也是没钱啊。   二十分钟之后,程月娥斜睨着盛欣,一脸的阴阴阳阳:“我说盛小姐,现在是真没钱,我们工资都没发呢。眼瞅着厂子就支持不下去了。一分钱都是好的。实在经不起您这么胡来。哎……盛欣啊,我看咱得警醒一二,做好事儿么就得量力而为,别回头圣母没当上,成了圣母婊,那就不好了,是不是?”   李文蔚嘴欠:“哎,程主任,圣母和圣母婊的区别是什么?”   程月娥笑地有点儿刻薄:“自己花钱行善的是圣母,让别人花钱行善的……呵呵呵……”   李文蔚点了点头:“说的没错哎。”   人心如此,古来势力。以前大家对盛欣容让三分是瞅着盛年的面子。如今怎么看盛家漂亮姐儿也没戏入主东宫了,那谁还客气谁啊?程月娥混了这么多年,让盛欣小丫头呼来喝去的,能给她好脸色?程月娥又不领盛欣的工钱。   盛欣让程月娥噎得红头胀脸,眼泪汪汪,她直眉瞪眼地盯着吴祈宁,一跺脚:“好啊!你把他们都收买了!她们都听你的,都怕你!你能耐!”说完了,扭头就跑,哭声一路。   要说人长得好就是占便宜,这个情景,盛欣这个颜值,这个梨花带雨的腔调,要是搁电视剧里妥妥的无辜少女被人迫害。   刘熙挪了挪脚儿,想追出去,可是看了看吴祈宁,终于慑于她的淫威没敢妄动。   吴祈宁看了看程月娥,程月娥看了看吴祈宁,也有点儿不好意思,她说:“论说是年年都给这一笔。”   吴祈宁点点头:“我也可盼着是我小心眼儿克扣她呢。”   说完了,俩人相对叹了一口气。   程月娥给吴祈宁倒了杯水,小心翼翼地说:“吴总,今天其实就算盛欣不找我,我也得来找你,我有个事儿跟你说……”   吴祈宁看了看程月娥的脸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姐姐,您等等,等我坐稳当了再说。”   在一边儿看了半天戏的李文蔚很有眼力见儿地搀了吴祈宁一把儿。   程月娥是资深员工,说话言简意赅:“我把咱们停发工资的事儿跟几个部门儿透了透,人家员工立刻就把脸子掉下来了,人事部脸色不好看,业务部小张她们就要收拾收拾离职。吴总,我就是跟您说,工资停发可不是个好主意。最近发工资发晚了,就不少怨声载道的了,再明目张胆的停几个月,弄不好咱就要散摊子了。还别说我透了透您的意思,就是不透,这也够人心惶惶的了,您没听见底下人都说,咱没钱了,买卖要倒了,盛总跟穆总都跑路了,那是一片的人心惶惶啊。我说吴总,到底怎么着,您好歹也得给我们交个底不是?”   吴祈宁静静地听着,点了点头。   还没到哪儿就要离职是吧?要是按照打工的心思,跟老板就是个雇佣关系没错儿。你给我钱,我给你干。天经地义。也算是正经道理。不过说到这儿,吴祈宁总是有点儿寒心,这些年按时发钱,五险一金没拉下过谁,怎么她现在落难了就这么不容她缓口气儿呢。   果然是人情难讲,欠钱难看啊。   吴祈宁摸了摸嘴巴子,说:“要不,咱开个小范围的会吧。”   叫开会,是个有学问的事儿。通常能被领导叫去开小会儿的都得算她心腹,这跟雍正爷叫军机大臣的起儿意思差不多。   吴祈宁这次就是有选择的叫了几个人:程月娥全程参与不能拉下,何况现在正是笼络她的时候。刘熙是要的,天天见面,打头碰脸不叫来不合适。大拿李文蔚是她死党。采购部来的是主任。业务部……吴祈宁没让小张来,叫了新员工林雪峰来掺和。小伙子如蒙恩旨屁颠儿屁颠儿就来了。   她也想了:趁着这个劲儿淘汰几个人也挺好,乐意辞就辞吧。现在劳动法订得严,她要辞人还得给几个月的经济补偿。这些年她冷眼看着,灵周科技的部门自我复制,也是有科室冗余的苗头。平常花好朵好的,不能开刀,这要是趁乱能实现个组织瘦身,也是意外的惊喜。   人给挤兑的差不多了,也就坦然了。吴祈宁先把自己的人设调成《魔戒》里战前总动员的人王阿拉贡,然后四平八稳地跟大伙儿说:“咱一时半会儿是要不回来外债了。账上也没几万块钱了。再运转一个月,产品线上的工人工资发放都成问题。我估计原材料赊销也没什么希望了。说实话,在座的诸位资深干部,这个月的工钱我都给不起你们了。如果你们需要养家糊口,要从这里离职,我也不能埋怨大伙儿。”顿了顿,环顾了一下儿身边儿的人,吴祈宁一字一顿地说:“不过,我觉得咱们是能坚持过去的。灵周科技干了多少年了?什么风啊浪啊咱没经过见过?大伙儿都是这行里数的出来的人物。眼前这点儿难处算什么?只要能熬到交货,咱们又是业界牛逼的一条活龙!这还有跑儿么?只要过了这一关,工资待遇我肯定会加倍补偿大家的。我这人,说话,算数!”   李文蔚后来说:吴祈宁当时的表情沉稳地跟民族英雄似的。还得是张迅、许远、南霁云的那种人……困守孤城,内无粮草,外无援兵,意志坚定地一塌糊涂的孤臣典范……也不知道她指着什么揭开明天的饭锅,就跟她真掌握了精神□□一样……   话既然说开了,大伙儿也就踏实了。不蒙不骗,好聚好散,强扭的瓜不甜。牛不喝水不能强摁头,大伙儿不爱干不能拿枪逼着。   吴祈宁跟大伙儿一五一十的解释:“公司现阶段银行没钱不错,但是账面上我们没问题,大笔的应收账款成为坏账的概率不大。而且退一万步说,即便成了坏账,咱们把詹爷爷这笔业务按时完成,利润额也能冲减坏账的风险。也就是说,大笔的应收款在前面等着我们。这笔钱不是遥遥无期的,再咬两个月的牙,只要出口美国的产品装船运输,我们就完全解套。到时候别说基本工资,奖金也能发到工资的一倍。咱们的困难时暂时的,咱们的利润是笃定的,我现在就问大家一句话,能不能跟我再坚持过两个月的苦日子?”   那是一个基本上全票通过的支持场面。这个事儿是这样儿,吃苦受罪不怕,这事儿得有个盼头儿,游戏为啥好玩儿?有个进度条儿告诉你你离升级还差多远。何况打怪升级之后,还有封官许愿的好处在。   吴祈宁看了看股肱之臣基本上心思统一了,微微松了口气,然后开始下达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让采购部去跟客户说,赊销产品账期三个月后肯定回款。人事部那边儿,十分抱歉先暂停干部工资,吴祈宁看了一眼刚毕业的外地小伙子林雪峰,很体贴地补了一句:“有困难的和我提,可以发个基本生活费。”   回头看向了李文蔚,吴祈宁货真价实地抓住她的手,眼神期待得一塌糊涂的:“按时按质完工,党国成败,在此一举,拜托了。”   李文蔚这辈子头一回让人指望成这样儿,她一时激动,回握住了吴祈宁的手:“请校长放心。人在货在。”   吴祈宁下意识地摸了摸头发:“我不秃啊……”   一屋子人都乐了。   快乐好像可以传染,笑容什么时候都是绝好的缓冲剂。吴祈宁做了最坏的打算,反而收到了个相对好的结果。大家都松了口气,只有程月娥还是皱着眉头。   散会之后,所有人鱼贯而出,程月娥又自作主张地留了下来。吴祈宁知道,这就不是什么好兆。   程月娥的意思是:“吴总,就算咱们公司不吃不喝不给干部发钱,不给供应商结账,灵周科技现在的流动资金也不足以支持两个月了,咱总不能不上税吧?总不能拖欠电费吧?总不能把这帮人的五险一金停了吧?对不对?这些委托委扣的款项可都是不由分说刹不住的。只要我们账上没有足够的钱了,立刻我们的经营就不能存续了。这些钱可是企业呼吸所需要的能量啊。”   吴祈宁点了点头:“这事儿我想到了,你就跟我说,大概其是多少吧……”   程月娥说:“怎么也得给我二百万下来,才能支持的住啊。”   吴祈宁深深地吸了口气,她点了点头,说:“嗯,行,我去想办法。”   那天晚上,吴祈宁给盛欣打了个电话:“美女,我问你,穆骏真的是起了二心了么?你给我说实话!”   盛欣也不知道在怎么个背景嘈杂的跟火车站似的地方支支吾吾的:“这个么……吴姐姐,我去找你……我们面谈……”   两个小时之后,吴祈宁家门口出现了一个灰头土脸的盛欣和一个灰头土脸的藏族姑娘。   盛欣臊眉耷眼地给大伙儿介绍:“这孩子,叫丹朱……是灵周科技的资助对象……我想求求你们让她来这里住一段日子……哦……还有我……”   吴祈宁和刘熙、李文蔚面面相觑,盛川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四个人异口同声:“为什么?”   盛欣垂下头,很小声的说:“我把我们家房子租出去了。”她扭着衣服角,表情非常非常的纠结:“我……我把租房子的钱拿出来资助丹朱了,就算你们说我是圣母……我也不能当圣母婊啊……”说到这里,她抬起头,理直气壮地说:“吴姐姐,你就让我们在这里住一阵子吧!好不好?助人为乐,积德行善!”   盛欣拉着丹朱满脸生机勃勃正能量地看着吴祈宁,就跟早上跟她吵架对骂的不是这个人似的。   这么精神分裂,也算一独门武功。   吴祈宁痛苦地捂住了脑门子:“我是服了你们姓盛的……”    第85章 鸠占   吴祈宁真跟个正房大奶奶那样儿端坐在正座儿上愣愣地看着桌子对面儿吃面就蒜满嘴起沫的盛欣和黑黢黢缩手缩脚的丹朱。   她左边儿坐着小小的盛川,右边儿靠着捂住了嘴才没乐出牙来的李文蔚。   左牵黄,右掣苍,姑娘心里正抓狂。   刘熙忙活着给盛欣跟丹朱端饭端菜上拍黄瓜。刘熙骨子里还拿自己当盛年的老婆,对小姑子其实是真不错。   吴祈宁一句话都没有,托着腮帮子看着她们俩。她也不知道该跟她们说什么,她现在累得慌,懒得兜搭她们。   沉默是一种态度。   疏离代表着距离感。   一言不发的意思是您吃饱了就可以滚了。   但是,事实证明吴祈宁还是太嫩,太单纯。   吃饱喝足打着嗝儿的盛欣拉着有点儿不好意思的丹朱问:“那什么?今天晚上我们住哪儿?”那表情理直气壮的就跟这个黢黑的藏族闺女是吴祈宁偷养了十多年的私生女找上门来了似的。   就是那种孩子我给你带来了,认不认你自己看着办吧的正大光明。   看着这样的盛欣,有那么一瞬间,吴祈宁觉得自己生活得有点儿不太真实。   刘熙扎着手,觉得尴尬症都要犯了。   李文蔚唯恐天下不乱,在一边儿捂着嘴巴子“噗呲噗呲”乐得跟要放屁似的。   吴祈宁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勉强让自己认真起来,她指着丹朱问:“我说……她是……”   盛欣一脸的理所当然:“丹朱,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是我……啊……不对……是灵周科技资助的学生……家里是四川的藏族……来滨海参加艺术考试的……可有天赋了,来,丹朱,给她们飙一段儿青藏高原!”   丹朱是个实诚的孩子,让唱就唱,而且水嗓儿特亮,孩子毫无征兆地一嗓子:“那就是青藏高……”把吴祈宁吓得一激灵,好悬从椅子上掉下来。   很不容易地稳住了自己,吴祈宁慢慢地问:“行行行,唱的挺好。嗯……可是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盛欣吃饱了一抹嘴:“小吴姐姐,你看这孩子说好了是咱们灵周科技资助的,那现在你又不给钱,为了给她预备学费,我把我们家都租出去了现在孤身一人在滨海,你总不能看着我不管吧?那我们住不起宾馆,你就得收留我们些日子。”她左右看了看,“反正你们家房子挺大的,有地方。”说着就开始扒拉沙发上的垫子:“丹朱,今晚上咱就住着儿了。你自己看看哪儿睡着舒坦!”   要不是李文蔚拦得快,直眉瞪眼的丹朱就要打开铺盖了。   吴祈宁一口老血压在嗓子眼儿翻了三翻,滚了三滚,全靠心疼房子那么贵,家里墙都是自己掏钱刷的才没舍得喷出来。   真没看出来这么漂亮的盛欣,内心还真是混蛋一样的强大,讲真吴祈宁这会儿心生了三分自愧不如。   不过她还能抵抗:“饭也吃了,水也喝了。我对你也是仁至义尽,你走不走?不走我报警了啊……”   盛欣还没咋地,丹朱有点儿害怕了,缩到了盛欣的背后。   盛欣咽了口唾沫:“你报呗……”说着,她施施然姿态优美,仪态万千地站起来把钱包倒扣到桌子上给吴祈宁看里头那为数不多的几个钢板儿,意思说我兜儿比脸干净您看着办吧。   再开口,这个美丽的女孩忽然就委屈上了:“我不管,反正我不能没地儿住。我爸妈在日本,我堂哥不见人,穆骏哥去瑞士了,我这么多年了受我穆骏哥的托付,帮着他完成盛颜姐姐的遗愿,现在可好,捐款助学的事儿刚进行了一半儿,走的走,散的散,撒手不管的撒手不管,那你们不管我也不管,反正我在滨海无亲无故没有钱,今天你不收留我,我就睡你们家门口大马路上,你报警我就说你吞了穆骏的钱……我这是来讨债的……”说着大美人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居然哭开了。   吴祈宁心里微微叹了口气:看刚才混不吝的还当你是个人物。这一哭二闹三上吊,也就这点儿出息呗。   丹朱怯生生地拉了拉盛欣的衣服:“盛欣姐姐,咱们走吧……”   盛欣一把拨拉开丹朱:“你别管……”抬头看吴祈宁抱着肩膀不搭理她,盛欣抹了把鼻涕,回过头:“丹朱,你吃饱了吗?”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她再扭头看刘熙:“嫂子,她们家有富裕的炕席吗?您给我找一领我门铺门口儿去……”说着,她拍拍屁股站起来,四外踅摸,就要去拆沙发上的凉布……   李文蔚和刘熙特有眼力见儿地一左一右冲上去拦着:“别别别……这是人家的……”   盛欣几乎是赌气地一边儿支使着丹朱拆席子,一边儿嚷嚷:“小宁姐姐,你得积德行善多做做好事儿你知道吧?要不哪有男人疼你?你看穆骏哥为什么对盛颜姐姐念念不忘?还不是因为她纯真又善良?你看看你,能干是能干,人跑路了又有什么意思?我看你还是把我们收留了吧……你看看你这一屋子,穆骏哥的师妹,盛年哥的老婆孩子,还真就不差我们俩啊……”   李文蔚百忙里扭头:“小宁,要不咱报警吧。”   藏族女孩儿丹朱为难地搓着手,眼泪都掉出来了:“别,别,别报警。都怪我……我不应该来……我应该在四川……我不应该考学……都是我的错儿……”   看着屋子里的这通乱,吴祈宁忽然觉得一阵头晕,她没说话。远远儿地看着她们仨半真半假地推搡到了一块儿,刘熙是货真价实的怕主家急眼怕吴祈宁拍桌子,李文蔚是眼看闹大了的忧心忡忡,盛欣是一肚子邪火今天要撒出来的撒泼耍赖……   看着这出闹剧,吴祈宁忽然有一种跳出局外看世道的出离感,她知道盛欣不敢拆了她们家房子,这就是小女孩儿的色厉内荏的虚张声势。   可是看着混不吝的盛欣,吴祈宁忽然就生出了一种奇异的艳羡的感觉:她又年轻,又漂亮,可以不讲理,可以做一朵让一万个人都喜欢的娇嫩的花……在颜值就是正义的今天,想必就算她带着人来拆她家房子也有情可原,她有崇高的理由,骨子里无私又善良……   今日的盛欣如此,想必往日的盛颜也是这样的吧……   想到这儿,吴祈宁骨子里慢慢地升腾起来一种空前无力的感觉:我未成名君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她吴祈宁今天活到压力山大没人可怜,坐困愁城,无粮无饷,就连未婚夫都跑了个没影儿,估计也是她不如人的缘故吧。   觉得有人在拉她的衣服角,垂下头,善于察言观色的小小盛川默默地拉了拉吴祈宁的衣角:“姑姑,要不我们报警吧……姑姑不喜欢,我们就让小姑姑走吧……”小男孩很严肃的样子。   吴祈宁苦笑一声,摇摇头,独自上楼走了。   她懒得搭理盛欣,她觉得累得慌,她想明白了她可能就是不如人,她想躲起来。   主家走了,楼底下人也有点儿傻眼。   盛欣左看右看收住了手:“怎么走了?她什么意思啊?怎么这么不识逗啊……那……她是让我住啊让我住啊还是让我住啊?”   刘熙一巴掌拍到盛欣脑门儿上:“你讲理不讲理啊……”   李文蔚是半个小时之后摸着黑儿走上楼的,楼上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她推了推屋门,并没有锁。屋里也没开灯,黑灯瞎火里,隐约看见吴祈宁抱着膝盖在床角儿乜呆呆地坐着,一声不吭,眼前放着一个黑了屏的手机和一张写满了名字的单子。   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李文蔚突然就有点儿慌了。   她冲过去,摸了一把吴祈宁的脸:“小宁,你哭啦?”可是手上干干的,并没有泪水。李文蔚莫名觉得这事儿更加吓人,她赶紧摇晃吴祈宁:“小宁,小宁,你看看我,你答应我一声儿,你生气啦?你生气我把她们俩轰走。咱不招待她们,你说话啊,你别这样儿……”然后她又点那个手机:“怎么了?怎么了?你联系谁了?谁又气你了?这些人是谁?这是什么名单儿?”   吴祈宁有气无力地抬头看了看李文蔚,然后慢慢摇摇头:“没有,没谁……我就是忽然累得慌,懒得张嘴,懒得说话而已……我没事儿……”说完,她倒头躺下睡了,用那种一梦不醒的姿势,重重地把自己扔在了炕上。   李文蔚战战兢兢地看着她,她忽然有种感觉,别看自己得了艾滋,还真指不定谁死谁前头。   过了好久,吴祈宁甩了一句话出来:“我想了,盛欣就是有本事,也不至于今天就把我从这个炕上轰下去吧……嗯……她要乐意上,你就让她来……”   李文蔚就傻眼了。   她直觉是要出事儿。   李文蔚赶紧冲出去给穆骏打电话,没人接听。   她咬牙切齿给他发短信:渣男,你的三儿打上门儿来了!   手机那边依旧久久没有音讯。   李文蔚磨牙吮血地挠着门板:这都是什么人啊!!!   在外面转了好几圈儿,实在平复不下心头的烦闷。   这一天出了太多的事儿了。李文蔚觉得胸臆满满,就想找个人念叨念叨,她是个存不住话的人,这半天憋得她实在没辙了,思来想去,李文蔚终于一咬牙一跺脚找个门口的角落嘀嘀咕咕地打给了白少爷:“我跟你说啊,我们这儿真是出了大事儿了,不行我心里憋得慌我得找个人念叨念叨。”   难得白少爷正闲的难受兼居心叵测:“电话里说不清,干脆我去找你,咱俩上盛境吃冰淇淋?”   俩人一拍即合,磨叽了半天,连累童培培到十二点半才打烊,那牙都磨得没边儿了。   次日,吴祈宁照样按时起床,归置自己,预备去上班,好像都忘了家里多出来俩大活人的事儿。黎明即起,万机代理。开玩笑,多少人找等着找她要账呢。她堵心可不止这点儿鸡毛蒜皮。   昨天晚上刘熙忐忑不安地安顿盛欣她们俩在吴祈宁家楼下的沙发上凑合了一宿。   第二天早早起来,刘熙就把这二位提溜起来跟着她收拾屋子,生怕招惹了吴祈宁讨厌,顺带气虚地给吴奶奶做了一桌子早点。   所以等吴祈宁和李文蔚梳洗完毕下楼的时候,就看见一楼窗明几净,一桌子热气腾腾的包子稀饭散发着食物的香味儿。臊眉耷眼的刘妈儿在桌子边儿陪着笑脸儿伺候着。   盛欣跟丹朱也怪不得劲儿地没敢上桌。尤其丹朱长得颇有异域特色,吴祈宁有一瞬间错觉自己简直是人见人恨的巴依老爷。   想一想,反正是地主阶级反动派,跟她资本家也是差不多的。   吴祈宁认命地点了点头。   无产阶级专政国家么,保护工农的利益。占房怎么了?五十年代还枪毙呢。   这样大尺度的自我安慰下,吴祈宁心情稍微好了一点儿。   杀人不过头点地。   吴祈宁关着刘熙的面子也懒得跟撒泼打滚儿的小姑娘多费一句话,她挥挥手:“一块儿吃吧。有事儿等我晚上回来再定。”   丹朱如获特赦,盛欣的脸色也好了点儿,不过这姑娘眼珠子乱转,欲言又止。   刘熙狠狠地瞪了小姑子一眼,盛欣才不敢说话了。   吴祈宁不想推测盛欣要说什么,在她心里,比盛欣糟心的事儿多了去了,她现在精力有限,不乐意浪费宝贵的自身资源。   何况如果只是小姑娘考试之前住处食宿的问题,那也好解决,灵周科技那么大的厂房哪个旮旯塞不进去这俩一百多斤的样品?至多给盛欣盘儿蚊香打发她住仓库去小隔间去,一天扔六个馒头,跟传达室大爷一块儿喝稀饭。   这都是小节。   她也不是就铁石心肠不管她们。   一屋子人静悄悄吃完早饭,吴祈宁深深地吸了口气,想了想今天要面对的那一脑门子官司就心如刀绞,她揉揉太阳穴,准备可着上坟的心去上班儿。李文蔚和刘熙赶紧拿起包儿,文东武西边的跟着她。就连小小的盛川都大气儿不敢出地背着书包屁颠儿屁颠儿跟了上来,乖得不像话。   吴祈宁抽空走了个神儿:别说啥九零后,零零后怎么着怎么着的个性张扬,那是没碰见横的,估摸遇上盖世太保也都孙子一样。   神鬼怕恶人。   想到这儿,她的脸色越发虎了起来。   刚走到门口儿,有三分钟功夫就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盛欣追出来了:“小吴姐姐,小吴姐姐。”   吴祈宁扭回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盛欣让吴祈宁看地有点儿虚,她强自镇定了一下儿,跟她说:“我要上班儿。”   吴祈宁点点头:“好。上吧。”说完扭头就走。   看着对方瘦削的背影,盛欣咽了口唾沫:“我得上你那儿上班儿啊。”   吴祈宁嘎嘣一下儿站住,刺激太深,她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微微摇晃了一下儿。   盛欣难得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闺女讷讷:“我长这么大还没上过班儿呢!”   吴祈宁深深地呼吸:“那您也不能从祸祸我开始啊……”   盛欣瞬间又恢复了理直气壮:“那当初盛年都给你一个机会了,你现在就得给我一个机会啊!”   什么逻辑!吴祈宁大气儿都喘不上来了。   运了半天气,吴祈宁回过头,语重心长地对盛欣说:“你不知道为了给我这个机会,盛年后悔到今天吗?”   盛欣挺想得开:“他后不后悔无所谓,我堂哥和我也不是那么亲。”   吴祈宁撩开步子扭头就走,西裤带风,眼神如刀。   盛欣按着超短裙一路狂追上去:“我没钱了,我得上班,别人都不要我,我爸妈都不乐意给我汇款了。我是妇联NGO的,大家都是妇女你凭什么不帮我啊?”   吴祈宁冷冷地回了她一个字:“滚。”   说完,她发动了车子。   吴奶大奶气场太过强大,吓得刘熙和李文蔚加上盛川坐在车上大气儿都不敢出。   说时迟那时快,盛欣一下子趴在了吴祈宁的车头上。   小姑娘鼻头通红眼泪汪汪:“我不管,你不带我上班,你就压死我。我知道,你就是心虚,你把穆骏哥灵周科技的钱都挪到自己娘家去了。你怕我看出来!”   吴祈宁气得脑筋都蹦起来了,两只手紧紧地握住了方向盘,一只脚已经抵在了油门上。   从屋里冲出来的丹朱妹子,黢黑的小脸儿吓得雪白雪白的,完美地回答了吴祈宁从小纳闷儿的黑人会不会脸色发白这个悬案。   不过没想那么多的丹朱小妹妹奋不顾身地冲过去,拼死拼活把盛欣往下拽,小姑娘有把子力气,把吴祈宁的雨刷器都揪下来了半拉。   吴祈宁咬住了牙,挂着空挡轰油门,整个车身都嗡嗡作响。   可是盛欣就是不死心,满脸慷慨就义地拽着后视镜。   丹朱吓得浑身哆嗦,一个劲儿的念佛。   刘熙几乎堆乎在车上,掉着眼泪大喊:“盛欣啊,你放手啊。”   副驾驶上座儿的李文蔚都磕巴了:“小……小宁啊……可别啊……不能啊……压死她不值当的。那得坐监狱。你大好年华犯不上跟她混不吝拼啊。”   盛川哇地一声吓哭了。   隔着偌大的车窗玻璃,吴祈宁和盛欣恶狠狠地对视了半天,最后她一脑门儿磕在了方向盘上,把喇叭砸地轰然作响。   吴祈宁抬起头,眼珠子血红地瞪着盛欣,怒吼出来:“你来!我走!行了吧?”   那天,吴祈宁不由分说地把盛欣拽到了灵周科技,她是真气疯了。   你盛欣不来都不行!   来来来,咱们今天就说个清楚,做个了断!   吴祈宁一个电话叫来了财务部长,一本《现金日记账》一本《银行存款日记账》不由分说,搂头盖脸地砸到了盛欣的鼻梁子上,当场就把盛欣细致的鼻子砸出了血。   然后,吴祈宁几乎是丧心病狂地逼着程月娥拿出来厚厚地凭证,一本子一本子应收发----票往盛欣的脸上扔。   程月娥左拦右拦都快急哭了:“吴总,祖宗,这是凭证,不是板儿砖,咱得留十五年的,您不能这样儿扔啊。税务局跟我不干啊!您别这样儿。不行!别扔!这使不得!姑奶奶,我给您拿刀去还不行吗?”   刘熙急得都要哭了:“快!别愣着了!把刀都收起来!”   李文蔚蹦起来就去收会议室的裁剪刀,嘴里嘟嘟囔囔:“太刺激了!”   办公室里,吴祈宁喘着粗气,瞪着血红的眼珠子,不顾形象地朝盛欣嚷嚷着:“你看!你看!你自己看!他们家有多少钱?有多少地?今天咱们说清楚了!也省的我半夜三更抱着电话舍脸出去找亲戚朋友挪头寸补亏空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你今天说不出来我怎么挪用公款都不行!盛欣!你不说出个子丑寅卯!咱俩今天没完!”   盛欣哆里哆嗦地翻着账本儿,鼻血不止,手脚乱颤。   吴祈宁眼珠子通红地在旁边儿瞪着,鼻子里喘着带血腥味儿的气儿,脑门子给气撞得嗡嗡地疼。   她这辈子没发过这么大的火儿,她不是个爱发脾气的人,她连吹笛子都不喜欢昂扬激越的北派,她怕音乐的声音太大会打扰到邻居。   她谨小慎微,她思前想后。   吴祈宁没有显赫的家世,小门小院里长大的孩子都胆儿小。   她本性里有三分的小心翼翼和温柔敦厚,因为她没办法,因为她没本钱。   谁不想任性妄为被万人宠爱啊?可并不是谁都有那个底气啊。   上帝的可恶之处,在于给了所有人看见别人作威作福颐指气使风光无限的眼睛,可并没有给所有人可以承担肆意妄为的命运。   有一种苦叫做:看得见,吃不着。   今天吴祈宁豁出去了。   歇斯底里的大发作。   她只觉得痛快。   穆骏不联系我,盛年不联系我,我还为了什么在这儿守着啊?   你盛欣喜欢,你盛欣就来。   我走!    第86章 因果   那天上午,吴祈宁头顶罡风,浑身煞气地推门而去。   一路上人过人躲,狗见狗避。   小吴总不错一脸的挨到死,碰到亡。   天生霸气,舍我其谁?她再画上个吃死孩子的血红唇彩,就是现成儿的太后甄嬛。气死皇上四爷都分分钟的事儿。   吴祈宁摔门而去,大美女盛欣这辈子没受过这个委屈,嘴儿一咧,“嗷”一嗓子坐在沙发上就哭上了。   刘熙过来给小姑子擦脸擦血。   盛欣委屈极了,拿着块儿手绢儿哭出来雷雨里侍萍大娘的腔调:“嫂子……她……她凭……她凭什么……打人啊……她凭什么打人啊……”   左右看看吴祈宁走远了,李文蔚吐吐舌头,她慢慢地蹲在理盛欣的面前,很认真地打量了对方很久。讲真,她是有点儿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   盛欣可找着说话儿的人了,伊梨花带雨,哭了个肝肠寸断,一边儿哭一边儿说:“我怎么她了,她凭什么打我啊?文蔚你说啊……”   摸良心说,以盛欣的颜值,以盛欣的媚态,眼前但凡是个公的,估计都得给跪了。   李文蔚扪心自问,要是刘熙这么哭,顶多有人感慨:大姐人不易。爷们儿不是人。   吴祈宁就不会这么破了相的哭,那个闷骚的货有事儿都在心里憋着呢。   要是自己这么哭,鼻涕哈喇子横飞的,大概也不能够博得多少好感。想到这儿她忽然想,也不知道白少爷会不会扭头吓跑了。   想到这儿,李文蔚忽然觉得三分喜感。她觉得听师哥的话出来上班是个正确的决定,这人不能死,死了就没这么多热闹可看了。这天底下的事儿可真是活久见。跟吴祈宁混她都舍不得死了。   然后呢,李文蔚呢就本着理工女认真负责的精神,拿出来纸笔给盛欣画了个平面图:“盛欣你看哈,我们设AB两个点,两点确认一条直线。这个你得承认吧?”雪白的纸面上,落下了两个点和一条直线。   盛欣莫名所以地擤着鼻涕:“承认啊,那又怎么了……”   李文蔚说:“我们设A点是每个人的心情平静的一个点。B点是拿刀砍人的点。那么一般人是两点之间取中。”李文蔚在纸面上确认了AB之间的中点C点:“C点是这个人发火儿的点。”   盛欣抽抽搭搭地看了看:“所以呢……”   李文蔚说:“对于吴祈宁这个人吧……”她在极端接近而不重合砍人点B的地方给出了一个新的点C1,“盛欣你看哈,吴祈宁的起火点在这里,我们可以说她燃点低,但是不耽误人家爆点接近大众平均值啊。妹儿啊,姐劝你一句,你今天作过了……”   盛欣一愣,抽泣着问:“文蔚,那你说我作到哪个点了?让她这么非打即骂的?”   李文蔚仔细地拿尺量了量,认真的计算了一下比例尺,在远离B点的地方画了个延长线,标记了一个浓墨重彩的点D。   然后她特别同情地看着盛欣:“盛欣啊,我觉得别说非打即骂,就冲您现在还活着,就是人家大慈大悲。”   盛欣瞅了瞅眼前的纸,又量了量纸上的黑点儿,琢磨了一下儿,悲从中来,不禁“嗷”的一嗓子又哭上了。   李文蔚拍拍手,对自己严谨的科学态度表示满意,想想能把一个人的行为指数加以量化,最后以数据为依据,以制图为准绳的把盛欣气成那样儿,她自己也是开心得不要不要的。   溜溜达达往回走,忽然李文蔚心头一动,她信步踱到了一个四外无人的旮旯,酝酿好了情绪,拨通了白少爷的电话,待听筒里传来白少爷挺兴奋地:“喂?”   李文蔚毫无征兆地“嗷”一声哭出声,装得十足像。   就听电话对面“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好像是什么飞了什么摔了的声音,然后……就没了……   “喂!喂!”李文蔚对着电话努努嘴:“什么意思?真无聊啊……”   吴祈宁今天是出离愤怒了,她车也没开,包也没拿,大步流星走出工厂才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很尴尬的境地:没手机,没钥匙,没带钱。   吴祈宁走到没人的地方气得一甩手:倒霉透了。   有心回去拿吧,自己刚才那么厉害,走得毅然决然,现在扭头再回去吧,有点儿臊眉耷眼。有心去找谁,电话不在手里,急切之间谁的号码也想不起来。   左思右想了好半天,正琢磨着是不是去白叔叔家找老妈暂避一时?又烦着她妈唠叨她不应该为了穆骏拼死拼活,搞不好娘儿俩又得吵一番。   吴祈宁觉得现在能量不够,跟谁再打一架都是力有未逮的。她知道自己,现在就是一受伤的野兽,谁怼一下儿她都能死过去。   双手插兜儿,仰头望天,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吴祈宁骨子里不是个能吵架的人,每次朝人大声嚷嚷她都后悔,不知道怎么和对方继续相处,何况今天把盛欣打得跟瓢似的。想想盛欣是刘熙的小姑子,跟李文蔚也算一起混过的朋友,就连盛川都叫她一声小姑姑。   打麻将得罪了三家儿,自己还一手烂牌,吴祈宁这会子只觉得人生如梦。早上她还吴总呢,这会儿就有家难奔,有国难投了。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一点点的信马由缰。她也不知道去哪儿,她不想见人,就想找个黑灯瞎火的旮旯猫进去,最好猫到天荒地久。   秋天的太阳虽然燥热,也显出了点儿强弩之末。吴祈宁觉得浑身发冷,她愿意在太阳底下晒着。她最近总是发冷,刘熙说她是气血不足。吴祈宁自己说呢就是:气血还行,钱不足真的。刘熙就不搭理她了。   不知不觉地,居然走到了盛境的门口,吴祈宁惊讶于自己闭着眼的慌不择路,走到这里实属本能。   盛境依旧有清爽的布置,可爱的招贴。隔着玻璃门,能看到童培培讨巧的笑脸儿。自是成都美酒堪送老,当垆仍是卓文君。   只恨这情景,落到吴祈宁眼睛里,就是桃花依旧,人面不在,物是人非了。   虽然无家可归,但是吴祈宁并没有进去,她只是远远地站在那里看着,不愿意动,最后甚至连眼睛都闭上了。她一瞬间有种很幼稚的冲动,好像只要她不睁眼,冰淇淋店里就还有愿意给她当树洞的穆骏哥,就还有不会跟她意见向左的妈妈,就还能蹦跶出来个远在天边的黄凤。   就还是母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岁月静好。   那时候她都不敢睁眼,她怕睁开眼,还是眼前这样儿。   吴祈宁当时特矫情地想:时间都去哪儿了?我怎么混成这样了?这几年过的,跟我想的怎么一点儿都不一样……   其实很羡慕盛欣,羡慕她随时随地能哭出来,吴祈宁当时觉得心里很苦,但是眼前依旧干涩清明,眨一眨,泪花儿都没有一点儿,可是不耽误心里依旧是那么沉。   其实吴祈宁也知道,只要她狂拨穆骏的电话,如盛欣那样撒泼打滚,肯定能和穆骏联络上,到时候要死要活,估计也能把人闹回来。   但是她没有,她太点到即止了。   吴祈宁自己也说不好,这是因为在情人面前太自尊好强,还是骨子里害怕听见穆骏亲口告诉她人家已经移情别恋。   她胆子小,她害怕。   吴祈宁挺讨厌这样的自己。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胡思乱想了些什么,吴祈宁觉得背后有人拍了她一下儿,回头一看,是那个黢黑的小姑娘……好像叫丹朱……   再三确认眼前人是和自己一起吃过饭的大姐姐之后,丹朱如释重负地都快哭了:“姐姐……阿姐……我……”   吴祈宁心说:怎么各个都眼泪这么方便啊?气我呢是吧?   跟盛欣不一样,丹朱掉眼泪真不是为了矫情,丹朱拽着吴祈宁就跟怕她跑了一样,抿了半天的嘴,才憋出来一句话:“姐……我出来倒垃圾,找不到回你家的门了……这里的房子……都一样……”   吴祈宁看了看四周林立的建筑,再看看这歌黑黜黜的小妹子,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你不认识家,我没带钥匙……”   丹朱兴奋得脸都红了,小姑娘在兜里摸了摸,用献哈达的姿势捧着一串钥匙,举到了吴祈宁的鼻子尖儿,怯生生地叫了一句:“姐……”   人不该死,五行有救。   吴祈宁领着丹朱进屋的时候,也快十二点了。吴祈宁把自己扔到沙发上的时候,丹朱侍立在一边儿,吓吓唧唧地着看她。   吴祈宁本来不想给这孩子好脸儿。也不为别的,善门难开,善门难闭,她最近实在是管不起这么多。可是架不住丹朱这农奴家闺女的式样儿,看得她怪难受的。   还没等吴祈宁张嘴,就听见丹朱肚子里,发出一点儿很让人尴尬的响声。丹朱自己都让自己给吓着了,几乎往后蹦了一步,她慌忙辩解:“不,我不饿……”   吴祈宁叹口气:“你怎么不给自己弄点儿吃的?”   丹朱咬着嘴唇低下头:“不……不会开火……”   吴祈宁点了点头,领着她去了厨房,厨房让吴祈宁安静,她觉得也就是这儿她轻车熟路。   十五分钟之后,这姐儿俩热气腾腾地坐在一起吃着烤烧饼煮挂面。   烤的微黄发烫的烧饼,鲜红的虾子,翠绿的菜叶,雪白的面条配醋蒜的小萝卜。   丹朱吃得舌头都快舔到鼻子上了,哼哼地像只快乐的小狗。   脸上挂着十六七岁女孩子,那种特有的单纯笑容。   吴祈宁就是一脑门子官司,瞅着这么张笑脸,也发不出来了。   她默默地给她一张餐巾纸,就手胡噜下丹朱腮帮子上的芝麻,笑一笑:“慢点儿吃,还有。”   丹朱很开心地点点头:“姐,你做饭真好吃。哎,这儿真好,做饭都不拉风箱,也不用砍柴火……”   吴祈宁顿了顿:“你家……还要柴火?”   丹朱理所当然:“是啊。我们家四周都是山啊,柴火好砍!”   吴祈宁撇了撇嘴,就连越南都有液化气,她这辈子还没见过柴火呢。   咽下最后一口烧饼,丹朱爱惜地摸了摸吴祈宁家的台布,艳羡地说:“姐,你家真好,真富贵。不,城里真好,真富贵!”   一个毫不掩饰自己欲望的健康女孩。   如同渴望乳汁的婴孩一样,不知羞涩,野心勃勃。   吴祈宁想了想,斟字酌句地问:“丹朱,你家不好么?”   丹朱咬了一口烧饼,不说话了。   气氛有点儿尴尬,过了好一会儿,丹朱低下了头,声音小小地,慢慢地说:“我家啊……很好……但是……没有什么机会……我如果呆在老家,过两年应该就会定亲,我妈会收彩礼,然后找个乐意出钱的把我聘出去吧……我……我不想过那样的日子……”说到这儿,丹朱忽然打了个寒颤,她的语速不自觉地加快了:“姐,我……我不是想麻烦你,我就是,我就是想试试看,过不一样的日子。我不想早早的嫁个没见过几面的人生孩子过这么一辈子。”她情急之下甚至抓住了吴祈宁的手:“我老师说我是有天赋的,我从小到大都特别努力,我早上四点就起来上学,从我家到学校山路要走两个半钟头的姐姐……我从来都没有迟到过……我年年考试都是优秀……可是,我们那儿连个合格的英语老师都没有,我怎么考得出来。我老师说我那么喜欢唱歌我应该来试试看的……盛欣姐姐说你们可以资助我……我以后挣钱会还的……我不白要你们的……真的……”这孩子慌乱地一边儿说一边儿翻自己的兜儿:“你看,你看,这是我老师给我的推荐信呢……”   吴祈宁愣愣地眨了眨眼。   她也曾经是个文艺青年,小时候玩儿乐器也颇有心得,之所以没往这行儿里扎,无外乎也有一个钱字的考虑在里头。自古以来,穷文富武。如今更是如此,学音乐,学美术,玩玩儿票也就算了,真要登堂入室的考学干专业,那得拜师加课,不往里面投钱是没戏的。   吴祈宁当初掂量掂量笛子看了看家底儿,参加普通高考也不是心里不难过的。   现在想想,得亏她功课好,她可以选。   吴祈宁寒着一张脸,她没说话,也没看丹朱的推荐信。她默默地站起来,收拾桌子,任由丹朱含着泪花儿举着状子一样举着一张的四平八稳的纸干在那儿,小脸盘子都涨紫了,她咬牙切齿地问出一句话:“我不就是生的地方比你们偏么?换过来,我不信滨海的姑娘就比我强!我就是不甘心,我这一辈子怎么就没个出息的命?”   一字一句,都是十来岁孩子特有的锥心刺骨。   吴祈宁咬住了嘴唇,她不能看,她不想听,她看了听了就指定不忍心,可是她管不了。   吴祈宁在刷碗,丹朱在她身后抽鼻子,吴祈宁知道丹朱在哭,但是她也没法子。   谁不是含着热泪吃自己冷掉的晚餐?   吴祈宁只奇怪一点儿,她们干嘛都来找她哭呢?找她哭就有用吗?   如果有用,她又该找谁哭去呢?   正寻思着,旁边有一双秀气的手接过了她手里湿淋淋的碗。吴祈宁回头,丹朱已经收拾好了桌子,正在卷袖子帮忙擦碗。小姑娘的神情已经平静了,要不是眼圈还红红的,压根看不出来她哭过。   对着这样的丹朱,吴祈宁忽然有点儿愧疚。   丹朱的声音低低的:“姐,我给你添乱了。你别往心里去。我知道你们最近钱紧。”她咬住了下嘴唇,喃喃地说:“没……没关系的……我回去……你……你别怪罪盛欣姐姐……她就是想帮我……一个城里的娇姐姐……去我们那里支教不容易……她就是想帮我……你别怪她……”   吴祈宁长叹一声,站直了腰,拿手背给丹朱擦了擦眼泪,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维摩经观众生品》略云:“维磨室中有一天女,以天花散诸菩萨,悉皆堕落,至大弟子,便著身不堕,天女曰结习未尽,故花著身。”   倘若大修行穆骏在,自然知道,这沾泪染花,都是着相之举。既然着相,难免生事。   正所谓凡人畏果,菩萨畏因。   可这因果,又是个人就能结的么?    第87章 狐媚   刘熙在单位把事儿好歹处置处置,没混到下班儿就冲回来了,从车间里逮住李文蔚给她开车,灰头土脸儿坐在屋里看了一天账本儿的盛欣姑娘眼观六路,看见刘熙要走唯恐把她拉下,飞也似地追了上去。临走的时候盛欣转转眼珠子,规规矩矩把吴祈宁落在公司的包儿、手机都收得好好的一块儿给举了回来。   刘熙这两天就觉得右眼直跳,她知道,家里还有个藏族孩子呢。说实在的,这一天刘熙心神不宁,早上没把丹朱带走就觉得自己考虑不周。这万里有一,丹朱把吴祈宁家卷包会了,那她们一屋子人就都没脸在人家家暂住了。就算小丹朱老实巴交在屋里坐一天,碰上吴祈宁今天这火山爆发的情绪,也难保不把人家孩子拿刀子轰出去。丹朱妹子初来乍到滨海市,要是真有个一差二错,让娘家讹上也是病。   刘熙这一天过的心神不宁,想起来就手指头戳着盛欣的脑门子,牙都咬碎了:“你啊!你啊!”   盛欣也真对得起她,一路沉着脸接茬儿翻账本儿,压根不搭理她这个嫂子。   下了班儿,这一道儿上紧赶慢赶,得亏李文蔚脑袋清楚,才临门一脚把盛川从学校接回来。刘熙拽着儿子一钥匙捅开屋门儿,就看见偌大的屋子,窗明几净,毫无人影儿。   刘熙好悬没急晕过去:“这是同归于尽了么?”   李文蔚仔细看了看,这屋子里条理分明,分毫不乱,甚至桌上还放着熬好的绿豆汤。   看到这儿,李文蔚拽着刘熙长长舒了口气。   既然如此,那就不至于出了人命。事到如今,李文蔚已经完全没有把握他们这一伙儿人谁会给谁送终了。   刘熙急的血喷心,正要满屋子找人,忽然一把就让盛欣拽住了胳膊。   不知道从哪儿,飘过来些许悦耳的声音。仔细听一听,仿佛是悠悠的笛子和着一个清越女歌。   循着歌声走到后院儿,就看见小小的院子里,吴祈宁拿着笛子坐在石凳上,丹朱站在她的右边儿。   曲调温婉悱恻,正是一段《茉莉花》。   一曲终了,吴祈宁收了笛子,很长很长地吐了一口气。丹朱站在她身边儿,大气儿不敢喘地看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吴祈宁说:“我们回去吃饭吧……”   她拉着她的手,慢慢地朝屋子走回来,远远看着,真像一对儿姐妹。   西沉的太阳给她们镀了圈儿好看的金边儿,也模糊了身影的边界,做出一种暧昧的晦涩。   平安无事!   不过好像只有细致的盛欣看到了:吴祈宁站起来的时候,微微地摇晃了一下儿。那个动作,是与她年龄完全对不上号的精疲力竭。她好像微微皱了皱眉,这一丝狼狈平素绝对不会见诸于吴祈宁细致端庄的妆容之上。即便是刚才那一瞬间,也是如同梦幻泡影,稍纵即逝。   可是盛欣确认,她看见了。   这顿饭吃的是比较和谐的。   吴祈宁没再发火儿,盛欣也是低眉顺眼的,李文蔚和刘熙自然不会无事生非,丹朱妹子大丫头属性附体,再一次乖巧地跟在姨夫家猫着的哈利波特似的。   一帮女的在一起过,就是这个好处,生活能力爆表。吃完了饭,刘熙刷碗,李文蔚收拾桌子,丹朱勤快地把地板都拖了。   人多好办事儿,家务活简直分分钟搞定。   吴祈宁老实说还不习惯让人这么伺候,左看右看,没她什么活儿,总觉得屋子里发闷,她信步走了出去,坐在小院儿的桌子边儿,心里开始数数。   嗯,没数到十,果然有盛欣美人沏了一壶茉莉花茶,袅袅婷婷地端到了吴祈宁身边儿。   最难消受美人恩,这里端地是酒无好酒,宴无好宴,这自然是有话说的。   吴祈宁这些年也算见过世面了,谈就谈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都打定主意不干这买卖了,还有什么含糊她的?除死无大事。   吴祈宁接过来茶杯,略闻了闻,果然绝好的龙珠,微微叹口气,谁说盛欣没钱呢?这可不是她吴家的茶叶。   盛欣迟疑了一下儿,才开口:“我今天看了一天的账。”   吴祈宁淡淡地“哦”了一声。   盛欣慢慢地说:“我昨天还想着你个小门小户家的穷人闺女攀了高枝儿。这辈子算是上了岸了呢。”   吴祈宁苦笑一声,不置可否。   盛欣也不理她,慢条斯理,就跟自言自语似地说:“我从小儿就喜欢穆骏哥了。我喜欢他,肯定比你时间长。你不知道,我十二岁就认识穆骏哥了,他又高又帅,简直跟动漫里的男主角一样一样的。候简直羡慕死盛颜姐姐了,到哪儿去找这么好的男朋友啊?有钱人家儿的小开不说,脾气也端正,为人还痴情。你说盛颜姐姐怎么这么好命?可是,人家眼看是我堂姐夫了,我能说什么?我能怎么办?忍着呗。后来穆骏哥受伤了,我还想呢,他们这是神仙眷侣为天所嫉,看来真是万事没有全的。他都瘫了,估计盛颜姐姐也就不要他了吧?谁知道盛颜姐姐那么好心,善良得好像天使一样,居然把一个摔碎的人七拼八凑又装好了。盛颜姐姐本来不信佛,穆骏哥受伤的那阵子,她去庙里许了个愿,如果穆骏哥好了,她就去西藏,去布达拉宫,去佛爷前面给孩子们做三年的义工。”   吴祈宁漫漫地“嗯”了一下儿,若有所思地摇着扇子。   盛欣接着说:“后来……后来穆骏哥好了,盛颜姐姐就真收拾收拾包袱,去了青藏高原,可是她身体不够好,高原反应地七荤八素,大家劝她回来,可是她就是不听,说是和佛前面许愿了,不可以赖的。结果发了场高烧就没了……她临走的时候托付我了,如果可以,替她把愿还上……她拉着我,费劲地她说她不能赖,她怕佛祖再把穆骏哥的健康拿走。她那样看着我……就好像她把什么都托付给我了……就好像她知道我的心思一样……我答应了……”   吴祈宁渐渐地停住了摇扇子的手,回头看着盛欣。   盛欣说:“那时候我才21,刚大学毕业,可是盛颜姐姐跟佛祖签约还剩下两年半呢。你知道刚去的时候我都疯了,这什么地儿啊?没自来水,没电,没WIFI,连抽水马桶都没有。煮我去了我就后悔了!要不是车不方便,我扭头就回来了,我还等现在?”   吴祈宁长长地叹了口气。   盛欣接着说:“那个时候,进藏的车也少,一个月来一次,我赌咒发誓,一个月后我一定走。我扭头就走。我死也不要呆在这个鬼地方。我在墙上画道儿的数日子……什么叫度日如年?这就是!”她停了停,忽然语气就慢了下来:“可是我也不能光在那儿画道儿啊?我走出门儿,看见了那些藏族的孩子们……一个个黑不出溜儿的,一张脸上只有眼白和牙是白的……他们一个个那么看着我……卓玛……对,就是丹朱的姐姐跟我说:方圆一百公里我是唯一一个看得懂他们英语课本儿的人……我哭着给穆骏哥打电话,他问我能不能忍一个月,他找个替班再说?我姐那阵子刚死,穆骏哥神不守舍的。你说,我还能说什么?我就在那里忍了一个月,又一个月,再一个月……我跟自己说我最多在那里忍三年,我就回来……这三年里穆骏哥很关心我,我无数次的想,我姐把他托付我了,我和我姐姐那么像,三年后我从高原上下来,他会不会来接我……会不会就跟看见我姐姐一样……会的,一定会的。我在藏区天天念经,天天祈祷,我把所有孩子都当自己的兄弟姐妹替他们操心,我把所有的时间,所有的工资补贴我爸妈给我的生活费都搭进去了,我父母去日本移民我都狠心没跟着,把他们都得罪了。我就想:我做了这么多好事儿,就跪在佛祖的眼吧前儿,我一个小女子,我这么努力,我就这么一点儿心愿佛祖怎么能够辜负我?”说到这儿,盛欣狠狠地吸了吸鼻子。   吴祈宁迟疑了一下儿,递给她一张抽纸。   盛欣老实不客气地把纸接过来,狠狠地擤了把鼻涕:“可是我老实巴交地打山上下来,才发现你这小狐狸精已经鸠占鹊巢了。”她狠狠地瞪了吴祈宁一眼:“不是我说……您也真够眼疾手快,见便宜就上的……”   吴祈宁尴尬地揉了揉太阳穴。   此时,花架子后面儿有人憋不住“噗嗤”一乐,那当然是听窗根子的李文蔚了。   接着揉了揉太阳穴,吴祈宁深信,李文蔚跟她混的身心健康,生活充实,指定能维持到人类战胜绝症的那一天。   盛欣擦了擦通红的眼角儿:“今天之前,我可是都恨透了你个狐媚子了。”   新晋的狐狸精吴祈宁低头想了想这话头儿,小心翼翼地问:“那过了今儿您预备怎么着呢?”   “什么怎么着啊?”盛欣挺泼辣地咕咚喝了一大口水,眼珠子都竖起来了:“这该了一屁股两肋的账跑得没影儿的小白脸儿,你不搪着,难道还有脸交给我?”   说时迟那时快,娴静文雅的吴祈宁一口茶从鼻子里喷了出来。   花丛那边咕咚一声,显然有人不支跌倒。可是吴祈宁已经顾不上李文蔚了。   咳嗽了好半天,吴祈宁才缓过一口气来才发现盛欣正特看不上地斜睨着自己。   吴祈宁歪头想一想:“那……您的意思是……”   盛欣有点儿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那什么,为了丹朱,我现在手里也没钱了,我堂哥也不在,堂嫂说话就要离婚了,我爸妈去欧洲一时半刻联系不上……穆骏哥也失联了……我……我一个姑娘家……举目无亲的……你但凡通点儿人性,哎,你好意思把我轰出去么……”   吴祈宁又呛了一口。   盛欣怪不是味儿地给吴祈宁捶了捶背,臊眉耷眼地说:“那……我初恋情人都让给你了……你就不能收留我些日子啊……”   吴祈宁捂着脸咳嗽了两声,她尽量端庄稳重地跟盛欣客气着:“该了一屁股两肋账的小白脸儿……您就受累收回去吧……怎么说也不能让我这样儿的狐狸精得逞啊……佛祖在上……”   盛欣叹口气:“你自己惹的祸,含着眼泪也得收下啊。我说你也不能这么说,穆骏哥穷是穷了点儿,可是脸还能看啊,你也不能嫌贫爱富那么势利不是……这怎么说我也是你小姑子,没有婆婆了,小姑子你敢轰出去吗?”   再一次噎住,吴祈宁咳地满脸通红。   篱笆那边儿已经传来了挠地的动静儿。   通往小院儿的房门玻璃都微微地颤抖,想来是刘熙也在门后原因不明地哆嗦着。   有一种情况叫活久见,每次跟盛欣聊天,吴祈宁觉得自己都有长进,上次这么大范围地开拓思路拓展逻辑,还是在她学高等数学的时候。   吴祈宁再三打量盛美人坦然的表情,心里赞叹:难得在于人家姑娘理直气壮和过度的人戏不分。这是个天赋问题,自己还真学不来。   叹一口气,吴祈宁慢慢地站起来:“那你打算住多久啊?总不能让我给您养老送终吧?”   盛欣说:“美得你。顶多俩月,我妈从欧洲公务回来,深秋我就走。”   吴祈宁打了个沉儿:又是欧洲,也是深秋……   她的脸色就有点儿掉下来了。   盛欣这边儿正是宜将剩勇追穷寇,她不由分说地拉住了吴祈宁的胳膊:“那,我身边儿也没钱了,你总得给我安排点儿活儿干,好给我发点儿工资啊……”   吴祈宁嗤笑一声,上下打量了打量盛欣,眼神挑剔又刻薄,她想吓唬她:“那你会干什么吧……说说工作经验……”   盛欣终于露出羞愧的神色:“哎呀,那不是没有才求你么,我要是有董明珠那两下子,我至于跟你在这儿磨嘴皮子?”   吴祈宁冷冷地看着她。   两个人对峙了三十秒,盛欣讪讪地松开了吴祈宁的胳膊:“吴总,最低工资就行,给我个机会吧……”   吴祈宁鼻子里哼出来一口凉气:“哟,怎么不叫狐狸精了?”   盛欣撇了撇嘴,低下头揉着衣服角:“跟你开玩笑的么……你也当真……”   彼时新月初升,秋风乍起。树影摇摇,花枝摆动。   花前月下的盛欣,容颜秀丽,果然是我见犹怜的楚楚动人。   吴祈宁忽然有种败给她的感觉。她知道,自己总不能把盛欣拿笤帚轰出去的。   一来她就不是这样的狠心人,二来么……她还不能和盛年、穆骏撕破脸。   不能……和穆骏……撕破脸……   哎……   安静了一会儿,吴祈宁忽然问:“那,你说的丹朱的姐姐呢……卓玛对吧?”   盛欣叹口气:“我到藏区的第二年,她就辍学嫁人了,转年……难产死了……”   吴祈宁叹了口气:“丹朱……她爸妈……就不管了么……”   盛欣垂了肩膀儿:“收了卓玛婆家一万彩礼,想让丹朱嫁过去呢……”   吴祈宁想了想:“没……别人管了么?妇联?”   盛欣苦笑着摇了摇头:“我都试过了,她什么救助条件都不符合,这样儿的女孩子多了去了……哪有人管……哪管得过来……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况,你伸把手,丹朱的命就完全不一样了。这么说吧,这小姑娘的命运就捏在你我,咳咳,你的手里。你点点头,她就不用走她姐姐的路……”说到这儿,盛欣的脸第一次郑重了起来,她走过来紧紧地握住了吴祈宁的手:“小宁,小宁姐姐,你知道么,在这个当口儿,你就是决定丹朱命运的菩萨。她后半辈子是在藏区土炕上生一辈子孩子,还是在滨海大剧院唱杜兰朵,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儿。”   吴祈宁觉得盛欣的力气好大,握得自己的手指头生疼,她静静地看着盛欣,两个人一时间都没说话,院子里安静地能听见风的声音。   吴祈宁的耳朵很好,在风的声音里,她听到了一个女孩子摒不住呼吸的微喘。   喘息声不在篱笆后,不在角门边,那应该是丹朱吧……肯定是……那一瞬间,吴祈宁听到丹朱独特的口音,在颤颤巍巍地念着佛……   那是一种用尽全力的虔诚,用力到绝望的虔诚。   吴祈宁愣了愣,只觉得无边地疲惫潮水般地涌了上来。   她只是个凡人,怎么做得菩萨?   她没那么大的修行,没那么大力量。   吴祈宁努力支着脖子,她知道,自己只要一点头,就算是折了寿了。   良久,她点了点头。   那天,吴祈宁在一堆人的目送下孤独地走进了穆骏曾经的佛堂,认真地盘腿打坐了很久。   她没念经,只是观想着菩萨发呆了一晚上。   末了,吴祈宁认认真真地给心目中的菩萨磕了三个响头,真心实意地拜了拜,说:“菩萨啊,您是真不容易。”   站起身来,她看着窗外盛境明灭的霓虹灯光闪闪地映在屋子里,想起来N年前,自己误会穆骏是蓝胡子,不由得有点儿好笑,也仿佛是一语成谶。   不过她也算明白了,为什么灵周科技里有佛堂?   为什么混世魔王的盛年也没事儿也总是去菩萨前面打坐?   这是多糟心,才得求着菩萨让自己静下来?   他们只是表面风光,从来都是。    第88章 音讯      人说定而后慧,果然如此。吴祈宁跟佛前磕了三个响头,出了佛堂突然想明白一件事儿,心说兹事体大,不可不查。她扭头把盛欣拽了进来,同着佛爷在上,吴祈宁让盛欣赌咒发誓:如今帮忙只限丹朱一位,您暂且把那大慈大悲的桃花眼给我闭上,不管后面是碰上童养媳妇儿黄道婆还是哭倒了长城的孟姜女,不论多么可怜,咱都只能装瞎看不见啊看不见。这世上可怜的人多了去了,您不能就看着我一个人可恨。穆家纵有钱也不是印票子的。您就是心好也不能把我当民政局要求。   吴祈宁这一番话说的入情入理,李文蔚和刘熙大点其头,旗帜鲜明地站在了吴祈宁这边儿。好在盛欣也懂得作祸不可太过的道理,半推半就地也认了这壶醋钱。   李文蔚唯恐天下不乱,拿着刀子过来要盛欣写血书做凭据。   盛欣哆里哆嗦地刚要给自己手上划口儿,丹朱“嗷”一声蹦起来多高,“噗通”一声就给吴祈宁跪下了,涕泪横流:“姐姐……你不能剥盛欣姐姐的皮啊……”   吴祈宁讶然:“我剥她的皮做什么?”   丹朱哭得一把鼻涕两行热泪,怯生生地抬起头:“人皮鼓……”   此言一出,不止盛欣,在座的诸位都深深地打了个寒颤。   吴祈宁心说:我佛了个慈悲的,这个,把丹朱从藏区拽出来,仿佛不能算大错。   屋里一阵尴尬地沉默。   忽然,某处角落当真传来了一阵莫名的鼓声,由远而近,似是而非……   盛欣甩手就把手里的刀扔了出去。   李文蔚手疾眼快,拉着刘熙和丹朱躲到了桌子底下。再抬头的时候,分明一把亮闪闪的刀子插在她们眼前的地板上。   李文蔚呼了口气:“什么世道,世界和平需要绝症病人守护了。”   鼓声已过,音乐声响起。   太过熟悉的声音了,以至于吴祈宁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各个起立。有熟人如刘熙者,自然是知道这是哪路神仙的来电铃声。刘熙脸色苍白地看了看吴祈宁,吴祈宁脸色苍白地看了看刘熙,俩人一时间面面相觑。   李文蔚莫名所以地站起来,走到吴祈宁的书包边儿,三两下儿把她的手机掏了出来。   一阵温润地南亚配乐悠扬响起,蓝汪汪地手机屏幕上闪着隶书来显,斗大的字写的明明白白:盛年。   李文蔚不敢怠慢,用捧御赐白绫给娘娘自尽的慎重把手机捧到了吴祈宁身边儿。   吴祈宁看了看手机,不知怎么的,深深地吞了口唾沫。   恨盛年,骂盛年。   手里拿着菜刀的时候也无数次地遐想过盛年是案板上的长茄子。   但是盛年这么多淫威在此,吴祈宁真要下定决心跟他正面死磕,心里也不是不含糊。   神鬼怕恶人。定了一定神,缓了一口气。吴祈宁使劲回忆了一下儿自己的苦大仇深,又想了想自己手里捏的公司印鉴壮胆,她舔了舔嘴唇,咬了咬牙,恶狠狠地按下了接听键:“喂!”   盛年的声音又冷又干:“吴祈宁,穆骏还没联络你吧?”   ……   吴祈宁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虽然知道刘熙她们听不见,但是吴祈宁还是瞬间觉得自己给扒光了衣服站在当街上。   穆骏不联系她,她未婚夫不联系她,远在天边儿的盛年都知道,还有比这更丢人的吗?   吴祈宁稳稳地拿着电话,内心在咆哮:你丫管得着吗?   盛年“哼”了一声:“他最近忙,你别烦着他。穆骏办的都是正经事儿。你我都替不了,好好地把滨海的家看好,你就算及格了,完成了任务,你的好日子在后面呢。”吩咐本门丫头的即视感,看家就好?倒好像她守着金山银山在家混吃等死呢!   吴祈宁出离愤怒:“看家?咱俩换换!这家你给我看个试试!我这儿只有出项,没有进项儿,日子就要过不下去了。你们俩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么大一个烂摊子交给我,难得临近八月十五,河里王八出巡的好日子,您诈尸出来口吐一句人言,还有脸提我及格不及格,你还讲理不讲理了?甭跟我说有用没用的,先把货款还给我再说!”   盛年顿时噎住,他这么横,完全是因为理不直气不壮,战略上失分,想着战术上找补回来,指望着一时猛烈炮火把吴祈宁砸晕了,她也就老实了,没想到兔子急了也学会了咬人了,盛年捋了捋思路,声音缓了缓:“怎么说话呢这是?咱还是不是一伙儿的了?我这边儿要是有钱,我不就给你了?肉烂在自己锅里,你这人怎么学的这么斤斤计较?左右都是穆骏的钱,又不是不给,过两天么……我也是为难……”   吴祈宁大怒:“左右都是穆骏的钱,你又不是老母鸡,捂着能下出小的来?我要不是山穷水尽,我乐意跟你没完没了?买卖难不成不是大家的买卖?灵周科技难道没你的股份?”   盛年咳了咳:“我只有灵周科技越南的股份。”   吴祈宁冷哼了一声:“别寻思这里摘的出去你,这一笔詹爷爷的单子交不出去,违约金大伙儿摊,可不是滨海一家出。现在咱们捆一起,跑不了你,蹦不掉我,大不了我甩摊子不干了。这个热火罐儿还交给你盛总抱着。少不了你能者多劳!”   盛年清了清嗓子,一扭脸居然语重心长地装起了老干部来:“吴总,你为难我知道,可我为难你知道吗?什么天大地大的事儿,咬咬牙不就过去了?咱们齐心协力把这批货交出去,大家过好日子,不就完了么?有日子就是快的,总是有盼头的。你好好的在滨海组织了交货,咱们大家的苦日子就算过去了。小吴啊,你是有这个能力的,我相信你。”   吴祈宁翻个白眼:“你相信我有什么用啊?没有钱,供应商,工人,谁信我……”   盛年安安稳稳地嗤笑一声:“有钱办事儿叫什么本事啊?没钱办事儿才叫能耐……你不是有本事么……”   吴祈宁苦笑一声:“都是老中医,少给我灌馊鸡汤。没钱怎么办事儿?抢啊?您也是老革命了,少交一个月增值税你给我试试看,话要是这么说,您把货款还给我,您倒是没钱办一个事儿给我看看,也让我长长见识……”   这一番通话毫无建设性,当讲理变成了斗气儿,这事儿就彻底没法儿办下去了。   冷嘲热讽,刀光剑影地近乎吵了十五分钟,电话都打热了,除了把两边儿的当家人彼此气个仰倒,真是屁用没有。   吴祈宁气的头晕眼花,撂下电话,自己给自己拍了半天胸脯。这事儿她明显被动,俩人撕破脸,就算吴祈宁骂盛年嘴上大获全胜,盛年该不给她钱还是不给她钱。这年头债主子是王八蛋,盛年可以生顿气,把这篇儿就翻过去了;她吴祈宁骂街赢了八国联军,该要饭还是要饭。何况她嘴头儿上还没骂赢了盛年,这点儿便宜都没占上。   太可恨了。   知道她气得不轻,刘熙给她按摩前胸,李文蔚给她拍打后背,丹朱给端茶,盛欣有三分幸灾乐祸但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地也给她倒了碗水。   眼看着吴祈宁的脸色略微缓了缓,刘熙一脸进退不得地看着吴祈宁:“小宁,盛年,盛年有没有……问到我……”   吴祈宁愕然了一下儿,这通电话分明是刘熙在旁边儿不错眼珠的听着,怎么她还问?回头看看刘熙充满期待的眼神儿,吴祈宁微微垂下头,没说话。   刘熙给吴祈宁捶背的手就慢了下来,不用想也知道,神情好看不了。   吴祈宁恨恨地想:盛年,这个渣男。   这一口气还没顺下来,电话铃又乍然大响,余怒未消,吴祈宁抄起来电话恶狠狠地嚷嚷:“盛年你要脸不要脸??不给钱还不让我顺口气了?”   电话那边一阵默然,过了好一会儿,穆骏温温软软地叫了一声:“小宁……”   吴祈宁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儿上不来下不去,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堵住了,些微……窒息的感觉。   过了好一会儿,她喘出了这口气:“嗯……”   穆骏显然有点儿担心:“你又和盛年……额……不,盛年又和你吵嘴了?”   吴祈宁漫漫地应了一声,千言万语,天大的委屈,可是竟然不知道从何说起。   让对方这么淡着,穆骏纵然声音一贯温润,也有一点点的龃龉:“小宁,我现在在瑞典。”顿一顿:“这两天没有和你联系,是我不好,可是……可是你干嘛也不联系我?”   一点点埋怨,一点点别扭。   所谓鸳鸯,既怨且央。   吴祈宁舔了舔嘴唇“哦”了一声:“有联络过,你没接电话。我……我这两天也是好忙……”   屋子里的众人看了看这意思,约略猜出来电话对头儿是谁,刘熙咳嗽一声,拽着大伙儿就撤了。盛欣还不死心,让李文蔚揪着耳朵拽回了小客房。   客厅里顿时安静了,吴祈宁捧着电话,觉得自己都能听见心跳血流的声音。这些日子忙到昏天黑地,常有几个瞬间,让吴祈宁错会,她和穆骏已的卿卿我我仿佛是上辈子的兰因絮果了。   穆骏轻声细语地说:“有时差的关系,或者我人在飞机上,手机没电了。我最近是起居不太正常,现在刚刚倒过来一点儿。我想过两天就好了。对了,小宁,你知道吗瑞典的人工环境行业年会,今年开的比往年早,我一定要过来听听行业新标,他们在考虑把洁净室测量标准里的空态测试取缔,这个对我们的工程要求变化很大。而且……而且我有一点儿新的想法,想要赶上行标认证,做实验,写论文,也就只有这一个多月的机会了。”说到这里,穆骏很是兴奋:“如果我的新想法可以实现,我们就可以在海外成立研究室,然后我们的业务能力就能有一个大的提升。你也就不用在滨海守着大规模生产工厂发愁了……”   这堆不接地气的话,吴祈宁只听得头晕脑胀,她闷闷地“嗯”了一声,说实话,她当时并没有意识到穆骏这个想法的现实意义以及后续的革命影响。   她当时要是知道,哎……事后想想也没啥大用……   这就跟我们都知道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会实现,我们都不确定自己能赶上那一天是一个道理。   实力不到别扯境界。   穆骏显然感受到了吴祈宁的不来劲,他有点儿气馁地说:“我知道,你这两天很辛苦,可是,可是我现在真的在瑞典走不开。你怎么了?不高兴接我电话?有什么事儿,你跟我说啊。或者你有什么想问我的?”笑一笑:“我这两天也真是时间紧,任务重。一天当两天用,嘴里都起泡了,所以你看啊,你凡事儿也别太着急了,我不在家要自己保重身体。”   吴祈宁闷闷地“嗯”了一声,时局变化,瞬息万变,要让她现在说出来个子丑寅卯,还真得捋捋思路。吴祈宁脑子飞快地想,这要是白话起来,算情侣夜话,还是君臣奏对。   她不自觉地挺起腰,开始摸脑袋里的数据。   穆骏仿佛也开启了工作模式,这就有点儿相敬如宾的意思了。   吴祈宁刚要开口诉苦,突然电话那边传来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穆!你还没搞好么?再不睡觉你的胃病又要犯了哦……”   稔熟而亲昵的女音,声质甜美。   吴祈宁长长地叹了口气。   穆骏应了一声,“我这就睡。你先睡好了。”忽然觉得不对,他回头解释:“是格瑞撒,我老师的侄女,我这次就是借住在她这里。”笑一笑:“盛年这个抠门精给我的经费着实有限,我住旅店的钱都老实不够。只好蹭人家的储物间呢。幸亏有熟人。”   吴祈宁“啊”了一声,下意识地想问他孤身在外缺不缺钱,瞬间又想明白了钱这东西属于稀缺物资,如今她也没有。   穆骏猛不丁问:“小宁,灵周科技是不是也没钱了?”   吴祈宁老实不客气地点点头:“是啊,山穷水尽的那样没钱,盛年明明该着咱们大笔的货款……”   穆骏突兀地打断了吴祈宁:“盛年现在是有困难。你也不要太逼迫他。”   吴祈宁几乎哭出来:“那明明是他在逼迫我!”   电话那边儿沉吟了一会儿:“嗯,我想想办法。”穆骏的声音倒是很暖:“那你好好的,我去和盛年沟通一下儿。我最晚初冬就回来了。等我的好消息。”   正说着,格瑞撒显然已经登堂入室:“穆!你还不来睡觉么?”   穆骏敷衍地应付着:“好的好的。”   忽然一股怨气,吴祈宁把电话挂了。挂了电话,她也没回屋,坐在那里发愣了好久。   看一看表,现在是北京时间晚上八点钟,算一算,瑞典现在大概是凌晨吧。   异国他乡,孤男寡女。   吴祈宁揉揉额头,看看左右:窝在角落里写作业的盛川和练习写汉字的丹朱。   那么无疑她就是秦香莲了。   一声苦笑,吴祈宁狠狠地把自己摔到了沙发里:“包大人,你在哪里啊?”   瑞典   穆骏坐在逼仄房间的小床上苦笑着对格瑞撒说:“格瑞撒,你应该说我还不去睡觉。而不是来睡觉。你这样说话让人误会我。”   格瑞撒耸耸肩:“有什么区别?对了,什么叫误会?”   穆骏歪头想了想,叹口气,中华语言博大精深,这也真是一言难尽的苦恼。   格瑞撒其实对学习中文也没那么大兴趣:“穆,我明天五点半出门,你还要不要搭我的车?”   穆骏求之不得地点点头:“要要要。当然要。”   格瑞撒上下在打量了穆骏一遍:“如果不是我爸爸对你家产的保证,我还真不敢相信你将来有机会在这里建研究室。”   穆骏从善如流地把格瑞撒推了出去:“希特勒也曾经一文不名过。”   格瑞撒好笑地敲了敲穆骏的额头:“早点睡吧。元首。医生不建议你多劳累。”   穆骏关上了房间的门,同样狠狠地把自己扔到了狭窄的床铺上。这个房间很小,小得有点像吴祈宁家的储物间。自从大学之后,他就没住过六平米的房间。这间屋子小到他总是错觉自己根本伸不开自己修长的腿。格瑞撒管这间屋子叫关中国人的盒子。   随手扭开台灯,穆骏半躺在床上,再一遍回顾那一沓子厚厚的资料。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略微有些瞌睡的混沌中,他随手把闹钟订到了五点钟。   这里的窗帘很简陋,质地也粗糙,些许缝隙里,穆骏能看到窗外的月亮,半明半暗,乍满还缺。北欧的空气清新,天象湛蓝。   仰望苍穹,真有一点点童话世界的神秘风情,穆骏有一点点郁闷的想:小宁,干嘛……干嘛不能主动给我打个电话呢?干嘛……有事也不肯和我说?总是我孤身在外,不方便的地方多吧……叹口气,她不和我亲了。不,或者,她长大了之后,就没想再和我亲过……   难道,她真是哥说的那样儿,翅膀硬了,现在就是为了自我实现,才和我在一起?   想到这儿,盛年的脸孔就像故事里的巫婆一样围着个黢黑的手巾出现在穆骏的脑海里。   翻个身,木床嘎吱响了一下,穆骏强迫自己把眼神又盯回到资料上。   现在,他离她太远,他什么都做不了。   七点钟的隆德大街,虽然不冷,但是总有点儿寒浸浸的凉意。阳光出升,街巷整洁。格瑞撒把穆骏扔到了离德隆德大学实验室还有好几个街区的地方,自己忙去了。搭人便车,总不能要求太多。穆骏紧了紧外套,缩手缩脚地往前走,兜儿里揣了一块开了九十五年的面包店新出炉的汉堡。难为这家胖大叔,祖辈开了九十五年的店,东西做得还是这么僵僵的不好拒绝。穆骏用手捂着这块汉堡,很希望自己到大学实验室的时候,它还不会凉透。   这样,就着黑咖啡,才不会特别难吃。   走在去实验室的路上,穆骏恍惚觉得自己现在还是在读书,而且是穷学生的那种。回想起昨天半睡半醒,他笑了,昨晚迷蒙中好像有个也在读书的女孩子,蹦跳着朝他走来,问他要不要吃一碗炸酱面?   穆骏搓搓手,天知道,他好想吃炸酱面啊。    第89章 说客   算一算时间,觉得盛年有机会还没睡熟,穆骏拨通了盛年的电话,好声好气地:“喂……”   电话那边,盛年显然睡眼惺忪:“他妈的穆骏,你还让不让我睡觉了。吃奶还得等天亮呢。”他仿佛是揉了揉眼,警觉回复了百分之八十:“你不是又没钱了吧,祖宗……咱们灵周科技现在把秋裤都要当了……你就不能在瑞典先要两天饭吗……”   穆骏很小心地问:“你……有回款么?能不能先给小宁一点儿……”   盛年起床气加上混不吝,出言甚是凶猛:“别提让我给吴祈宁货款的事儿,老挝工厂现在投资正在节骨眼儿上。我穷。你难道不知道?”   穆骏瘪了瘪嘴:“有钱没钱,你也把实底交代给吴祈宁。咱们海外工厂大干快上,你也让她知道知道,省的她血喷了心地恨透了那么指着你。”   盛年龇牙:“老佛爷修园子动了海军的经费,你让翁同龢怎么跟李鸿章交代?要说你去说。就好像你没瞒着她一样。”   穆骏绝倒:“扯,咱俩谁是老佛爷。哥你不能丧了良心,这都是你出的主意,我拦得住你吗?这会儿想起来我是董事长了。”   盛年冷哼一声:“是啊是啊,皇上大婚亲政了。现在您是有了媳妇儿的人了。不是让我全权拿主意的时候了。”   穆骏忍着胃酸:“怎么好像你在吃醋的样子。”   盛年大摇其头:“我警告你穆骏,你可别想赖上我,我的桃花已经够旺了……已经请了桃木剑来斩了。”说到这儿,他自己也觉得怪没味儿的,“切”了一声,把电话撂了。   穆骏挂了电话,若有所思:秋裤……当了……   他想自己也许可以联系一下李律师。   吴祈宁悠悠醒来,还没睁眼,就觉得家里特别的乱。她是实在懒得睁眼,昨天睡得不好,寤寐求之,辗转反侧。现在还没睁眼就觉得左眼皮直跳,还觉得屋里乱得慌。她闭着眼想一想:是了,家里又多了盛欣跟丹朱。悠悠地叹一口气,嗯,真是旺人不旺财啊。   看看表,觉得还早,寻思再眯一会儿,忽然,窗外响起了一个男声:“文蔚,额耐你……”   捂着脑门儿,真乱啊,吴祈宁特老夫老妻地捅了捅身边的李文蔚:“你去……”   李文蔚本来还想抵抗一下儿,侧耳听了听,是白少爷,她“噌”一声地披衣而起:“丢人现眼的,咱家的刀呢。”   吴祈宁翻个身,“刀和刷锅水都在厨房,您别拆了我们家就行。”闭上眼,她决定再眯十分钟,然后死不瞑目地在心里默数。   一分钟,楼下没动静。   二分钟,楼下没动静。   三分钟,楼下还是没动静。   吴祈宁“噌”一下子也坐了起来。   空气里有杀气!   等吴祈宁披衣服下楼的时候,发现满不是她想的那么回事儿:她们家客厅已经人满为患了。什么时候这个门庭冷落的人家儿都快赶上菜市场了。桌子上满满当当地摆满了白少爷拎来的早点,油条豆浆一应俱全。   白少爷风尘仆仆,满脸倦容,此刻正满嘴唾沫星地嘚嘚着:“李文蔚同志你无组织无纪律啊,我这正忙活正经事儿呢。你没事儿你鬼叫什么啊?害得我大老远从幽州工业区冲回来。结果你没事儿,就想叫唤叫唤。你这是什么性质?狼来了的故事还是烽火戏诸侯啊?”   李文蔚不说话,闷头嚼着饼,百忙里风情万种地瞥了白少爷一眼,显然心里还是待见这碗锅巴菜的。   吴祈宁心里一动:幽州开发区……   白少爷一脸贱嗖儿:“特意给您买的,别着急,慢慢吃。褒姒二小同志。”   李文蔚扭头给了白少爷一拳,白少爷捂住胸口,夸张地大声呻吟。   到底不是偶像剧,日常生活酸成这样,就很尴尬了。   刘熙咳嗽了一声赶紧打发盛川喝牛奶预备书上学。盛欣强忍下一声干呕,手忙脚乱地把丹朱脑袋掰过去帮着她梳头。反正是各忙各的,装没看见呗。以至于大伙儿看见吴祈宁出现在客厅里,也就象征性地冲她点点头儿,就跟这屋子不是她们家一样。吴祈宁耸耸肩膀儿,悄默声儿地去洗漱了,心里有种工人阶级把资本家的宅子分了的古怪感觉。   等她打扮停匀了溜边儿坐下,白少爷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位。白少爷别看灰头土脸,但是精神大好,一巴掌拍在吴祈宁肩头上:“吴总,美女,我可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吴祈宁让他拍的一个趔趄:“你干嘛?打了鸡血了?嗯……说吧,我就缺好消息。”   白少爷神采飞扬:“的确是鸡血。省里有大动作,咱们工业区要改造了。估计你们家灵周科技要拆了……”   一口粥几乎从吴祈宁的鼻子里蹿出来:“什么???????????”   白少爷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左右,那意思法不传六耳,盛欣撇了撇嘴,慢慢地退出去了。刘熙想了想,退出去的时候还把门带上了。李文蔚最不耐烦听这些宫廷秘闻,坊间八卦,嚼着果子也溜了。   吴祈宁冷眼看着她们一个两个三个溜上了二楼,裙边儿在楼梯口一闪而没,心里冷笑一声,这烟雨阁里指不定有几个懿贵妃听着窗根子呢。自己说话就加了几分小心。   屋里是清场了,可白少爷绝对没想到吴祈宁反应这么大:“我说吴总,这不是绝佳的喜事儿吗?”   吴祈宁仿佛完全没明白他的意思,还兀自沉浸在刚才那一口呛出来的稀饭里:“喜……喜从何来啊……”   白少爷慢条斯理地给吴祈宁倒了一杯豆浆,用赐御酒的派头儿递给她:“宁姑娘,您还真死心塌地的给他们老穆家卖命啊,我的姑奶奶,看见过实诚的,真没见过你这么实诚的。”   吴祈宁本能觉得这就不是好兆,她按接鸩酒的架势把豆浆接到手里,端详了再三,说:“还是没明白。”低头想一想,她决定暂且装傻充愣:“您是劝我别对穆骏忠心耿耿?您这横不能是勾搭我呢吧?”   果然楼上一阵西西索索。吴祈宁心里点点头,果然都不是不好事的哈。   闻听此言,白少爷优雅的手指头就快拍到吴祈宁大腿上的时候,触电一样又缩了回来:“小宁,你不许给我扎针儿,文蔚就在外面呢。我可对你没想法儿。哎,我说你是真糊涂还是跟我装傻?这是什么时代了?寸土寸金你不知道?这年头儿集齐五个福字儿可远远不如集齐五个拆字儿让人心花怒放……这眼看拆字临头了,你怎么连个笑模样儿都没有啊?”   吴祈宁眨眨眼:“我手里一大笔单子出不去,外面的货款收不回来,公司该了人家一屁股两肋的账,还有人惦记着要拆我么工厂,我得怎么心大才能乐出声来?”   白少爷笑得莫测高深:“反正买卖是穆家的,你跟着拼什么啊?你连个娘家人都没有,自己孤身一人当皇后娘娘能落下什么实惠?文蔚可是跟我说了,穆骏把你冷一边儿了是吧?可见哪有万年的恩爱?还不如趁此良机,跟我们合作,签字画押把这破厂地皮置换了,只要你点头,皇军能少的了你的好处吗?”   吴祈宁瞬间智商全部上线,顿时觉得不对味道,她回头上下打量一番白少爷,寻思这可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初是谁红头胀脸,信誓旦旦实业救国的,这一转脸,他二代浓眉大眼的也叛变革命了……跟我们合作……我们是谁们啊……   白少爷接着说:“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了这个店儿了。现在实体就是不行你也知道。你守着这么个天天花钱如流水的破工厂能有什么前途啊我的宁姑娘?现在什么年头?地皮才值钱,变现是王道啊。”   吴祈宁想了想,笑一笑:“那您今天,可不是就为了这几根果子油条来找文蔚的吧?”   白少爷忽然就乐了:“早就想来找你,这不是一直没台阶儿么……”   吴祈宁软绵绵地点点头:“那你说我们我们的,我们是谁啊?”   白少爷一时语塞,自己知道说漏嘴了:“我们,我们不就是咱们么……我可是站你这边儿的……”   吴祈宁侧头想了想:“既然你站我这边儿,我就跟你说实话,人家穆骏那么大工厂托付给我,我怎么能办的出来等人家回来一看,地都没了的事儿呢?我们俩好着呢,我可是打定了主意,要跟他天长地久的。”   白少爷呵呵一笑:“这你就迂了不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才无绝期呢。你自己睁眼看看,你这个厂子还干得下去吗?我知道你账面儿还有多少钱,我知道你是怎么的要维持不下去了。你也吧想想,美国单子这么大的事儿在前头,穆骏躲了,盛年也躲了。为的是什么?他们开疆拓土地转移资产,早把这个公司挪空了,说好听的是信任你对你委以重任,说难听的就留下你一个人跟这儿傻子一样扛着,扛着,可你扛得住吗?”   吴祈宁愣了愣:“你什么意思……”   白少爷甚是惊讶:“合着,你还不知道?”   吴祈宁很诚实地摇了摇头,白少爷冷哼一声:“灵周科技老挝工厂的事儿,他们没跟你说?你想想盛年怎么会欠着你那么多钱,音信全无?钱都去哪儿了?我跟你说瞒人无好话,好话不瞒人。赤眉白眼的,你寻思穆骏和盛年能好端端把这么大家业交给你?人家早搬空了,剩下你个傻闺女在这儿扛柱子。”   吴祈宁面儿上没什么变化,可不知不觉地牙就咬紧了,脑子飞快地转着,好一会儿她悠悠地说:“我要是不乐意呢?那你们总不合适就强拆了吧?”   白少爷知道这话她是听进去了,清了清嗓子,更进一步靠近了她,近乎耳语:“还用强拆?对付你们的手段可多了去了。都不用官面儿出头,你知不知道,那个姓马的娘们儿,可是在开发区赁了刘杨原来的厂房,预备开张跟你打擂台呢?我们老爷子的风水师给她看的日子,她拿了老爷子打发她的钱,正要大展拳脚自立门户,前两天把刘杨也叫回来了,这还有十五天开张,我跟你说他们可恨着你呢……这是什么意思,不就是我家老爷子放出来的狗吗……”   白少爷的话软绵绵地送到了吴祈宁的鬓边,一口气暖洋洋地呵到了她的耳朵上,吴祈宁只觉得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她厌恶地皱起了眉毛,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白少爷呵呵一笑,深深地坐回到了实木椅子上,翘上了二郎腿儿:“宁姑娘啊,我今天送你八个字:内忧外患,前途悲观。咱们朋友一场,我是真心为你考虑,我看你不如跟国家签了合同,把这厂子拆了得了,你是具体经办人,这么深明大义,为国分忧,还能少的了你的实惠么?”   吴祈宁低了好半天的头,半晌,她慢慢地捋了捋自己的头发,用一种认真到近乎童真地眼神地看着白少爷:“那你怎么也得告诉我,是多大的实惠吧……”   白少爷就笑了。   送走了这位外卖早点的,吴祈宁有几分呆愣愣地坐在屋子里。   刘熙、李文蔚、盛欣外加丹朱和盛川一个个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这帮人齐刷刷地绕在了吴祈宁跟前,就跟围观叛徒一样逼视着她。   吴祈宁放下捂住脑门子的手,抬头环视:“你们要干嘛啊?干嘛这么看着我?我脑袋上有犄角啊?”   盛欣第一个开口:“吴祈宁!你这个大叛徒!我穆骏哥爱上你就是瞎了眼!”   吴祈宁“嗯”了一声。   刘熙皱眉:“你真打算把这块地仨瓜俩枣贱卖了?虽说……虽说他们一个也不在,把你扔在这里不好,但是……”   小小地盛川冒出个头:“吴阿姨,不要卖。”   李文蔚很是纠结地嘬了半天牙花子:“小宁,你要真这么定了,我……我也是……支持你的……”   刘熙、盛欣、盛川一起回头鄙视她。   刘熙撇撇嘴,嘟囔一声:“女生外向……”   李文蔚有点儿心虚,脸红了:“胡扯什么呢,你……”   盛欣悠悠地说闲话:“可有个人要你了……”   李文蔚理科生,骂街不是长项,想了想干脆卷袖子,就要跟盛欣开干:“我就多余劝小宁让你留下!”   吴祈宁简直烦地脑浆子都要开了锅了,她直接拍了桌子:“别吵了别吵了。哪儿还没到哪儿呢,吵什么啊?我还没叛变革命呢。”   盛欣都快气哭了:“那你跟人家价码儿都谈好了。”   吴祈宁简直是出离了的不耐烦:“价码儿谈好了的事儿多了,我没签字画押,就不算灵周的叛徒。蒋介石还跟日本谈过崇光堂协定呢,不签就不能算卖国贼。”   刘熙试探着问:“难道……你诓白少爷的?”   吴祈宁吐了口气:“我要是依了他,这些话敢让你听见吗?你不转脸就告诉盛年去?”   刘熙“哼”一声,“别跟我提那个王八蛋。”   盛欣愤愤地看着刘熙。   李文蔚添油加醋:“对!不提那个王八蛋!”   吴祈宁恶狠狠地咬了一口油条干了一大碗豆浆:“不早了,先上班儿再说。”她现在是左右眼一块儿跳,也不知道是灾啊,也不知道是财。   反正够乱的。   临上车的时候,盛欣臊眉耷眼地跟了过来:“小宁,我……我还跟你去上班么……我怕我什么都不会干。”   吴祈宁点点头:“来吧,哪怕扫地呢,你也不好意思白吃我,是不是?”   一票人马到了公司,吴总照例升帐议事,盛欣想了想,臊眉耷眼地找了个凳子,坐在旮旯。   吴祈宁右眼直跳,心想恐怕是要出事儿,果不其然,这事儿果然就来了。   开会没有五分钟,李工简直有三分气急败坏地来找吴祈宁告状:“吴总,咱们的工人最近陆续地跑了……没人了,没人咱们的进度可就彻底追不上了……”   生产部的几个干部趁乱起哄:“对啊,吴总,没人了,活儿谁干?咱本来进度就跟不上。”一时间真有了几分群情汹涌。   吴祈宁心里明白,这是最近工资经常晚发,几个资深的老臣明面上不好意思说什么,有个机会就给她好看呢。   吴祈宁定了定神:“跑了?没人?什么意思?”   HR的姑娘面露难色,吞吞吐吐:“听说附近有一家新的飞燕洁净技术公司已经注册成功,这两天正大张旗鼓地招人呢。他们要的都是技术工人,工资又比咱们高一大截,所以……所以……最近辞职的人好多……”   吴祈宁抬起头:“你怎么不早和我说?”   HR的姑娘低下了头:“您……您最近总是不在公司……”   吴祈宁挑了挑眉毛,还真是釜底抽薪啊……她说:“这样吧,你告诉我走了多少人?都是什么岗的?今天中午之前给我报上来,生产部先就目前的人手组织加班吧,HR和生产部下午一点找我开会,咱们讨论一下哪些岗位的人必须重新招。哪几个是富余闲人,我看走了也就算了。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搞不好咱还因祸得福呢。”说到这儿,吴祈宁理了理眼前文件,冷下一张脸,嘴里颇有几分咸咸淡淡:“说穿了这家新公司不就是当年业务员马小姐她们重起炉灶另外开张么?哎,这么多年了,没学会新的本事,重金挖角儿的事儿一而在再而三地干,真是没什么出息啊。拉走的一线工人和技术员,市面儿上不是招不到,招到也用不到花这么大的价钱。她自己的成本难道不是钱么?可见还是没算计。”说到这儿,吴祈宁正色地看着眼前的几位干部:“几位也算公司的元老了,跟着两位穆,盛总这些年,什么大风浪咱们没见过?不要这么一惊一乍的自乱了阵脚。最近公司是现金流不畅快,可不就是这批货压得么?出了这批货,大家平平安安有薪水拿。年底少不了奖金绩效。哎……要说走了的人也是想瞎了心,他们当初不是坑过一波儿离职的干部了么?怎么还有人不长眼……”   话说到这儿,也就差不多了。   吴祈宁挥手散会,大踏步地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衣袂生风,步履稳健。   一路上,她暗暗地跟自己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来吧!咱们各逞本事,我不含糊你们!   在办公室刚坐定,不提防眼前多了一杯热腾腾地咖啡,吴祈宁抬眼看了看,居然是盛欣抿着嘴站在她眼前:“那什么……宁姐姐……你说吧……让我干点儿什么好……”   吴祈宁眨眨眼,想:那几个资深元老不知道怎么样,不过看来这个刺儿头是服了……也好……    第90章 对案   吴祈宁回了办公室,很自然地坐在了那把属于总经理的疏阔椅子上。这椅子其实有点儿年头儿了,据说做过穆骏的爸爸,盛年的老爹,盛年,穆骏,现在是她的位置。   不知道是否灵周科技的每一任总经理,都曾经坐在这里善思竭,愁肠百结。摸一摸椅子的把手,吴祈宁胡思乱想着:不知道前面几位是不是也如她今日这般,坐困愁城,进退失据。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   五一般不算个好数儿。   看风水的说五黄二黑都主病气。   吴祈宁莫名地想起来一句话: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潜意识里是抵抗这个想法的。   给自己倒一杯带冰碴子的咖啡,吴祈宁先琢磨了琢磨内忧,再想了想外患,自己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居然产生了一种类似于死人的心静自然凉。   据说慈禧二十八岁当太后那年也半夜哭湿过手绢儿,嚷嚷过国事不可为。所以吴祈宁觉得自己打退堂鼓一点儿都不寒蠢。她又没有先帝的儿子,对手也不是披发长毛的洪秀全,就算投诚也没死罪。   慢慢地吮一杯咖啡,吴祈宁甚至觉得自己要是还不傻,就应该跟白少爷里勾外联,先把自己那一份儿变了现再说。   微微闭上眼,把一杯咖啡含在嘴里,慢慢体会嘴里微微带着苦涩的水波荡漾,咖啡不错,沿袭了穆骏开咖啡店时的优良品质。这家伙对咖啡总是很有心得的。   吴祈宁略略地失神,她好像又想到很久……或者……并不久以前,她在这家公司里受了欺负,一路“砰砰砰”地哭着跑回家找穆骏诉委屈,拿主意。   从什么时候起,她不再把穆骏的意见当意见了?转一转冷却的咖啡,吴祈宁有点儿伤心地支住了下巴,她不喜欢这个感觉。   她摸出来手机,打给了穆骏,她很想立刻听听他的声音,想重温一下儿当初找他拿主意的依靠感。   也许他根本不用给她什么实质性的支持,就是像当初一样告诉她:小宁,不行就不要做了……咱不受这个累了……   只要那样就好。   她是个实心眼儿的人,她很好哄的。   电话响了六声才被接起,穆骏的声音充满了抱歉:“小宁,不好意思,我现在在在开会,你能不能……等会儿……”   吴祈宁咳嗽了一声,有点儿讪讪地:“好。没问题。”   自然是没问题,她从来都没什么问题的。就算公司的另外两个老总背着她在外面买房子置地都是没问题的。   聪明的穆骏立刻感到不妥:“小宁,有什么事儿么?”   吴祈宁说:“也没什么事儿。”   有分析人士说,如果女生说没什么事儿,那事儿就大了。这个道理穆骏未必是不明白,但是真的是分不开身。   于是他说:“那等等我忙完了打给你。”   悲剧的是就这么三言两语之间,吴祈宁伤春悲秋的感觉已经消退,智商重新上线:“嗯,就是想和你说说盛年在老挝新工厂的事儿……”   穆骏很尴尬地语塞了一下儿,明显心虚:“你……你怎么知道……”这句话说得不好,简直是负心男的标配台词儿。   看来白少爷还真不是蒙她,吴祈宁近乎冷笑一声,心说,我刚才居然还想找你讨主意,瞬间从小到大一块儿吃烙饼的情分几乎扫荡殆尽:“等你有空的时候咱们再好好聊。”   挂了电话,吴祈宁开始琢磨心事儿:这一颗红心,从来不耽误有两手准备。把自己的事儿安排得当了,从来都不是坏事儿。   良久,吴娘娘升帐,叫了人力资源部的大起儿,想想不对,又拽过来李工聊了聊,果然半个月里离职了二十多人。人是不多,但是对于灵周科技这样规模的工厂来说,也就算个数儿了,麻烦在于实际上拉出单子来一看:走的都是可用肯干的人。   吴祈宁支着脑袋叹气:什么年头都这样儿,跳槽挖角,肯定也是要好手,赖赖巴巴可有可无的。他倒是想跳槽,谁要啊?鸡汤说得好,机会都是给有准备的人。要是自己专职不行,就是有年薪八十万的跳槽机会砸下来,估计也轮不上怂人发财。   而且这事儿主要麻烦在人心惶惶。怪不得凯文凯利说:“群体的智慧只有五岁。”要说这人群真跟羊群差不多,只要有两个领头的挪个地方儿,这一屋子人都跟着人心惶惶好久。其实也不用借凯文凯利的固智,这事儿中国人自己早有总结,无非军心士气四个字儿。看着无形无相,但是弥漫四方。   当领导的为难之处就是,自己业绩绝尘绝大多数并没有决定性作用,拉着拽着这一堆人完成一个巨大的任务,才是最大的成功。   至于怎么拉,怎么拽,那真是见仁见智了。牛逼如斯大林,不愿意加入集体农庄的可以流放枪毙。   土豪如蒋---介石一般都是重金赎买,封官许愿。   我党的革命经验就是春风化雨了:思想政治工作是传家宝么。   吴祈宁手里没枪,账上没钱,四下看看,唯独能用的就剩下这张嘴了。她揉了揉脑门子,这事儿实在是……挺烦人的……   吴祈宁想了想,在几个人的名字上画了圈儿,她跟人力资源部说:“这几个人,都挺不错,如果我让你立刻招到几个一模一样的来顶岗,我估计你做不到吧?”   人力资源的小姑娘脸蛋儿皱得和苦瓜一样:“肯定三天之内招不到,您要是给我一两个月的时间,还差不多。”   吴祈宁点点头:“到俩月之后,咱们交期也就到了,这人到不到位也就没啥意思了。”   人力资源的小姑娘一脸的委屈,小声儿的嘟囔:“那也不能怪我啊……”   吴祈宁往椅子上一靠:“我并没有怪你,但是工作的意义不就是解决问题吗?我是在跟你讨论解决问题的方案……”   人力资源部的姑娘皱着眉头想了半天:“那我也只有去努力的招人了。”   吴祈宁摇摇头:“还有一个法子,可以试试看。咱们去和离职的人聊聊,看看能不能让他们改主意别跳槽啊。”   一听这话,人力资源部姑娘的眉毛就皱起来了,吴祈宁明白她的意思,在灵周科技干HR的,高高在上习惯了,只有求职的人看她们脸子,他们什么时候反过来去求过别人啊?   这就看出来员工和员工之间的差距了,只能完成简单任务的,也就是拿工资的命。   能成人所不能成的员工,才值给股权。   为什么解放后,绘相凌烟阁的将军元帅就那么二十个?留三个人能鼓捣出来一片根据地。   让领导省了大心了。   果然,任务布置下去了,没到下班儿之前反馈就来了。HR的小姑娘一脸的唯唯诺诺又有一点儿点儿的理所当然:“吴总,人家就是不回来,怎么办?”   吴祈宁对了对手指,心说如果我是个不讲理的人,我就说劝不回来你也走吧。反正我正愁给你发工资呢。   吴祈宁叹口气,看着这小姑娘没说话。当头儿的日子长了,她也学会了点儿进退之道,有时候,领导不说话比说话还要命呢。   HR的姑娘喏喏:“有人说,非得您出头,他们才肯谈回来的条件。”   吴祈宁挑了挑眉毛,于是球儿又踢回到我这里了?嗯,我雇你们是干啥的?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想一想,如果在这儿坐困愁城的是盛年,他该怎么办,想到这儿,吴祈宁悻悻地睁开眼,他指定派我去趟这个雷……   哎,国乱思良将啊。   翻一翻这几个人的工作资料,不到万不得已吴祈宁是不想亲自出头和他们聊的,毕竟如今她是大BOSS,说话板上钉钉,是最后一道防线,万一谈崩了,就再也没有回旋余地了。可是她又真的很心疼这几个人。   正沉吟着,不提防抬眼看见了戳在一边儿的盛欣,盛年……盛欣……   吴祈宁说:“要不你去吧……”   盛欣显然都没反应过来:“啊……”   吴祈宁点点头:“对,就是你。”   等盛欣抱着一大堆资料癔癔症症地从屋里出去的时候,刘熙捅了捅吴祈宁:“小宁,你这不是欺负盛欣么?”   吴祈宁堂而皇之地点了点头:“哦,你看出来了啊。”   刘熙简直不能理解:“你怎么能这样呢……”   吴祈宁抓抓头发:“我怎么不能这样儿啊,这些年,他们净欺负我了……”   刘熙特不可思议地瞪着眼看了吴祈宁半天:“小宁,你以前不坑人的……”   吴祈宁安慰地拍了拍刘熙的肩膀儿,很真诚地告诉她:“人,都是会变的。”   穆骏的电话是下班后打过来的,其时已经很晚,总要照顾穆骏的时差问题,吴祈宁深明大义地没有任何意见。她已经安闲地梳洗罢了,漆黑地发梢还微微地滴着水。这是一个三方的视频会议。   嗯,穆骏还拽上了盛年。   吴祈宁很安闲地坐在摄像头前头一边擦着头发,一边面沉似水地看着他们俩。这样一来,不止穆骏,盛年都有几分臊眉耷眼。   很尴尬地沉默,穆骏忧心忡忡地看着吴祈宁,盛年表情端庄严谨到了一个欠抽的程度。   想一想,还是吴祈宁先开口了,声音淡淡的:“穆总。盛总。”   盛年一声咳嗽作答,看来仿佛是清了清嗓子,眼神游离四顾,看来也是不太理直气壮。   穆骏“嗯”了一声,很亲昵地叫:“小宁啊。”   吴祈宁很认真地说:“咱们工作会议,难得三头对案,我这是跟董事长说话呢。”   愣了一下,穆骏长长地叹了口气:“好吧,您要跟董事长说什么?”   吴祈宁凉凉地说:“恭喜董事长啊。”   穆骏那边儿则是明显地有点儿心虚气短:“嗯……我喜从何来啊?”   吴祈宁一口凉气从鼻子里喷出来:“恭喜您添房子添地添工厂啊。盛总在老挝大干快上,这么大的好事儿怎么也不说给我高兴高兴。瞒着我干什么啊?”   穆骏的眼皮肉眼可见地跳了跳。   屏幕上地盛年已经端正了神色,他挑着眉毛笑了笑,“这事儿还是让董事长跟你好好解释解释吧。吴总。”   他很不仗义地低头看文件,就跟没看见穆骏眼刀飞过来一样,嘴角还微微地往上抿了抿。   吴祈宁恨恨地想:我生平第一次觉得盛年这人,何其轻佻。   穆骏吞了口唾沫,有点儿手忙脚乱:“你听我说……这个事儿吧……我们也不是有意要瞒你……哎……其实这也是为了大家的将来啊……”   吴祈宁很安静地听着,觉得自己就跟个班主任听学生编他没写的作业似的:“大家的将来?穆总,盛总,您们给我好好说说……”   穆骏谨慎地措辞着,很是有几分臊眉耷眼:“扩大企业产能不能算错啊,何况我们的业务还是朝阳行业的。老挝当时的地面价格就跟白给一样,人工税收环境也合适。盛年对着那块地流哈喇子好多年了!这次真是个机会,小宁你听我说,真是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儿了!咱们拿下这块地就算置下产业了……别的不说,就是过两年把地卖了也合适。这钱还不是咱们大家的。就是……就是……辛苦大陆工厂了,你们得勒紧裤腰带,过大半年苦日子……”说到这儿,穆骏咳嗽一声:“盛年,你倒是说话啊。”   盛年忠厚且坚贞地微笑着:“吴总,董事长他说得对啊。”说着,用崔--龙海拥护金--正---恩-地神情,专注而不失热烈地鼓了几下掌。   吴祈宁念了好几句菩萨,才压下去杀心。奥斯卡妥妥欠盛年一个小金人。他明明可以靠脸,演技偏偏逆天。气死人了!而且他这是坑人,妥妥的坑队友!大半年不见,盛年你还学会了吹集结号了!吹也没关系,你自己去啊!凭什么把我当死士推到前沿阵地上?蒙傻小子呢?果然领导都是职业挖坑的!   回头看看再穆骏,吴祈宁更是怒从心头起:领导靠不住就算了,这男人也靠不住!盛年挖坑埋我,穆骏你就看着?你不能出手拦一把?你最次不能告诉我一声儿吗?盛年跟你什么关系啊?S---M?你嘴里塞了茄子了?   她有一瞬间怀疑,就是穆骏真的在瑞典吃香喝辣搂着个金发碧眼的小姑娘,她都没这么大的急着。   吴祈宁捏了捏手指头,尽量让自己声调平稳:“穆总,您也知道,这是让我为难。就这么艰巨的任务给我拍下来,好歹你也得给我交个实底啊。干的了我就干,干不了您另请高明。你们怎么知道我就能抗得住这几个月?”   盛年微笑得端庄大方,用跟外国元首寒暄地口吻夸赞:“吴总,您太客气了。您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么。”   相较而言,穆骏说的比较接近人话,他只是更加被动地含混其词:“小宁,其实,你也知道……当时我生病……盛总就……拿主意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这些年拿主意……而且,我们俩开始还为遗嘱的事情闹得不太愉快,我怎么也不好……太伤哥的心……”   吴祈宁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儿。   盛年微微怔忡,神色复杂地朝着穆骏看过去,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吴祈宁思考了一下儿,一字一顿,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地盯着穆骏:“盛总拿主意?那您是干嘛的?想您也三十多岁的人了!自己的生意自己不做主吗?什么事情都赖在盛总的身上,不合适吧?”   穆骏让吴祈宁说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很是下不来台,他脱口而出:“我不和你解释,你怨我瞒着你;我和你解释,你又不依不饶的……”   这话就比较小儿女态度了,盛年就坡下驴似地摆脱了刚才的些许迷茫,此时在一边儿跟看戏一样地看着他们俩,津津有味,双手简直要可鄙地卖萌托腮了。   吴祈宁的心火儿就更大了:“你们一个两个有正经事也不和我说,拿不拿我当自己人?我这里如果顶不住,整体生产停顿,美国订单交不出去,巨额违约罚款,咱们大家一起沉船。我看到时候两位老总还能瞒着我藏多少私房钱。”   盛年到这会儿才有了几分危机感,回复了正襟危坐的样子,但是依旧一言不发。   穆骏有几分下不来台,可又觉得情理上是对不住吴祈宁。   一阵冷风吹过,穆骏没有关闭小隔间的窗子,秋天的瑞典,颇有几分凉意。   穆骏这一天扎在实验室里忙到昏天黑地,吃没吃出,喝没喝处,正是精疲力竭。想想早上被盛年奚落,现在突然让吴祈宁指着鼻子这么一顿骂,人生也是略有一点儿点儿地崩溃。   抬头看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盛年和一脑门子苦大仇深的吴祈宁,莫大的憋屈瞬间涌到了穆骏心头:“小宁,你能不能先告诉我,这事儿是谁跟你说的?这件事前两天还没有完全决定,不过是现在正好有个老挝工厂的土地低价出让的机会。我和盛年不是刻意要瞒着你,这不是正考虑着怎么跟你说呢么……”   吴祈宁理直气壮:“没决定?没决定天下人尽人皆知了。这事儿白瑞明跟我说的。有什么问题吗?”   穆骏脱口而出:“关他什么闲事!要他多嘴。”   盛年紧紧地皱了皱眉毛。   吴祈宁真是不高兴了:“白少爷怎么了?要不是他告诉我,我还蒙在鼓里呢。没有人家给我透消息,指着你蒙我啊?”   穆骏心火上涌,有点儿口不择言:“是,他好,我不好。你说得对,怪我没本事没担当没责任心。对内赶不上白少爷通风报信陪你喝交杯酒,对外不如李恩林他们能给你当靠山。反正……反正我哪儿都不好就对了!”   闻听此言,盛年送到嘴边儿的一杯水“噗”地一声喷了出去,他旋即很优雅地擦了擦嘴,重新抬起头,用纯净如处子的眼光打量着自己的同事们。   吴祈宁有点儿没反应过来:“李恩林是谁来着……”   穆骏怒了:“装,你还装!那个马来西亚了的帅哥,家里有三十亩橡胶林,圣诞节还给你发贺卡,别以为我不知道!”   吴祈宁深深地把脸埋到了自己的掌心里。   太乱了!这TM都哪儿跟哪儿!    第91章 反击   在董事长难得地情绪失控下,很正经的总经理碰头会忽然就变得气氛有点儿暧昧了。   吴祈宁慢慢地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脑子有点儿乱。   盛年那边有意无意地“哼”了一声,更让吴祈宁产生了一种和老公闹别扭,偏偏旁边坐着婆婆的错觉。吴祈宁挺怕这样儿的,和家里人在一起,她总是有理也说不清。   那天的会,开始不顺,中途潦草,不过穆骏在后半场难得地支撑起了场面。他几乎强逼着越南公司,大陆公司和老挝公司翻出来家底儿,把所有流动资金跟他报实账。   吴祈宁穷家破业,自然是实话实说,简直就恨不得把账本子顶在脑瓜子上喊冤叫屈了,其情可悯,其声也哀。   相较而言,盛年则多了一份不紧不慢,当然,盛总哭起穷来也是不落人后的,他先是有力有礼有节地诉说自己的花销,然后再坚定地告诉那俩没良心的他没有进项,身在异国独自打拼,当地人随时有可能造反,居然还得不到祖国的支持,如此孤军奋战的忠臣良将,还被老板催逼压榨,当真遇人不淑,不逢明主;更有甚者,国内同仁掩袖工馋,入门见妒,放着那么多应收账款不要,找在外的偏师要粮要饷,简直是丧尽天良,实属非是。其态度真诚,语调恳切,看着着实比纯飚哭戏的吴祈宁高出不止一个段位。何止一个段位?   那就是焦晃先生和咆哮马的区别。   穆骏冷眼在旁边儿看着,微微唏嘘:你说我哥当家那么多年,真是修行有成,看看这实力派,真是装得没话说。谁说颜值和演技是冲突的来着?   吴祈宁不是特窝囊的人,下意识总是怵着盛年一头,眼瞅着盛年仗着三寸不烂之舌居然把自己洗成了一朵白莲花,而对她简直生成了一种类似“你穷你有理?”的强势讥讽。   这么瞬间的反转,还真让吴祈宁有三分的张口结舌无话可说。她张了张嘴,急得气结,下意识地回头看穆骏。   穆骏顿了顿,一声长叹,他给了吴祈宁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回头问:“盛总,那越南工厂最近就没出货么?我看原材料申请日志和仓库吞吐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盛年有点儿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这个么……也是有一些应收……可是穆总……”   穆骏表面上很和气地笑了笑,朝他点了点头,一脸地:我理解,你不用解释。   心里也是有几分骂街的:怎么才能做到不被下级蒙骗?勤于政事,事必躬亲。永远别相信那些组织化管理,老板不必抓细致工作的昏话。王石爬山日子长了都能丢了公司控制权,李嘉诚八十了还天天上班儿,立宪的虚君从来不能控制国事。穆骏就是远在欧洲,也天天时差颠倒地看着三个工厂的报表。纵然盛年控制的工厂铜门栓,铁门槛,财务报表敢和穆骏打些埋伏。   穆骏也能从进出原料和仓库使用面积上,算出来个大概其,只是这么做,很费功夫和脑筋就是了。他现在是忙不过来,过些日子往越南和老挝工厂派技术员,沙子跟嫡系也就掺和过去了,只是现在不用那么着急。其实当领导是个辛苦的活儿,无周末,没下班,还得提防着身边各个都不和你说实话。   经不住穆骏语气温和地三哄两诈一推理,盛年也有些臊眉耷眼地改了口风,浑不像刚才那么忠正爱国地顶着贞节牌坊了。   既然都有应收款,那么就大哥别说二哥了。   穆天子圣断:越南工厂的应收账款账期也差不多了,拨付一部分交给大陆工厂以解燃眉之急。什么?要不回来?没关系,让吴祈宁去要。反正她在越南干过,客户都熟。   吴娘娘只差跪地山呼万岁。   那一瞬间,盛年很想扇自己个嘴巴子:我当初瞎了心了,带吴祈宁去越南干什么?   最后,穆骏总结了几句,无外乎二位辛苦,还需操劳。大敌当前,还望两位封疆大吏精诚团结,为了党国大业,和衷共济之类的话。   穆骏说着,吴祈宁和盛年应着,他们三个都不太有把握这事儿能办得到。   然,领导还是要把话说到前头。   伟大理想,虽不能至,心向往之,这是原则问题,不可马虎。   穆骏想了想,又说:“我这一次来欧洲,主要是有新的研发想法,借助这边儿成熟的实验室,如果思路可以实现,那么会申请欧盟的知识产权保护,也许将来研发实验室不放在亚洲,也免得大陆法系维权的纠缠。”   盛年和吴祈宁从善如流地点头,反正那是将来的事儿,他们俩原则同意,总论赞成。   末了,穆骏合上了文件夹,看了盛年和吴祈宁半分钟,再开口居然有几分语重心长:“我知道,两边儿都为难。这个当口儿,我不在,实在也是说不过去。但是两位也知道:如今国内地价涨,人工涨,营改增税收也在涨。咱们要是就拼代工,还能有几年日子过?”他回头又看看盛年:“东南亚梁园虽好,未必可以久留,当地排华的事情每隔一阵子必闹一番,轰轰烈烈地顶着什么听起来正大光明的名目莫名其妙地伤害当地投资商的事儿,咱们也是不可不防。哥,你心高,眼界宽,这是我比不了的,但是后手我们总得留一个啊……”   盛年垂下眼皮,没说话。但是吴祈宁看得出来,穆总的话,盛总是听进去了。   这一场电话会,就算开地差不多了。看着三边儿都要躬身告辞,吴祈宁忽然问了一句:“盛总,要不要叫刘熙姐姐过来你见见……”   盛年一呆,表情有几分不自然:“不……那个……我私下和她联系吧……”   吴祈宁微微地撇了撇嘴,把电脑关上了。   打开屋门,已经快十二点了,居然客厅里挺满:盛欣依旧抱着一堆人事资料坐在客厅里发愁。李文蔚歪在沙发上不知道和谁在聊微信,看表情是挺松心的。刘熙呆呆地坐在灯底下,信手翻着一本书。   看见吴祈宁会开完了,刘熙很期盼地看了她一眼,吴祈宁有些愧疚地垂下眼睛,微微摇了摇头。   刘熙咬了咬嘴唇,合上书,回屋睡觉去了。   吴祈宁和李文蔚,盛欣对了对眼神,同时叹了口气,大伙儿心照不宣:盛年这爷们儿就是再好看,留着也没啥用啊。   吴祈宁挥了挥手:“姐妹们,睡觉。爷们儿身外物,咱自个儿疼自个儿。”   三天之后,灵周科技滨海工厂的账上并没有收到越南工厂的来账,吴祈宁也没有收到任何有关越南工厂应收账款的明细单。   吴祈宁第一反应是找穆骏做主,什么意思?说好了带不算的?这政令不出中--南--海了?   电话打过去,没想到听见的是格瑞撒声音甜美:“穆骏今天凌晨,紧急应邀去隆德负压洁净室研究所参与泄漏抢救工作了。听说出事的是疫苗研制实验室,负压层消失了。嗯,他手机落在房间里了。你着急找他么?我给你转他身边的同事吧。”   吴祈宁倒抽了一口凉气,负压消失一般就是病毒外泄的代名词了,这差事十万火急真是跟抗洪抢险有一比:“那……算了吧……让他忙……”   想一想,吴祈宁再打给盛年。   盛年不接电话。   吴祈宁就怒了。   甭管什么关系,女的最恨男的不接电话。   哪怕你认怂说一句:姐们儿,这事儿哥帮不上。也算撂下一个实底。凡是出事儿玩儿失联的,必是不负责任的渣男无疑,妥妥的。   吴祈宁坐在办公室里,火冒三丈,红口白牙说好的,怎么说赖皮就赖皮了,讲理不讲理了,这还没让你给现钱呢,拨付一点儿应收账款……哎……应收账款……应收账款……   她眯起眼睛,咬了咬牙:盛年,谁让你忒拿我不当人呢?   吴祈宁点手叫来了管报关的小周:“咱们手里还有一批给灵周越南代工的FFU吧?”   小周翻了翻笔记本:“最后一个拼装箱了,这个单子完了,这一笔就算完了。”   吴祈宁问:“收货人是谁?通知人又是谁?”   小周脱口而出:“申川科技收提单啊。”   吴祈宁咬牙切齿地点了点头:“行。我知道了。”   摸准了越南的饭点儿,吴祈宁拨通了韩毅的电话:“韩总,我,小吴……听说您最近过的可是滋润……”   韩毅一愣,随即喜笑颜开:“小吴……哎哟喂……我的吴总……哪阵香风儿把您的电话给我吹过来了……说吧……找哥哥什么事儿?我跟你说嗨,平阳省没了你的家常菜,我们的日子简直生无可恋了……”   吴祈宁就笑了:“难得韩总还惦记着我这点儿不入流儿的手艺,说真的,在国内好馆子多,还真就没人捧我这个场呢,也就你们还夸我。”   韩毅笑得跟一朵花似的:“你又谦虚了不是?哎,我说小吴,听说您现在混得不错啊,风生水起,就算顶了盛年了。我就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   吴祈宁笑一笑:“我哪有什么本事啊?这就要混不下去了,不是来求您了么?”   韩毅一愣:“吴娘娘,您眼瞅着正位东宫了,还有什么事儿能让我效力啊?”   吴祈宁叹口气,这什么年头儿了,怎么人民群众还拿当正房大太太当女孩子人生的终结啊?思想太简单了,慢说没当上娘娘,就是当上正宫娘娘了,给剁了肉馅儿的还少啊?这才哪儿到哪儿?张居正进了棺材了,还免不了抄家获罪呢。   自然,这些话是不方便跟韩毅说的,吴祈宁想了想,再开口身段就低了一层:“韩哥,灵周科技越南工厂不是有一票你们的订单么,那是灵周科技滨海工厂代工的……”   韩毅说:“有啊,我看单子最后部分你们也要装船运输了,怎么了?货期要拖?”   吴祈宁摇摇头:“不拖。我就是想商量,这一笔申川国际直接和我们滨海工厂结账。”   韩毅一愣:“合同是和越南工厂签的。”   吴祈宁说:“所以,才叫求您啊。”   韩毅就不说话了。   这事儿显然是不合规矩的。但是作为收货方风险也不是那么大,如果吴祈宁执意做成赎单付款,货款到灵周科技滨海工厂的账上也不是不能操作。万里有一,灵周越南翻脸,打官司也是他们两家儿肉烂在锅里。申川国际顶多担负个操作手续不完备的不是。   这事儿可大可小,唯一的风险是,如此一来,他就算得罪了盛年了。   值不值?   电话那边的吴祈宁声音温润动人:“韩哥,我也不怕您笑话,要不是山穷水尽了,我也不会打这笔货款的主意。盛年真的是把我挤兑到墙角了。”   韩毅愣了愣,显然是想做个顺水人情:“是听说你俩不对付,不过……这么严重啊……我也是……好多日子没见盛年了,要不然哥真给你好好劝劝他……别这样儿,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么……”   吴祈宁凉凉地说:“您自然是看不见他的,他最近都在忙活老挝工厂的事儿,现在哪儿顾得上越南啊,倒是我闲着呢,大陆工厂有可能拆迁,也许过些日子我们就收拾收拾包袱去平阳省找您了呢。”说到这儿,吴祈宁近乎狐媚地笑了笑,她压低了声音:“韩总,你猜,到时候平阳省,谁掌权……”   韩毅一口气噎住,狠狠地咽了口唾沫:妈的,还有这么一天。   一分钟的天人交战,韩毅忽然冒出来一句话:“吴总,这事儿其实也不是不能商量,不过……毕竟我和盛年那么多年的交情了,也不能说卖就卖他。这事儿啊,你得过来……”说到这儿,韩毅也压低了声音,近乎是气声送话,说不尽的暧昧情色:“吴娘娘,你来找我,咱俩面谈……”   握住电话,换吴祈宁愣住了。   眼前仿佛还是那个和盛年勾肩搭背哥俩好的韩毅,可是真跟电话那边儿的臭流氓挨不上边儿。   虽然也听过宝姐给她吹风儿,韩毅对她有意,可是吴祈宁真是没想到此人色胆包天至此。   想到这儿,她居然替盛年有几分唏嘘:这也是排华打砸时候并肩撤退的兄弟,盛年也没对不起他过,果然啊,情义千斤不敌胸脯四两。   爷们儿,就这么大出息……   撂下了电话,吴祈宁定了定神,她再打给宝姐。   这一回吴祈宁电话里开宗明义:“盛年还要吗?要就把钱预备好……”   宝姐一愣:“我寻思你不管这档子事儿了。”   吴祈宁皮笑肉不笑:“这么多年都是盛总关照我,我也想通了,风水轮流转,也该我惦记惦记他了不是?我这人,知恩图报!”    第92章 招远   宝姐简直乐不可支:“坟头烧报纸---你骗鬼啊。听您这话音儿后槽牙都咬烂了,你这是恨疯了盛年吧?”   吴祈宁有恃无恐地笑一笑:“就有这么明显?”   宝姐嘻嘻哈哈:“不奇怪,哪个女的不恨他啊。”   吴祈宁陡然紧张:“什么意思?你不要他了?”那紧张是货真价实的,吴祈宁现在是真担心盛年砸她手里了。   宝姐含嗔带笑啐了一口:“说吧,手续怎么办?”   吴祈宁大松一口气,她如今一手托两家儿,微微沉吟一下儿:“你不是以个人入股的名义拨款到我们账上么?明天咱们就去公证吧。”   宝姐女中豪杰,十分痛快:“行!我明天得见到刘熙的离婚协议书寄出来。”   吴祈宁很痛快地说:“好。”她简直是等不及看见盛年瞅见离婚协议的表情了。人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吴祈宁觉得自己这是缺着德呢,但是,不可否认,这缺德的感觉是真特么好。   放下宝姐的电话,吴祈宁想了想,叫来了李文蔚:“你说,咱们现在人工人工不足,原料原料赊账困难,咱们要是发外包怎么样?”   李文蔚说:“发外包?包给谁啊?”   吴祈宁说:“马姐啊,马飞燕啊,她挖走了咱们那么多墙角儿,养汉的吗?”   李文蔚倒抽一口凉气:“你可真敢想。”   吴祈宁点点头:“七十年代都能中美建交,何况咱跟马姐这点儿过节。我去跟她谈谈呗。”   李文蔚皱眉头:“人家不把你大嘴巴抽出来啊?”   吴祈宁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抽的时候再说。”想到这儿,她回头嘱咐刘熙:“给我定一张去越南的飞机票。越快越好。”垂头顿了顿,她终于说:“刘熙姐姐,宝姐,明天想给钱。你再想一想,你到底要不要……”   刘熙长叹一声:“要!”   吴祈宁就不说话了。   刘熙拢了拢头发:“马飞燕那里我陪你去。怎么说她也不是自己人,万里有一有个推推搡搡,你自己一个人不行。”   吴祈宁点点头,忽然就想起来,那年盛年带着自己去见刘杨的时候,叹口气:世易时移啊。   沃尔沃开到了马飞燕的新工厂,吴祈宁也算熟门熟路,还是当初刘杨开的那个场子,还是那个机器格局:一样的配方,一样的味道。   这个现象往好里说,是马女士怀旧。往差里讲:是这位新厂主并没有什么生产经验,依旧听从的是刘杨的主张。   虽然就跟着盛年来过一次,但是刺激太过强烈,所以吴祈宁熟门熟路地停好了车子。   刘熙从来坐办公室出身,斗个上门找茬的机关单位还有经验,出来跟人单挑,还真是有几分紧张。   吴祈宁特意往车间门口溜达了一下儿:熟人不少,嗯,都是从她那里投诚过来的么。但是看着都不太忙,显然,这里的订单还没完全跟上。   吴祈宁点了点头:这也不算什么,新工厂,难免。也不愁这个,只要架子搭起来,没有不开张的油盐店。   跳槽的工人显然也看见了吴祈宁,很有几分臊眉耷眼地逡巡着,不知道该不该和她打招呼。   吴祈宁和煦地笑一笑,仿佛是很有深意地和他们对视了一眼,   然后扭头走了。   不是不怨恨这几个跳槽走人的家伙,但是现在还想争取他们回来,不能撕破了脸。再有也是做给马飞燕的亲信们看,这几个人和旧东家还是勾搭连环的。   信步进了办公室,吴祈宁四外打量一下儿,不愧是女人当家,就是比刘杨管事儿那阵子干净整齐不少,前台不大,也有个小姑娘稳稳当当地坐着,像模像样儿的。   吴祈宁笑了笑,走过去报了家门:“美女,通报一声吧,灵周科技的小吴想见见马总。”   小姑娘翻了翻眼皮:“有预约吗?”   吴祈宁很好说话地笑了:“没有,来的鲁莽,你报个试试看。她不见我我就走。”   一分钟之后,马总满脸蒙圈地接了出来,吴祈宁笑容可掬地走过去:“马总,好久不见了。”上下打量一番:“哎呀,你一点儿都没变,怎么保养得这么好?”   马飞燕老实说有点儿不知道怎么接这个话茬子,冷嘲热讽地杠几句吧?铁拳不打笑脸人。顺着话头儿跟吴祈宁勾肩搭背?她俩好像又全然没那份儿交情。   马飞燕拘谨地脱开了吴祈宁握住她的手:“吴总,怎么这么闲,上我这儿来了?”   吴祈宁笑得温柔敦厚:“怎么着?不让我进屋去说吗?”   马飞燕飞快地看了看四周若有若无往这边儿飞眼儿打量她们的员工,犹豫了一下儿,还是把吴祈宁她们让了进去。   马飞燕的办公室不大,桌上是金蝉叼钱的摆件儿,后背是百财聚宝的风水画,背后的神龛里还供了一尊武财神。   吴祈宁笑着回头看了刘熙一眼,俩人心里同时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盛年万般不好,论品味,实在说胜过这位姐姐百倍。   落座奉茶,寒暄了几句。   吴祈宁上下打量着马飞燕,这几年的功夫,人家倒真是保养得宜,没怎么变化,妆容打扮反而越显得精致了。如今马女士这一身衣裳头面又比几年前跟刘杨的时候体面了不少。   可见,近贵则贵,做人也是要不断提升自己的。   刘熙想着当初俩人共事的日子,不由得微微地叹了口气,当初只觉得她心高而已。没想到,也真是个钻牛角尖的主儿。非得把这个场子找回来不行。   马飞燕也在打量着吴祈宁,她就一个观感:长大了,当年那个小丫头儿真是长大了。举手投足都不一样了。   气势来自骨子里。   想到这儿,马飞燕不禁有几分酸涩:她倒是混出来了啊。   心里存了这几分的不爽,再张口,就不那么好听了:“哟,吴总,我看你气色可不怎么好啊。怎么了?最近焦头烂额吧?”   吴祈宁笑了笑:“真是瞒不过我们马总的法眼啊。可不是焦头烂额么?穷忙。你看咱们同事一场,早知道你开张,就应该过来贺一贺。这不是来晚了,马总,你可不许挑我的理啊。”   马飞燕冷笑一声:“挑理是不敢,不过吴总好端端的来找我有什么事儿么?闲聊就算了吧,我们业务可忙着呢,不像您二位,巴结上好男人后半辈子都不用发愁了。”   刘熙的脸色变了变,吴祈宁慢慢地压住了她的手。   吴祈宁苦笑一声:“马总真会说笑话呢,咱们大伙儿都是出来混的,谁还不知道,这年头儿靠不住的也就是男人了。我们穆总那多愁多病的身子指不上就不说了。盛总也是,忙里忙外,常年驻海外了。做滤棉的李总,你听说了没?喝多了大酒,弹了弦子了,好大的一个厂子,现在也是他媳妇儿周姐姐强支撑着,我看现在啊,咱们滨海还真是妇女能顶半边天了。过些日子咱们洁净行业开大会,改妇联的希望是有的了。到时候,我推你当妇联主任,你可不许推辞。”   刘熙慢慢地咂摸着吴祈宁的语音,仿佛是真来讲和的,先把马飞燕心里元凶巨恶盛年支出了海外,再把当初坑他们的李总也踢出了这个圈子,这么打扫街道,海内澄清,难道说真要和马飞燕建立攻守同盟?你有这个心,人家有这个意吗?没看出来马总恨得你牙根都七八丈长了吗?   果然,马飞燕并没有给吴祈宁好脸儿:“那我可高攀不上,我也没那个闲工夫,不像你,爬进老板被窝里,什么事儿就都解决了。我当初可真没看出来你个小丫头片子,绿茶婊装得跟一朵白莲花似的,一门心思吊老板做凯子,您也不用谦虚,你的本事可大过我一百倍啊。”这话就相当不好听了。   吴祈宁脸上依旧有笑容:“绿茶婊在绿不在婊,我又没给结发的老公头上种草原。你这可不是冤枉我?”   马飞燕的脸咣当就沉了下来:“要是斗嘴,你就给我出去吧。”   整理一下情绪,吴祈宁很正式地说:“我说马姐啊,行走江湖,都不容易,咱们就不能不要这么剑拔弩张的?我这次来是想给你单子做。”   马飞燕就愣住了,她下意识地说:“我不缺单。”   吴祈宁笑了笑:“咱们都是一个工厂业务出身,单子还有嫌少的?多多益善啊。单越多,你越赚。大不了扩大产能,开第二条线啊。这事儿在如今是多少工厂求之不得呢。”   马飞燕呆了一呆:“有这等好事儿,你干嘛找我啊?”   吴祈宁愣了愣:“不找你,找谁啊?你难道不知道我自己也是独立开业的贸易公司?现在灵周科技的产能全满,一点儿单子都插不进去。我难道看着自己的买卖黄了?长远来说,我难道就吊死在灵周科技一棵大树上?是女人,能不给自己留条后路吗?”   马飞燕冷哼了一声:“咱俩又没交情。”   吴祈宁笑得温婉动人:“咱俩也没过节啊。”   马飞燕说:“我挖了你的工人你也不记恨我?”   吴祈宁叹口气:“那是穆骏的工人,又不是我的。”说到这儿,吴祈宁用那种过来人特有的推心置腹的眼神看着马飞燕:“你也知道,爷们儿,都靠不住的。他如今常年不在国内。外面指不定怎么风流呢。我应名儿跟了他,可到了今天还不是没名没分没法律保护的?咱们当女人的,还不是把手里能捞到手的捞够了才对得起自己。”说到这儿吴祈宁咬了咬牙:“穆骏要是对得住我,也就算了,要是对不住我,哼,他的业务我少不了截胡呢。你看着的,搞不好将来,这滨海的洁净行儿还是咱姐儿俩的天下呢。”   马飞燕听着仿佛是有那么几分道理,想一想,下巴一支:“那她来干嘛?盛总夫人,大富大贵的,咱们可招待不起啊。”   吴祈宁唉声叹气地看了看刘熙:“刘熙姐姐你也熟,哎,她也是个苦命的人,瞒得了别人,还骗的了你么?当初是怎么按月给宝娜娜结账的?你会不知道?”   八卦之下,显有女人不为之动心,马飞燕嘴角抽了抽:“刘熙……你……你知道了……”   刘熙假戏真情,拿出来手帕纸擦了擦眼角儿,抽泣了起来。这一番委屈,倒不是装出来的。   屋子里一时寂静了下来。   三个女人,各自想着一番心事。   过了好一会儿,马飞燕说:“什么单子啊?拿出来让我看看。”   吴祈宁看了看马飞燕,慢慢地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马飞燕的脸色登时好看了许多。   从马飞燕那儿出来,坐回到车里,刘熙才问吴祈宁:“你还真要给她单子做?”   吴祈宁说:“现在员工都在她那里,叫又叫不回来。这就是当年看小说儿杨过把郭襄扔给李莫愁的段子了,她不来帮我,只好我去帮她了。如今还有什么比拼出去詹爷爷单子更重要的事儿?”想一想,吴祈宁笃定地说:“其实长远想来,这样也不错,她养着人工出着场地费,我们掌握上下游,只要控制好质量就行了,咱们这些年人工费是打着滚儿地往上爬,要是真能把这一块甩出去,干脆成全她给咱们做OEM。也不算坏事儿。退一万步说,就算咱们的地皮被翘走了,咱们还能心安理得地拿着拆迁费产业外包,把买卖继续做下去。”说到这儿,吴祈宁叹口气:“只要她不胡闹,我还真有心拉拔抬举她。”   刘熙不信:“她就那么听你的话?那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吴祈宁想了想:“这就看咱们的本事了。入股能把她圈到彀中,只做咱们的单子,就不怕她不低头。”   刘熙很稀奇地看着吴祈宁:“你准备怎么办?”   吴祈宁启动了汽车:“讲真,我还没想好。见步行步吧。”   话是这么说,吴祈宁已经暗暗地默念了一串号码,仿佛白少爷的妈当初给她留的就是这个联系方式吧?不过这手儿比较狠,不到万不得已,吴祈宁也不想用。   次日一早,吴祈宁和宝姐在公证处碰了头儿。宝姐真金白银地把支票递给了吴祈宁,吴祈宁代表灵周科技接受了宝姐的入股。然后俩人就手拉手去会计师事务所带着行政许可中心办相关注资手续了。   双方签字画押完毕,吴祈宁给宝娜娜看了刘熙委托律师提的离婚协议书。   宝娜娜过目之后,吴祈宁当着她的面儿,叫来了FEDEX,一封专递,寄到了老挝。   要说花钱总是能给女人带来莫大的快感,宝姐这大手笔的买东西,人逢喜事精神爽,看着可比双十一收快递来劲多了。   不过宝姐也忙,眼瞅着就要上位当正宫娘娘了她也有一堆运筹帷幄,没有多大功夫和吴祈宁废话,只是拉着她的手甜蜜蜜地说一句:“有情后补。”就要走人。   不提防,吴祈宁忽然拽住了她:“哎,你上回说,韩毅对我有心思,真的假的?”   宝姐就愣了:“祖宗,你要干嘛啊……”   吴祈宁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天回办公室的时候,吴祈宁顶着天大的干系,签了十张支票给刘熙:“姐姐,十五天之后再陆续地提,我这可是把投资人的投资坐支了,这里面的利害,你懂得……”   刘熙挺感激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没你和灵周科技的担保,这钱我还真要不下来。你这是帮我,我知道。”   吴祈宁叹了口气:“你为了娘家,也是不容易。不过我也劝你一句,好歹给自己留个后手,别那么老实,都交出去。”   刘熙擦擦眼泪:“摊上这个爹,有什么办法?当儿女的总不能见死不救。再说当初我又不是没沾过他老人家的好处。我还有什么后手?跟着你守着这摊儿买卖上班儿混后半辈子吧……”   吴祈宁精疲力竭地寻思:您可真看得起我。我后半辈子还不知道指望谁呢……   不过她还是捏了捏刘熙的手:“我说句不怕你不爱听的,你老爹贪的时候可没都给你,盛川还小呢,你怎么也得给儿子留点儿。”   刘熙一愣,一脸失魂落魄地拿着支票走了。   走了三步,她忽然想起来:“小宁,你去越南的飞机票订好下来了。明天走,仓促不仓促?”   吴祈宁坐在老板椅上打了个寒颤,她嘟囔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仓促!”   刘熙说:“你说什么?”   吴祈宁走进佛堂,斜歪在罗汉床上摆了摆手,意思你先出去吧,我累了先歇会儿。   看着刘熙心事重重地关门出去了,吴祈宁一挺身坐了起来,她喃喃自语:“韩毅……韩毅……”    第93章 姐弟   这年头儿,其实女士被某个人惦记,也不算奇耻大辱,甚至得说有三份与有荣焉。唯有人惦记,才能做出来点儿文章。譬如盛年恐怕就要恨不得活活掐死吴祈宁,那么别说求他通融,只怕吴祈宁没事儿在他眼前晃悠,都得算失心疯。   吴祈宁想了想,拨了黄凤的电话。   电话响足了八声,黄凤才迟疑地接起来:“师姐……”   吴祈宁微微地愣了愣,心里隐约有点儿不好的预感。但是事已至此,吴祈宁也没有其他法子了,她貌似很安闲地跟黄凤扯着工作上的闲篇儿:“你那边儿进度怎么样?最近平安无事吧?越南人没再闹?”   黄凤笑得志得意满:“师姐你放心,有我在呢,哪能出事儿?咱们现在和平阳省的公安局好得穿一条裤子,只要两国不开战,咱们这边儿就不会有问题。”说到这儿,黄凤冷哼了一声:“别说像那年似地砸厂,谁敢罢工我都算他有种……”那个狠辣地劲头儿,吴祈宁就算没看见,也能描摹出个大概其:少年得志么。   吴祈宁顿了顿,心里苦笑,虽然不是十分认同黄凤的手段,但是,回忆起大陆改开头十来年,牛气冲天的亚洲外企欺负大陆工人,虽然吃相难看,但是就比温良恭俭让的欧美企业劳动生产率高三成不止,大家闷声发大财也就是那几年。   吴祈宁觉得这是事情肯定都有发展的阶段,虽不合情,但是也不能抛弃合理的一面儿。然而此法难以长久,如果能够坚持去行政化的市场调节,那么工人终究会因为某家企业的特别严刑峻法而跳槽求去。黄凤此刻的威风只能说明越南本地的劳动力供需比,用人企业还占着上风。   当然,如果此间掺杂着本地政―――府这只看不见的手,就另当别论了。   所以黄凤的所作所为,在一定程度上,路子不能算错。   忽然对自己这个小师弟有了三分新的认识,吴祈宁和他说话也多打起了七分的精神。   她貌似不太经意地问了一句:“盛总这两天不在平阳把?”   这才是重点,如果盛年守着老窝,那就算韩毅对她垂涎三尺,她也没法儿做出大事儿来。吴祈宁其实已经有点儿疑心,这句埋伏打得不够好,今日的黄凤绝对能猜出来点儿什么了。   果然,电话那边儿的黄凤很矜持地沉吟了一下儿。   气氛就有点儿尴尬了。   吴祈宁慢慢地咬了咬牙,但是她也沉默着,有的时候:沉默就是一种坚韧地不退让。   一分钟之后,黄凤叹了口气:“师姐,从什么时候起,你连我也不信了?”   吴祈宁想了想,心说,从您的微信朋友圈开始啊。黄凤这两年混地风生水起,毕业不到五年,岁数不到三十,俨然一代封疆大吏羽翼丰满。   雄姿英发,羽扇纶巾。正是应了那句:成名要趁早。   虽然他本人没有明显地张狂外露,可是家里的妈妈妹妹可没这份儿城府。眼看着南宁市里已经买了房子,小姑娘儿的朋友圈也是最新款的苹果手机发送。   吴祈宁就有三分心知肚明:就凭黄凤那一个月小几万的工资,估计这孩子肯定有灰色的收入。越南本地的采购商可都是一体巴结着他呢。   再说以他和越南本地公安的交情,那说大笔真金白银的公关费用也肯定说不太清。   这事儿吴祈宁明白,自然盛年和穆骏也清楚。   然:黄凤胜在压得住场面,拎得清业务。六百多人的工厂,进货出货业务报关本地人的管理,这么多繁杂琐事。这孩子居然扒拉得清清爽爽,给盛年向外拓展提供了一个超级稳定的大后方。正负面儿一比,这孩子无疑是加分的。   那么这些事儿,也就不算事儿了。   水至清则无鱼。   挽救大明王朝的从来都是张居正,不是海瑞。折腾出来中兴气象的,从来都是李鸿章不是翁同龢。   企业是最讲利益的地方,员工和老板的关系无外乎也是利益分配的关系。只要员工能保证让老板挣大钱,那么老板一般也不拦着员工发小财。   所以盛年嘴里黄凤可从来都是治世之能臣。黄凤这两年对盛年也是忠字当头,以他私人班底自居。黄凤不傻,以他的资历学历,离了盛年这颗大树,他在别处恐怕也无法吃得这么开。   吴祈宁就是时常掂量着自己跟黄凤的旧情,再想想盛年如今给黄凤的恩典,所以才渐渐跟这个师弟疏远了。   她是厚道人,不愿意黄凤为难。   可是今天,她实在是山穷水尽了。   停了停,黄凤终于开口了:“盛总不在。盛总现在每个月回来两次,看看账,听听汇报就差不多了,基本上不管我们这边儿的事情。”顿一顿,他别有深意地说:“很多往来的款项和业务都是我签字就能做的准的。”   吴祈宁愣了愣,忽然又觉得黄凤还是个有良心的孩子。   她说:“不,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我就是想跟你核实他在不在?”   黄凤皱着眉:“师姐,你要干嘛?穆总授权你接管越南工厂了吗?”   吴祈宁摇摇头:“没有,我只是要去你那边一趟。”说到这儿,她决定赌一把:“我想见韩毅。”   黄凤愕然:“见他干嘛?”旋即他有三分了然:“你想直接和韩毅交易,把我们这边儿甩开?”   吴祈宁没有说话,黄凤说:把我们这边儿甩开……   我们……   又顿了一会儿,黄凤的嗓子眼儿有点儿干涩:“师姐,要不要我先去给你安排打前站?”   吴祈宁在心里大大地松了口气,说:“不要。机事不密失全局。你手下都是盛年的人,一点儿风声透给他,这事儿就算黄了。再说,你尽量给我装不知道,尽量不出头,要不然以后盛年回来你怎么交代,我怕你这封疆大吏的活儿也要黄了。”   黄凤长长地出了口气,口气这才恢复了正常:“姐,还是你为兄弟着想。哎,你稍微等会儿,我找个僻静地方和你说……”   吴祈宁说:“你亲自给我订个旅店吧,不要别人插手。我明天就到,咱俩面谈。”   黄凤一笑:“告诉我班机号,我找个由头去接你。”语调轻快,一如当时少年。   吴祈宁这才稍微放下心事。   无论有多大恩情于别人,请他还情也不可把他逼到山穷水尽,好多恩将仇报的例子都是这么来的。   吴祈宁看了看表,跟刘熙打个招呼下班。   她步履匆匆地去了超市,买了几样肉蛋食材。回家刻意地煎炒烹炸了一番,同是做饭,吴祈宁忽然就想起来那年夏天,那碗让穆骏胃出血的炸酱面。她有点儿怔住了,厨房依旧,只不过此刻的饭戚儿从穆骏变了韩毅。   一想起来韩毅那色眯眯的嘴脸,吴祈宁打了个寒颤,她努力地控制了一下儿自己拿酱油的手腕子,她想:要是有□□,我备不住真能扔进去。   度量着韩毅的口味,吴祈宁做了几个他最爱吃的菜,小心翼翼地装到乐扣饭盒里。看了看时间还早,她又冲出去给自己做了个头发。   等再回家的时候已经月满中天了。   开门一看,盛欣不在家。刘熙正在灯底下辅导儿子做功课。李文蔚……嗯……也不在……   吴祈宁点点头,决定回屋做个面膜,找找衣服然后就睡大觉去。   她至少明天得美美的。   刘熙忧心忡忡地看着吴祈宁,就跟她是要去相亲改嫁一样,眼神充满了三贞九烈地道德批判,仿佛惟其如此才能证明她是个正经女人。   吴祈宁耸了耸肩膀:“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都要揭不开锅了,我还不能往前走一步吗?”   刘熙目瞪口呆地张了张嘴,终究什么都没说出来,其实她骨子里也同意:在不包食宿后半辈子的基础上要求女子从一而终基本上属于耍流氓。   吴祈宁貌似很坦然地回了屋,但是对着镜子前漂亮的自己,她忽然觉得一阵恶心。   越南胡志明机场   依旧是扑面而来闷热的风,依旧是婆娑摇曳的椰子树。   吴祈宁再一次到了胡志明机场。   熟门熟路地给海关一点儿小费,对方简直就笑容可掬,殷勤可爱。   跟几年前拧眉瞪眼高喊口号:打死中国人的热血沸腾大异其趣。   盛年说得好:那是变态。   过日子才是常态。   一个国家常态的时间越长,大伙儿才越敢跟他打交道。   怀柔远人,厚往薄来时候的中国才是最强大的黄金时代。   锱铢必较,动辄得咎的国度,世界没法儿跟他做买卖。   黄凤果然已经在外久等了。   吴祈宁和黄凤经年不见,两人再次相逢居然有点儿恍若隔世。   黄凤长大了,眉目安定,自信满满。   黄凤接过吴祈宁的行李,定睛看了看吴祈宁,他脱口而出:“师姐,你瘦了……”   人是顶级古怪的动物。在俩人没见面之前,互相存了一大堆算盘:利害得失,轻重权衡。   真见着了,久藏心底的感情毫无防备地喷薄而出,黄凤忽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几年以前,那个赌咒发誓要让吴祈宁幸福一辈子的小男孩,尽管当时,他一无所有。   黄凤看着吴祈宁:觉得自己这个念头,仿佛从来没有变过。   吴祈宁蛮感动地理了理黄凤的乌黑的头发:“我……我怎么觉得你又长高了……”   黄凤一生苦笑:“师姐,我都二十七了,我还长个屁啊……”他迅速地拉着吴祈宁上了车。   黄凤今----天-----衣着简朴随便,带斗大的墨镜,遮挡住了一张秀气的脸。人长得好看也是麻烦,会被很多人记住,有时候想干点儿瞒人的事儿都更加不方便。   何况胡志明机场现在人流量巨大,耳朵里灌进来的都是中文。谁知道哪个角落里蹲着一位眼观六路神仙?   俩人迅速地上了车,黄凤地头蛇,一脚油门送吴祈宁去了平阳工业区的一个三星级宾馆。也是不愿意碰到熟人,黄凤点了几个菜叫进来,给吴祈宁接风,这孩子很仔细地把大门关上了。   他们俩,吃饭在其次,很多话是要商量一番的。   黄凤安排舟车劳顿的吴祈宁在床上坐好,他近乎是半跪在吴祈宁跟前,仰面打量着她。   看了好一会儿,黄凤满脸忧愁地问:“师姐,你过得不好吧……”   吴祈宁有一瞬间想哭,好久没人问她是不是过得好了。   穆骏知道她压力山大但是因为解救无能所以没脸提起,马飞燕她们恨不得挤兑死她,刘熙李文蔚她们指着她当定海神针铁,盛年恨不得拿她当如意金箍棒耍起来团团乱转。   可如今也不是哭的时候,吴祈宁有感觉,只要她同着娘家兄弟哭将出来,事情的后续就是黄凤找盛年和穆骏给她拔份出头了。雄性动物有时候会为了公序良俗的要求愤而拔刀,然后闯祸不可收拾。所谓面子局到那里了,不得不为。   吴祈宁觉得好女人能做的就是把这种机会给男人降到最低。   再说她要的,从来都不是那个事儿。   吴祈宁调了调呼吸让自己稳定下来,慢慢地把黄凤拉到自己身边儿,看着这个昔日的小少年,问:“你呢,你过得好吗?”   黄凤垂头沉默了很久:“跟挣的钱比,就不算亏。”   吴祈宁点点头:“咱们都是穷人家的孩子,不拼怎么办呢?命要是有价钱,不知道多少人能卖了它……”   黄凤忽然狠狠地抽了抽鼻子,呼吸都有点儿哽。   吴祈宁站起身,给俩人都沏了冰咖啡,他们俩都需要冷静冷静,不可感情用事。   黄凤握住冰冷的咖啡杯,想了想:“师姐,你到底要找韩毅干嘛?”   吴祈宁也不瞒着黄凤,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   黄凤早非当日吴下阿蒙,自然是提头醒尾。   吴祈宁有些歉然地问:“如果……如果韩毅答应了……这一笔货款跟我结算,你们还支撑得下去吗?”   黄凤皱了皱眉:“会很紧张。”   吴祈宁点点头: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黄凤他们偏师在外,别看过得威风八面,弹压本地工人和当地官府的良好交情都是靠银子说话的。他们如果缺钱,后果比国内更加严重。   吴祈宁很难堪地沉默了。   黄凤想了很久,说:“你先拿吧,我还压得住。”   吴祈宁不解地看着黄凤:“压?”   黄凤苦笑一声:“那帮越南王八蛋也不能白吃我那么长时间吧?”   吴祈宁就有点儿了然了:虽然不好,但也是条路子。   良心丧于困地,她现在太缺钱了。   倒是黄凤,回头打量了打量刻意捯饬过的吴祈宁:“你还真要跟韩毅睡啊?”   吴祈宁很是尴尬地摸了摸脑袋。   她其实觉得这也是选项之一。   讲真,如果一个男人肯为了至多半小时的销魂时刻为一个女人付出很多,吴祈宁觉得这男的挺傻逼的。这路事儿如果能避开是最好,避无可避,咬咬牙也就过去了。总比无时无刻的夺命催债电话让人舒坦吧?   思忖了很久,黄凤摇摇头,很认真地说:“我觉得,你还是不要比较好。”   吴祈宁咬咬嘴唇:“我打算跟他讲道理,告诉他以后生意会跟我们做。盛年会淡出这边的市场。然后跟他提返点回扣。希望能够避开这事儿。但是我没把握。如果韩毅坚持呢?我本来能给他的经济利益也不会比盛年多很多。我太缺钱了,缺到滨海公司已经要转不动了。”说到这里,吴祈宁忽然觉得巨大的不耐烦:“黄凤你就别管了,我真是被逼到山穷水尽了……这年头,这不是沉潭的罪过了……”   黄凤目光深沉地摇摇头:“不,师姐,我不是这个意思。这没什么。身体也是我们拥有的资源。我不觉得这比拼爹可耻。你看,盛年哥那么牛逼,最后还是不得不从了宝姐。我看着威风凛凛,玩两年也会娶公安局长的侄女阿梅才能站得住。韩毅今天胁迫你,他老婆是奉月集团的表小姐你不会不知道吧?不不不,这不丢人,一点儿都不。我们付出了,而且给的很多。”   信息量太大,吴祈宁怔怔地看着黄凤。   黄凤一本正经地帮吴祈宁盘算着:“我是说,你的账不能这么算,一则是韩毅酒后无德,万一他说出去了,你和穆骏哥就完了。穆骏哥那破身体,看你和白少爷喝杯酒都能吐血抢救,这要是知道自己额头发绿了,他还不当场咽气?咱们玩儿的都是有限责任公司,身家都不能搭进去,何况是命呢?再者,就算穆骏哥不介意,咱们圈子就这么大,一传十十传百,你们俩也不用在这行做人了。”   黄凤伸出第二个手指头:“你去找韩毅,肯定是客场作战,你知道他屋里有没有摄像头?有没有埋伏人?万一有点儿什么落在他手里,就男的这点儿操性,不玩儿到底他不会罢手的。这事儿有一就有二,夜长定梦多。他虽富贵,也不过是亚洲区总经理,闹出来丑闻拍拍屁股换个国家继续做。不像你,以后是那么大企业的主人。这事儿怎么说都是你吃亏。”   定一定,黄凤伸出来第三根手指头:“你怎么保证,他睡醒一觉不赖账?”    第94章 推心   吴祈宁慢慢地琢磨了一下儿,丧气地托住了腮帮子:“那这么说,我就是想卖身,都不见得卖得出去了?”   黄凤摇头:“更惨!不是卖不出去,是卖了未必能收得回钱。”   吴祈宁从来没让黄凤这么揶揄过,她一愣,眼圈几乎红了。心烦加沮丧,吴祈宁没好气儿地说:“怎么说话呢?真想打你。”   黄凤就乐了,给吴祈宁倒了一杯水:“得了得了我的姐姐,我上大二的时候您就打不过我了。”   吴祈宁想了想:“说千道万,那计将安出呢?难不成咱俩在屋里把这肘子吃了,我收拾收拾包袱回去?”   黄凤继续摇头,一脸的莫测高深:“事情还是可以办的……”   吴祈宁挑着眉毛看着他。   黄凤慢慢地凑了过来,附上了吴祈宁的耳朵嘀嘀咕咕了好一会儿。   吴祈宁安安静静地听他说完,愣了足有一分钟,她怔怔地看着黄凤:“这……这不成了仙人跳了吗?”   黄凤十分真诚地点点头:“对啊。这就是仙人跳啊。”   吴祈宁几乎把舌头咬了:“你……我……咱……这也太缺德了吧……”   黄凤上下打量了打量吴祈宁:“你脑子有病吧师姐?他要挟跟你这良家妇女发生不正当男女关系不缺德?知道穆骏哥病得跟茄子似的偷他后院儿不缺德?咱怎么就缺德了?你这奸夫淫妇的包袱还真是爱往自己后背上背。咱们做的没错儿啊,也好叫这些爷们儿脱裤子的时候想明白了,还有这档子事儿等着他呢。”说到这儿,黄凤看了看自己修长的手指头冷哼一声:“我还明白告诉你,今天,他韩毅这裤子脱了容易,再想穿上就难了。”   吴祈宁倒吸一口凉气,上下打量了黄凤一番,这一番震撼远大于当初他手劈了板儿砖。怪不得盛年这么器重他,这小子是真做得出来啊。   吴祈宁呆呆看着黄凤半晌,点了点头:“行!你牛!”坐在沙发上想了想,她垂下了脑袋,玩儿着自己的手指头:“那……你的人……可靠吗……”   黄凤点了点头:“师姐,你放心……不过,你给他打电话,把他约到这里来,咱们主场作战……”   吴祈宁闷了半天,抬起头来,近乎破罐子破摔地歪嘴一乐:“那就这么着吧……”   说完话,这师姐弟俩分头打起了电话。   听见电话那边韩毅熟悉地嗓音,吴祈宁这颗善良的心啊,是五味杂陈的。   打发走了黄凤,吴祈宁拿着越南简易煤气灶,把从滨海带来的菜细致地处理了一下儿,摆上了桌子。收拾菜的时候,吴祈宁自觉好笑,往回推二年,绝对不会想到会把鸿门宴摆到老熟人韩毅的脑袋上。可见为人处世,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只有永远地世易时移,物是人非。   她左右看了看,屋子四周的隐蔽地方儿黄凤都布置了隐形摄像头,这个主意是不好打的。黄凤这些年也不知道都怎么过的,这么邪门儿的小玩意儿,说拿就拿出来好几个,安装布置也是手到擒来,看来并没少干。吴祈宁皱了皱眉,她想祝福黄凤万事小心,但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她说也必也是白说,他应必也是敷衍。   师弟也长大了,她管不了他了。   一如她妈咬牙切齿地管不了她一样。   大伙儿都是成年人了,别人管不了,自作自承担。   譬如今天这桩事,吴祈宁心里不安,毕竟凡人畏果,菩萨畏因。   对着镜子,再细细地补一遍妆,她看见镜中的女子,竟然也是绿鬓朱颜,芳姿可可,虽然没有盛欣她们的精致五官,秀丽端庄无疑也是说得过去的。点点头,往好里想,韩毅也不算瞎了一双狗眼。   慢慢地再给自己点上绛色胭脂,吴祈宁苦笑一声,只觉得豺狼当道,行走江湖,唯一能抓到手里护身的家伙事儿大概就剩下自己这幅身子骨儿了。想也公平,有爹拼爹,没爹拼命。   忽然觉得老娘说得对,跟着穆骏这病秧子混,你能有什么前途?   晚上七点,吴祈宁的手机叮咚一响,自是黄凤,小伙子言简意赅:货上门了。   果然,三分钟之后,房门就响了。   吴祈宁深深地了吸了口气,慢慢地开了门,她倚在门框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久违地韩毅,眼波流转:“许久不见了啊,韩总……”当狐狸精是吧,一般女的都会。   韩毅看着久违的吴祈宁,竟然一时呆住了,他脱口而出:“宁姑娘,你眼睛里真有一段烟波潋滟……”   吴祈宁心里冷笑出来:“韩总过奖了。”   韩毅走近了几步,吴祈宁本能地后退了一步。韩毅得寸进尺地贴到了一个耳鬓厮磨的地步。他仔细端详着吴祈宁的脸,终究不习惯被人如此亵玩,吴祈宁咬了咬牙,偏过了头。   感受到了吴祈宁的冷淡,韩毅微微摇了摇头,颇有几分怜香惜玉地说:“宁姑娘……到底是什么事儿让你愁成了这样儿……”   从来没跟韩毅挨得这么近过,一股男人的气味儿扑倒吴祈宁鼻子里,浓浓烈烈,不可避让,吴祈宁的脸忽然就红了,她忽然特别想穆骏,好久没见穆骏了,久到她都忘了她都忘了他身上的味道。   虽然在心里排演了好几遍,但是吴祈宁突然就手足无措了,她可怜巴巴地看着韩毅,有一点儿张口结舌。   蓦然,她很想扔下一切大哭一场,就这个念头就让她眼圈儿都红了。   韩毅看着这样的吴祈宁,也怔住了,他慢慢地往后退了一点点。   定了定神,吴祈宁再次软绵绵地笑出来:“韩总,坐吧。”   韩毅哈哈一笑,大马金刀地在桌边儿坐了下来。吴祈宁欠了欠身,坐在了他身边儿的位置,帮韩毅倒了一杯红酒。   这屋子虽然不像国内奢华,但是应有尽有。   柔光,红酒,玫瑰花。   黄凤在越南跟宝姐混,日子有功,布置起风水局也是头头是道。   有道是风流茶说和,酒是色媒人。   三杯红酒下肚,气氛就不那么尴尬了。   韩毅也不客气,对着吴祈宁带过来的中国菜大快朵颐,赞不绝口:“小宁,你是不知道,盛年带过来的厨子,要多吓人有多吓人,浓油厚酱,做出来的菜都是黑的。阮爷爷那么爱蹭饭的都含糊了,论把地吃血压药。詹爷爷身边儿的那个老美你知道吗?连吃三天就跑了。盛年给打电话都叫不回来,说饭钱不要了,他那脂肪肝还得留着养老呢。哎,不是我说,大伙儿都想你啊……”   这么山南海北的胡说八道着,吴祈宁竟然有几分放松了下来。吴祈宁知道,韩毅这么胡扯也就是想让她放松下来。   他想套她,就先熬着她。   这跟套一匹烈马,钓一条鲤鱼,其实是一个意思。   就这么熬着,膘着,欣赏着猎物的精疲力竭和垂死挣扎再扑上去把它锤扁揉碎,纳为己有。   他们说:有趣的,就是过程。   她觉得:恶心的,也就是过程。   然,打了一辈子鹰也有让鹰啄瞎了眼的。   吴祈宁抬眼看了看四周,心里冷笑了一声。韩毅则顺手搭上了她的手。   灯光柔润,吴祈宁单手支颐,冷眼打量着滔滔不绝孔雀开屏地韩毅:四十出头难得的是身姿依旧挺拔,这些年的富贵淫浸,举手投足也是一番雄姿英发。虽然没有盛年之丰姿,穆骏之清俊,也是个拿得出手的男人了。想想那年偶尔撇过他钱包里的韩国老婆,也是柳眉杏眼。   吴祈宁在心里摇了摇头,卿本佳人,缘何做寇啊?   吴祈宁都不忍心想待会儿他的狼狈至极的样子,不由得微微地蹙了蹙眉。韩毅在一边儿说着风话,一边儿察言观色着眼前这个主儿,知道火候儿不够,慢慢儿地,他又把按住她纤手的爪子缩了回来。   知道吴祈宁在打量他,韩毅其实也在偷眼打量吴祈宁:这位昔日的小宁姑娘果然是长大了,比当年在越南的时候还出挑。修眉大眼的,看着就是个有主意的姑娘,而且气场也长出来了。   她不说话的时候,全身都紧紧闭上了一样。   越是这样儿,韩毅就越心头发痒,男人嘛,劝风尘女子从良,拉良家少妇下水,这是人生不灭地追求,值得他孜孜不倦。   而且这个女人值得他费心思,拿到手之后,好处可不止是风流韵事而已。西门庆怎么样,还有心勾搭个诰命呢。   他知道吴祈宁不是个随便的人,可是越这样儿就越有意思:这具柔软地身体背后有穆骏,也许还有盛年,而且肯定还有那样一个时间悠久的行内诸侯型企业。   这是一朵山巅上的玫瑰,是灵州科技王冠上的珠宝。   屋子里统共就两个人,一个不说话,一个不言语,一时就冷了场儿。   韩毅不说话,吴祈宁也不说话。   两个人互相静静地看着,一瞬间仿佛真有几分柔情似水,假戏真做。吴祈宁暗暗地吸了口气,就等着韩毅兽性大发,自己这边儿摔杯为号了。   谁知道,沉了沉,韩毅环顾了一下四周,忽然咳嗽了一声儿,仿佛是没话找话,又好像是别有用心地开了口:“你跟盛年,这是怎么了……闹得这么鸡飞狗跳的……毕竟……也是一家子么……我跟盛年这么多年交情了……他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吴祈宁微微地眯了眯眼睛,虚情假意地叹一口气:“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就是针对我不放。说千道万,穆骏又没死,遗嘱的事儿就算是黄了,就算我嫁给穆骏了,这买卖也是人家的。”说到这儿,吴祈宁是真心真意地抱怨起来:“我也不知道盛年这么聪明一个人想什么呢,他好歹还有越南工厂的股份,穆骏不死,我干到死就是职业经理人,他跟我磕什么啊?”   韩毅失声而笑,脱口而出:“我觉得啊,你们这就是婆媳矛盾。”   吴祈宁饶是满怀心腹事,听见这一句也是“噗”地一声乐了出来。   韩毅也觉得自己这说法有趣,他端着一杯红酒简直乐不可支:“我听说一个厨房只能容下一个女人?反正这就是这个意思吧,滨海这块儿盛年管习惯了,猛不丁让穆骏拨给你了,他不习惯,本能地把你往外划拉。这也是人之常情。”说到这里,韩毅非常感慨地点点头:“盛年这么多年不容易,我说小吴,你要多理解他么……”   吴祈宁简直蹦起来:“我理解他,谁理解我啊?韩总,这里面的事儿瞒得了别人骗不了你。你说他这么挤兑我图什么啊?大伙儿和和气气把这波儿事儿圆过去不好吗?把我挤兑黄了,显得他本事大?詹爷爷的事儿交代不过去大伙儿塌台。盛年不至于这么傻吧?我看他现在所作所为就是跟滨海公司过不去!”   韩毅略微打了个沉儿,摸了摸下巴,回头问吴祈宁:“你这话有几分说到点子上。”   吴祈宁听见话里有话,认真地歪着头看着韩毅,那意思是等下文。   韩毅尴尬地笑了笑:“论理,这就是我多嘴了。”他顿了顿:“这盛年不是跟唐叔走得近么?你也知道的。”   吴祈宁垂下眼皮,飞快地寻思着:这都是哪儿对哪儿?   人都这样儿,既然打开了话匣子,后面也就刹不住车了。韩毅摆了一根筷子在桌子上,不紧不慢:“你看这唐叔跟白省……嗯,跟白少爷的爸爸那是相好不错的。”   吴祈宁点了点头:“好也有限。”   韩毅有点儿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嗯,也就是个用得上的人吧。”顿了顿,又摆了一根筷子在那根筷子的旁边儿:“盛年跟唐叔可是很密的交情啊。这不是,最近实体经济不好,税源也稀疏了么,再说了,国内营改增之后,地税的收入也不稳定。他们钱紧,要想增加财政收入呢,这个圈地就是一条稳赢不输的路子。咱们那个开发区,建设得早,离滨海市里就相对近。这几年各种配套跟上来了,周边环境也不错,盖起来商品房前景大大的好。所以搬走是早晚的事儿。你看我们不就早早搬走了么?主要是不想惹麻烦。说到底企业和政府那是胳膊拧不过腿的事儿。唐叔打主意呢是圈地运动可以趁机发一笔。盛年呢……我估计他是这么想的,我估计,先说好了,这就是我估计啊……我估计他是权衡灵周科技的财力和靠山都不够跟着唐叔玩儿地产,干脆闷头还是干他熟悉的老本行,所以一门心思产业转移。灵周滨海公司呢,他的想法是开天杀价落地还钱,滨海公司的地他要个满意的价格再走,这年头国内实体不好弄,有个变现的机会也是千载难逢。当然这里面是不是有他私人利益,我可就不敢说了。所以他得留着灵周滨海的总经理这个位置好掌握分寸。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你们家霸道总裁穆先生一口鲜血喷出来,危难之际把这个位置给了你了,你又一心一意地经营着滨海公司,宁姑娘您那么忠君爱国的,估摸是未必肯让城别走的。就算是你走,这个套现也轮不上盛年了。这个事儿就有点儿难办了。本来呢,和你商量着来也是一条路子,就是盛年少赚几个的事儿。但是又关着白少爷在这个圈子里口口声声实业兴邦喊地太响,当然了,这也是上头他爹的精神儿,政治正确没有错儿的。盛年又不能明目张胆打……嗯,他家老爷子的脸,把大伙儿当婊---子立牌坊的话挑明了说。所以,他这么发了狠儿的压着你干,估计也就是想让你知难而退的意思。”翘起来二郎腿,韩毅再想一想:“詹爷爷的单子,有点儿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我估计,盛年现在的想法是,单要交,如果延期违约了,你又没钱周转,就只好低头割地赔款,认他原来的拆改条件了。往深处想,也许盛年也存了让你扛着实体经济的大旗,三贞九烈地死扛一下子,才好跟他们要高价儿的心。当然了,这个死扛的活儿是个出力不讨好的趟雷角色,他也没脸直接说让你去当这个死士。说了,穆骏也未必答应。所以……就这样了……”   吴祈宁默默听着,呆呆半晌才抬起头。   她双眸湛湛地看着韩毅,满嘴白牙咬的咯咯直响。   韩毅一脸无辜地看着吴祈宁:“这是你家的事儿,我总不好上赶着跟你说……你别这么看着我……小宁……我这不是告诉你了吗……”   吴祈宁定神想了想,这里的确没有韩毅什么相干。人家还真是告诉自己是人情,不说是本分。可是凡人都是这样,谁横听谁的。   吴祈宁这边儿余怒未消,居然也气势满格起来:“我不管,总是你们合起伙来算计我。不是我说,韩总,咱们也在一口锅里抡过马勺,在越南你半夜三更想起来明天要吃韭菜炒鸡蛋我没驳过你。在国内,我也是按照盛年的规矩,给你按时返点。咱们交情不错。你可好,出了事儿站干岸,看我的笑话儿啊。”   韩毅摸了摸脑门子,让美人一顿抢白,仿佛也觉得有点儿缺理。   吴祈宁乘胜追击,柳眉倒竖:“这盛年聪明一辈子,我看也就是个内战内行,外战外行的窝囊点心!是爷们儿的,总要先把外单打发走再跟我撕吧分家产!土地的事儿好说好道,三头对案,怎么个走法,也是穆骏拿主意。轮得到他盛年在桌子底下花拳绣腿,打小算盘?我看着他都不像个爷们儿。我也不怕你告诉他,詹爷爷这笔单子我是死活都会按时发出去的!含糊他,我不姓吴!”   韩毅贱嗖儿地赔了个笑脸儿:“吴总,你别生气么……这事儿……我也为难……”   吴祈宁的眉毛都立起来了:“你为难什么啊?肉烂在锅里。你是把钱给了穆骏的买卖,往大理说这是技术失误,盛年左右也不能告你。有事儿我挡着就对了。”缓一口气:“现如今,盛年一门心思戳在老挝,以后终究还是咱们打交道的时候多。当然了,韩总,盛年给你的意思,我肯定不能比以前少。你担着干系。我不能让你吃了亏。”   韩毅转转眼珠儿,笑了笑:“那我就合适憨厚,谢谢吴总了。”   吴祈宁说到这儿,忽然有三分心力交瘁,她一只胳膊支住了脸:“你们……你们一个个都打定主意不要大陆基地了么……咱们好歹也经营了那么久啊……”   韩毅仰头后坐,冷笑一声:“梁园虽好,非久留之地。不是咱们走,这是人家轰。我看盛年担心的也就是你这头发长见识短的脾气。吴总,不是我说你,甭寻思实业兴邦了,打兴邦的主意?你也配!”   吴祈宁一口气堵在喉头,有一万个心思想驳他这话,可是闭着眼想了想国内那般祖宗的嘴脸,终于泄了气,她终于颓然地把头埋到了自己的臂弯儿里:“是,你们说的都对。你们心明眼亮的都奔了高枝儿了,就留下我57师守常德。八千虎贲磕三万日本。你们……你们爷们儿……可真没几个靠得住……”   这一句话直戳人心,说得韩毅都有几分臊眉耷眼。   他干咳一声,一拉椅子站了起来:“那什么……宁姑娘……回头我付款,你交单,咱们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以后咱们合作的日子长呢,说话儿也不在今天一天。我看……你也累了……早点儿休息……我就不陪你了……谢谢你今天的招待啊……”说完,这位爷站起来就要走。   虽然是打死也不愿意和韩毅共赴巫山,可是猛不丁看见柳下惠了,吴祈宁还真是有点儿接受不了,她抬起头来,瞪大眼睛看着他。   韩毅规规矩矩地把椅子还到了桌边儿:“行走江湖,盗亦有道。我既然拿了您的银子,就不好意思再睡您身子。”说到这儿,他自嘲一笑:“我也办事儿地道点儿,省的以后有事儿没事儿让娘们儿戳肺管子,说公的都靠不住……”   撂下这么句话,韩毅居然扭头走了,只剩下吴祈宁坐在椅子上看着他的背影儿发呆。    第95章 第 95 章   国内   某某派出所 羁押室   刘熙呆呆地坐在这个这辈子也没进过的地方儿,怎么也回不过神儿来。她已经被抓进来将近六个钟头了。没有什么人问她,也没人搭理她,她就那么傻愣愣地坐着,捋一捋散垂下来的头发,才发现发绳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松了,可好,她现在是披头散发,倒霉带相儿了。刘熙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有本事的大女人,心也没那么宽。就吴祈宁沉得住气脸上不露怯的本事她都没有。小时候,看《红岩》渣滓洞,她都心里哆嗦,寻思着要是这么打我我可保不住不叛变。没想到三十多了,她真给抓进来了。刘熙抱了抱肩膀头儿,以为自己会哭,擦了把脸,但是并没有眼泪。   其实这事儿很古怪:吴祈宁前脚走,后脚公司里就开始源源不断地来人。   国家电网催收变电箱钱。   派出所说他们防盗检查不合格。   消防来了个酒色财气的现役少校带了几个人,进门就说消防检查不过关。   李文蔚也是愣脾气,当场一句话:“你检查了吗?就不和合格?”   对方就急了,三说两说,没李文蔚嘴损。管消防的少校当场给李文蔚按了个罪名:暴力抗拒消防安全检查,就要扭她胳膊。   盛欣一边儿往外掰扯李文蔚一边儿跟着嚷嚷:“怎么暴力了怎么暴力了?嘴欠就暴力啊?”结果让人家不由分说一胳膊肘儿顶了一个跟头。   盛欣坐在地上捂着胸口都哭了:“你怎么打人啊?”   对方冷笑一声:“打人?我看是你袭警!”   盛欣大小姐这辈子就跟各类服务员讲过理,哪儿吃过这个亏啊,平常跟吴祈宁撒泼的本事吓得都丢到九霄云外了,傻了半天,爬起来哭着就跑出去找人。   出门抹着眼泪儿看见刘熙了,一把拽住堂嫂,可算是见了亲人,就要扎到刘熙怀里哭:“里面儿……里面儿……”   刘熙匆匆赶过来,急的满头大汗,哪顾得上安慰她,一把推开这朵鲜花:“里面儿什么啊?哎呀,你这么大人了,怎么连个话都说不清楚!”   刘熙推门而入,就碰上这一屋子的乱,逼得她口不择言:“别,别!你们可别伤了她,这位小姐有艾滋病。”   此言一出,这帮公务人员立刻撒了手,烫到一样往后退,有的还抽出湿巾来给自己手指头消毒,那种异样歧视的眼光,简直了,跟杀人地刀子似的。   李文蔚愣了愣,回头看了刘熙一眼,一咬嘴唇,摔门走了。她倒宁愿让这帮人打一顿,好过自己受这说不出来的窝囊气。   消防开出来罚单,说是交五万块的罚款,然后限期整改。临走的时候,消防官给刘熙留下自己一个电话,别有深意地一笑,说:“怎么整改,可以来找我咨询讨论。”   刘熙陪着笑脸儿记下来,说:“是是是,回头就跟您学习。”回头跺了有心要说什么的盛欣一脚。   饶是这么着,刘熙心里还是狠狠地骂了一句:没□□儿的王八羔子!   要是搁平常,这事儿就是应了马云同志的那句话:“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大问题。”   这些年刘熙耳闻目睹盛年提现金打发这帮王八蛋不是一回两回了。只待回去查查账,就能估摸个数儿出来,送过去就完了。无非是个抢呗,给他就是。哪儿有跟臭贼说理的呢?可是账上现在哪儿有钱啊……   刘熙急的啊,脑门子上热汗一层一层的。盛欣在一边儿张了半天嘴,没说出话来,想了想,给刘熙倒了一杯热茶。   刘熙苦笑一声,推到了一边儿。   盛欣忽然就想明白了一件事儿:为什么穆骏喜欢吴祈宁,没选自己呢?自己平常引以为傲的温柔贤惠,善良可人。好像都跟这时候的这杯热水一样,锦上添花尚可,火烧眉毛的时候全无补益。这当口儿别说热茶,就是给刘熙一碗云南白药,估计都弥补不了她内心的创伤。   想到这儿,盛欣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彻底悲伤了。   一屋子的愁云惨雾,谁知道这事情还没完,谁知道下午公安就来了,说是消防举报他们公司扰乱公共秩序,要出一个人去核实情况。   刘熙回头看了看林黛玉一样的李文蔚,再看了看花朵一样的盛欣,咬了咬牙,自己上了警车。   然后,她就坐在这儿了。除了刚进来的时候有个警察问了她一句:“知道为什么让你来这儿么?”刘熙摇了摇头。   然后就再没人搭理她了。   也没人审,也没人问。   不管饭,也没有水。   手机没电了,这屋子里面阴凉阴凉的,抬起眼能看见对面屋子铁栅栏里关着的几个浑身哆嗦地抽风男人,听说是吸毒现行。   大门咣当一响,又推进来几个花红柳绿的女孩子哭哭啼啼,衣衫不整的说是刚抓来的小姐。   刘熙尽量把自己缩到了墙角,她饥肠辘辘地搓了搓胳膊,胡思乱想着:她们不知道懂不懂接盛川下学呢……   眼看着,外面的天就要黑了,刘熙又渴又饿,昏昏沉沉地想:这到底是为什么呢?肯定不是为了什么狗屁消防检查!这里面要是没猫腻儿,潘金莲都有贞洁牌坊了。   她正胡思乱想着,大门呼啦一开,有个警察冲刘熙喊:“灵周科技的,可以走了!”   刘熙困难地眨眨眼,一开始都没听明白他说什么。等人家喊了二遍,才知道这是把自己放了,如释重负,站起来才知道实在是腿都麻了,走到门口就是一个趔趄。   忽然,有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刘熙本能地屏住了呼吸,觉得后背都硬了。她慢慢地回过头去:果然!多日不见的盛年盛总正鲜衣怒马地站在她的身边。   依旧是那样斯文和煦的丈夫嘴脸,小心翼翼地搀着她的胳膊,好像他从来都是如此,关注她的感受。   刘熙抿住了嘴唇。   盛年显然还顾不上刘熙的反应,他朝警官揶揄地一笑:“刘警官,吓唬妇道人家,您这可没意思了。下次有事儿,直接找我说。咱们的交情,什么不好商量,何必闹的这么难看呢。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刘警官也是有些许的尴尬:“盛总,误会,误会,我们这也是上支下派,你懂的……哎,不是我说,这次呢,就这么过了,领导的意思,想必您心里也清楚,该预备就预备,这胳膊终归拧不过大腿,您也识相点儿,咱们之间就不能有大麻烦。”   盛年似笑非笑地看看灵周科技工厂的方向:“一朝天子一朝臣,新桃旧符也该换换了。现在也不是我识相能顶用的了啊。老刘,你们这次可是抓错了人,吓唬错了我太太。”说着,看向刘熙,笑容温柔地流的出水来。   刘警官笑得四平八稳:“那是那是,我们没搞清楚状况,也是您夫人,直劲儿的往上冲。不过事在人为,这些年盛总的能力,我们都有耳闻。这次她躲了,不过也就是初一十五的事儿。您家吴总怎么也难逃出您的手掌心啊。”   盛年打个哈哈,抓住了刘熙的手,扭头就走。   刘熙如坠云里雾里,晕晕乎乎地在旁边儿听着,她下意识地靠着盛年的肩膀儿,好像靠着一堵厚实的墙,她习惯了这样,这样让她觉得安全,刘熙闭了闭眼睛,努力地支起了自己的身子。   盛年微微一愣,但是一如既往地温存体贴:“累坏了吧,没关系,我这就送你去休息。饿不饿?想不想喝水?”   刘熙只是一声苦笑,似这般的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应该是所有女孩子心里的满分征服吧。   现实,真恶心。   走出了派出所这一亩三分地儿,坐到了盛年的车上,刘熙才算勉强灵魂归位,她十足疲敝地扭过头,看着盛年:“盛总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怎么娜娜小姐这么宽宏大量地放了人了?您贵脚踏贱地,招呼都不打一个?”   盛年有几分讪讪地看着刘熙,他摸了摸鼻子,语气居然有几分难得地包容讨好:“收到离婚协议书我还不回来?哎呀……小熙,这都是误会,你能不能别闹了。”顿一顿,盛年咬了咬牙:“我知道,都是吴祈宁撺掇的。这娘们儿就没安好心。咱们夫妻这么多年,你别听她胡扯。”   刘熙一把甩开了盛年的手,顷刻间火冒三丈:“听她胡扯?她说你什么了?我娘家出事儿,给你打电话你不接。你二奶找到家门口和我谈条件,你现在跟我说我别闹了?还……还人家吴祈宁撺掇的?她撺掇你上炕的?是!她不是好人!我就恨她告诉我的晚了!盛年,你今天也不用说别的,拍着胸口说一句:你睡过人家宝娜娜没有?是不是全世界的娘们儿都合起伙来诬赖你三贞九烈的大好人?”   盛年少有的哑口无言,他看着这样的刘熙,居然有种深刻的陌生感:刘熙从来不是这样儿的!刘熙温柔,懂事,隐忍,好哄,正牌儿少奶奶的出身,善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辈子拿手好戏就是掌握分寸。   她那么爱他,什么都顺着他,以至于盛年产生出一种错觉,刘熙比他妈都爱她。她会原谅他的一切错误。你什么时候见袭人和宝玉吃过飞醋?   刘熙爱盛年,一如定理一般不需要证明。   可是这么多年了,这定理看起来忽然要变了。难道真有这么一天?三体告诉人类,物理学成了狗屎?   盛年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小熙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她也就是不得已。你这些年跟着我,看我什么时候出过大格儿?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公司?你相信我,我也是不得已应酬一下么。”   刘熙毫无征兆地扇了盛年一个嘴巴子:“呸!你也配叫不得已!当初我娘家好的时候,你装得跟真的一样。现在我爸爸倒台了,你学会了不得已了。骗鬼去吧!你也有脸说!我都替你害臊!”   盛年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他捂着热辣辣地半边脸,喘着粗气瞪着刘熙。盛年活到三十多岁,心高气傲,智计百出,深谋远虑,成年之后真是没让人碰过一个手指头。猛不丁今天让老婆打了,他都有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也是这些日子实在不顺,盛年忽然就爆发了出来;“你替我害臊?!你也有脸替我害臊?!这些年,风里雨里还不是我顶着?没有我劳心劳力,你能坐在屋子里踏踏实实地当大少奶奶吗?你还真当自己是职业妇女自食其力了?还不是我托着你?你爸爸当初是扶过我没错!但是这些年我给他顶的雷,补的窟窿还少吗?细说起来,那可都是穆骏的钱!我也为你们家担了无穷的干系!穆骏不追究我就罢了,追究我也能把我送进去妥妥的!这毕竟是人家的买卖,现在人家少东家回来掌权了我还怎么拉扯你那不成材的爹?还有!凭什么他出事儿就得我兜着?你那哥哥呢?你爸爸这些年捞的好处还不都是你哥哥占了便宜?出了事儿就指着我?他人呢?你们一家子胡作非为出了事儿,这会儿要求我当道德完人了,我跟你说,你睁眼看清楚这是哪里?要是没有我,你能从这局子里大摇大摆地出来?我要是你,就把嘴闭上,老老实实跟我回家去!”   因为距离太近,因为情绪失控,盛年的唾沫星满满当当地啐了刘熙一脸。刘熙喘着粗气看着盛年,突然开始哭,从默默地流泪迅速发展成哭到了抽搐,鼻涕眼泪流了一脸,一沓子手帕纸都赶不上擦。   盛年自己也有点儿愣住了,他这辈子也没跟刘熙说过重话,更别提吵架了。他和刘熙总是心照不宣地,他们以前利益一致,用不着吵架。   这是……这是怎么了……   盛年突然明白过来了似的,有点儿手忙脚乱地   拿着手帕纸帮着刘熙擦脸:“不……小熙……我也不是那个意思……你也得体谅我……”   刘熙甩手拍开了盛年的手腕子,俩眼直勾勾地看着他,一辈子执念一样地直眉瞪眼:“盛年,我今天问你一句话,你老实告诉我。”   盛年下意识地点点头。   刘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攒足了一辈子的勇气,怨鬼一样地问出来:“你当初跟我结婚是因为爱我吗?不,不用爱,你就跟我说你当初是因为喜欢我吗?喜欢就行!”   盛年顿时语塞。   当然不是。   盛年舔唇嗫嚅。   多年夫妻,他知道,他骗不了她。   可是事情不是这样的,他和她过了这么多年,儿子都那么大了,她对他那么好,他都习惯了,怎么可能没感情?   但是她只问当初那一刻,盛年张口结舌,她怎么能只问当初那一刻呢?   一个时点,能说明什么?   刘熙大彻大悟地点了点头,她推开了盛年的纸巾,很狼狈地拿袖子擦了擦脸,吸了吸鼻子,说:“盛总,离婚协议您签了吧。因利而合,利尽而散。天经地义。”说完了,刘熙开门下车,扬长而去。   盛年呆呆地看着刘熙的背影儿,有好一阵子没反应过来,她从来没这么干脆过,他记得她就不是个干脆的人。   看着人影走远,盛年大吼一声:“离开我,你怎么办?你上哪儿?”   刘熙扭过头,一字一顿地告诉他:“我回派出所,我蹲监狱去。我宁愿在里面跟窑姐儿打通铺我也用不着你可怜!”   盛年一瞬间是天旋地转,他其实是一接到离婚协议书,就放下一切,搭了九个小时的飞机从老挝飞回来,一路上不眠不休,没吃没喝。下了飞机,上蹿下跳地托关系找路子,才把人放出来。   这会儿盛年是货真价实地头晕眼花,心跳气短啊。他扶着车门,咬牙切齿了半天,掏出来电话就骂上了:“喂!盛欣!你他妈死哪儿了?天天在家混吃等死,你嫂子出这么大事儿你也不过来接一趟?我们盛家怎么净是你这样的白吃饱?!”   受气大奶奶盛欣今天实在是撞到了天克地冲的黑煞之日,让官面儿打了,让嫂子骂,李文蔚起先是不给她好脸儿后来干脆人间蒸发了,好容易混到下班儿,她擦着眼泪儿挤公交把盛川接回来,盛川又说饿,盛欣对着冷屋子冷灶还没想起来怎么划火柴熬棒子面儿粥呢,电话乍然大响,又让堂兄没来由地一顿海卷。   盛欣拿着电话手都哆嗦了,那一瞬间,她是真有拿根绳子上吊的心,万般委屈,哇地一声就哭出来了:“哥,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盛年现在是就烦女的哭哭啼啼,刘熙哭也就罢了,盛欣也跟着起哄,于是心情更加不好,他梗着嗓子破口大骂,让盛欣去把刘熙接回家!盛欣抖着手,六神无主地东张西望,她都不敢说那个地方是哪儿啊?哥,我不会开车啊。   正乱着,一只白皙的手救世主一样接过了电话机,盛欣的耳边传过来一个稳定温润的声音:“盛总,对,我,你们现在在哪儿啊?我去接。”   抬起头,显然是刚刚进门的吴祈宁正一脸淡定地拿着电话,不停地在本儿上写着什么。   在旁边儿的李文蔚一如既往地翻着白眼儿。   盛欣乜呆呆地看着吴祈宁,好像是苍茫人世,战火纷仍,历经了千辛万苦,忽然看见生离死别的亲人,盛欣抱着吴祈宁就哭上了:“小宁姐姐……她们……他们都欺负我……”   吴祈宁好脾气地拍了拍盛欣的肩膀儿,回头说:“文蔚,你和盛欣、盛川看家吧,我去接刘熙一趟。”   李文蔚好心眼儿地递给吴祈宁一个热腾腾地手巾把儿:“要不我去吧,你不累啊?不就是盛……”   吴祈宁朝李文蔚使了个眼色,朝着盛川一努嘴,那意思保护未成年人。   李文蔚点点头:“行啊。早去早回。你也别掺和太深。”   滨海市某区派出所门口   盛年远远地看着自己熟悉的车,稳稳地停在了路边儿,修长身影的吴祈宁利索地把蹲在马路牙子上的刘熙扶到了车上,她给她带了什么喝的,体贴周到,显然是在对她好言安慰。   吴祈宁显然也远远地看见了盛年,犹豫再三,她没向他说什么,只是远远地点了点头,表示事情已经回归了轨道。   然后径自开车离开了。   呆呆地坐在车里,盛年忽然松了一口气,这一天鸡飞狗跳,一地鸡毛,好像居然落了个比较平稳的软着陆。   没人寻死觅活,没人又哭又闹,他的耳边终于清净了。   无论立场如何,盛年都承认,吴祈宁这样的女人让人心生安稳,他忽然没来由地相信:风里雨里,吴祈宁都不会让人放心不下。也许,还能撑别人一把。   目送吴祈宁和刘熙离去,暮色沉沉,天已经全黑了下来,路灯昏黄的灯光照着难得静谧的街道,风吹过树丛哗哗有声,盛年呆呆地坐在车里,良久,他有心发动车辆,但是左思右想仿佛无处可去。   忽然觉得脊背竟然有些发冷发痛,盛年只有在很孤寂漂泊的时候,才会有这种不适的感觉,定一定神,盛年才省起来:理论上,在这个城市里,他已经没有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盛年朝马蹄咆哮:这个月你死哪里去了?不更新? 马蹄淡定地坐在地上,我做买卖去了。公司事情忙。都是开店的,你懂…… 吴祈宁冷笑:就你那点儿小买卖…… 马蹄哭着跑开了 第96章 第 96 章   吴祈宁驾车一路飞驰,她没说话。   刘熙坐在车上无声地哭。   吴祈宁叹口气,这事儿没法儿劝,她下意识地加大了油门儿,风呼呼地从车窗灌进来。   刘熙忽然擤了把鼻涕,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街:“他妈的!没劲。”   吴祈宁默默地递给她一张手帕纸。   她们回家之后,桌子上已经满满当当地摆满了饭菜。从来不刷存在感的丹朱这两天窝在家看美食节目,然后身体力行地预备了一桌子吃的。虽然没有吴祈宁手艺好,但是精神可嘉。   有食物的地方总不会显得太冷清,吴祈宁大义凛然地一挥手:“吃饭。”   吃饱喝足,人才会有机会向前看。   李文蔚不死心,她看了看盛川,问了一句:“那谁呢……”   吴祈宁没抬头:“不知道。没管。”   李文蔚端着饭碗遐想了一下儿凄风苦雨无家可归的盛年,蓦然心里痛快了许多。   盛欣虽然姓盛,但是今天无端被盛年喷得太惨,也不由得生了骨肉阋墙的念头。   一屋子人只有盛川傻乎乎:“妈妈,你今天去了哪里啊?”   吴祈宁给盛川夹一个虾仁,含糊其辞:“机场接我。”   盛川“哦”了一声,低头吃饭。   饭后,吴祈宁闲坐在自己家里的门廊上,一口一口地喝着龙珠绣球。   刘熙坐在一边儿扇着扇子发愣。   刚刚梳洗完的李文蔚湿着头发在院子里晾着刚洗干净的衣服,抖一抖,挂起来,满院子都是洗衣液干净的味道。   万年大使唤丫头盛欣刷完了碗,让李文蔚打发着去给盛川辅导功课,屋里一角儿也算另类的书声琅琅。   闲了两天的丹朱,在看辅导书。她刚刚给院子里的砖地过了水,整个院子都去了燥,泛着清冽的凉气儿。   晚风吹过,廊下花香,草虫唧唧,吴祈宁顺手点燃了一段儿艾香熏蚊子,花香、艾草和干净衣服的味道混在一起,成了一种古怪的让人安心的味道,摇着扇子坐在这里,什么也不干,就算岁月静好。   刘熙忽然感慨:“你说结婚图什么啊?我觉得,我这辈子要是能这么过到死,也挺好的。”   吴祈宁拿起来一把团扇,慢慢地摇着,不置可否,心说:那您也不能在我们家过到死啊……   不过她知道,刘熙今天是受刺激了,对于这个前些日子还劝自己和穆骏早定大事的已婚妇女,你也不能期待她今天就能给这辈子一锤定音。世易时移,别说个把妇女在婚姻问题上翻来覆去,就是您把建国以来的人民日报都执行一遍也够妥妥儿的反革命好几回了。   所以说做人,不能死性……   看吴祈宁不说话,刘熙知趣儿地换了个话题:“你这次见韩毅把事情都办妥了?”   吴祈宁点点头:“出乎意料地顺。”   刘熙察言观色地问:“你……真的……”   吴祈宁摇摇头,言简意赅:“他单纯因为看好我。”稍微措辞一下儿:“有的关系……发生了……两边儿倒乱……”   刘熙目测可见地松了口气。   吴祈宁吮了口茶,问:“要是我这次真的跟韩毅如何了……你觉得我不能原谅吗?”   刘熙笃定地摇头:“哪能啊?都不容易,你也是走投无路。”   吴祈宁慢慢地点了点头,斟字酌句地说:“其实……盛年跟宝姐,也是有点儿走投无路……”   刘熙冷笑一声:“你倒是向着他。我可告诉你,他现在也没死了挤兑死你的心。”   吴祈宁摇摇头:“就事论事。你们三头儿我都认识,居然都还算和我有交情!论理说我谁也不向着。就我冷眼看着,盛年对宝姐有多大的情分?也未必。他是巧使唤人家这么多年了,脱不了身。他也不是不想回头。”   刘熙恨恨地哼了一声:“该!哪个炕是白上的?”   吴祈宁点点头,想想韩毅,颇有点儿后背发凉。   刘熙眼圈又红了:“怎么你是劝我咽下这段儿恶心?”说着委屈劲儿又上来了,偷偷儿地擦上了眼角儿,指责地瞅着吴祈宁,就受了委屈跟娘家不给劲似的。   吴祈宁摇摇头,措辞了半天,才开口:“我就是跟你说,垃圾也有可回收和不可回收的。你看看韩毅这一伙儿人,论外表论本事哪一个能赶上盛年?他们在外面更加乱七八糟。比烂的话,盛年不算最次的。你看这次你出事儿,他第一时间跑过来托人找关系的捞你,也不算全然没有良心……当然,这事儿是恶心极了,你不跟他过了也是理所应当。咱们姐们儿一场,你怎么选,我都支持你。”   刘熙想了想,擦了把眼泪:“就算我能咽下这恶心,盛年怎么打发那一位?再说了,人家还押给我那么多钱呢。”   吴祈宁说:“你也别抱成见,想好了和盛年谈谈。宝姐那钱的事儿你不用多想。”说到这儿她停了停:“今天下午的事儿我听文蔚说了,你觉得这是为什么?难道就是为了咱家灭火器数儿对不上?”   刘熙冷哼一声:“还不是为了讹钱么?”   吴祈宁摇摇头:“这么万炮齐发的,我看不像啊。”她回头跟刘熙说:“我让文蔚跟白少爷打听了,她虽然还没给我回话儿,我觉得倒有五成儿还是咱们这块地惹的祸。”   刘熙还在琢磨地的事儿。   吴祈宁顺手推了她一把儿:“所以,如果征地,那么灵周科技滨海工厂干还是不干,都是事儿了,到时候你不离婚,这边儿宣布结束的话。宝姐在灵周科技的投资怎么分配还两说呢。搞不好啊,到时候资产负债清算,咱们也退不了她多少钱。我要是能做主,我不挤兑你立刻补偿灵周科技,穆骏也不是刻薄的人,退一万步说,你真跟盛年离婚,也能打出来赡养费啊。所以,别愁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刘熙脑筋都跳了跳:“什么?你还真打算不干了啊?”   吴祈宁很认真地说:“那国家让咱们拆,我有什么办法?今天抓了你,明天轮到谁?难不成一个个都送进去?咱们里面儿聚齐开趴体?”   刘熙眼睛都瞪圆了:“我真看错了你吴祈宁,你这就向恶势力低头认输了?这买卖也二十来年传了四个总经理了。那……哎,咱就不说盛年刚走椅子还没凉呢,就是真不干了?那也得穆骏点头啊。你一个没过门儿的儿媳妇儿,你怎么能做主割地赔款呢?”   吴祈宁摇着扇子,吮了一口茶:“我说立刻就不干了么?不干也有个不干的说法儿啊。征地咱们得拿赔偿,还得置换土地吧,到时候偌大的买卖也算是变现了。咱们这么大的厂,要是没机会,变现还真不容易呢。然后大陆工厂留不留,怎么留,还真得和穆骏盛年一起商量个主意。”说到这儿,吴祈宁叹口气:“那美帝不是也产业空心化了么,远的不说说近的,日本人的工厂八零年代后也基本都出了日本岛了。申生在内而死,重耳在外而生。盛年就算渣男鼻祖,海外布局这做事情的眼光没错儿,这都是没法子的事儿。哎……你我拦不住的。”   刘熙脑子更乱了:“那你怎么办?穆骏不是说,大陆你管了么?大陆工厂不干了,你跟哪儿施展啊?这不像你啊吴祈宁。”   吴祈宁摇着扇子,几乎面无表情地叹口气:“人家说归我管,可没说是我的产啊。丫头拿钥匙,当家不主事。穆骏现在跟我花好朵好,明天翻脸要把我开出局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说着她瞥了一眼凑过来旁听的盛欣,别有深意地叹口气:“我就不明白,盛年个股东跟我职业经理人闹什么?傲娇啊?”   刘熙说:“那你的意思,今天这帮人纯粹是来砸场子的?”   吴祈宁点点头:“我觉得是,不是冲你,也不是冲我。就是为了地。谁赶上是谁的。”   盛欣垂头听了半天,忽发感慨:“还挺复杂。难道今天穆骏哥在家,也抓他?”   吴祈宁扇了她一扇子:“好好学着吧美女。就算是太后,也分慈禧跟隆裕。咱也不能看着富贵人家的小开就拿他当真命天子。就算是真天子,难道就保得住富贵么?还有比嫁崇祯更倒霉的么?”   盛欣慢慢地摸着鼻子,竟然有几分心悦诚服:“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我看出来了,小宁姐姐,你还真不是个凭着姿色上位的狐狸精。你教教我吧,我真想跟你好好学学。”   吴祈宁哭笑不得,打了她一扇子:“睡觉去吧!明天还上班儿呢!对了,我教给你办的事儿怎么样了?要是没干好,你就在我们家刷一辈子碗吧!”   盛欣嘻嘻一笑:“明天跟你说。”   当天晚上,吴祈宁给老妈打了个电话,她也是老没和自己妈联系了。不是不孝顺,真是不知道和老娘说什么。反正她最近干的每一件事儿,老妈都不同意就对了。   这次还好,老太太也没多啰嗦,就是嘱咐了嘱咐吴祈宁注意身体,对穆骏只字都没提。   娘儿俩这样就算心照不宣了。   倒是李文蔚跟白少爷抱着电话叽叽咕咕了小半天,连说在笑,其乐融融。   吴祈宁耸耸肩膀儿,心说:做人真是不能悲观。   有的人吧,可能在人群里就是个精神领袖。吴祈宁觉得自己回来了,明明是多了张吃饭的嘴,这帮身边儿的人居然也跟着精神了起来。再加上吴祈宁找了以前的辅导老师给丹朱复习专业功课预备考试,于是野无遗闲,家里外头各个儿都忙地团团转。   次日早朝,吴娘娘带着承兑汇票回来,气色都滋润了很多。万般不好过,都是钱闹的。现在有点儿钱了,腰杆子也硬了,晨会开得都顺利了许多。   盛欣抱着一摞表格跟吴祈宁表功:“吴总,您走之前要我动员回来的技术职工,我动员回来了七七八八了。虽然不是十足十,但是李文蔚说也够用了。”   吴祈宁大跌眼镜:“你怎么做到的?”   盛欣翻着都卷了边儿的人员名册说:“挨个打电话,挨个到家里走访,一个个的来。摆事实,讲道理呗。说马飞燕不懂企业运作,公司倒闭过一次,老板连员工的工资都不发,那才是几年前的事儿?那帮跳槽的同仁怎么样了?别说高收入,基本工资都没拿回来吧?总不如灵周科技船大稳当。为了那点蝇头小利,放弃了这边儿几年的工作时间累计,对自己也不划算。滨海这么大,干ESD的也就这几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总是跳槽的话,还有哪个老板敢雇你啊?”   吴祈宁顷刻对这个大美女刮目相看:“话是说到位了,不过人家让能你进门?能给你说话的机会?”   盛欣得意地笑出来:“不让啊。厚着脸皮一遍遍的跟人家联系呗。你当我以前做慈善,那善款是天上砸下来的?也是我一个个磕头作揖要来的好不好?”   吴祈宁点点头:“失敬了。”回头看了一眼臊眉耷眼的HR:“看看,人家没有HR工作经验的也做到了。你们可得好好跟人家学学。”   HR的姑娘脸上一红一白的,嘴里小声的嘟囔了一句什么。   吴祈宁微微一笑,没说话。   盛欣也是乍穿新鞋高抬脚,不懂眉高眼低,刚让人夸了两句,嘚嘚瑟瑟的毛病又犯了:“她们就是不尽心,上班儿混点儿,到月领钱。我看哪,咱们灵周科技真得好好算算,是不是哪个岗位,都能挣出来工资?不行就别在这儿白吃饱,企业又不是福利院。”   刘熙桌子底下狠狠地踹了盛欣一脚。   吴祈宁但笑不语。   不过这几句话显然是捅了人家肺管子。HR姑娘气得摔了工作记录本站起来就走,撂下一句话:“吴总,我不干了行吗?把人劝回来原来也不是我们的工作范围。我做不到,您也犯不上这么指桑骂槐的。你另请高明吧!”   吴祈宁依旧微笑着回头看盛欣,盛欣当场傻眼。   吴祈宁慢慢悠悠地合上了工作记录,站起来说:“行啦。盛欣,把人家挤兑走了,你干吧。”   盛欣目瞪口呆:“我哪儿干的了,我又没干过……”   吴祈宁看了她一眼:“干不了你挤兑人家?你自己说话之前不过脑子啊?”   盛欣哭丧着脸看着李文蔚和刘熙。   李文蔚吹了个口哨儿,凑近吴祈宁的耳边儿:“你是不是诚心的要轰HR走?”   吴祈宁笑地有点儿鸡贼:“嗯,盛欣要是这么怼你,我早抽她了。”   李文蔚拍了拍吴祈宁的肩膀儿:“姐们儿,仗义。   那边儿,盛欣慢慢地咂摸过滋味儿来,问刘熙:“你说她是不是给我挖坑呢?”   刘熙同情地拍了拍盛欣的肩膀儿。   李文蔚接了个电话,跟吴祈宁说:“白少爷来了,会客室等您呢。”   吴祈宁就笑了,她跟刘熙说:“看来我比你命好。你赶上硬的,我赶上软的了。”   刘熙点点头:“我看这是鸿门宴,您好自为之。”    第97章 舌尖   其实这次见面挺尴尬的,因为彼此都心里有个稿子,对方要干什么,所以才分外地难张嘴。   约炮界都有个规矩,太熟的不好下手。你不得不承认,存在即有道理。明目张胆地劝降,从来都有巨大的难度。所以吴祈宁正襟危坐,一脸好奇地看着白少爷,她真是很想知道白少爷是怎么开这个口的。   总不成他也一身绸缎儿,漆黑水裤,脑顶礼帽儿,腰挎盒子枪,一溜小跑到自己跟前,猛然刹车,鞠九十度大躬:“队长,太君让我给你带个话儿……”   想到这儿,吴祈宁不禁微微地翘起了嘴角,觉得十分有趣。   察言观色,看对家儿有了笑脸儿,白少爷忽然也放松了,他笑着吮了口茶:“吴总,我们都听说您最近是买卖不错啊。”   吴祈宁客气地笑一笑,把话支出去八丈四尺还有富余:“啊,托您的福啊。”   白少爷“噗嗤”乐了:“吴总,您骂我。”   吴祈宁依旧笑么滋儿地看着白少爷,不说话,水来土掩,见招拆招呗。   白少爷叹了口气,慢慢地坐回了椅子:“我也听文蔚说了,刘熙姐的事儿,可是够吓人的。吴总您怎么看啊?”   吴祈宁很诚恳地看着白少爷:“那您是怎么看?我觉得这也有点儿过,什么事儿不能商量呢?”   对!凡事儿都能商量,原则问题也是辩证的。你要是把纽约州划给以色列,顺便当祖宗供着他们所有人的下半辈子,人家犹太人没准儿也能放弃耶路撒冷。   谈呗。   白少爷明显松了口气,谁也不乐意逼死贞洁烈女,能谈那是双方的福分。他说:“小宁,你看,昨天的执法力度,肯定是不小吧?”   这就小宁了?哎……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哈。   吴祈宁点点头,实事求是地二五八万的:“我们也有问题。”   白少爷说:“那么,工业区现在呢,你也知道整体效益也不好。税收也是往下滑的趋势。区里呢,对这一块儿也有新的部署想法儿,所以对相关企业的执法也就比较严格了。我看这个势头,一时半刻可是缓解不了。小宁,不是我说,这严刑峻法的势头,这一年半载也是过不去啊。我看你得有个思想准备。”   吴祈宁一本正经:“我们肯定配合区里的工作,保证生产安全,依法经营才能收到法律保护。这个道理,我们懂。”   白少爷笑地意味深长:“依法也得看政策,咱们从来都不拘泥于法律对不对。再说配合也有个配合法儿不是?你看,现在区里工作的重点也不在扶植你们的项目上了。”   吴祈宁故作不知:“哟,那是扶植什么呢?”   白少爷苦笑:“宁姑娘,我的吴总经理,你怎么揣着明白给我装糊涂呢?”   吴祈宁说:“那就劳驾您跟我明说呗。”   白少爷就乐了:“都看上你婆家地好。”   吴祈宁点点头:“哦,瞧了风水了?”   白少爷啧了一声:“你瞧你。区里不是有信儿开发这一片儿么?有地产商看上这块地了。”说到这儿,白少爷凝了凝神:“我说宁姑娘啊,现在工业不好干,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看啊,趁乱,收了得了。再说了,你的为难我都听文蔚说了。你一个妇道人家,支这一摊儿出大力的活儿也是太累。这眼瞅也就是秋凉儿了,你们董事长就是有什么病也该好得差不多了吧?你都难成这样儿了,他穆骏呢?死到哪里去了?是个爷们儿也不能这么当缩头王八吧?我都瞧不起他。”   吴祈宁微微偏过头,玩味地看着白少爷。   白少爷就势把凳子往吴祈宁跟前拉了拉,显出一副朋友之间的推心置腹:“听说他在外面儿陪着的又是一小娘们儿?他有完没完?哎,他有完没完?啊?一个盛欣勾勾搭搭的不算,这外面儿又弄出来一个。哎,我跟你说,小宁,这爷们儿在外,就没有干净的。不信你问宝姐。你说图什么啊?这一件件的你糟心不糟心?我就问你糟心不糟心?”   吴祈宁简直从善如流:“那我糟心又得怎么办呢?”   白少爷就等这一句一样地一拍大腿:“给他卖喽啊!变现啊!咱拿着钱!这年头儿你甭信什么山盟海誓。只有真金白银才是真的。爷们儿会背叛你,儿子能不孝顺,可是钱啊!你的钱永远会照顾你,什么都是假的,钱才是真的,我的妹子啊。”   吴祈宁心里暗暗地感叹了一句:要说白少爷绝对是个敬业的人。想必这番劝人方儿他自己也排练了多时。说到这儿自己都入戏了,高大上的白少爷居然跟劝寡妇改嫁的街坊二大妈一样拍起了自己的肩膀头儿。   吴祈宁几乎笑出来:“对,对对。你说的对。可是有一点儿您别忘了。这是穆骏的公司。卖了,钱也是穆骏的。婚姻法不平分婚前财产,这么大的公司变现了,跟我有一毛钱的关系吗?我就这么干着,还落下个执行总经理拿年薪当大白领儿呢。”   白少爷“啧啧”有声:“你是执行总经理吧?穆骏临走的时候也托付你全权了吧?只要你答应卖。区里还能让你吃亏吗?”这表情活脱是:只要你投降皇军,那好处是大大的啊……   吴祈宁总是不信:“你们有这闲钱给我?”   白少爷后退三分,简直痛心疾首了:“你怎么就不开窍呢?左右卖地的钱从咱们的手里过,留多少,怎么操作,那不都是好商量吗?”   吴祈宁就要乐出来:“用穆骏的钱买我的路儿,你们可真是好算盘。羊毛出在羊身上。我国有人才啊。”   白少爷一脸看不上地瞅着吴祈宁:“这区里大堂不长黍米,二堂不长稻子。现在你们工业企业不长进,营改增,税负又是中央政府拿大头儿。你让他去偷去抢?放水印票子,印钞造币总公司又不归地方政府。可不是现有财富,改变分配方式而已么。那每一次区里资源配置的变动都是一次财富洗牌的机会。我可跟你说,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个店儿了。再说了,穆骏一个病秧子有什么好的?你还真要跟了他守寡啊?只要您手里有了银子,什么样的小鲜肉姑奶奶您吃不起啊?非得吊死在这棵歪脖树上?当王妃哪有当女王来劲啊?这道理还用我说?”   吴祈宁轻轻地抿住了嘴角儿,半天,她捋了捋头发:“这也太缺德了,不成了坐地分赃,瓜分人家家产了么?我心里可过不去。”   白少爷往椅子背儿上一靠:“看见刘熙的例子了吗?这敬酒不吃,你还要吃罚酒啊?不是我说,人心似铁,官法如炉,你个姑娘家扛得起这样儿的事儿么?别看您岁数不大就掌舵一个买卖,那也不过是时也运也,你还真当你有多大本事是江竹筠能扛过渣滓洞了?”   虽然早有准备,但是真实听见这个答案,吴祈宁还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觉得透骨的心寒。   对!白少爷说得对!法律不离政策。建国以来宪法都修了好几版了。她能指望谁给这个左支右绌的中型企业出头呢?   吴祈宁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她这回是碰上碴子了。   不是性骚扰的刘杨;不是想起一出是一出的美国海关;甚至不是喊打喊杀的越南人。   凭她怎么智计百出,这肉……终究还是在砧上了。   这必然是城下之盟,且毫无回旋余地。   沉了一会儿,吴祈宁开了口:“白瑞明,咱们认识多久了?”   白少爷一愣:“总有四五年了吧……”   吴祈宁点了点头,有点儿艰涩地张口:“嗯。五年是差不多了。我还记得,刚认识你那天,你跟我说不坚守实体经济,就不算产业爱国……我……一直……一直以为……你怎么说都得算一个理想主义的工业党……”   屋子里沉默了好一会儿。   “咣当”一声,白少爷毫无预兆地推桌而起,扭头就走。这一声儿猛不丁地太响,吓了吴祈宁一个哆嗦。她想抽自己个嘴巴子:我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捅人家肺管子不是么?   难为白少爷走到门口的时候还是停了停,他沉沉地说:“小宁,传说里每一个屠龙的少年坐在在龙尸宝藏上都会长出来犄角来的。每一个都会……毫无例外。我不觉得丢人。所以别指望了,没人能救你。”   吴祈宁愣了愣,她忽然对着白少爷的背影大声问:“你说男人都靠不住不是当真的吧?”   白少爷明显愣了一下儿,有点儿莫名其妙地回头看着吴祈宁。   吴祈宁盯着他:“所以你对文蔚是当真的吗?你的意思是,她应该信钱而不该信你,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白少爷难得地语塞,他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扬起眉头,说:“长远来讲,信人不如信己,吴总,你说对吗?”   吴祈宁苦笑一声坐在了椅子上,点了点头:“对。对极了。”   目送着白少爷开车离开,吴祈宁有点儿疲惫地瘫在椅子上一分钟,然后她很酷地咳嗽了一下儿,对着墙角儿开口:“你还不滚去车间给我盯着进度吗?戏还没看够?”   李文蔚有点儿臊眉耷眼地从佛堂里慢慢踱了出来。   吴祈宁喝了口水,没好气儿地问她:“失望吗?”   李文蔚摇了摇头:“他说得对!姐们儿也算看淡生死的人了,这年头儿活着不易,老把后半辈子指望在别人身上,本来就是件不靠谱儿的事儿。”说到这儿,她挺帅地啐了一口:“妈的,求人不如求己!”   吴祈宁大力点头:“说得对!贤伉俪太治愈了!”   李文蔚有些许地腼腆,刚要说话。   吴祈宁大马金刀地指着门口:“给本宫滚!”   李文蔚走到门口回了个头儿,忽然想起来了:“那你呢?你也不指着我师哥了?”   回答她的是一支签字径直朝她的鼻尖飞了过来。   大敌当前,吴祈宁已经完全没工夫伤春悲秋了。信爷们儿这事儿就让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   白少爷走后,吴祈宁就秉了交代后事的心开始把现状从头到尾捋了一遍:詹爷爷的订单已经进入了最后攻坚阶段。自己手里的银子左支右绌也就刚刚够支付增值税,员工基本工资,祖宗们的五险一金和水电费。   最近虽然经济形势欠佳,但是烂船还有三斤钉子,最近业务部唯一的帅哥渐渐上了轨道,单子零七八碎儿接了不少。搁平常,吴祈宁得喜笑颜开,这是后续有望,现在她只有发愁,厂都要没了怎么交工?   吴祈宁已经完全丢弃了保住这个灵周滨海工厂的幻想。她深知,胳膊从来是拧不过大腿的。民企的努力是拗不过人家一张嘴的。   今天跟白少爷谈的不算好,事实证明煽情牌打不出去。那么一计不成,她得再生二计。她想干的就是,把事情拖到詹爷爷的单子交付之后。   拿了货款,收拾东西走人。   讲理的说,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况且这也就是个有日子的事儿了。处置犯人还讲究秋后执行,斩立决也得等午时三刻。估计这个要求还是能和白少爷他们商量下来的。谁也别把谁逼到墙犄角。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至于与此同时,她得一颗红心,两手准备。吴祈宁预备把刘熙打发出去看看远处的开发区招商环境,一方面儿认真地发点儿试订单给马飞燕的工厂,看看能不能暂时指着她干个OEM。备不住能扶起来个阿斗呢也不好说。   一个电话叫来财务总监,两个女人闭门密议了大半天。这是刺刀见红,勒紧腰带,争取把账上的每一分钱都花在不得不花的地方儿。   实在是狼多肉少,俩人台灯底下,暗搓搓地几番龇牙咧嘴,才把事情定了下来。   因为让吴祈宁强压着,要缓发办公室干部的工资,林月娥脑门儿黑绿黑绿的关门出去,罡风凛然看着跟奥斯维辛集中营的杠房有一比。   吴祈宁知道,自己手底下签字笔每勾掉的一笔支出,都是手底下办事儿人员的一脑门子官司。   这年头没有哪个工种好干,欠账也是需要心理素质的。哪怕就林月娥的嘴说出去,咱欠薪,这老实人都有山大的压力。你寻思混蛋是人就能当呢?   收拾停当之后,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吴祈宁的手机乍然大响。   吴祈宁掏出来电话一看:盛年。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吴祈宁有一瞬间都忘了,这位爷找她干嘛?他们俩又不离婚。盛年这会儿不是应该济着离婚的事儿愁吗?   茫茫然接起来电话,对方果然是一顿咆哮。音量之大,把吴祈宁冷不丁吓得一哆嗦,倒了俩手,才没把IPHONE扔出去。   论里说,盛年可以跟她翻车的事儿太多了,所以吴祈宁一时居然没反应过来是因为自己哪一桩行为不检逆了盛大人的龙鳞。   她下意识地想解释,心里组织的语言基本分两大走向:第一方面,不是我挑唆刘熙跟你离婚的。圆明园不是我烧的。第二方面,宝姐想要嫁你也不是我给出的主意。北约出兵不是我挑的。   刚想张嘴,隐隐又觉得这两方面理由太过跳跃,她着实难以决断盛大人心里是向着正妻,还是帮着长妾?太不知道应该从哪边儿下嘴了,蒙行市啊……   正犹豫着,盛年那排山倒海的怒斥又源源不断地通过电波灌了过来。有道是虱子多不咬,债多了不愁。左右吴祈宁从有职业生涯起,就让盛年数落贬损,心里素质很是过硬,她拿着电话有一瞬间竟然有几分想挑着盛年漂亮的下巴狞笑出声:你叫吧,你就是叫破了喉咙也解决不了问题。   天知道她当时是使劲儿捂住了自己的嘴,才悬崖勒马没有说出来把盛年气死。   当然,这个举止,在刚刚进门的盛欣看来,就是吴祈宁给盛年欺负到紧紧捂着嘴,才不会哭出来。   如此凄苦,我见犹怜。   挥手轰出去盛欣,吴祈宁定了定神,才听明白盛大人是为了哪一段大动肝火:“吴祈宁!本事啊你!串通了韩毅抄我后路!我的货款你也敢截!我的兄弟你也敢贿赂!”   吴祈宁好悬没从椅子上出溜下去。   敢情是为了银子!   果然,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哎……这世道把人挤兑的啊,离婚都不叫事儿了。   吴祈宁很淡定地把手机放在了桌面儿上,双手托腮,眨巴着一双眼睛瞅着尤自狺狺的电话,心中平静无波,嘴里居然哼了个小调儿:“若问那王八他犯了什么罪啊,都只为他长得帅脖子底下都是腿……”   电话那边儿骤然收声,良久,一声超越电波出离愤怒的吼叫从电话里直冲了出来:“吴祈宁,你他妈的敢再唱一遍试试!”   施施然按了关机键,吴祈宁学着李文蔚的样子插兜儿站起来,倚着桌子想:如果盛年拍一出戏叫《饺子》,他一定会给自己个机会,演馅儿。   后半夜儿的厨房,舌尖儿上的新娘。   如此说来自己当初做炸酱面认识穆骏就不是什么好兆。   她很认真地打开抽屉,拿出来一叠转账资料摸了摸,然后更加认真地把它们锁进了抽屉的最深处。   吴祈宁握紧了钥匙,很孩子气地想:盛年不定多后悔当初招自己进公司呢,估摸肠子都悔成卤煮了……   呵呵……   呵呵呵……   哎……    第98章 暗战   卤煮盛年此刻正捂着脑门子坐在唐叔跟前,一脸丧彪。   他从来没这么精疲力尽过,当年接手灵周科技的时候都没有。那个时候他身边儿的人都支持他:他爸,穆骏,灵周科技的老员工,都跟他有功一样支着他。现在可好,刘熙,韩毅,穆骏,灵周科技滨海工厂……   最磁的哥们儿背后捅刀,多年带着的弟弟见色忘义,甚至他的铁粉儿老婆居然也把离婚协议书摔他脑门子上……   一个小时前盛年呆若木鸡地坐在租来的车里,举目无亲,四顾彷徨……   擦一把脸,他想:我他妈这是错在哪儿了?   因为不知道怎么跟老爹解释也怕吓着他老人家,所以盛年也没回家。   思来想去,他把车停到了唐叔在滨海的别墅门口。晃晃脑袋,盛年苦笑,一年前打死他都不能相信,偌大滨海,他形单影只,唐叔居然成了他娘家人。   按门铃的时候,盛年的腿就跟灌了铅一样沉,他心灰意冷,满眼颓唐。   开门的唐叔气色很不好。抬眼看了看盛年,仿佛是有几分强打精神。   让到客厅里,两个人默默地对坐了一会儿,有一瞬间,盛年甚至觉得,这怎么有几分流泪眼对流泪眼,断肠人看断肠人的气氛?   他刚想说什么。   唐叔那老东西忽然又大变活脸,笑容可掬了起来:“盛总,看着有点儿不提气啊。怎么着?吃瘪了吧?为难了吧?我说什么来着?人家武则天能饶了您长孙无忌?唉,不是我说,要不是我……”   盛年没好气儿地打断了他:“得得得,您怎么这么嘴碎啊?要是听唠叨我就回家听我亲爸爸去了。还轮的上你?”   唐叔喝一口茶,慢条斯理,一脸的年高德劭:“好,算我白说,那你来找我干嘛?看着不像报喜的啊。说吧,年轻人,我听你倾诉。”起身给盛年倒了一杯拉菲,特欠地问:“我有酒,你有故事吗?”   盛年心头火起,都要啐他:有你妹的故事!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看我笑话儿?   忽然抬头,他看见客厅橘黄的灯光地下,唐叔两鬓的头发,这些日子都白了。这才几个月不见啊?唐叔怎么糟心成这样儿?   心思转了转,忽而对这个老头儿也升起了几分同情之理解。   盛年接过了酒,狠狠地抿了一口。   夜晚,柔和的灯光,舒适的沙发,适宜的温度。   盛年只觉得无边疲敝,累得他什么脾气都提不起来了,他双手捂脸,沉沉地叹了口气:“你说她是真有本事!收服了小骏也就算了,怎么盛欣也那么听她的?我……我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小熙、韩毅……现在也跟着她造反……吴祈宁何德何能啊?长得也不俊啊。把我的人怎么都算计过去了……狐狸精转世还不迷女的呢,我也没看出来她倾国倾城男女通吃啊……我人缘儿就这么次……怎么一个个都向着她……”   唐叔叹了口气,慢条斯理地给盛年续了一杯酒:“我说你怎么什么都抱怨啊?人家小吴跟穆总么,那不外乎掩袖工谗,狐媚惑主。小姑娘儿的本宫戏,千古流传的套路。您一大老爷们儿怎么掺和的进去?分桃断袖倒是能从根儿上把女祸掐了,不过不是我老人家看不起你,您也豁不出去自己啊,再说人家穆总也不好这一道口儿。”   盛年端着红酒杯,冷冷地瞧着唐叔,那意思:再说我泼你……   唐叔也知道自己话头太损,赶紧往回找补:“我说盛总,你妹子是怎么投敌叛国的我不知道,你老婆怎么起义的你还真有脸揣着明白装糊涂赖上人家吴祈宁了?那宝姑娘都打上门了。你让刘熙一个要脸要面儿的官宦小姐怎么办?那下台的是她的爹,又不是她的脸。您横不能真以为自己颜值在线就俾睨众生了?没道理啊。反过来想,你对那些吃咱喝咱上赶着的小美女心里是看得上的?”   盛年一杯酒几乎真泼唐叔脸上:“那些小姑娘比得了我吗?”   唐叔一脸诚恳:“是是是,比不了比不了。您是色艺双绝的高长恭。可是又怎么样呢?国事还真能是你的家事么?何况您还不姓穆呢……”   盛年一口闷了这杯酒,脸颊眼圈儿都红了:“说来说去都怪我了?”   唐叔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兰陵王顷刻变了枣庄王,心里只剩下三分冷笑,顿一顿,他很慎重地问:“那咱们的事儿,您横是办得差不多了?”   盛年迟疑了一下儿:“我按照你的意思,老挝工厂也注册也立项了,地皮也买了,厂房也定了。可是我真不明白,你这么大手笔的资金外流是为了什么?那新开张的老挝工厂不过十几个人,七八条枪,哪儿用的了这么多钱?你现在海外收入都回老挝工厂账号,人民币最近可是贬的趋势,再加上利息,损失多大啊。”说着从随身的公文包里递给了唐叔一沓子文件,说起来公事,盛年心情略微平复了一点儿,他不掩艳羡地啧了一声:“这就传儿子了?唐尧才多大?你也放心。”   唐叔把文件拿到手里,仔细看了看,苦笑一声儿:“我这不是狡兔三窟么,分散风险么,鸡蛋不能搁在一个篮子里么?”   盛年哼一声:“人老奸,马老滑。”他忽然顿了顿:“情景十分不好么?”   唐叔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总需未雨绸缪啊。”   盛年皱着眉头:“他们总不见得真的卸磨杀驴吧?再说磨还没卸呢。”   唐叔默默地回身拿出来一张支票,递给盛年:“怎么着也先把你老丈人的围解了吧。算我借给你的。我知道你跟吴祈宁死磕,归根到底是因为钱不够闹的。”   盛年看着支票上的数儿,发了一会儿呆,他肃然问:“这回让我做什么呢??”   唐叔想了想:“要是我说让你做兴唐科技老挝的CEO,你有兴趣吗?”   盛年酒后头晕,揉着脑门子半晌没有说话。   唐叔有点儿没落地跟了一句:“甭琢磨那些脏心烂肺的了。我是诚心跟你卖好儿没错儿。我知道,您心眼子虽然多,但是骨子里还算个仁义的。挺想托付你像保着穆骏那样儿也保我们唐尧几年……”   盛年有点儿毛骨悚然地看着唐叔满脸狐疑:“你真不去?真的一下子都给唐尧?”   唐叔不掩疲惫地斜睨着他:“你说呢?”   盛年有点儿不能接受:“为什么啊?”   唐叔长叹一声:“出来混,沾的光,早晚是要还的……”   两个人相对无言了好一会儿,唐叔拍了拍盛年的肩膀儿:“去客房睡一宿吧,明天飞回老挝去,越南也行。把该看住的看住。什么日子口儿了,别没事儿跟弟媳妇儿玩儿命!你得知道个轻重了。现在大敌当前的是詹爷爷那老不死的单子,做完了提现,名利双收。这才是大事儿,不可耽误。”   盛年一弹手里的支票,抿了抿嘴。   两天之后,吴祈宁收到了黄凤哆里哆嗦地一个电话:“盛总回来了。”   吴祈宁眼睛都直了:“这么轻易放过我?”   黄凤牙咬着舌头,满满地英勇就义腔调:“盛总就在我身边,让我告诉你,看看EMAIL,然后乖乖地把韩毅的货款给他打回来。”   吴祈宁后背一阵发冷,她回身点开了笔记本,嗯,超大附件的PDF文档从盛年的邮箱冲了进来。   吴祈宁稳了稳心神,双击打开:是几张增值税发票的影印件。   日期不远,事由模糊。   吴祈宁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完全不得要领,打印出来仔细看,才隐约有点儿印象,这是他们按点数从滤棉厂拿来预售票。   账实不符么。   严格来说是个问题。日期正好是穆骏住院那一段,她和盛年交接的日子。   手机再响,过来了一条短信,是盛年发的,言简意赅:给你转到国税怎么样?   吴祈宁只觉得血往上撞,顷刻气地脸色胀紫,手都有点儿微微发抖。虽然知道盛年不能这么轻易拉到,但是真没想到这王八蛋这么下作!   过了好一会儿,吴祈宁深深地吸了口气,慢慢地坐回到了椅子里,她想了半天,回了一句话:那可是你操持的。   盛年回复地极快,语调甚至有点儿俏皮:准确的说是我们交接期间哦。   吴祈宁顷刻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这混蛋说得对。何况国税是不会听她解释的,苍蝇不叮无缝蛋,好容易让他们抓到把柄,不狠狠敲一笔罚一笔,肯定是过不去的。可是她现在哪儿有这笔闲钱啊……   “叮咚”一声,手机再响,还是盛年:反正这笔钱你拿不到,不是给我,就是国税。你自己想吧。   吴祈宁左思右想,回了一行字:你敢。耽误了詹爷爷的订单。大家一起完蛋。   良久,盛年回了三个字:你试试。   把手里的手机把玩再三,吴祈宁终于还是站了起来,她先是锁好了门,然后伸手把抽屉最深处的一沓子从来没见过光的资料抽了出来,摊在阳光耀眼地桌上,挨张地复印。   白花花的打印纸,太阳底下刀子一样地刺痛她的眼睛。一叠一叠,一张一张,都是这些年吴祈宁他们那帮业务员提请的,有盛年亲笔签字的订单回扣报销凭证。   吴祈宁一边拍照,她手指头一边簌簌地抖,这一笔笔的业务,都曾经都是她的骄傲,盛年的赞许,公司的业绩,她的提成。   当初神使鬼差地留了一个备份,如今居然用上了!   从来没感激自己的居安思危,看着这一张张的签纸,吴祈宁的喉头都有了几分血腥气:把柄是吧?谁没有?偷税和行贿,盛总你说哪个麻烦多?要死一起死!谁也不是好欺负的!   有心通过EMAIL给盛年发过去这些东西,吴祈宁忽然心生恻隐,和那几张只会罚款添人恶心的增票不一样,这可是实打实能把人送进去的东西,走EMAIL不太稳妥。   她沉吟了一下儿,把复印件包得密密匝匝地,叫来了UPS,硕大的信封上,吴祈宁浓墨加粗地写了一笔:盛年亲启。   把信封交给UPS的时候,吴祈宁忽然觉得挺难过,她依稀还记得那年,盛年手把手地教给她怎么当个业务员……   在某个异国他乡,烟雨朦胧的晚上,他对她说:你不负我,我也不负你……   不知道怎么的,吴祈宁的眼圈儿就红了。   进门儿找吴祈宁签字的盛欣看见这一幕心有所动,有口无心地问了吴祈宁一句:“你说,要是咱俩易地而处,现在我替穆骏哥管着这个厂,盛年哥也是这么对我的吗?”   吴祈宁回头儿看了看盛欣,特真诚地说:“要不咱两换吧。”   盛欣咳嗽一声,扭头走了。   刘熙看着前小姑子窈窕地背影,满腔幽怨地叹了口气:“成熟的标志啊,就是透过颜值的报表,看明白爷们儿内在的估值。”   吴祈宁很真心地叹息:“这可是个手艺啊。”   俩人正说着,忽然吴祈宁的电话响了,拿起来一看,是一个超级陈旧的僵尸号码又复活了:刘杨。   吴祈宁把电话拿给刘熙看了看,俩人对视了一眼,几乎是异口同声:“夜猫子进宅!”   好久没听见刘杨的声音了,吴祈宁都有点儿穿越感。觉得遇到他是上辈子的事儿了,上次听说刘杨出现,恍惚是参与了马飞燕新工厂的生意。吴祈宁当时就奇怪:留这个人有什么用啊?他在滨海业内欠了一屁股两肋帐跑路,虽然他注册的公司已经清算倒闭,不会有人再追究债务,可是这人行内的声誉早臭了大街了,也不知道马飞燕怎么想的,还不尽快和他切割,留着过年?   刘熙在吴祈宁没拿听筒的另外一个耳边儿嘀咕了一句:“听说马飞燕是对他旧情未了。”   吴祈宁长叹一声,心里说:这女的什么时候能不为情所困了,估计也就彻底出息了。   刘杨是浑然不觉吴祈宁对他的想法儿,那边还有几分大言不惭:“哟,小吴,老也没联系了。你可出息了,混的不错啊。”   吴祈宁皱了皱眉,不温不火地说:“您夸奖。哪儿的话。”   刘杨倒是越发地油腔滑调,自诩风流倜傥了:“怎么着?见见?”   吴祈宁温婉客气地笑一笑:“哎哟,不巧了,我出差,不在滨海。您找我……着急吗?”   刘杨显然不知就里:“着急啊。哎,小吴,吴总,刘哥干脆这么跟你说了吧。马飞燕那个新厂要黄了。单子不够多,现在可是人心惶惶的,好歹给点儿劲儿,她这艘船可就要沉。怎么着?小吴儿,咱俩可是有交情,我把她的工人都拉回来给你,她就彻底完了。到时候我想回来跟你干没问题吧?也不要大的。你给我一个外派的岗位就行。听说黄凤在越南可是混得不错。”   吴祈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人性……也是没谁了……可这刘杨也混蛋,自古带枪投诚的计策没有使两回的。   他这话都说出来了,又有哪个老板敢雇他个三姓家奴啊。   吴祈宁想了想,说:“哎,谢谢您的好意。您也在灵周科技滨海工厂呆过,也知道我们就这么大浓水儿。这边儿暂时也要不了那么多工人。您带给我也没用。至于海外岗么……你知道那个是归盛总管的,盛总电话没变,你们也老交情了,要不然你直接去问问他?”   刘杨立刻翻了脸,冷哼一声:“叫你一声吴总是给你脸了。我早知道你这小丫头片子是一肚子坏水,这么多年果然还是没长良心。哼!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咱们走着瞧。你可想好了这辈子别落在我手里。”   吴祈宁冷笑一声:“对,就是我心眼儿不好,高攀不上和您落交情。咱以后少联系也免得我惹您生气。”说着就把电话摁了。   刘熙在旁边儿支棱着耳朵听了个大概其,看吴祈宁撂下电话儿,她叹了口气:“历来痴心女子负心汉,果然没错。可怜马飞燕这是让人卖了还帮着数钱呢。上回跟他拆伙还不长记性。可是这刘杨也是,忒下作了。”   吴祈宁点了点头儿:“谁说不是呢。”   刘熙反过来倒有点儿高兴,“那马飞燕的厂子黄了,咱也去了个心病。可见万事儿别着急,谁知道老天爷替你除了哪个对头呢?”   吴祈宁想了想:“要说也是怪可怜的,一个女的在这么个制造业凋敝的日子口儿戳厂子,也难为她了。”   刘熙瞪大了眼:“你还真要拉她一把儿?”   吴祈宁说:“不是商量好了么?外放一部分业务。她的厂子咱俩也看了,硬件不错,能调教出来。哎,要不你就趁乱给她打个电话儿,约来谈谈业务?”   刘熙坐在那儿不乐意动,好半天苦笑一声:“您要是干了妇联主任啊,估计这一片儿的苦大仇深的妇女您都能管起来给养老送终。”   吴祈宁一拍刘熙肩膀儿:“快去快去。下班儿之前争取把这事儿定了。”   马飞燕听说吴祈宁要给她单子,忙不颠儿地过来了。   可跟吴祈宁上次看见她那傲不唧儿的身段不同,这次可是梳头抹脸,满身的职业装,一脸笑容可掬地看着吴祈宁,就是气色不好,眼泡儿还是肿肿的。上下打量打量她,不可否认这真是个有几分姿色的妇人。   吴祈宁心里叹了口气:能这样儿给我好脸儿,肯定是没订单熬的。你说你好端端拿一笔钱,干啥不好?非要来蹚浑水。现在有脑子的撤还来不及呢。   话是这么说,吴祈宁还是认真地跟马飞燕聊起公事来。   马飞燕坐在吴祈宁的对面儿,拿着茶杯转了几圈,再开口的语气很恳切:“恐怕刘杨也跟你打招呼了吧?都是行里人,我也不怕你笑话,我是后悔开了这么个厂子跟你和刘杨置气。你也就罢了,我开始是不服怎么你就这么好命跟了在野的总裁混的风生水起。我现在就恨刘杨那个王八蛋,说好了带着业务关系来帮我,看着我这边儿新厂开张,几个月买卖不好,他自己先撒丫子走人了。还逢人就说,我支持不下去了,你说……你说这还是人吗……”   吴祈宁慢慢地叹了口气,给她加了点儿水:“您要是羡慕我,也算是错了主意。刘熙姐姐前两天的事儿你也知道了吧?你管我们这叫风生水起啊?”   马飞燕叹口气:“世道不好,反正是各有各的难处。那……你是真乐意给我订单?”   吴祈宁说:“咱都是成年人了,纠结以前的事儿没意思。我把我这儿的需求给你看看,咱可说好了,我不能现付,你仔细想明白了,再决定是不是接这个手。”   马飞燕捋了捋头发:“你还真敞亮,什么丑话都给我放在前面了。”   吴祈宁苦笑:“咱这就是穷帮穷,谁也别瞒着谁。”   结果俩人坐在办公室里商量了一下午,马飞燕接了吴祈宁一部分的订单。   吴祈宁和马飞燕说地挺清楚:“我这是美国出口单,质量要求比较严,你有任何问题随时和我联络。注意进度,不能延误。付款问题,我给你看我跟美国客户的合同了。他的钱到位了,我立刻转给你。预付款你就别想了,你接得住吗?有没有压力?”   马飞燕抖擞了点儿精神:“压力是有,但是我扛得住,这也类似于交单三十天付款了。我不瞒你,我现在的问题是工厂待单,人心不稳,就要散摊子。有事儿给他们忙活着也就压住了。”   吴祈宁点点头:“那咱们就签合同,我们正式发订单给你。”   说着俩人也就起了身,要送客告辞的意思了。   走到门边儿,吴祈宁想了想,还是说:“刘杨的确是给我电话了。想拿着你手底下的员工跟我这儿换一个外派的实缺。让我给回了。这人心眼儿不好,你可得提防着点儿。”   马飞燕深吸了一口气,眼圈儿又红了。   吴祈宁抿了抿嘴角,颇有几分推心置腹:“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了。这路晦气人早断了早干净。为了他难过不值当的,现在制造业不好干,咱精神儿都得用刀刃儿上。你顶住了劲儿,咱以后合作是长的。”   人这个动物,说敏感也敏感。   别管前尘过往如何,那一瞬间的真诚,是彼此能够互相感受到的。   马飞燕一时有点儿哽咽,她一把抓住了吴祈宁的手:“说真的,我是真没想到,你还能对我伸把手,你还能这么劝我。小吴,以前是我错看了你!我对不住你。”   吴祈宁拍了拍她的手:“别这么说。咱们以后是互相扶持帮衬。”   马飞燕擦了把眼泪儿,扭头走了。   送走了客,也差不多下班儿了。李文蔚晃里晃荡地过来,特没正形儿地瘫在吴祈宁的沙发上,拿鼻子哼哼着:“行啊,吴总,这都收编了。哎,你是不是谁都能敛着啊?对了,咱厂门口还有一开馄饨摊儿的寡妇,你也管了算了!”   吴祈宁一脚踢过去:“滚!” 第99章 文定   说起来门口儿的寡妇,吴祈宁下班儿认真地看了看工厂门口的小买卖儿。几个小卖部,几个小饭馆儿,还有一个洗浴一个K歌房。零零星星地支棱在工业区的中心,完全是靠着这几个工厂过日子的。   果然有个小吃点儿开在他们灵周科技大门对过儿,也活得理直气壮,这年头儿挣钱不容易,果然是一个勤快的妇道人家在前后忙活着,平心而论,这也就是挣个辛苦钱儿。指着它发财是想瞎了心了,过日子还凑合。那个女人面目浮肿而疲惫,她时不时捋一捋额头的碎发,殷勤地笑着招呼客人。   吴祈宁下意识地学着她的样子捋了捋头发,她忽然觉得,自己和这个寡妇没什么区别,千辛万苦地支撑着一个摊子,所差地大概就是门脸儿的大小。   其实灵舟科技干得不好,还不如人家饭馆儿呢,她有多少应付账款,应付工资啊,人家饭馆儿姐姐至多了说也就是该了点儿菜钱。   王熙凤说的好:大有大的难处。   不期然,吴祈宁想起来自己家前门儿改的冰淇淋店,她有点儿走神,睁着眼睛好像就能看见它外墙上闪烁的蓝色霓虹灯光,红色的外墙,打开门会有一个系着围裙的温润男子,在那里打扫,也许他下一秒就会抬起头,笑容可掬地给自己打一只甜腻腻的冰淇淋。   嘴角忽然闪出来她自己都意料之外的微笑,吴祈宁叹了口气:她觉得自己认识穆骏仿佛都是上辈子的事儿了,像个小姑娘那样喜爱与思念自己的未婚夫,好像也是很久以前,她太忙了,忙到想不起来自己心爱的人。   吴祈宁一瞬间觉得自己已经很老了,老到了刀枪不入,老到了心底荒凉。   再看一眼那个忙碌到泡肿的妇人,吴祈宁忽然有了一点点慌张的感觉,她急忙忙地坐到了车上,照了照镜子,微微地舒一口气:还好还好,依旧是绿鬓红颜,眼如秋水。   但是心情莫名地就坏了起来。   晚上回家,吃了丹朱做的现成儿饭,看过刘熙刷碗收拾东西,喝着盛欣端过来的茉莉花茶,听着浴室里李文蔚哗哗地在洗澡。   仿佛是岁月静好,丹朱怯生生地告诉吴祈宁:下午一个老阿姨来过,说是你妈妈……   吴祈宁一愣。   丹朱继续说:“阿姨鼻子里哼出来的气都是冷的,说这里……这里简直成了集体宿舍……然后很生气的样子走了……姐姐……我……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吴祈宁苦笑了一下儿:“不干你的事儿。”   左思右想一番,硬着头皮给老娘打了一电话请安。不出所料,母亲大人的唠叨如排山倒海而来:“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人家干买卖,嫁老板,都是给丈母娘买房子买车,你可好,把自己家都豁出去了。我说小宁啊,你可别喝了那穆骏的迷魂汤,你倒是用用脑子想一想,你跟着他是享了什么福啊?别看这人人模狗样的,可是真正给了你什么实打实的好处?他现在人在哪里?身边儿干不干净?嗯?你别说你知道,远隔千里,你知道什么啊?妈妈是过来人,你可得自己多长个心眼儿。现在什么最值钱?房子啊。别人家房子租都来不及,你可好,招进来这么多白住的,我可跟你说自古都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你把他们叫进来容易轰出去难。现在可是有风声,咱们这一片儿小区要改造,改造你懂的吧?在房子里的租客都有可能分一杯羹的。可别到时候你想让人家走,人家赖在你家,派出所可都是管不了的!你想想清楚!”   吴祈宁还能说什么?嗯嗯啊啊地应付着,赌咒发誓说不过都是借住的朋友,穆骏出差,那么大的房子,有两个人陪着自己也是壮壮胆么。最后不得已打出了撒娇的牌:“拆迁的风声都多少年了,只听楼梯响,不见人下来,您也真往心里去。您现在夕阳红,晚景甜,跟白叔叔朋友圈天天虐着狗,我一个人在家,守着这么大屋子也是害怕么。那要么您回来住,陪着我看家?”   吴祈宁的妈在电话那端沉默了半晌,终于叹了口气:“你知道我回不来,所以将我的军,是不是?你现在长大了,跟亲妈也斗心眼儿了。哎……算了吧……我也管不了你……这房子反正已经过户到你名下了……以后怎么办都在你。我也算对得起你爸爸了。你啊……好自为之吧……”   妈妈这话说的很凄凉,吴祈宁反而有点儿张口结舌了,人永远没法儿对抗一个一心一意向着自己的人。   谁都知道好歹,可是人长大了,总归会有很多很多的身不由己。   临了,金姨说:“别的妈妈也不嘱咐你了,工作,婚姻都是次要的,你那例假现在调的怎么样了?四物汤是不是还按时喝?我前两天看文蔚发的朋友圈儿了,你们的工作现场,我怎么觉得你脸色这么锈啊?是不是不舒服?”   吴祈宁摇拉摇头:“妈,并没有。四物汤我一直喝。好多了。您放心。”   金姨说:“你白叔叔给你找了个中医,该看就看,女孩子,这是大事儿。”   吴祈宁满口应允,撂电话之前,金姨问了一句:“穆骏呢?还没回来?也没和你联系?”   吴祈宁勉强笑一笑:“他说是初冬。”   金姨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放下电话,吴祈宁抬头一看,真好,身边儿围了一圈儿人。   吴家电话质量忒好,金姨的嗓门儿也亮,这娘儿俩的说话儿一屋子人都听了个大概其。   刘熙说:“你这儿还真要拆迁啊?小宁你放心,我们都不会讹你的,该走肯定走。盛年给我发短信说这两天会给我汇一笔钱。我们家的房子就算保住了,到时候,我们娘儿俩就搬回去。不给你添乱。”回头看了盛欣和丹朱一眼:“不行,这两个我也带走。你放心。”   丹朱有点儿撅嘴。   吴祈宁就笑,她捋一捋丹朱的头发:“不用,不用,跟你们一块儿我也惯了。要是哪天你们都走了,我可得闷死。”   李文蔚喜眉笑眼:“哟!小宁!眼瞅着就拆二代啦!真有福你!什么好事儿都让你赶上了!”   只有盛欣其实是个心细如发的姑娘:“宁姐姐?你四物汤可好久没喝了。我看着厨房里的药材都长毛了让丹朱扔了。你那例假是不正常,卫生巾用的比我们仨都多,这回完了没?十天了吧?我说你快去找个大夫看看吧,别不当回事儿。”   吴祈宁叹了口气:“把药扔了好啊,是给我去了病根儿了。可你看看咱们现在忙活的,哪儿有那个美国时间啊?等过两天,过两天出乐詹爷爷的货,我就去看病。\"   说到这儿,她们几个人居然聊了几句公事,都觉得大方向是看好的。现在钱虽紧,却也够。等詹爷爷的单子交了,就算万事大吉,此事虽险,可终究能顺下来了。   吴祈宁冷眼看着,盛欣和李文蔚一唱一搭,居然工作上也合了榫卯,很有些上轨道的意思。   看了看日子,吴祈宁忽然问了一句:“哎,盛欣,你今年不去援建的小学当义工了?”   盛欣捋了捋额头上的碎发:“让他们也学着自己忙活忙活吧,我最近在咱们厂也看明白了,少花钱多办事儿,不花钱办事儿。他们也不是全然没问题,都指着外面捐,也难长久。打量这钱是大风刮来的?咱们钱也不好挣啊。”   吴祈宁一笑,心说:阿弥陀佛。难为这位大小姐也柴米油盐当起家来了。   闲聊几句,大伙儿各自回了卧房。   李文蔚的电话响了,她笑嘻嘻地捧着电话机出去说话儿。   别人自然不好意思听。   吴祈宁闷闷地笑了下,回了卧房,换一身贴身的短衣短裤,小孩子一样缩在床角把玩着手机,一圈儿一圈儿地拿着它在手里转。   她没开灯,屋子里的光源就是手机屏幕,蓝莹莹地一块发光体握在手里,好像童话故事里公主才能有的了不得的宝贝,对着它许个愿,就会发生神奇的事情。   听着外面李文蔚的喁喁细语,吴祈宁觉得自己应该联系一下穆骏,于公于私。但是自从这次从越南见了韩毅回来,吴祈宁就有点儿逃着不想联系董事长。她迟迟不想摁下熟悉的快拨键。拖延症犯了一样,把手机拿在手里左右端详。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肚子里打腹稿,该怎么有力有礼有节地跟穆骏汇报情况。   她只是在拖着。   千头万绪,利害攸关,说真的她不知道怎么选。   只要她一天不点头许诺,她的人生就还有其他选项,至少走的不会这么辛苦。   忽然,手机里的SKYPE传来了特殊的提示音。   蓝莹莹的屏幕上,出现了两个规整的字:穆骏。   心口被砍了一下儿似的一哆嗦,吴祈宁下意识地把手机扔到了床上。   手机嗡嗡地在床上自己转着圈儿,好听的音乐声如流水,潺潺不绝。   任凭手机在柔软地大床上活泼地快转了一个圈儿,吴祈宁咬了咬牙接起来:“喂。”   SKYPE那边是穆骏挺高兴的声音和对话框里兴奋的脸:“小宁,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久不接电话?”   吴祈宁“嗯”了一声,慌乱给自己找借口:“刚刚在洗澡啊。”   穆骏快乐地笑了:“洗澡啊。女神永远不出错的借口。这么慌慌张张地,你不会是背着我干了什么坏事儿吧?”   吴祈宁的心真的跳了跳,她抿抿嘴唇:“真的……不是借口。你看我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呢。”   穆骏笑了起来:“诈你的。哎,我说吴总,我不给你打电话,你就忘了我啊?好歹联络联络么?就算是工作关系,你也别把我晾着啊。”   吴祈宁顾左右而言其他:“最近詹爷爷的活儿要出货了,你知道我忙成什么样了。”   穆骏依旧在笑:“谢天谢地。我问文蔚了,进度还好,各个工厂协调性也蛮不错的。我看按时交货没问题。说起来啊,小宁,这个事儿是辛苦你了。真的。”   吴祈宁笑一笑:“那不是应该的么。对了,今天怎么你有空打给我?我和你联络过。他们说你也忙。那个负压洁净室怎么样?你搞定了没有?我一直想和你联络,但是担心你在里面出不来。”   穆骏慢慢地说:“我昨天梦到你了。”声音有点儿涩。   吴祈宁“啊”了一声:“梦到我什么?”   穆骏沉吟了一下儿,好像决定了还是要实话实说:“梦到了你淹在水里,我怎么都够不到……我拼了命的喊你……你也不理我……白着一张脸,一动不动,死了一样……我一个激灵醒过来,到现在还觉得有点不踏实……小宁,你还好吧?没事吧?”   吴祈宁张了张嘴,事儿可是太多了……   先说哪一件啊?   夜奔越南?   跟盛年翻脸?   整个公司都要给拆成平地,我还没拿定主意是不是干脆反水拿了好处跟你翻车?   吴祈宁沉默了一下儿,她嗫喏:“穆骏哥……你……最近好不好?你几时回来啊……”   穆骏笑地很温柔,声音里满满都是憧憬,而且是一脸的神采飞扬:“初冬,感恩节前,我一定回来。带你去吃火鸡。我跟你说啊,我这边儿的分体自走人工环境处理器弄得差不多了,几个实验室也过关。如果能拿到这边行业标准的专利呢,我们可以以后在这儿成立个小型研发中心,这儿的几个研究室同事都很赞同我这个想法,可行性也有,市场也不错,还只是个创意阶段已经有研发中心要给我订单了。如果不是咱自己有钱做啊,这边儿投资都来和我联系了。哎,我跟你说,这一下子弄好了,就算两个工厂都给了盛年,我也能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你不是喜欢欧洲的风光么?等忙完了这一段儿,我就带你来,把滨海的破事儿交给盛年把关,你一个女孩儿家也不要那么辛苦了。到时候你就来休息一阵子,这儿的环境好空气好,你想继续念个什么书的话,我供着你。”   他说得太美,她都有点儿愣住了。   穆骏忽然腼腆:“昨天路过教堂,我还想,如果能在这儿结婚,就太美了。小宁,你愿不愿意?”   这事儿突如其来!   吴祈宁脸色,甚至是眼圈儿都微微有点儿潮红,她舔了舔嘴唇,颇有几分手足无措,她嗫嚅着:“我……”   穆骏三分赧然,旋即又开心起来:“我知道,求婚的事情还是当面来比较好。你别生气,别有负担。我就是试验成功,太高兴了!你别介意!可是我真的是就想跟你说说!我做成了!哎,我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突然觉得心头暖暖地,吴祈宁抱着电话,傻笑了一会儿,说:“好!”   穆骏还在喋喋不休:“总之我感恩节前一定回来!小宁!你好好等着我!哎……你说什么?你说好?”   沉默了一会儿,穆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有点儿小心翼翼地问:“那就算……你答应我的求婚了?”   吴祈宁捂住脸,羞涩地笑了笑,想一想,还是大方地点了点头。   穆骏激动地“哦也”了一声说:“小宁!你真好!我太高兴了!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嗯!我去买戒指!”手忙脚乱之余,他好像笨拙地打翻了视频摄像头。   吴祈宁“哎”了一声。   电话断了。   有心拨回去吧,又好像怪不好意思的。   满腔心事,可是说什么呢?   吴祈宁云里雾里地坐在床上,发呆了按天,还在傻笑。   她跪在床上,不由自主地拜了拜:阿弥陀佛。这人竟然是这么的有出息。老天爷也算疼我。爷们儿么,靠不靠是一回事儿,可是能靠,自然是最好的。   咱们中国人骨子里的想法么,女孩儿出嫁,还是叫做终生有靠的好。   放下了电话,吴祈宁全身脱力一样软绵绵地躺在了床上,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实在是太累了,她翻了两个身,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迷蒙之中,她隐约记得妈妈说过:这人活着,总得有个念想儿才好。   这种晕陶陶幸福感一直持续到次日上班儿。   坐定办公室还没有十五分钟,刘熙和财务主管一脸惊慌地来找吴祈宁:“吴总!税务局的来了!”   吴祈宁想起来盛年发给她的EMAIL,真没想到这个混蛋,这么阴毒下作的招数真使出来了。想到这儿,她不由得浑身都冷了,气得牙关都咬了起来。   站起来的时候,吴祈宁不由自主地晃了晃,她摁住了桌边儿,发着狠儿地想:我不能摔了!我不能摔了!我一定能支着,把这事儿了局!   盛年,有种你就放马过来! 第100章 隔世   有人在敲办公室大门,刘熙过去开开,是一脸白霜儿的财务总监程月娥,单看着就知道来者不善。   程月娥小心地关上门,微微地朝着吴祈宁和刘熙弯着腰,嘀咕:“我让出纳陪着呢。跑过来跟你说一声。吴总,来的可是税务稽查。咱没什么大错儿啊?不过吴总,这事儿你也明白,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退一万步,他们也得是贼不走空。”说着,程月娥比食指拇指相交,比划了一个搓钱的姿势:“不是我说,咱可得预备着点儿。点点儿油,看看他们说什么吧。”   吴祈宁想了想,拉开了抽屉,拿出来盛年发给她的一摞子复印件递给程月娥:“你看看吧,能不能是为了这个事儿。”   这事儿盛年的主意,程月娥是操盘手,略微翻一翻,就知道是哪一笔,她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哪儿来的?他们怎么能知道?”   吴祈宁抿了抿嘴角,声音冷地掉冰碴:“盛总。如果他们找咱们是这码事儿,就是盛年干的。”   程月娥就差气晕过去了:“王八蛋啊!这个贱人!虽然操作是我,可主意可是他出的!”说千道万,妇道人家总是胆子小,“吴总!要真是这事儿,您可不能不担着啊。”   吴祈宁苦笑一声:“姐姐,事到如今我倒是想溜肩膀儿,你说人家信吗?”   程月娥略微舒了口气。   吴祈宁念了句“阿弥陀佛”说:“但愿别是这码事儿。但是咱心里得有个谱儿。”   程月娥说:“万里有一,咱可怎么解释?这可是说不清的逃税啊。”   吴祈宁沉了沉:“踏实住了。总没有死罪吧?咱去听听他们怎么说。大不了往提货未付款上说呗。反正咱现在应付一大堆也是真的。他们就是要查仓库,我看一时半会儿咱们也点不清楚啊。”   程月娥和刘熙对视一眼:“只好如此了。”   会客室里端坐着几位穿藏蓝色制服的税务人员,一个个儿满面春风,笑里藏刀地坐在那里。   吴祈宁进门一愣,为首的那个略微发福的男子她还认识:大学里的师哥孙昊啊。   孙昊显然也认出了吴祈宁,喜眉笑眼地站了起来,要跟她握手:“哎哟,吴总。大忙人。这几次同学会都请不到你。你这是发达了,不认我们了啊。”一脸领导范儿,语气微微酸。   吴祈宁直觉不好,紧走两步,过来握住了孙昊的手:“师哥你说哪儿的话?你还不知道我?又没本事,又没眼界。这就是一点儿小买卖,我就扒拉不过来了。哪像你啊,这些年步步高升,多少事儿都摆布得妥妥当当的。我啊,就这么大出息。”   孙昊左右顾盼,因为站在窗边儿,所以顺便俯视了一下儿他们巨大的厂房和建筑,笑地可就有点儿渗人:“师妹啊,你也是太谦虚了吧?看看,看看,这站着的房子躺着的地。你现在少奶奶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啊。可不像我们这帮拿死工资的。哎,真想不到,同学当中就你混得好啊。”说着,可并没有放开吴祈宁的手。   吴祈宁莫名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也不知道怎么了,让孙昊握着手,就跟让蛇盯上的青蛙一样。按说公事公办,这个握手的时长可是有点儿超标,吴祈宁现在心虚,咬了咬牙还是强迫自己忍住了这道恶心:“师哥,你还不知道我?小丫头拿钥匙,当家不管事儿啊。合同上我就是个总经理而已。混的好什么啊?我们效益可不行,这不,好几个月没发工资了。”   孙昊一笑,放开了吴祈宁的手:“你啊,别跟我哭穷。你们家灵周科技也是咱们开发区有名的资深高科技企业了。最近工业企业利润率不高,这是实话。可你们家不一样啊。老买卖了,有根有底儿,这不,最近又接了美国的大单子,逆市上扬,风景你这边儿独好啊我的吴总。”   吴祈宁一时语塞,不知道对方来意如何,只好殷勤地一伸手:“站着干嘛啊?坐,几位坐啊。倒茶。上最好的铁观音啊。”   分宾主落了座,吴祈宁赔了一脸贱嗖儿的笑模样:“师哥,您这回来,是要……哎……你这人也是,有什么对不对的,你直接给我打电话呗,我们过去找你,省的你这么麻烦,大热天还跑一趟。”   孙昊挑着嘴角儿笑了笑,回过头看了看他带来的人:“不麻烦,不麻烦。你不知道,现在工业企业的税是不好要哦。我们这也是求爷爷,告奶奶,税收任务就是完不成啊。这不是么,这次来我们可是正经事儿,还是希望你多多配合啊。吴总,来,搬出来账,给我们过过目吧。”   程月娥瞥了吴祈宁一眼,吴祈宁也看了看程月娥,两人微微舒了一口气,还行,暂且没提那个事儿。吴祈宁揉了揉直跳的右眼,心说难道我冤枉了盛年?   回头看时,觉得刘熙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大美人盛欣最爱人前摆,碰上这路招待的事儿绝对不落人后,不用招呼自己就冲上来了。   吴祈宁绝不拦着,来的基本上是男士。知好色而慕少艾。来个美女打马虎眼,比干巴巴地聊公事儿效率高。   上了好茶,上了好烟,空调开到凉爽得宜的24度。同来的稽查员虽然也推辞说:“有纪律有规定,不能抽烟喝酒。”可是对着吴祈宁递过来的10支装的国宾盛世,也并没有推回去的意思。   孙昊说:“哎,我说师妹啊,知道你们买卖人有钱,可是有钱你可别带坏了他们。现在管的多严啊。”他手一划拉:“知道来这么多人为什么吗?就是为了防着你们企业拉拢腐蚀税务干部。我们得互相监督。”   吴祈宁人在矮檐下,不能不低头,嘴角含着笑:“那哪能腐蚀您呢?再说了,您是谁啊?共产党员,特殊材料制成的人,钢筋铁骨,我们就是想腐蚀也腐蚀不动啊。”   孙昊别有深意地看了吴祈宁一眼:“吴总,那行啦,忙你的去吧。我看这儿你也帮不上什么忙了。怎么说我们也是为人民服务的部门,也不能我们一来就耽误的你们没法赚大钱啊,是不是?哈哈哈……”   这一番不笑强咯吱人笑的说辞着实让人尴尬,也就是他身边儿的同行脸儿上下不去,礼貌性地赔笑若干声。   吴祈宁暗搓搓地磨了磨牙,揉了揉大腿上的鸡皮疙瘩,心说:也好。我也懒得陪着你在这儿犯贱。   她笑一笑,出去了。领走给了程月娥一个稳住的眼神儿。   程月娥也是久经考验,心领神会地看了吴祈宁一眼,然后回过头,一脸中年妇女特有地忠厚迟钝地看着孙昊,这等装疯卖傻,表情生动,拉出去演个《金瓶梅》里的吴月娘妥妥儿不错。   吴祈宁再客气两句,就关门出来了,揉一揉脑门子,回身儿嘱咐刘熙:“这也不早了,宝月楼,定包间吧。”   刘熙一路小跑地跟过来嘀咕:“今年这规矩是怎么给?”   吴祈宁一愣:“你也不是新来的了。老规矩呗。”   刘熙把吴祈宁拽到了一边儿:“祖宗,平常就来俩人。咱们规矩是一位一个整儿。现在来了四个?怎么办啊?是把去年的数儿均分了?还是……”   吴祈宁想了想,“不能均分,都来过,都知道行情。一看比去年少了一半儿,他不说人多,他肯定恨咱们吝啬。我看还是那个规矩吧,按人头给。你一会儿给的时候策略点儿。别让他们给咱退回来。”   刘熙点了点头儿:“有数儿,你放心吧。”说到这儿,刘熙骂了一句街:“来这么多人为了互相监督?哎哟喂,这还不如互相不监督呢。”   吴祈宁回手捂住了刘熙的嘴:“钱都花了,您就别惹事了。”   吴祈宁回首嘱咐了一下儿跟出来的盛欣大美女:“端茶倒水,你多盯着点儿,不为别的,别让林经理觉得自己孤军奋战,也不用说话,在一边儿听着就行。您就去那个不懂装懂的。有事儿来找我。我看这是个持久战的意思。你耐性点儿,应承着这帮爷。”   盛欣嘬着牙花子领命而去,一转脸儿又是笑靥如花的神态推门儿添茶,不得不说,盛家人腮帮子上是嘞着猴皮筋儿的,要哭要笑瞬间转化,且模样儿可人,宜嗔宜喜,天性解放之完全,很让吴祈宁自叹不如了一会儿。   回到自己办公室,吴祈宁果断地拿起来电话,她想也不想地拨给了穆骏。此刻,吴祈宁已经完全放弃和盛年沟通的希望。盛年的所作所为,可以说完全不顾大局,不把她当一个集团公司的同事看待了。   盛年可以胡来,吴祈宁并不认为自己会把那些盛年签字的文件交出去害他。不是她善良,而是因为这么做,简直就是拿着穆骏的家业公款斗殴,两个混账总经理一起合谋坑董事长。   盛年,你不是国内国外一直说我掩袖工馋么?我今天还就真的告御状了!吹枕头风的话,看看咱俩谁方便?!这穆骏也是真正甩手大掌柜的,这里都要火并了,你还在国外呆得逍遥!   这里说枕头风,果不其然。   穆骏那边儿显然是睡眼迷离地被吵了起来,些微向她发着起床气:“干嘛啊……不是都说好了么……”声音难得地含混迷软,有一点点撒娇的孩子气。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明明身边儿刀光剑影了,一个糯软的声音不期然在耳边响起,吴祈宁忽然觉得心头痒痒的又没那么生气了,微微地叹息一声,心说自己是上辈子该了他的,真是贱啊,语气自然而然地好了很多:“真是公事儿,紧急,你去看看EMAIL,你住院的时候,盛年处理了几笔我们说不清的账,他前两天恼了我直接从韩毅那儿结款,估计是把这件事儿捅出去了。现在税务局找上门了。你赶紧问问他,到底要干什么?还拿不拿滨海公司当自己人了?这也太过分了!哦,有件事……我也得给您交个底,不错,我是复印了盛年历年批地给对方采购部门返点的条子不错,不过我就是吓唬他的,我不会……不会真的……哎……你懂得……”   对于一个刚刚从好梦里砸起来的人来说,这番话的信息量可是不小,穆骏足足三十秒没出声儿,呼吸粗重。   吴祈宁都能脑补出来他在费力地思索。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动静。吴祈宁试探着“喂”了一声。   穆骏有点儿困惑地问:“小宁,那你是怎么从韩毅那儿把货款截留的呢?韩毅跟盛年多铁啊?我都办不到。”   吴祈宁心头微微地哆嗦了一下儿,她动了动嘴唇,几乎有点儿语无伦次:“我……我只是跟他说,以后灵周科技我……我比盛年更……”话说出来,吴祈宁才察觉自己的嗓子已经很干涩了。   穆骏已经在电话那边儿“呵呵呵”地笑了出来,很真诚很暖心的那种笑法:“你……你不用说了……哈哈哈……我明白了……就是皇后娘娘肯定比摄政王权柄风光呗……哈哈哈……小宁……你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哈哈哈……你真可爱……”   吴祈宁狠狠地咽了口唾沫。   穆骏还是啧啧:“不过韩毅能被你唬住也是挺难得的。那个人无利不起早的。”顿一顿:“盛年的事情,我立刻联系他,我估计他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找人来害你。你也别把他想得那么坏。也许是个巧合呢。对了,你今天遇到事儿和我联络很好,值得表扬,我不在的日子,你多小心,这件事儿你先应付着,看看他们什么反应,有事情及时和我联络。”   挂了穆骏的电话,吴祈宁长出了一口气,觉得背后有点儿隐隐地发冷,仿佛黏腻腻地有冷汗浸出来。   她忽然有点儿后悔去越南找韩毅。   有些事儿,是原则问题,真的是不能做。   不管为了什么。   譬如易地而处,穆骏为了某些不得已的理由而权宜之计了盛欣,她会原谅他么?   好像……不会……   就如同眼前的刘熙饶不了盛年是一个道理啊。   想着想着,吴祈宁打了一个激灵,觉得有点儿发冷,身上的血都要流干了的那种冷法儿。   深深地喘了一口气,吴祈宁站起身来,走进了佛堂,虔诚地跪拜在蒲团上,好像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茫然不知如何应付眼前的混乱。   她已经很久没有在观音面前跪拜了,因为自己经血淋漓不净,总觉得污秽了菩萨。可是现在她顾不得了,她真地有点儿害怕,想求求菩萨,那些鲁莽行径,好歹帮她遮掩。   她的意中人今天早上向她求婚,两个人已经说好了办婚礼的地方,自从父亲过世,她离幸福好像从来没有这么近过。   可千万不要,千万不要出什么差错才好啊。   过了好一会儿,吴祈宁才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观音大士,不期然大士身边泛了黄色的对联扑到了她的眼睛里:   问观音缘何倒坐,   恨众生不肯回头。   良久,吴祈宁长长出了一口气,几乎是跌坐在蒲团上,心口一阵发冷。人啊,就是惹了祸,才能明白有些事情是做不得的。   出乎大家的意料,孙昊完事儿的很快。一群精英公事公办,微笑着谢绝了午饭和其他的美意,彻底把刘熙的意思意思给闹了成了不好意思。   从哪个方面讲,这都不是好兆头。   果然,盛欣和林月娥几乎是一路小跑地冲到了吴祈宁的办公室:“可了不得了。他们要搬走咱们财务室的电脑和总账。”   吴祈宁就觉得眼前一花:“为什么啊?”   林月娥说:“不为什么,他们完不成税收任务,要预收咱们税款。詹爷爷那边一笔合同在那里。就要收税了。我说哪儿有钱啊,他们不管,说怎么也能找出来。”   吴祈宁定了定神:“讲理不讲理啊?哪儿有这么操作的?还没收回来货款呢!”   程月娥气得打跌:“他们就要,咱怎么办呢?拧得过他们吗?下个月还开票不开?报税不报了?”   吴祈宁忍着火儿问:“要多少?”   程月娥比了一个巴掌,简直气急败坏:“咱现在哪儿拿得出来啊?”   吴祈宁“啊”了一声,只觉得一阵头晕,天旋地转。后面儿程月娥说的什么,她统统没有听清楚,就看见财务总监红鲜鲜的嘴鱼一样在自己眼前一张一合,不知道是在说什么,还是要吞了啥……   吴祈宁慢慢地撑住了办公桌的边儿,咬着下嘴唇,让自己镇定下来。事情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她这一晕过去,估计这帮老娘们儿就得自乱了阵脚。   马云说的好,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吴祈宁喝了口热茶,盛欣早起茶叶放多了点儿,滤网都没拦住,吴祈宁含着漂到嘴里的茶叶末,当时很想啐马云一脸:我长这么大,所有问题都能用钱解决。   想到这儿,她忽然又顿住了:也并不是啊……   无可奈何还是放了孙昊搬走她们的总账。人家是政府机关,往死里拦是要出事的。   吴祈宁只觉得办公室里气压低,中午特意溜达到工厂对过儿寡妇开的馄饨店里,要了一碗鸡汤馄饨面。   低屋矮桌塑料凳子,布帘子后面是厨房,蒸汽冒出,是什么蒸饺一类出锅了吧?透出来很活泼地烟火味道。   吴祈宁来得早,还没完全到饭点儿,寡妇大姐眼见这位女子衣着贵重且愁眉不展,但是真不像是下这类狗食馆儿的人,特意和她寒暄了几句:“您在哪儿工作啊?路过这里吗?还想吃点什么?”   吴祈宁捧着热气腾腾地碗,笑了:“附近。嗯。我就在附近工作。”说着用下巴指了指灵周科技。   大姐笑得很实诚:“新来的吧?没见过你。哎,你们公司不错啊。这片工业区今年都不行,该加班儿的也不加班儿了。该吃饭的也不吃饭了。我这小馆子,就指着你们公司活着呢。你可好好干吧。”   吴祈宁苦笑一声:“也不是我想好好干就能好好干的啊。”   大姐给她添了一勺儿漂着油花儿的鸡汤:“我一个老寡妇都能自己支撑这么个店铺。你年纪轻轻有什么过不去的?吃饱了想辙!都过得去。别愁。真的!”   吴祈宁微微地“嗯”了一声,给自己打气儿一样,大口地吃掉了一个馄饨。   吃完了饭,吴祈宁擦了擦嘴,摸出来电话。她必须得跟孙昊谈谈,私下谈谈,看看有什么法子可以满足他的个人欲望。   破小财,免大灾。   这世道真TM奇怪,吴祈宁这一刻真的是只怕孙昊没要求。   翻腾出来通讯录一看:孙昊用的居然还是上学时候那个手机号儿。   吴祈宁看着这个号码有一瞬间的模糊,很多往事想起来:在团报的时候,他们俩一起当过编辑,写过那么多热血沸腾,振奋人心的稿子。字里行间,都是清平世界朗朗乾坤。   谁知道这才毕业多少年啊?怎么身边都是魑魅魍魉?   拨通电话的那一刻,吴祈宁其实真的想跟孙昊说:“师哥,你说,咱这世道,怎么跟书里教的一点儿都对不上啊?”    第101章 仗义   事实证明,无论吴祈宁当时脑补了多少起承转合的青葱岁月,少年激情。她终于没有当时按下手机接通键去,跟大学同学讲情怀?这属于不懂事儿了。这年头儿的共识是:求人不提好处,就算耍流氓。   吴祈宁只是发了条短信,约孙昊晚上一起吃饭。良久,孙昊回了一句话,言简意赅:好。   吴祈宁松了口气。   她这回主场作战,选了宝鼎轩。不为别的,那里她有熟人,宝姐姐走了,秀秀姑娘当家。关着宝姐的托付,吴祈宁和秀秀保持着长久的业务关系,但是没有什么交情。   业务,单纯是业务而已。有宝姐的经验教训在,吴祈宁觉得跟供应商谈感情太伤人。这关系让俩人都挺松心的。   秀秀是个心思绵密的女子,冷眼看风月,人狠话不多。宝姐跟人家一比就欠活活打死,一个风月场的妈妈桑有脸跟主要客户玩儿痴男怨女配,让秀秀很无语的。也就宝姐栽培她出息,她不好意思说她就是了。   吴祈宁这回跟秀秀打了个招呼,订了个包间。秀秀简单而职业地笑一笑:“没问题,我给你准备好。姑娘还要不要?什么档次的?给你留一个?”   吴祈宁犹豫了一下儿:“不好说,临时调来得及吗?”   秀秀想了想:“也行。”   吴祈宁放下电话,点点头:秀秀是个人才,看来买卖不错。   吴祈宁回家刻意收拾了一下儿,这次收拾有学问,不能太张扬,不能太华丽。孙昊烦她就在她看上去过地比他富裕,现在礼下于人,更得谨小慎微,让人心里舒坦。   照例她到的早,秀秀也忙,过来打了个招呼。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秀秀如今容光焕发,衣着光鲜不说,身边美女如云的架势更比宝姐当初威风了一个量级。   吴祈宁挑了挑眉毛,忽然开始怀念那个着三不着两的宝娜娜了,怎么说那也是个性情中人,不像这位,溜光水滑儿,看着吓人。   孙昊来得不晚,换了便装,T恤衫牛仔裤,明目张胆地企图往十八上捯饬,看来对于这个饭局也是想走怀旧风的。无奈那怀胎六个月的肚子出卖了他的实际年龄和生活方式,吴祈宁看着往昔师哥的一脸油光儿,心里不高不低地叹了口气:不信抬头看,老天饶了谁啊。   当然这番想法儿是不能让孙昊看出来的。   吴祈宁大方地笑着帮孙昊拉开了椅子,打怀旧牌拉感情:“师哥,上回跟你单独吃饭,好像还是在学校,五四赶稿子的时候,写到半夜饿得慌,咱俩翻墙出去烤大腰子呢。”   想起来往事儿,谁都有点儿唏嘘,孙昊也乐了:“你还记得呢,我还记得咱们一人一身的烧烤味儿地翻回来。学校里流浪狗追着咱们那通叫唤啊……”   吴祈宁也笑:“一进宿舍,阿姨就嚷嚷,这是谁啊?这么晚回来?还一身的油烟子味儿……你教我把脑袋蒙住往楼上猛冲,我还撞柱子上了……”   孙昊哈哈哈地笑出来眼泪来:“我想在后面喊你的……可是你一脑袋就撞上去了……拦都拦不住……你可真麻利……”   吴祈宁“噗嗤”笑出来:“你还有脸说……也不拉我一把儿……哎……这都多少年了……”   孙昊也顿住了,挺感慨:“是啊,多少年了……”说到这儿,孙昊顿了顿:“小宁,你不怪我吧?”   吴祈宁一愣:“怪你?为什么?就为了撞柱子?”   孙昊难得好性儿地撇了撇嘴:“当然不是为了柱子。当年你写的那篇得奖的通讯稿,我署了自己名字的事儿……”   吴祈宁歪着头想了半天,才“哦”了一声儿出来:“嗨,你还记得呢?我早忘了。”   看着吴祈宁是货真价实地没往心里去,孙昊一时有点儿动容:“小宁,你……你这人是真豁达……来……我敬你一杯……”   吴祈宁就坡下驴地跟孙昊干了一杯:“当时有点儿生气是真的。可是想想我又不考公务员。得奖也瞎掰不是?你有用你留着吧。”   两杯黄汤下肚,孙昊有点儿酒酣耳热:“小宁,你人不错!不是师哥夸你。比这世上好多女的……嗯……至少比我媳妇儿那小肚鸡肠的强!哎,真看不出来啊。你当初大大咧咧的也不捯饬,现在长大了,可比念书的时候好看多了。不是我夸你……哎……你是不知道,当初我对你也不是……”一点点欲言又止的样子,挑一挑眉毛,暧昧在眼角眉梢。   吴祈宁偷偷甩了一身鸡皮疙瘩,略微觉得有点儿不太对劲儿,谁不知道你孙大情圣上学的时候女友都家世好,底料足,怎么能看得上我?今天说这话啥意思?眼瞅着事情可就要尴尬了。她赶紧往回圆,笑盈盈地说:“嫂子家世好,长得漂亮。我可比不上。师哥您别笑话我了。”   看见对方明显不兜搭自己,孙昊的脸就沉了沉。   得亏服务员陆续上菜,把话头儿打断了,孙昊才没继续说下去。   上菜的小姐临去的时候回眸一笑,百媚横生。   吴祈宁一看,居然是秀秀,心说这是哪一出?至于她老人家亲自出马么?还冲我笑得这么甜各儿?   孙昊接了这个笑容也明显地僵了一下儿。   吴祈宁忽而有点儿了然。   但是气氛坚决是不能往暧昧里走了,吴祈宁果断给孙昊满了一杯酒,努力地把话题拉回来:“师哥,你们今天可是够吓人的。干嘛啊,至于么……我胆儿小,可是眼晕……”   孙昊咳嗽了一声儿,明显正经了点儿;“我的吴总啊,我也是上支下派,没有办法啊。哎,你是不知道,你们让人举报了。”说到这儿他斜睨着吴祈宁:“得罪人了吧?结了梁子了吧?”说到这儿,别有深意地笑一笑:“你啊,也是瞎耿直。不是我说你。”说着也给吴祈宁满了一杯。   吴祈宁端起来酒杯,沉吟了一下儿:“是谁啊?说了什么?师哥,你给我说说呗。”   孙昊一笑,拍了拍吴祈宁的手:“事儿,是没有什么大事儿。就是你们以前的税管员,说是接了一老朋友电话儿,让重点看看你们。可是毕竟对方也没提出来真凭实据。税管员儿么,天天无风还起浪呢,指着这个拿外找儿。就说出来了。正好儿,我们今年任务实在是重,上面儿压力大啊。这不就来你们这儿瞧瞧么。你放心,大事儿,目前是没有的。踏踏实实把预收税款交了,没你们的事儿。”   吴祈宁心里暗骂了一句盛年不是东西,慢慢地松了一口气:“那师哥,你看,这无外乎是我们同行儿眼红呗。这年头儿生意不好做,我们好容易接了一个大单子,就是那帮人儿,眼馋肚饱的,没缝儿下蛆。你也知道我,打上学的时候就胆儿小,老实,哪敢操作什么违法犯罪的事儿呢?而且现在董事长在国外养病,我就是勉强支撑个门面。你好一好儿,高高手就把我们放了吧……”说到这儿,她十足低三下四:“这么多年同学了,我还能忘了你的好处?”   孙昊笑了笑:“师妹啊,这事儿,我真是帮不上你。你们这是流年不利,本来放平常的日子口儿,无所谓了,你上点儿油,撒撒水,我们装没听见就完了。可是现在不一样,今年的税收任务可是出奇的重,你们这片儿工业区呢,哎……不是我说你们……那么多家企业,一点儿出息都没有,那报表还能看吗?也不知道是真穷是装穷,买卖一家家儿是越做越抽抽。哎,我让你说,这税源从哪儿来?政府靠谁养?我们也有压力,也得完成任务啊。这预收款啊,你就交了吧!再说了,你们家大业大的,这叫什么啊?这个月交了,下个月就不交了啊。现在交了,等以后货款收回来,我们也不能再要第二遍。对你们啊,没损失。”   吴祈宁就要晕过去了:“师哥,别介啊!你也知道钱没回来,我拿什么交啊?你看,最近买卖不好做,大伙儿是交不上去什么,让你们为难了。可是这大环境又不是我们编出来的。咱们《人民日报》都说经济L型发展,恐怕就要触底,号召万众创业,要给企业减税减负担。那越这样儿,你们越得放水养鱼苗儿啊。你们这……这不成了杀鸡取卵了吗?”   孙昊冷笑一声儿:“《人民日报》说得好啊。您这个月找《人民日报》报税去吧。又请我吃饭干嘛呢?它放的屁你也信?亩产万斤也是它说的,你怎么不信了?这些年它说的话翻来覆去,烧饼都烙糊了好几回了。再说了,万众创业也不是我们号召的。依着我说,没钱尽早儿的别干买卖。师妹,我说你上学的时候也是要脸儿要面儿的人。今天这么拉着脸儿求人,好看吗?我看你不如麻溜儿的把税交了,省的咱俩磨牙。”说着,孙昊的手有意无意地搭到了吴祈宁的腕子上:“有这功夫咱叙叙旧不好吗?”   这话说的,吴祈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心里气得直翻,可是人在矮檐下,不能不低头,她不着痕迹地抽出来手,慢慢地说:“师哥,我要是账上有钱,我哪能不配合你们呢?再说了,这是预收税款。于道理上,也不是那么合吧?咱俩相识一场,你卖我个人情面子,等我们货款收回来,我再缴也不晚啊。我们站着的房子躺着的地,那么大一个工厂,还敢亏待了您吗?”说着,她小心翼翼地在孙昊的手腕子上画了一个数儿。   孙昊愣了愣,显然是有点儿心动,可是他居然把这股心动给压下去了:“师妹,你求我也没用。你不知道,这回是上面压下来的死命令。必须限时征缴够足够的款子交上去。你也不想想,这么大的工业区动拆,那么多人得给补偿。哪哪儿不需要钱?国家大门不长黍米,二门不长庄稼,不找你们要,找谁要?你跟我磨有用吗?没用!你怎么还不明白呢?”   吴祈宁听着都快哭出来了:“拿我们的钱征我们的地,这不是用我们的刀子砍我们儿子吗?师哥,事到如今,我也不怕你笑话我没本事。今天你也查了我们的账了。那现金账和银行存款日记账的余额,你也看见了,我都不好意思说出口。这真是为了赶订单,山穷水尽了。厂里的工人俩月拿的是基本工资,干部干脆没发薪水,供应商的钱也该着没给呢,按月大伙儿的五险一金又不能拖欠,我这是硬着头皮往前顶,天天上班儿都跟挨刀一样,强装着门面不倒已经是我的极限了。真不是你看见地那回事儿。真不是哭穷,师哥,你要是觉得我刚才提的不满意,你说出来没关系,出你口入我耳,咱俩同学多年,我今天不懂规矩了,你有什么不能教给我的呢?”   这话出口,孙昊就有点儿变了脸色:“你别以为你给我的叫多。多少值我的公职啊?多少值我的前程啊?我要是完成不了任务,前程就没了!你师哥我混到今天不容易。我还想往上走呢!”   吴祈宁就觉得心跳如擂鼓,情急之下,她扶住了孙昊的手,语气也急了:“师哥,你往上走,也是我们的造化。谁不想靠个贵人呢。可是您今天是皇上,也得认我们这门儿穷亲戚。那你非得现在拿这一笔么?不是不交,缓些日子就行,真的,就缓到我们完成订单收回来货款,我能跑,这么大的买卖能跑吗?我说话算数。本来就够难了,你们再挤兑一下儿,我们眼看就挺不过去了啊!都把我们挤兑黄了,你们以后吃谁啊?凡事儿咱得讲究细水长流不是?”   吴祈宁这话说地就有点儿口不择言了,没有策略了。   果然孙昊脸色一变,一把推开了吴祈宁,不自觉地语带嘲讽:“谁吃你了?哪儿来的细水?谁跟你长流?你说话要负责的。这次税务稽查,是市里布置的任务,各个区都有硬指标。我得完成上级的要求!说白了吧,我的前程在我上级手里捏着!那才是我老板!才是我的细水长流!你别以为请我吃顿饭,就怎么着了。我告诉你吴祈宁,你们痛痛快快把钱交了,咱们双方省事儿。虽说我们是预收,可是你们干净吗?不服把账封了搬到我们这儿挨笔的过!你看我能不能挑出毛病来?这年头儿,谁也经不起查!谁也不是那么干净!话还用我说的那么明白吗?”说着,他站起来,扭头就走。   宁看着孙昊的背影儿,吴祈宁愤怒以及,豁出去了一样,她大声地问了一句憋在心里很久的话:“所以,你们把我们挤兑倒闭了也没关系对吗?这不是咱小时候的一篇报道稿儿,不止我一个人的事儿。那么多人失业了!你良心过得去吗?”   孙昊回头看了看吴祈宁,满眼轻蔑:“你们倒闭不倒闭,失业不失业和我有关系吗?我吃的是公家饭,完成的是组织布置的任务!你们倒闭?活该!谁让你们自己干来着?现在知道哭了?有本事当初考公务员啊!你穷你有理啊!”   看着孙昊远去的背影儿,吴祈宁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捂着胸口,半天,一个字儿都没说出来。   她脑子里轰隆隆地,就觉得心都要跳出腔子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就觉得自己肩膀儿上,搭了一只软绵绵的手。   吴祈宁慢慢地抬起头来看了看,居然是秀秀。   秀秀给她倒了一杯茶,清清爽爽地说:“我都听见了。”   吴祈宁擦了把脸:“对不住您了。估摸以后也没什么业务和你们合作了。”   秀秀笑了笑:“没关系,小事情。说句不怕您伤心的。我现在也不指望这您家那一口半口的小生意。”   吴祈宁想了想当初宝姐唯恐让人呛了行市的吃相儿,再看看这位金光闪闪的秀秀,心里很是落寞了一下儿,她点点头:“那就好。”   秀秀果然比宝姐温存体贴,会伺候人,一杯热茶喂到吴祈宁嘴边儿:“小宁姐姐,都说你是个聪明本事的女人,我看你今天也是犯糊涂,那是个什么人啊……官儿迷!你这么求他,他能答应吗?”   吴祈宁回头看着秀秀:“那……你说怎么办?”   秀秀笑了:“治这路人,得从上头,往下压。你可别跟我说,你没门路儿。”   吴祈宁想了想:“怎么说他们是一伙儿的。这赤眉白眼的,我说了也不灵啊。总得有个由头儿不是?”   秀秀想了想,低头拿出来手机,传给了吴祈宁几张照片:“这也就够了吧?”   吴祈宁看了看,果然是一些孙昊倚红偎翠的照片。   吴祈宁倒吸一口凉气:“祖宗,你这可但着干系呢!”   秀秀笑得挺甜:“这几个姑娘啊,得陇望蜀,在我这儿干了几天就跳槽了,还拍出来照片气我说自己能接到多好的活儿呢。我当时就知道,这几个傻--逼给我上的供,我迟早用得上。”   吴祈宁叹了口气:“那你要我怎么谢你呢?”   秀秀收了笑容,精明地掉面儿的脸上难得露出来一些真情感慨:“我是为了报答你在越南把我从火堆里推出来,穆总千难万险走雨林子野地带着我回国的恩情。也许你们忘了,可是我还记着呢。从小到大,没人对我的安危这么认真过。我得报答你,报答穆哥。”她拍了拍吴祈宁的手:“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小宁姐姐,我知道你从来没有看不起我过。我心里也拿你当个自己人。现在你该了好几家工厂的钱,他们来的时候可商量着要告你呢。我能帮着你的也就到这里了,你呀,自己小心吧。”   吴祈宁定了定神,微微笑了一下儿,虱子多不咬,债多了不愁。   她现在只是觉得极古怪:同样儿是借了她一把劲儿混出来,这孙昊和秀秀,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哎……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第102章 负心   秀秀想给吴祈宁叫一辆车。   吴祈宁摇了摇头,说:“我想自己走一走。”   秀秀点了点头,只送她到大门口。   秀秀这人很懂分寸,能帮到哪里就是哪里,多一步她都不肯往前靠。打开门做生意,秀秀的客户范围广泛,不乏看吴祈宁不顺眼的。   是朋友未必大张旗鼓,贵在彼此心知肚明。   吴祈宁走在灯火通明的滨海大街上,初秋的晚风吹过来,轻轻拂过她的头发,有一点点的凉意。她没搞定这一些列的事儿,按照道理说,应该十分沮丧,但是最近这几个月,吴祈宁没搞定的事儿也实在太多,她信马由缰地走在街上,居然十分镇定。   人就是这样儿,长大了之后,十有八九都能接受了自己没有主角光环的人设,以及起起伏伏伏伏伏伏……的命运,这样比较容易放空自己。世道艰难不假,真心寻死的并不多啊!   一事总有一解,天下并没有过不去的难关。   或者熬过去,或者死,总会有个结局的。   对于精疲力尽的吴祈宁来说,真是哪个结局都行。要不是昨天答应穆骏要去教堂结婚,她真的对上吊这个选项也不怎么排斥。   在街上走两步,她的心情好了一点儿。   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霓虹点点的店铺,洞开的饭馆儿大门里飘出来酒菜的香味儿,这个世界毕竟还是充满了乱七八糟的烟火气息,闻起来暖暖的。尤其前面儿一对儿小情侣手拉手地在花坛边儿上走平衡木,一边儿走一边儿开心地乐出来。眉目含情,分明有爱。   吴祈宁歪头看着他们,由衷地笑了。她慢慢地掏出了手机,想拨给谁,又暗暗地计算了一下时差,犹豫不决。此刻,她挺想听听穆骏的声音的,也不用跟他说那些有的没的为难事儿,她只要……只要听听他的声音就可以……   心灵感应一样,没走三两步,她的手机乍然大响了起来,屏幕上蓝汪汪的字体:穆骏。   路灯的反光让手机屏幕有一点儿点儿的刺眼。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吴祈宁有点儿开心地按下了接听键,软绵绵地“喂……”了一声,露出肚皮小猫咪一样的柔软声调。   谁知道对面穆骏的声音百年不遇地带足了罡风:“你偷偷摸摸去越南了?去干嘛了?见韩毅?他找你干嘛?你去见他干嘛?你说啊,你去了没有?!”   顶梁门分开迎面骨一盆冰水浇下来的感觉!   吴祈宁下意识地喃喃:“穆骏哥,我是去……”   “不要叫我!”穆骏显然怒极,声音里都带了刀锋儿:“你果然是去了!他让你和他睡,你就去和他睡了?!是不是?!就为了截盛年的款,是不是?你跟盛家深仇大恨啊!你拿自己当什么?你怎么这么下贱!”顿了顿,对方几乎嘶哑了嗓子:“你又拿我当什么?!”   吴祈宁哑口无言。   电话里却横着冲出来一声怒吼:“你心里有过我吗!!!”   身边儿有车呼啸而过,倏地卷起来漫天的扬尘。整个儿人间都好像跟着飞沙走石了起来。   吴祈宁一时语塞,浑身冰凉,她很无助地摇着头,讷讷地解释:“我没……并没有啊……”   对方只是凉凉地“哼”了一声,话语之间,寒光闪烁。   吴祈宁捂住了脸,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说辞苍白乏力。   穆骏冷笑一声:“吴祈宁!你好本事啊!你自己说怎么办?!”   天底下果然有雷神电母!   她其实对这事儿是亏心的!   忽而头晕脱力的感觉,吴祈宁慢慢地扶着电线杆才勉强没有摔倒。小腹一股滚烫的热流,冲破而出,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一条朱红色的血蛇,沿着大腿蜿蜒而下,滴滴答答地,地上很快染红了一大滩。   有些事情是不能看的,吴祈宁捂住了嘴才没惊叫出声,她只觉得浑身上下的力量都随着这条血蛇去了,自己摇摇晃晃地,就要站不住。   旁边路过的一个女人眼尖,她惊呼一声,指着吴祈宁喊出来:“你……你小产了吗?”   电话那边的穆骏显然也听到了,他狠狠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啪”地一声把电话挂了。   吴祈宁晕乎乎地只觉得这个挂电话的声音极大,好像一巴掌扇在心头上一样,疼地,疼地特别具体……   然后,她好像就晕过去了。   真奇怪啊,她这辈子好像还没晕过呢。   滨海医院急诊科   一个满脸油腻的胖大夫鸟瞰着吴祈宁苍白的脸,他说:“我看你有点儿眼熟。”   吴祈宁恍惚记得他姓周,她虚弱地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居然觉得有几分豁出去似地好笑:“这些年……我……经常带人来……照顾照顾……你生意的……”   周医生大受感动地点了点头:“承蒙惠顾,不胜感激。您得算我脑残粉了吧?”   失血让吴祈宁觉得很冷,眼皮都是僵硬而冰凉的,她费力地咧开嘴角,孩子气地笑了笑,很认真地问:“那……你可以先给我治治脑残吗?”   周大夫左右看了看:“你家属呢?”   吴祈宁疲乏地闭上了眼,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一滴泪珠从她苍白的脸颊滚落了下来,一路蜿蜒缠绵,终于流到了急诊室充满了异味儿的枕头里。   周大夫两手插兜儿,对着这个脾气倔强的秀丽病人,叹了一口九转回肠的气:“活着不好吗?”   吴祈宁闭着眼,依旧摇了摇头。   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周大夫慨叹:午夜的急诊室,从来邪门儿的事情多啊。   吴祈宁闭着眼睛,恍惚记得是路人甲帮她叫的救护车,一路颠簸中,有人粗鲁地翻动着她的身体,拍着她的脸问:“家属呢?你住哪里?你是谁?叫什么名字?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吴祈宁紧紧地捏住了手机,迷茫中用最后的力量抿住了嘴。   她摇了摇头,谁也不想通知。   她就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死在外面。   她得罪了妈妈,得罪了穆骏,得罪了盛年,得罪了师哥……   她把自己人生的一手好牌打得个稀巴烂。   现在四面楚歌,皮囊破败。   还有什么脸面去麻烦别人?   又有多少人正等着笑话她?   算了,算了吧……   像她这么笨的人,大概也只配悄无声息地死在一个角落里……   最好谁都不知道。   吴祈宁是想悄么声儿地死医院,周大夫那是不能答应的。   开玩笑!这什么世道?   你死了,谁知道谁讹上我啊?   周大夫恍惚记得,这个女子的婆家有人胳膊上描龙绣凤,好像是不太好惹,这个大夫老实巴交,想一想就不寒而栗。   几个简单的化验下来,并没有热心群众所咋呼的早产问题,不过是身体虚弱造成的月事过多。好歹二三给吴祈宁打了妇科止血针,又挂了一瓶儿水补液。看着不会出了人命,周大夫才算松了口气。   那边儿值班儿护士狂翻病人的坤包。托穆骏时常生病的洪福,吴祈宁的钱包里也装着自己的社保卡。   周大夫也算跟吴祈宁脸熟,人熟不讲理,再加上她医保卡里钱挺富裕,一通狂刷下来,这个病人也算并没有给医院造成很大的困扰。   基本上补完了液,就可以打发回家了。   还给吴祈宁医保卡的时候,周大夫再一次轻声细语地问她:“吴……吴小姐……我要不要叫个人……送你回家……我记得你们家好多人呢。对,就是上次让我修好的那位先生,姓什么来着?我给你把他叫来吧?他跟医院熟。”   吴祈宁摇了摇头,她挣扎着从诊疗床上坐起来:“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她那个时候神志清醒但是有点儿偏执,总觉得自己也不应该死在医院,给这里的正经人添麻烦。   周大夫长叹一声,把她推倒在输液室的观察床上:“得得得,我们观察室今天人少,您啊,好好在这儿睡一觉吧。有什么话,明天早上再说。”   那一夜,吴祈宁睡地并不踏实。她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些白色的影子,恍恍惚惚地在天花板上飘。   吴祈宁一点儿也不害怕,她很坦然地和它们对视,喃喃自语道:“你们会不会带我走呢?”   那些白色的团儿不言不语地飘在半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漠而怨憎。   吴祈宁模糊地想着:嗯。鬼都讨厌我……   迷茫中,耳边好像又响起来穆骏那句充满了怨毒委屈地话:“吴祈宁!你好本事啊!”   吴祈宁困难地眨了眨眼,觉得这句评语和自己浑对不上号儿,可是莫名地又觉得很伤心,好像有眼泪热乎乎地流出了眼窝,可也记不住是为了什么,恍恍惚惚地,她又失去了意识。   见鬼的!   让我死了吧!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吴祈宁从观察室的窗子里看见了初升的太阳。老实说已经好了很多,她坐了起来,左右看了看,记忆慢慢地回笼。输液管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护士拔了,吴祈宁撩开了被子,踉跄地去了趟洗手间。   镜子里,她看见了自己苍白而浮肿的面孔,大概是流了一夜的泪,脸上还有蜿蜒地水渍。   镜中人蓬头垢面,眼睛肿胀,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实在是丑到了极处。   吴祈宁莫名的有一个念头:我这模样,可远远不及那个开店的老寡妇吧……   动动手脚,觉得自己一时好像死不了的样子,那么总就要做一些活着的打算。   既然还想竖着出这个医院的门,就要捯饬捯饬自己。已经够狼狈了,总不能再狼狈一些吧?   吴祈宁洗了把脸,梳了梳头发,求人去医院的小超市买了一条最宽松的裤子和零碎儿,换下来自己染血的衣服。   她抿了抿嘴,去跟周大夫告个别,顺便看看自己是不是还欠了人家医院的账。   周大夫正要下班儿,打着哈欠看了看已经恢复了人性的吴祈宁,点了点头:“我就说你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吴祈宁看着这一宿的医疗费单子,苦笑一声:“怪不得医患关系不行,什么啊就三千多!你比五星级酒店还贵。”   周大夫“呸”了一声:“五星级酒店有我这种姿色的男人守你一宿吗?”说着递给吴祈宁一个塑料袋:“住宿有赠品。不是讹你。”   里面中药西药,热热闹闹,吴祈宁粗略看了看:无非是人参黄芪止血理气的补药而已。   吴祈宁点点头,转身而去。   周大夫“哎”地一声叫住了她:“你真的……有地方去吗?”   吴祈宁想了想,点了点头;“还是有的。”   周大夫仿佛放了点儿心,很正色地嘱咐她:“你这毛病,不大不小。要想痊愈,不能紧张,不能焦虑,不能压力大,不能悲伤。按时吃药,好好休息。肯定能去根儿。哎,要是随时不好,随时上医院。你放心,现代医学,还是能治的。你年纪轻轻,碰上什么事儿也别灰心。都会好的。”   吴祈宁好脾气地听着笑着,末了朝周大夫鞠了个躬:“嗯。我知道了。昨天晚上,麻烦您了。”   碰上这么五讲四美的病人不容易,周大夫不自觉地还了半个礼,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她袅袅婷婷地出了医院。   见了太多要死要活的病人,看着这个睡一宿觉恢复正常的美女,他总觉得心里很不踏实。   吴祈宁出了医院,没有死成,身上轻飘飘地,还是觉得自己好像游魂野鬼一样。她信马由缰地走到了一个陌生的街道,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是很在乎。   街道狭窄逼仄,两边稀稀落落地架着几个早点的摊子。那个摊子刚刚煮开了一锅三鲜馄饨,氤氲白气,带着人间的香味儿。   吴祈宁不自觉地坐了下来,摊主大姐看她气色衰败,料想是医院出来的病人,热心地给她盛了一大碗馄饨,还打了一个黄澄澄的鸡蛋在里面,小心地递到她的手里:“姑娘,别着急,慢慢儿地吃。”   吴祈宁捧着热乎乎的粗瓷碗,吮了几口热汤,身上那股阴寒的死气仿佛慢慢的褪去了。   她舒服地□□了一声,抬起头来,四外看了看,街景生疏,但是料想离医院不远。翻了翻包儿,大概被自己捏了一宿的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放了进去,早就没电了。   托周大夫的洪福,钱包依旧,里面的银子也不怎么少。   她昨天失血过多,今天脑子还是蒙蒙地发木,思考起来会浑身发冷,针扎样地头疼。   喝了两口热汤,人松快了很多,脑子也开始慢慢地转悠了起来。   吴祈宁茫然地想:我应该去哪儿呢?我还能干吗?去公司?我有钱给孙昊吗?再说,穆骏也恨死我了吧,人家还会让我去么?   回家?着实懒得跟家里的那帮人解释这一宿都出了什么事。不够家里那帮老娘们儿娘子军大惊小怪的。   去找妈妈?说什么呢……混成了这样儿……脸呢……   吴祈宁坐在早点摊边儿发呆,着实觉得自己昨天这三千块花的不值。要是不抢救的话,可能办丧事都够了。也省的她现在左右为难。   忽然前面喧哗声破坏额这个静谧的早上,几个穿制服的人横眉立目,连吵吵再砸。   不知道谁大吼了一声:“跑啊!闹城管了!”   顿时兵荒马乱,一堆人不由分说,从她身边儿蜂拥而过。   早点摊儿的大姐是个没脚蟹,跑不动。   只好左拦右挡,气得要哭:“不是交钱了么?不是交钱了吗?你们怎么还不让摆啊?”   城管只是推她的桌子:“这两天开会,不让摆!收了收了!还不收是吧?”   摊主大姐尤在挣扎推挡:“可是我们交了一个月的钱啊。没说扣这几天啊!”   立刻就有人过来,抄食客的小桌子。   吴祈宁脑子还慢,并没有站起来,只是乜呆呆地看着。就见眼前稀里哗啦,粗瓷碗掉到地上,汤汤水水撒了一地,香气四溢地不可收拾。   那个买早点的姐姐也泼辣,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闹了土匪了!”   吴祈宁本能地起来扶她:“您……您别……地上有碎瓷片儿……”   那个姐姐攀住吴祈宁的胳膊站了起来,抹着眼泪儿,伤心地哭着:“没天理了,没活路了。老娘不干了!老娘不干了!上你们门口上吊去!”   吴祈宁下意识地跟着念了两句:“老娘不干了。老娘不干了……”   福至心灵一般,她忽然茅塞顿开一样“噗嗤”笑了出来:“不干了!大不了,老娘不干了……”   这大姐停了哭,就跟看个疯子一样地看着吴祈宁。   吴祈宁塞了早点摊大姐二百块钱,笑呵呵地扭头打了个车走了。   吴祈宁进了家门,一片惊呼。   刘熙扑上来扶着她左胳膊:“我的祖宗你上哪儿了?”   李文蔚冲过来架着她右胳膊:“我,我,我去派出所销案!还好还好,没跟你妈说。”   一左一右,晃晃悠悠。   浑似戏文里的高、裴二力士。吴祈宁觉得自己只差一个卧鱼儿就满可以来一出贵妃醉酒。   坏气氛的盛欣姑娘也凑过来,说:“穆骏哥和我哥给我们打了一宿的电话,都急坏了。秀秀也撒出去人找你,连宝姐都惊动了。你的电话也关机,我说娘娘,您上哪儿去了?”   吴娘娘表平平淡地挥了挥手里的药包儿:“医院,医院去了。”   丹朱小心翼翼地搬过来把椅子,扶着她坐下:“姐姐,你怎么了?”   吴祈宁甚是满不在乎:“没事儿,就是昨天忽然血崩了。”   一屋子人各自倒抽了一口凉气,然后房间里充满了女人们的咋咋忽忽,嘘寒问暖,着实让人脑仁儿疼。   吴祈宁抬起了右手,做了个“停”的姿势,指着自己苍白的脸颊说:“大夫说我昨天失血200CC。我头晕。我睡觉去了。你们该上班儿上班儿,该上学上学。有什么事儿,咱们回头再说行吗?皇上还不差事病人呢。本宫罪过儿再大,枪毙之前,怎么也让再睡一觉吧。”   刘熙她们鸡哆米粒儿一样地点头:“好好好,歇着您的。歇着您的。我们……我们……”说到这儿,刘熙眼睛还是瞟着吴祈宁,心里千头万绪,还是想指着她拿个主意。   毕竟昨天来了官面儿,吓唬着就要抄家了。具体怎么办,还得吴祈宁一句话啊。   吴祈宁也懒得搭理她们,三胳膊两肘儿,把这帮人顶开,自己大踏步地回房间去了。   犹豫了一会儿,她终于给手机冲电开机。   发昏当不了死。   昨天已经发过昏了,毕竟今天暂时还不会死。   可好!四十三个未接来电:穆骏十六个,盛年四个,其余黄凤、刘熙、李文蔚、盛欣、秀秀、宝姐、白少爷甚至是片儿警柱子哥……一干人等,形形色--色瓜分了天下。   更有顶着穆骏头像的微信叮当叮当的往外蹦,一泻千里的架势,拦都拦不住,她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吴祈宁坐在那儿,耐心地等手机彻底消停了,她一概按了删除清空键,心里头就去了一块堵。   想一想,还是编辑了一条短信,言简意赅,没有废话:德不配位,另请高明。   这八个字儿,吴祈宁认认真真地端详了半天,忽然看出一种别样的心花怒放来,她手下一抖,群发给了穆骏和盛年,然后迅速地把他们俩拉进了黑名单。   干完了这一切,吴祈宁把自己大字号儿地扔在床铺上,她看着天花板,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会哭出来。但是没有,三分钟之后,她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吴祈宁还是让电话声惊醒的,摸出来手机一看:孙昊。   吴祈宁想了想,还是大发慈悲地按了接听键。   孙昊急赤白脸:“你们什么意思?你为什么不接电话?你们还想干不想干了?”   吴祈宁老淡定了:“我辞职了!师哥。”   孙昊噎咯了一样,半天没说出话来:“你再说一遍!”   吴祈宁理直气壮:“我辞职了。他们灵周科技爱干不干,我管不着。我就一打工的,又不是法人,也不是主管会计。收税的事儿,您看谁合适您找谁吧。”   孙昊几乎气晕过去:“我告诉你,你们可是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   吴祈宁“咯咯”一笑:“姑子还俗了。庙不要了。”   孙昊咬牙切齿了好一会儿,听得出来是强逼着自己的声调儿软和下来:“师妹,你不能这么任性。我完不成任务你以为你们好的了吗?!你就这么恨我要耽搁了我的前程?”   吴祈宁简直就等这一句一样的称心如意:“你的前程和我有什么关系啊?你又不是我老板。谁让你考公务员的?你弱你有理啊!”   “啪”地一声,把电话儿撂了。   吴祈宁几乎是唱着歌儿地扎进了卫生间,她要洗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   今日起可不发这洋贱了!   老娘不干了!   有辙你们想切!   那天下了瓢泼大雨,电闪雷鸣,仿佛要荡涤天地间污浊之气一样痛快淋漓。   吴祈宁歪在床铺上看美剧吃零食,她特希望就这样儿直到天荒地老,老天爷看不下去一个雷劈了她也行,她乐意就这么死在自己家炕头儿上。妥妥的,产权七十年,这一半儿还没过呢。   傍晚时候,吴祈宁惬意的假期时光终于被拆房一样地擂门声音打破了。   吴祈宁不想知道是谁,也懒得见任何人,她不想解释,干脆带上耳机装听不见。   谁知道外面那家伙比她耐心还足,这等不要命的敲法儿足足延续了五六分钟。   吴祈宁实在受不了了,兼怕邻居拿着刀出来,才懒洋洋地下楼去开门。   门外头,站着穆骏。   这家伙手里大包小包,身上伶仃湿透,可是整个人烧着了一样的锐气逼人!   他一双眼睛含冤带血地盯着吴祈宁,眼圈儿通红通红的,好像是死不瞑目……   吴祈宁直觉地往后退了两步,她垂下了头。   说千道万,她觉得自己是对不住穆骏的。   她负了他的一片深情。   一道雪白的闪电照亮了天际,穆骏毫无预兆地扔下了所有的东西,他死死地搂住吴祈宁,发出来一声咬牙切齿又混着啜泣地指控:“你这个渣女!你这个渣女!!我原谅你了还不行吗?我原谅你了还不行吗?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呢……”   门外天雷滚滚,吴祈宁脑袋木木地想:还不如来个雷,劈死我呢。 第103章 同床   穆骏并没有再多和吴祈宁说什么,他抱了她好一会儿,忽然松手,然后径自回房洗澡换衣服了。   男主人么,很理直气壮的样子,是啊,毕竟道理上,这还是他租的房子,金姨年初还收了人家孝顺的房钱。   吴祈宁被穆骏洋娃娃一样摆在床铺上,听着浴室里哗哗的水声,恍惚着发呆。屋里也是水声,外面的雨也没停,都是哗哗的。吴祈宁恍惚想起来某年的雨季,也是这样漫漶的雨水,铺天盖地,汹涌漆黑。   她冒出来个念头:穆骏会不会好后悔不该当初救她出水?他现在是不是很想把她沉潭?   吴祈宁盘腿坐在那里,屋里灯光昏黄暖暖地,洋红色撒花的家常床单儿忽然让她有一种新妇人的错觉。   吴祈宁倏地按住了嘴,她觉得好委屈好想哭。   然而她不能哭,她觉得自己现在的身体就像一个薄薄的袋子一样勉强裹着满腔滚烫血,只要哪里稍微一用力,浑身的粘稠热血就会带着压力喷薄而出,且一发不可收拾……   她不想死在穆骏面前,够乱了,她不想给他添堵。   眼看着穆骏拎进来的几个花花绿绿的袋子湿透地被扔在墙角儿滴答水。吴祈宁站了起来,企图去整理一番。   她总要给自己找点儿事儿做,才能派遣一二。   袋子里的东西好古怪,有食材,也有药,吴祈宁想,难道是穆骏的胃病又被自己气到复发?   小心翼翼地翻看这些东西:益母、莲子、红糖甚至有一只乌鸡……   好像明白了什么,些微尴尬。   身后分明有动静,穆骏擦着头上的水,从浴室出来,洗去了一路风尘,他神情安定了许多,不过声音冷冷地:“我昨天真以为你小产了……”   吴祈宁僵住了,觉得看哪里都不合适,只好盯着地面儿。   穆骏很沉静地走到了她身边,坐了下来:“我昨天在实验室,听到有人喊你小产了……第一反应就是冲回来见你……烧杯烧瓶翻了一地……把同事们都吓坏了……我求他们帮我定了最近一个航班的机票……”   吴祈宁转过头,赧然地看着穆骏:“不……并没有……他们误会了……”   虽然早知道是这样,可穆骏还是深深吸了口一气,稳了稳神,才继续说:“我心里很明白,你要是小产了……肯定……大概小孩也……和我没什么关系……”虽然是很尴尬的话,难为穆骏说地这么斯文克制。   吴祈宁倒抽了一口凉气,但是没有开口,她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穆骏抿了抿嘴角,声音依旧很冷冽:“我当时吓坏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真的……我上次吓成这样儿还是我爸爸妈妈过世的时候……我昨天又生气,又害怕,坐在那里浑身发冷发热,我就是想不明白……你怎么……怎么忍心这么对我……”   吴祈宁慢慢地抬起头,看着穆骏,嗫嚅:“对不起……”   穆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恨透你的时候我想我会不会一刀杀了你?可是下一秒钟我又想紧紧抱着你原谅你……我拿着机票浑身都在发抖,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回来?你还想不想见我?我就像个疯子一样坐在机场里发呆……”沉了半天,把这一口气呼出来,穆骏揉了揉太阳穴:“后来,我慢慢地明白过来,我想你是不会喜欢韩毅的,我想你一定是被逼的,我想你只是让形势压地玩儿脱了手,玩儿脱了也无所谓啊,这年头儿又不止你一个脱手。我把我大概也背不动的包袱扛在了你身上……说来说去都怪我……然后我就想你该怎么办?金阿姨守寡一辈子,那么要脸面的人,恐怕也要责怪你……你一个女孩子在国内出了这样的事儿指不定又有多少人指指点点,我想我一定要回来……”说到这里,穆骏苦笑出来:“我坐上飞机的时候对自己发誓,我要把这个孩子的事儿跟大家认下来,不管你愿意不愿意,至少……至少……陪着你过了这一关再说……所以……所以下了飞机……我就买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穆骏挫败地叹了口气:“我是不是特别傻?”   吴祈宁罪孽深重一般地低着头,摇了摇:“不是。”   叹一口气,穆骏继续说:“然后我就接到你的短信,说你不干了。我就跟被雷劈了一样站在药房门口,也不知道你是不干总经理了呢,还是连我未婚妻也不要干了?你到底要干什么?然后你居然拉黑了我!”   穆骏回过头,定定地看着吴祈宁:“你这个渣女!害我像个被抛弃的陈年原配一样,哭着喊着原谅你,你还不要!我后半辈子的脸往哪儿搁?老虎不发威,你真当我秦香莲啊?”   吴祈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小心翼翼地看着穆骏,试探着问:“这次……没吐血吧?”   穆骏老实地摇摇头:“没有。我是真想一口血吐出来,让你们都哄着我。偏偏关键时刻一口都吐不出来了。气死我了!”   吴祈宁竟然很欣慰,拍了拍穆骏的胳膊,十分的语重心长:“阿弥陀佛,可见这日本的裁缝手艺不错,竟把你完全修好了。也不枉费我跟盛年从牙缝儿里给你挤出来的医药费。你说这世上哪儿有白花的银子”   穆骏本来是点了点头的,可是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儿,瞪起了眼睛:“不许东拉西扯!你觉得这事儿就这样就完了吗?”   吴祈宁尽量无辜地看着穆骏:“还有什么?”   穆骏瞪着眼:“哎,你至少得哭着向我道歉,对天发誓说以后再也不会出轨,什么臭男人一概不见了,再也不会对不起我,然后苦苦求得我的原谅什么的。我再酌情原谅不原谅你。哎,怎么转个身就完了?”   吴祈宁愣怔了一下儿:“可是我没出轨啊。”   穆骏气得在屋子里转圈:“你还敢说你没出轨,你还敢说你没出轨?你去越南干嘛了?你总不是去找韩毅叙旧了吧?”   吴祈宁眨了眨眼睛:“我只能算找韩毅谈生意啊。就是坐在一块儿聊了会儿天儿,吃了顿饭而已么。”说到这里自己嘟囔一句:“你不是也去宝姐那里逍遥快活过……”   穆骏气得脸都白了:“我去宝姐那里,还不是你撺掇的?!他想过你没有?你许过他没有?你们俩是没事实,可是你是不是存了献身的心?!”   吴祈宁竖起来两个手指头对天发誓:“我真的没有……”   她话音未落,外面一道立闪霹过,天际都白了,随即是雷声滚滚。   吴祈宁吓得“哎哟”一声,捂住了耳朵,躲到了穆骏的身后,往外看。   穆骏终于绷不住弯了弯嘴角,约略有了个笑模样:“莫道黄天无报应!”   吴祈宁探了探头,看看左右无事,叹一口:“那你要怎样?”   穆骏坐到床铺上,指着自己身边,冷冷地说:“跪下,我要审你。”嘴角已经隐约有了点儿笑意。   吴祈宁想了想,跪坐在穆骏身边,歪着脑袋看着他:“是谁把我见了韩毅的事儿告诉你的?”   下一秒,穆骏和吴祈宁异口同声地说:“盛年。”   吴祈宁点点头:“我就知道。”   穆骏不由得解释:“盛年也是让钱闹得急了眼。我去跟他兴师问罪,怪他背后到税务局捅你刀子。他总要说点儿什么把你拉下水吧……”   吴祈宁冷笑一声,不说话了。   穆骏不由得搂住她的肩膀儿:“税务的事儿,他只是提了一句,并没有交什么真凭实据出去。”   吴祈宁斜睨着他:“那你又怎么知道我跟韩毅没有事实的?”   穆骏和吴祈宁一起说:“黄凤说的。”   吴祈宁点点头:“关键时刻还得是我娘家兄弟。”   穆骏赶紧附和:“黄凤人真不错,听见盛年背后说你,赶紧给打电话,发证据。口口声声都把屎盆子扣到韩毅身上了。”   吴祈宁点点头:“我不过跟韩毅是逢场作戏么。”   穆骏“呸”了一句:“我也当过灵周科技总经理,我怎么不做戏?还不是你风流!”   吴祈宁想了想:“那你又怎么确认我不是小产的呢?”   穆骏不咸不淡地说:“刘熙姐姐说的啊。她看了你病例,赶紧和我联系,说你病了。”   说到这儿,穆骏不自觉地揽着吴祈宁的手,看着她:“你没事儿了吧?好点儿了没?大夫怎么说?”   吴祈宁一下子甩开穆骏的手:“你脏心烂肺,才疑心我有私孩子!你看看,我身边儿,国内国外,二十四小时都有你的眼线!盛年盯着,刘熙看着。你不在我身边,你眼耳舌身意哪儿不在我身边儿?我上哪儿去胡来?我上哪儿去有私孩子?我圣母啊?风流!你还这么说我!”   穆骏一时让她说得没转过来:“是是是,我错了。我不是听见你出事,着急么……哎……不对……这个弯儿是怎么转的来着……不是我审你么……”   门口儿,下班儿回来听窗户根儿的刘熙、李文蔚、盛欣和丹朱捂着嘴,乐得都快憋死了。   李文蔚笑着朝屋里指指点点:“掩袖工馋。”   盛欣点点头,不掩酸涩:“狐媚惑主。”   穆骏显然是听见了,冷冷地问:“谁在外面?”   刘熙赶紧把大家轰走:“我,我,我就是问问你们什么时候吃饭?”   穆骏想了想:“麻烦你们放在外面就好。我们饿了,自己下去吃。”   吴祈宁淡淡地叹了口气。   他们俩如果再床铺上聊天,就很难保持正襟危坐了。不久就搂在一起,歪在床上喁喁细语了,吴祈宁还是好奇:“你刚才说,这年头又不止我一个玩儿脱了手,是什么意思?”   穆骏想一想,决定黑了良心:“盛年也玩儿脱了啊。现在宝姐在柬埔寨追着他喊打喊杀,他又不想和宝姐结婚……简直焦头烂额……”   吴祈宁冷笑一声翻了个身,缩在了穆骏身边儿玩儿他的扣子:“活该。”   穆骏并没有说话,躺平了身子一动不动的。   屋里沉默了一会儿,吴祈宁慢慢地扬起头看穆骏,果然,脸色不是很好的样子。   吴祈宁撇了撇嘴:“他巧使唤宝姐帮他做事,没良心在前。后来搪不过去和人家睡了,现在一甩手就扔了,闹出事来,还不活该?”   穆骏凉凉地看了看她:“我竟不知道,你也明白为了使唤人家和人家睡了,惹出事来是活该?”   吴祈宁顿时语塞,心说:果然没完没了。立刻垮了一张脸:“我没和韩毅睡!”   穆骏冷冷地瞧了吴祈宁一眼。   吴祈宁一怒之下翻过身去,不理他。   过了好一会儿,穆骏翻过身来抱住了吴祈宁,声音虽然暖和了点儿,可依旧是正正经经地:“小宁啊,既然下场玩儿,就要掂量掂量是不是会脱了手,脱了手你怎么办?你这次呢,是邀天之幸,兄弟得力,对手是人,有惊无险。可你有没有想过黄凤的人来不及时怎么办?韩毅精虫入脑进门就动真格的怎么办?就算黄凤手下人是得力的,你们孤男寡女的那一番样子,被那么多人看到,传遍圈子要几天?说出去你还做人不做?咱们亚洲男权文化不是东西,可是你想想以后在这个圈子里,是不是哪个色眯眯的都能往你身上摸一把?纵然他们不是人,你自己不生气么?”   吴祈宁身子一僵,想了想,软了下来。   穆骏继续说:“我是想和你认认真真过一辈子的。别看我现在搂着你和你说好说歹,可是你当这一次我不生气么?我杀了你和你一起死的念头都冒出来过。这一次你是逼迫无奈,有情可原,我也心疼你,谅解你。可是我没把握还能心疼你,原谅你第二次、第三次。从来人心不经试,深情不耐考。我要是你,就再不动这类主意。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吴祈宁翻了个身,把头埋在穆骏的胸口,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穆骏哥,你说的对。我错了。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穆骏摸了摸吴祈宁的头发,苦笑出来:“也不是,就逼着你一定要跟我认错服软。我只是想跟你说这样很悬的。我也知道,你是一天天长大,一天天出息,别管你身边有我多少眼线,我早晚管不了你。可是……你自己要知道轻重。毕竟,这世上太多的事情,你摆不平的,我也摆不平啊。”   吴祈宁一愣,怔怔地坐起来:“你也摆不平……你说什么呢?几个意思?”   穆骏头枕着双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灵周科技滨海公司的事儿,我看我就摆不平。”   吴祈宁虽然早知道如此,可是穆骏真说出来,她还是觉得心口一阵阵地烦恶。   穆骏抓住了她的手,这会儿倒是货真价实地笑容可掬:“你别急,大不了,咱们申请破产算了。詹爷爷那里,我看能交上多少就交多少,合同违约,他去告我,我也认了。好在是有限责任公司,我还能留下来点儿私人账户的钱。我山穷水尽了,瑞典实验室愿意留我做个研究员,我好歹还能供你三餐温饱。”叹一口气,满腔思绪好像都笑到了眼睛里,竟然有点儿期待的样子,“只怕是大富大贵没门儿了。不知道你还愿不愿意跟着我过苦日子?”   吴祈宁反手握住了穆骏的手:“是我,是我把事情都弄砸了。”   穆骏笑着摇头:“接詹爷爷的单子本来就是富贵险中求,求得不好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何况这一笔玩儿砸了也算非战之罪,各种不可预料因素一起出现,咱们自己也不团结,更是因为我临阵退缩到九州外国去,把你一个人留给豺狼虎豹,不败才奇怪呢。”   吴祈宁抿了抿嘴:“也不是你的错儿。”   穆骏笑一笑,扶着吴祈宁躺下:“我和周大夫联系了,你呢,就给我好好歇着。剩下的事儿,让我试试看。大不了,你就抛家舍业和我去外面开个冰淇淋店,也能管你吃饱穿暖。”   吴祈宁垂下头:“你别发愁,我……我也能赚钱养家的。”   穆骏笑了,多日不见,灯下观美,见她楚楚可怜的样子着实可爱,不禁伸手拉过了她,慢慢地吻了下去。   吴祈宁伸手拦住了他,十足沮丧地闭上了眼:“我身上……淋漓不净……你……没有办法的……”   穆骏愣了一下儿,只是亲了亲吴祈宁的额头,给她盖好了凉被:“是就睡了?还是要吃点儿东西?”   吴祈宁是病后体虚,说了这么半天话也是伤了气,她摇摇头:“不吃了。我累得慌。”   穆骏说:“也好。你睡吧。我守着你。”   迷迷茫茫里,吴祈宁点了点头,她忽然想起来什么,喃喃了一句话:“穆骏哥,你当初,把我从水里捞出来,后不后悔?你要是不捞我,恐怕还守着盛颜姐姐,在这屋里打坐呢……不生气,也不为难……”她涩涩地笑了笑:“仔细想想,你现在的麻烦还不都是我惹的……”   穆骏看着她雪白雪白的一张脸孔,全没了当初相识时候的滋润血色,少女光华,忽然心里一阵难过,他沉了沉,握住了她的手,忍了半天,眼泪都要掉出来:“我后悔,好后悔,只恨自己没本事,当初把你捞出来的迟了。做了这么个病根儿,我还什么都不知道。”握着她冰凉的手,按在自己的脑门儿上,穆骏喃喃自语:“对不起,对不起……我才是那个往死里巧使唤人……最没良心的那一个……”   吴祈宁病着睡眠不稳,迷茫睡觉的时候听到别人说话,就觉得心烦,只是皱着眉,摇了摇头:“不要……不要说了……让我静静……”   穆骏一愣,难过地放了她的手,转身出了房间,拨通一个电话:“盛年!回来!咱们俩得好好聊聊!”   外面一个雷劈下来。   吴祈宁莫名地打了一个寒颤。    第104章 聚首   吴祈宁是半夜睁开眼睛的,这一天睡地太多,所以虽然感觉还很疲惫,但是实在是睡不着了。   她依旧没有完全止血,持续失血是一件很古怪的事情,会让人微微发冷,会让人沮丧失望,会让人觉得很想哭。   身边熟睡的人很陌生,感觉不是天天同床共枕的室友李文蔚,吴祈宁想了想,明白了那是千里迢迢回来的穆骏,叹一口气,此番鸠占鹊巢,不知道可怜的文蔚姑娘去了哪里?那个认床的女孩儿现在是不是在骂街?   久躺腰酸,吴祈宁想坐起来换个姿势,略微动一动,穆骏立刻睡像不稳地向她这边侧了一下头。   吴祈宁想起来,这人也是千里迢迢,飞机火车地冲回来,担惊受怕,生气着急。恐怕现在也是心力交瘁。于是她不再动弹,安安静静地躺平了,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   雨还没有停,天还没有亮。   空气湿漉漉地有点儿返潮,她的房间被穆骏做了几年的佛堂,每到返潮的天气,吴祈宁总觉得自己能隐约闻到檀香的味道氤氲不散。   她慢慢地呼吸着,定定地看着天花板的方向,好像思虑万千,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就这么死不瞑目地睁着眼,看了好一会儿,浓黑的上方好像渐渐地出现了一个轮廓,眨眨眼,好像是一个女孩儿的轮廓。   看着看着,吴祈宁笑了,她记得她。   她看了她的照片好多年,她那么好看,永远绮年玉貌,永远冰清玉洁,菩萨什么样儿她什么样儿,没有人说她不好。   吴祈宁对她曾经是那样酸涩妒恨,那样咬牙切齿……   今天,吴祈宁看着她,心中坦然。时移世易,她不觉得自己赢了她,差远了。   今天看到盛颜,想来是她病体支离,元气虚弱的缘故。也没有关系啊,吴祈宁平静地想:就算你现在带我走,我觉得也没什么关系……   我弄砸了太多的事情,都不知道明天怎么面对大家……   不过盛颜的鬼魂显然并不关心吴祈宁的事业峰谷,运气高低。她眼睛里好像只有穆骏,她慢慢地停到了他身边,无比爱怜地看着穆骏的睡脸,好一会儿,她把头枕到了穆骏的胸膛上,闭上眼睛,很惬意,很知足的样子。   良久,流出了泪。   吴祈宁忽然有几分好笑地学着盛颜的样子,把头枕到了穆骏的胸膛上,也闭上了眼睛。   那感觉挺好的。   穆骏的胸膛饱满而温暖,他的心跳稳定又有力。这种温暖和有节奏的跃动,让她恍惚又回到了母亲的子宫里,回到了出生以前,就好像枕着他,她就永远都不会死。   一切都刚刚开始,什么都还来得及。   毫无预兆地,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了下来,吴祈宁狠狠地用手捂住了嘴巴阻止自己哭出声来。   她想她明白盛颜的意思了:你在他身边,怎么会舍得死呢?   穆骏从沉睡中迷茫醒来,反手握住了吴祈宁的肩,含糊地问:“怎么了……宁宁……你要什么……”   吴祈宁张开了眼:“没……没什么……”   黑暗中,她好像看到了美丽的盛颜一闪即墨。临去,她给了她一个带着笑意的眼神:保重自己,别让他难过啊。   吴祈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啊,不可轻易言死,穆骏会难过。   他是一个实心眼儿的男人。   他会难过到死的,到时候,又哪里会再有一个吴祈宁知冷知热地烙饼给他吃?   吴祈宁把头枕在了穆骏的肩膀上,喃喃地说:“没有什么,真的没有什么……你睡吧……我好喜欢你……我要好好的……”   穆骏笑了:“我也喜欢你……咱们都要好好的……”   吴祈宁慎而重之地点了点头:“我们都会好好的……”   天亮之后,吴祈宁起床张罗了一顿早点。锅里蒸着乌骨鸡,养生壶里文火炖着益母草。   看着白色的蒸汽慢慢地升起,吴祈宁吹了个口哨儿,觉得自己都跟着暖和了起来。   吴祈宁深信,只要她把一切烦心事儿甩得远远的,她就一定能活到八十岁。   耸耸肩膀,连盛颜都希望她活到八十岁。   彼时,她家里客厅里凶案现场一样横躺竖卧,倒着好多人。   李文蔚委委屈屈地睡在客厅的沙发上。盛欣不知道为啥也不在卧室里,抱着抱枕缩在沙发里睡的正香。   小丫鬟丹朱干脆睡在了沙发下头的地板上。   客厅的桌子上,乱七八糟扔着一堆文件、账目、笔记本和计算器。   吴祈宁确信自己是目睹了大型加班现场的遗迹,刚挖出来的庞贝城一样,看着就那么吓人。   略微扫了一眼,触目惊心,都是大红色的字体。   她决定把眼睛闭上,装没看见。眼不见啊心不烦。   红糖红枣馒头可以出锅的时候,刘熙揉着眼睛从卧室里走出来,脸色苍白,眼袋浮肿,看来是有熬夜。   吴祈宁好脾气地给她一杯姜母茶:“梳洗一下儿可以吃早点了。”   刘熙擦了把脸:“怎么办啊?你还真吃得下去!税务局就要来封账了,咱们要是都给了他们,什么都……”   吴祈宁一抬手:“我辞职了。你别跟我说。”   迷迷糊糊刚睁开眼的盛欣几乎是蹦过来的:“你胡说什么啊?你怎么辞职呢?什么日子了!别开玩笑了好不好?”   屋里就比较热闹了。   李文蔚揉着肩膀头儿醒了过来,叹了口气:“好啊,那你不干了,我也不干了。这些日子着实熬人。我看咱们都歇了也好。我家还有点儿积蓄,不行小宁你搬到我那儿,你吃我些日子也行。”   丹朱瞪着眼睛:“这哪行……”   刘熙抓了把头发:“别闹了,小宁。你一天没上班,我焦头烂额的,你不玩儿了我怎么支持得住?”   吴祈宁看了看天:“那就不支持了……”   刘熙拽住吴祈宁的胳膊:“你怎么了?你不能这样!”   不提防身后一个稳稳当当地声音想起来:“她当然能这样了。”   大家回头,楼梯上站着一个清清爽爽、衣着整齐的穆骏:“小宁她附件炎,贫血,血色素低得不像话,前天才在大街上流血不止昏过去,你们都忘了。她是个病人,你们就别逼她了好不好?”   吴祈宁就坡下驴地点点头:“我是个病人。”   刘熙几乎气急败坏地对着穆骏吼:“不逼她?逼你啊?”   穆骏点点头:“嗯,可以,朝我来吧。”   刘熙气得一抹脸,嘟囔了一句:“你也有那本事啊。”   穆骏一脸尴尬。   李文蔚“哦也”一声:“师哥好帅。”   穆骏笑一笑:“就是嘛,对我有点儿信心。”   李文蔚朝着穆骏笑得热情洋溢:“不过我看你够呛。”   穆骏揉了揉后脖子。   盛欣垮着肩膀,冷笑一声,干脆话都不说了,一把推开穆骏,径自去梳头洗脸。   吴祈宁眨眨眼,心说:果然工作让人清醒,阅历专破想瞎心。   盛欣姑娘的皇后梦终于灭了。毕竟甄嬛是编的,隆裕是真的。   崇祯皇后上吊也没几百年是吧?   吴祈宁耸了耸肩膀,很好脾气地说:“吃早饭吧,大家。”   喝着面汤吃着花卷,刘熙别有用心地跟盛欣聊公事:账上还有多少钱?李文蔚,咱还有多久能交货?税务局来了怎么办?因为就给工人发基本工资,所以已经有人歇假在家听说要找新工作了,人心惶惶啊……   这绝对都不是增进食欲的话题,吴祈宁默默地吃饭,一言不发。   无奈充耳所闻,皆是大厦将倾,国将不国的坏消息。   如果这不是穆骏家的买卖,这段儿日子真有一种莎士比亚大悲剧的无力与苍凉: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担装,四大皆空相……   穆骏的脸色很难看,所有人的目光都越过了他,看着吴祈宁。   吴祈宁抿了抿嘴角,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像珠帘后面的圣母皇太后,外敌入侵,内患不靖,前有权臣拥兵,内无充盈国库依仗。对面跪着惶惶不可终日的群臣,而皇帝,他显然是手足无措的。   想想慈禧垂帘的那年也不过二十七岁吧,嗯,也怪不容易的。   她放下筷子,说:“我从今天起不会去上班了。你们不用跟我说了,我真的也解决不了。”看一眼穆骏,她温柔地报备行程:“一会儿,我去中医医院看个妇科。想吃什么?我回来路上买。”   穆骏勉强地笑一笑,拍一拍她的手:“随便。你做的我都爱吃。”   李文蔚俏皮地吹了一个口哨儿。   盛欣翻个白眼。   吴祈宁有点儿脸红,她想:毕竟我想活到八十岁啊……   有人在敲门。   刘熙嘟囔着:“这么早,谁啊?”   李文蔚说:“是不是民警柱子哥啊?我说了向人家当面道谢的。”   盛川很乖巧地站起来去开门,穆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吴祈宁背对着大门,丝毫没有好奇心。   然后,她听见了盛欣一声惊呼:“哥!你怎么……回来了……”   盛川开心地喊出来:“爸爸!”   吴祈宁点点头: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我就知道……   刘熙“哗啦”一声推桌子站起来,厉声说:“盛川。上学去。”   盛川“啊”了一声,十足狐疑:“可是……爸爸……”   救火大队长李文蔚笑得假模三道地把孩子领了过来:“盛川乖,我们先去上学啊。回来再和爸爸玩儿啊……”   和吴祈宁擦肩而过的时候,李文蔚嘟囔:“跟你们在一起,我觉得自己是个特别有用的人,活得真有意义。”   吴祈宁礼貌地跟她寒暄客气着:“谁说不是呢。”   果然是盛年。   盛年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大门口,秀丽的面庞憔悴又疲惫。   穆骏起身迎上去,好像他能接过他哥哥满身的尘埃风霜。   吴祈宁垂下头,默默地叹一口气。   盛年的眼睛则第一时间落在了刘熙的身上。   刘熙一个人冷冷地站在客厅里,眼眶红红,咬着嘴唇,胸口起伏不定。   她偏过头,不看盛年。   盛欣手足无措地看着吴祈宁。   作为非战斗人员,吴祈宁想一想,还是带着丹朱去了厨房,好心眼地把菜刀都收了起来。   气氛凝重,山雨欲来。   李文蔚识相地咳嗽了一声,语调尽可能轻松活泼:“那什么……要不然咱们上学、上班儿去吧?”   盛欣从善如流:“对对对,单位还有好多事儿呢。”   虽然不明就里,丹朱本能地知道情形不善:“那什么,我今天有老师给补习……”   几个人你牵牵我,我拽拽你,互相推搡着,小碎步往外挪。   刚刚宣布不上班儿了的,吴祈宁避无可避,她只好温柔端庄地站在那里,礼貌地保持着微笑,心里盘算着:闹到什么程度才能报警?   盛年几步走到了刘熙的面前,抬起手想要抚摸她一下儿,刘熙愤怒地抬头瞪着他,眼睛里烈焰蒸腾!   盛年愣了一下儿,终于还是缩回手:“小熙……我……其实……我很想你……”期期艾艾的声音,犯错孩子似的恐惧希冀。   刘熙扭头就走,口风带刀:“走!上班儿去!都发什么愣啊?看什么看?你们也有本事指着跟人睡觉做成买卖是吗?”她猛地推开了盛年:“躲开我!没羞没臊的!”   李文蔚捂住了盛川的耳朵。   盛欣吓得一激灵。   吴祈宁挠了挠鼻子。   穆骏左顾右盼,企图装没听见。   盛年毫无防备,加上旅途奔波,往后踉跄了两步,眼圈儿都红了:“小熙!我……”   刘熙浑身带风地拽着儿子扭头就走,一众女子很有眼色地鱼贯相随,迅速退场。   大门“咣”地一声摔上了,很快,外面传来了汽车发动的声音。   屋里只剩下吴祈宁、穆骏和盛年。   盛年一个趔趄,跌坐在沙发上,两只手捂住了脸,身子都在微微地发抖。   良久,一言不发。   吴祈宁想了想,递了一杯咖啡过来给他,很真心地说:“盛总,喝口水。”   盛年吸了吸鼻子,喘了一口大气,抬起了双丹凤眼斜睨着吴祈宁,毫不掩饰地迁怒:“听说你撂挑子了?啊!冲着谁啊?诚心跟我过不去是不是?”   吴祈宁把杯子收回来,很坦然地自己喝了一大口,寻思:我就知道你得冲我来!   穆骏侧过身,挡在吴祈宁面前:“她病了,哥,你别这么对她。”   吴祈宁站在穆骏身后朝盛年礼貌地微笑,好像一只应声虫:“我病了。你不能这么对我。”   盛年冷哼一声,声音里血气满满:“我看你好精神啊。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个时候病!你什么意思?我不就是跟税务局吹了个风吗?我什么真凭实据都没掏出来啊。你风吹就倒吗?吓唬穆骏对不对?”顿了顿,他自己擦了把脸:“也是你自己笨,用什么UPS给我发什么狗屁倒灶的陈年旧案,直接EMAIL的话……我……我也不会出手……”   吴祈宁点点头,她相信。   互相掌握毁灭性武器,上回出这事儿是古巴导弹危机。这回她去的无疑是赫鲁晓夫的角儿。   不过盛年的表现无疑不如肯尼迪总统,肯尼迪好歹没兜出来赫鲁晓夫的桃色花边儿,也算仗义。   她冷笑一声:“所以你跟董事长胡说八道什么我跟韩毅的事儿。”   盛年怒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不是也说我跟宝娜娜!”   吴祈宁急了:“我没有!刘熙姐都要掐我脖子了我也没说过!不信你问她!”   盛年目眦欲裂,跌坐在沙发里,眼泪都掉出来:“可是小熙以前不是这样儿的!她……她不是这样的……”   穆骏咳嗽了一声,挠了挠鼻子:“讲真,哥,我以为你不喜欢嫂子……”   盛年颓唐地点了点头,惨然一笑:“嗯……我不喜欢她,我……我爱她啊……”   吴祈宁和穆骏面面相觑:这可比不喜欢严重了。   一缕朝阳射入客厅,斑驳地打在盛年的身上,好像话剧舞台里,他是无可置疑的男主角。   认识盛年这么多年了,吴祈宁不可否认,这家伙的眉眼端丽动人,眼光到处,直指人心。   纵然今天潦倒涂地,也让人看着心生不忍。   至此,吴祈宁坚定地认为:颜值在线,是世界上最大的不公正。   吴祈宁玩儿着手机想:刘熙对着如此大好郎君能甩门而去,估计也是恨透了丫挺的……   事实证明,抒情这个事儿,一开头儿,就拦不住了。   盛年居然也不能免俗。   那天上午,吴祈宁和穆骏肩并肩地坐在盛年对面儿,耐心地听着他絮絮叨叨……   那是一个美少年和傻姑娘的故事:一个咬了咬牙卖身投靠拿了救命的项目,一个以为王子大人看中了灰姑娘高兴地不敢睁开眼看他。   婚后的生活很平淡也挺温馨。盛年刚刚开始自己的事业挑战,风口浪尖,一险接着一险,倒是也没什么多余的心思想别的。   刘熙温存体贴,倒好像他的大姐姐。   很快就有了儿子,之后,盛年有时候错觉,刘熙是自己过世了的妈……对自己百依百顺,无微不至,无条件地爱着自己。   盛年毕竟从小漂亮到大,喜欢他的女孩子也是车拉斗量,扪心自问,好像刘熙这样对他无微不至的,也是绝无仅有。   渐渐的,他就习惯了……   习惯了温柔的妻子,习惯了可爱的儿子,习惯了永远安定稳重的大后方。   有刘熙在,盛年就永远不会慌。   水滴千年,顽石也穿。   所以当刘熙甩他一个嘴巴子的时候,盛年真是觉得心口都炸裂开了。   他才知道:自己不能没有刘熙。   真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刘熙已经成了他的命!   吴祈宁倒抽了一口凉气,回头看穆骏:盛总还真是……玩脱了……   穆骏很茫然地听了小半天,说:“那你倒是告诉她啊……”   盛年用看傻逼的眼神儿看着穆骏。   吴祈宁心说:何不食肉糜……   她本来以为自己会幸灾乐祸的,但是她发现:自己没有。而且并不遗憾……   看看手机几乎没电了,吴祈宁结束了这段儿偷偷摸摸地录音,存了档,她毫不犹豫地把这段儿音频发了出去。   收件人有刘熙也有宝姐。   她觉得自己对得起闺蜜,两个都是。   这等儿女私情,吴祈宁以前是不干己事不开口的,她今天想开了,觉得朋友么……怎么也得担着点儿干系……   哪怕将来两头儿都恨她。   她也对得住良心了。   擤了半天鼻涕的盛年终于慢慢从极端的情绪里缓了过来。吴祈宁好心地端过来一些吃的,盛年好歹二三地垫了垫肚子。穆骏有眼力见儿地倒了一杯热茶过来,盛年抿了两口,终于灵魂归位了。   他们俩对视了一眼,无声地和解了。   其实这俩人昨天电话里大声小声,为了吴祈宁,已经吵了个不亦乐乎,存了互相宰了对方的心思,磨牙一宿。   可是人怕见面儿,今天两个人实打实地面对面了,这么多年兄弟的情分,倏地,又冒出来一丈三尺多高。   何况人家吴祈宁并没有追究的意思。   那就这么算了吧……   毕竟她不是武媚娘。   他也不是长孙无忌……   别说我们是文明古国历史悠久,人家美帝不过二百年资历也活得有滋有味。看得太多了,人就容易脑补太多,给自己加戏。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那天,三位灵周科技的总经理面面相觑地互相打量,实打实地坐困愁城。   同着明人不说暗话。对着盛年,吴祈宁不愿意再提那些我不干了之类的矫情说辞。   生有地死有处。   纵然不干了,也要交代清楚。   万一人家能另请高明呢?   不用各类报表笔记,吴祈宁也能说出来灵州滨海公司的各项数据来:现金、银行存款、库存、原料,未来产品的交期,应收账款……以及各种预交税金和罚没支出……   更别提还有那些虎视眈眈这块儿地皮的魑魅魍魉……   一项一项地报出来,字字都是扎心口。   盛年和穆骏的脸色白了又白。   吴祈宁抱着膝盖坐在盛年对面儿,一脸豁出去了,她微微摇晃着身子:“我还真是没脸见你,盛总,滨海公司现在山穷水尽,资金链算是已经断了。我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顿一顿,她咬着嘴唇说:“我昨天真想就死在外面完了……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跟你们两个交代……”   盛年叹了口气:“你死了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们还得出钱发送你……”   穆骏不悦地皱了眉头,吴祈宁苦笑出来:“盛总说的也是啊。”   盛年把手里的笔一扔,以手盖脸,倒在了沙发上:“其实我们越南公司也是山穷水尽了。你劫走了韩毅的货款。我下个星期工资都发不出来了。”叹一口气:“你们俩都是见识过越南罢工的人。知道他们工会有多厉害,可不像咱们大陆工人这么老实。如果我们钱跟不上,打砸抢烧,也不是没有可能。到了那一步儿,可就全完了……”   还是秋天,并不算冷。   可是屋里三个人都觉得冰寒蚀骨,无处躲藏。   一时都是默默无语,只觉得天塌地陷,就在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马蹄,你最近为什么这么勤劳? 因为我的一个姐们儿说,人家正经的写手一天都是一万个字。 我木凳裤带地看了看自己的爪子。 像我这种不正经的写爪儿,也不好太过偷懒啊。 毕竟人生苦短,脑洞还多。 唯独自己的爱好不可辜负啊。 第105章 前辈   其后的两天过的风平浪静。吴祈宁退位归政,在家静养,无非做做饭,看看丹朱的功课而已。   丹朱的嗓音条件甚好,专业课老师喜欢得跟什么似的,就是文化课基础差,这两天正在狂补英语。吴祈宁懒洋洋地歪在贵妃椅上,一字一顿地纠正她的发音,有一下儿没一下儿地扇着扇子。样子是慵懒又尊贵。混吃等死的姿势,一般容易好看。   忽然就想起来那年在越南,翻译阿梅要考中文等级证,抓着她连夜恶补的样子。又想起来,黄凤偶尔提起来,她资助的越南小文盲阿当现在也读到了初中水平了。能写会算,也好看个书什么的,甚出息。   吴祈宁就笑了,回身拿过来存折儿看了看,提前划了两笔给阿梅,让她督促着阿当继续念高中的功课,学费么……她先给了……   叹一口气:中华儿女,言而有信。哪怕你考上哈佛,我也卖血供着你吧。   盛年并没有回越南去,但是也不敢住吴祈宁这里,日日神出鬼没的。   看了吴祈宁那张雪白的脸,这大伯子也弃了挤兑弟媳妇儿的心。毕竟这当口儿也不能再搭上一条人命。   也许是因为防备着刘熙姐姐关节时刻再动了杀意,盛总公司也不敢露面,和穆总电话联络居多。   行家一出手,就只有没有。   吴祈宁也不用打听,闭着眼睛听着,就知道他们坐困愁城,依旧没有什么好法子。   只是这两天风头转换,两位大爷的谈话重点已经从公司怎么起死回生转换到如何最大限度第保留财产了。   吴祈宁默默地叹了一口气,穆骏回头拍一拍她的肩膀:“我怎么都能养活你的……”   吴祈宁笑得眉眼弯弯地:“是是是。我信你。”   话是这么说,然而养活跟养活那是一回事儿吗?一天三顿窝头也叫养活,年年去趟北欧也叫养活。就算她克勤克俭,母亲眼看岁数也大了,年年的重疾保费也要五位数。人情往来,修缮屋舍。更别提要是以后有了孩子,也是天价的支出啊。   这些都不算,别的都能省,看病你能省吗?譬如穆骏今年看病的自费药,那就是花钱如流水的例子。   你还能指着人民医院向着人民吗?   揉一揉脑袋,也想不了这么多。好在她吴祈宁工作经历出色,在滨海ESD圈子也有字号,便是离开灵周科技也不愁没有饭碗。实在不行,她就养着穆骏好了,嗯,也是个办法。   想通了这一节,吴祈宁就溜溜达达地上医院看病去了。中医医院坐落在一个闹市区的偏僻角落,卖相很好的闲静院子。   离吴祈宁家并不算远,嗯,其实离灵周科技滨海公司也不算太远。   吴祈宁甩了甩头:我是来看病的,然后大踏步走了进去。   初秋时节,一院子的石榴已经结了籽,沉甸甸地挂在树上。   桂花树蓬勃茂盛,也有了芬芳满园的兆头。   这年头批判中医是伪科学,弄得中医科大夫们很是有几分理不直气不壮。不过吴祈宁冷眼看着,看病的病人并不如三甲医院那般人流如织,医院反而有了几分愿者上钩的高冷范儿。   吴祈宁对中西医这事儿比较无感,她们洁净室行业,医药对口儿的客户一大堆,眼见着输液透析厂那真是实打实的GMP标准落实到底,口服药一般,中药厂呢……嗳……只能说说得过去……   似她这等落红不止的业障之病,西医大夫好像没什么太好的法子,吴祈宁也不指着谁就能一次奏效,无非家里太闷,兼老妈的心意不能违拗,她出来散散。   给吴祈宁诊脉的老大夫自打手指头搭在她寸关尺上,眉头就皱成了个“川”,嘴里念念叨叨:“肝气郁结,思虑过度,血脉不顺,心气衰竭。”   真有学问,说话都四个字儿四个字儿的,吴祈宁点点头,就当好话儿听着。   最后大夫一抬头:“你啊,年纪轻轻的,怎么这日子过得这么愁肠百结的?”   吴祈宁笑了:“您年纪比我大,想来见的人也多,我受累打听一句,这年头儿您又见了几个舒心顺气的?”   老大夫一愣,点点头:“既然这么想得开,怎么您还是气血两亏,自保无力呢?”   吴祈宁三分赧然:“烦心事一桩桩地找上门来啊。”   老大夫想了想,重新又打量了一遍吴祈宁,此一番望闻问切之后,老头儿趋前低语:“您愁成这样儿,横不能不是个公务员吧?”   吴祈宁笑了:“哪儿有那福气啊?我们民企,小作坊。”   老大夫舒了口气,点一点头:“那还有治。我给你开几服药,你吃吃看看,心事郁结,最忌跳楼。要是自己家的买卖,最多落下个穷根儿,倒是性命无碍的。”   吴祈宁不由得心悦诚服:不亏我妈推荐,这倒是个杏林巨眼。   回去的路上,依旧是溜溜达达,盛年回来了,吴祈宁就把车交了穆骏。不耐烦公交的麻烦,她就想走几步。提着不重的几包中药,信步而行,秋天的太阳不算猛,透过还算茂盛的树叶儿,斑驳地撒了一地阳光。晒着暖洋洋的,让人觉得很舒服。   吴祈宁眯着眼睛,看了看天色还早,忽然动了意,往公司溜达过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去那边儿干嘛?是去接穆骏下班儿?还是单纯想在和暖的秋天午后散散步?   管他的!   灵周科技坐落在滨海市开发很早的工业区。配套很好,道路笔直通畅,更有了二十多年的经营酝酿,两边的厂房朱红砖墙,雪白瓦顶,很是和谐好看。更兼日子有功,工厂外墙景观树木--法国梧桐都已有了碗口粗细,出落得亭亭玉立,一阵风吹来树影婆娑。   这家工厂存在了二十多年了,正是改开之后,九十年代成气候的第一批民企蓬勃发展至今的岁数,理应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啊。   吴祈宁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忽然好像有人叫她:“姑娘……姑娘……能不能帮我一把?”   吴祈宁抬起头,看见前面有一个坐轮椅的大叔,仿佛正在轮椅卡进了缺口地砖而满头大汗。   吴祈宁紧走两步,过去使了把劲儿,把老头儿推了出来。   老大爷连声称谢。   吴祈宁歪头打量了一下儿这位大叔,六十多岁年纪,眉目舒朗,五官俊秀。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是个帅哥无疑。   哎,猛一看,还怪眼熟的呢。   吴祈宁就笑了:“您家里人呢?自己出来啊?大热天儿的,您上这儿来干嘛呢?这是工业区,平常人都少见。”   老大爷笑一笑:“我年轻的时候在这里工作,今天天气好,我从医院出来,觉得没事儿,就过来怀个旧。谢谢你啊,姑娘。”   吴祈宁笑了:“那您怀旧完了吗?要去哪儿?我给您叫个车吧。”   老大爷是个爱说话的人:“别,别耽误你的事儿。姑娘你从单位出来办事儿的吧?还不赶紧回去上班儿。”   吴祈宁笑眯眯地:“我也是,从医院出来,觉得回家太早。想着随便溜达几圈,就走到这里了。”   老大爷“哦”了一声:“姑娘,你……身体不要紧吧?”   吴祈宁很好脾气地说:“不是什么大事儿。”   老大爷挺欣慰地点了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顿了一下儿,这位大爷忽然说:“那既然你也是医院溜达出来的,我也是医院溜达出来的。咱们同是天涯溜达人,姑娘,你推我围着这个街区走一圈儿,好不好啊?”   这可就是不情之请了,难为这老头儿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吴祈宁就笑了:“好啊。”国事不可为,我倒要看看你说什么。   吴祈宁慢慢地推着这位帅大叔走在林荫道上。   大叔好像心情很好,对着四周指指点点:“哎……都这样了……建设地真好啊……路灯都和以前不一样了……我们上班儿那会儿就是大电灯泡子挂在傻瓜电线杆儿上,比蜡烛头儿好点儿的光线,我们还美得要命呢。”   吴祈宁笑了:“这组LED大概是前年换的。嗯,这组黑路灯简洁大方,大伙儿都说跟法国梧桐的景观树配套。”   老头儿点点头:“这块儿绿化也不错了。花坛造景也挺好的。我们当初在的时候,还是垃圾堆呢。”   吴祈宁“嗯”了一声:“草坪是今年开春儿的时候铺的。月季花丛可是好几年了,您看,都长成灌木了。”   老大爷游性很浓:“这个小卖部还开着呢?哦,改了小超市了。鸟枪换炮了啊。我认识这家的老板,老板可了不得,是老山前线的战斗英雄,回来之后伤残了,失去了劳动能力,人家不等不靠,自己在工业区开了这第一家小卖部。当初我们是宁愿多骑一个路口儿,也得上他家买瓜子儿花生的。哎……这么多年了……听说指着这个小卖部,儿子也供到入伍参军了……不容易啊……”   吴祈宁就笑:“嗯。现在是小老板干着,转业回来了都。跟爹妈一块儿开这个小卖部,都说少东家挺孝顺的,对象也说下了。老两口出了首付,少东家还兼职开车,指着这个小卖部还房贷呢。”   老大爷“哦”了一声,笑得眉眼弯弯地:“那挺好,那挺好啊。”   回头又指着那边儿:“这个饭馆儿还这样儿,也没见扩大,也没见抽抽。倒是干干净净的,老板娘挺好说话的,我们当初加班儿,还给我们送饭入厂呢。如今老姐姐也得六十了吧?听说是公公有病,农业户口报销少,家里困难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她公公还在不在?”   吴祈宁点了点头:“说是还在呢。老爷子总有八十多了,赖赖巴巴儿的,就靠吃口药维着。哎,摇晃到八十,一点儿不假。”   轮椅上的大爷叹息着回头,跟吴祈宁,仿佛别有深意地说:“也是负担重。当家的媳妇儿,都不容易啊。”   吴祈宁笑着点了点头:“您说的是。”   车子慢慢地推,老头儿慢慢儿地讲古:无非是谁家闺女在这儿出嫁,谁家老爹在这儿退休,当年他们是怎么样怎么样的参加建设……这条河沟儿渠清如许,还是他们这帮新入党的小伙子、大姑娘参加义务劳动,五一七一献礼工程,给挖出来的呢。那个时候,大干快上!口号是:“先富帮后富,共富在眼前!”说着,老头儿脸上笑意满满,眼睛都闪着光。   吴祈宁听着,只是笑,偶尔插一两句嘴,表示自己有在认真听。   就这么走着聊着,聊着走着,不知不觉地也走了小半个工业区。   吴祈宁的脑门儿上微微地见了汗。   老大爷说:“姑娘,咱们歇歇吧。”   吴祈宁点了点头:“前面有个馄饨铺子。我请您喝个胡辣汤?入秋了,那个活血。”   老头儿居然很有兴致:“好啊好啊,我请你。”   吴祈宁大大咧咧地说:“好咧!讹您一顿儿!”   老头儿哈哈大笑:“不怕不怕,你能吃多少!”   吴祈宁从善如流,推着老头儿进了寡妇大姐的店,安置他的轮椅好好地靠在桌子边儿上,看了看菜谱,回头不经意地问:“盛叔叔,您想喝点儿什么?”   桌子对面的大叔就愣住了。   要了两杯开水,吴祈宁落落大方地伸出手来:“我叫吴祈宁,上礼拜还是灵周科技的执行总经理。我想,您是我的老前辈了吧?”   对面大叔“噗嗤”一声笑了,也伸出了手:“我是盛博。十年前是灵周科技的总经理。”   两只手握在了一起,两个人都笑了。   据说那一年,克林顿握住了里根的手,然后慨叹:“那真是个充满智慧的老年人。”   吴祈宁很实诚地端来了胡辣汤还有云吞面:“盛叔叔,走了这么久,您也饿了吧?好歹垫垫。”   盛博眨了眨眼睛:“机伶鬼儿,你是怎么认出来我的?”   吴祈宁托着腮帮,看了看他:“您长得……您眼睛好像……”   盛博叹了口气:“盛年是吧?这个不让我省心的倒霉孩子……”   听见威风凛凛的盛年成了倒霉孩子,吴祈宁简直乐不可支,笑出来眼泪,她摇头:“不不,您的眼睛好像盛颜姐姐,嗯。简直一模一样的。”   盛颜是个让人慨叹的名字,桌子对面的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吃了两个馄饨,盛博居然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老板娘聊起天儿来:“我说大妹子……对,我记得!你姓沈!你爷们儿姓王!你们家大小子也二十多了吧?哪儿工作呢?”   沈姐姐抹了一把头发,说:“还没呢,研究生,出息了。博士。哎……说话也二十五了……还有一年就毕业了。”   盛博说:“出息出息。哎,你闺女呢?考上大学了没有啊?”   提起来儿女,沈姐笑嘻嘻的:“考上了!财经学院!学习可好呢,英语也好,还会说日本话,人长得秀秀气气的。老师可喜欢她呢。今年大三了,快毕业了,哎,再有一年,我也就要熬出来了。”   盛博一口地吞了一口馄饨:“买卖怎么样啊?我看您这馄饨可比以前小了不少。”   沈姐姐忧心忡忡地拉了吧椅子坐下:“您可是我的老主顾了。我也是不好意思端出来啊。没有办法,这附近的几个厂子,关门的关门,效益不好的效益不好。也就是对门儿灵周科技,对,你们厂,还三班儿大倒地开着工。这两天恍惚听说,他们也要不干了?哎哟,我可得给观音大士前面烧柱高香啊!要不是指着这些主顾儿啊,我也是干不下去了。大哥啊,您说我一个寡妇人家,带着俩孩子,也没有别的手艺,再没了这个小店铺,我指着什么吃啊?我拿什么供俩学生念书毕业啊?哎哟,愁死个我了。您是这儿老领导了,您给我句话儿:不至于不干了吧?”   盛博回过头,拉着长声儿说:“我老了,不在位,说了不算拉。”说罢,抬头看着吴祈宁。   吴祈宁面无表情,闷头儿喝汤。这些年陪着穆骏养流浪猫,吴祈宁得出来一个体会:不可轻易结缘,结缘您得兜底儿。   所谓善门难开,善门难闭。   盛博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显然十分失望。   吴祈宁大口大口地把馄饨也吃了,擦了把嘴:“盛叔叔,您吃好了没?天不早了,我送您回家吧。”   盛博脸色阴沉地由着吴祈宁把他推了出去。   当然,这位大叔显然是不甘心的。   做业务出身的家伙都会死缠烂打,出了店门,盛博老爷子显然是怒了:“二十多年的厂了,你们怎么能这么轻易放弃呢?这些年我跟穆骏他爸大风大浪也经过了多少?你们这些孩子怎么这么娇气呢?一点儿心理承受能力都没有吗?!”   吴祈宁说:“那能一样吗?盛叔叔,您看看,您看看这片工业区。是啊,花草扶疏,配套齐全。可是现在又有几个厂是大干快上的?您那会儿条件艰苦,百废待兴,可是好风凭借力,送您上青云。现在呢?地价地价高起,人工人工翻番,民企贷款更是痴人说梦!政策翻着花儿的变,哪条不要钱?减税喊了那么多年,是只听楼梯响,不见人下来!单纯我们干不下去了,是我们几个小辈儿没本事!您看看大环境!实业凋零!这就叫东风作恶!!!”   说到痛处,吴祈宁松开了轮椅不看盛博,抱着肩膀儿站在路边儿喘大气。   盛博显然是没让小辈儿这么没皮没脸地喷过,脸红到了脖子根儿,也说不出话来。   气氛有点儿尴尬。   抹了一把脸,吴祈宁好声好气地蹲下身子,看着盛博的眼睛说:“盛叔叔,我岁数不大,也活了三十年,我跟您说,我的体会是:人不能跟命争。企业也是,地气流转,天命不在制造业了。他们不要实体工厂了。散了吧,咱撒手吧。盛年和穆骏俩人不如您精明,也不算太傻。肯定能保证您后半辈子吃喝不愁,这不就完了吗……您还管得了人家寡妇家的孩子念书?农民家的公公治病?英雄家的儿子买房?您以为自己是谁啊?民政部啊?人家正经政府都不管!现在的口号是:你穷你没理!你弱你活该!没钱别出来给大家添麻烦!”   盛博的脸色很难看,顿了好久,久到眼睛里仿佛蕴了泪水出来,他握住了吴祈宁的手:“孩子,不是,我知道你们不容易。可是你们好歹也要想一想,灵周科技里有多少员工五十岁以上了?那都是一辈子跟我们混的老哥们儿啊。你们不干了,让人家出门儿找什么工作啊?这不是坑人吗?再撑两年不行吗?”   吴祈宁擦了把脸:“这年头儿都是合同制。五十多岁的员工是有,没几个了,您对得起您的老哥们儿,您的老哥们儿对得起我们么?你知道吗?您也不看看劳动法,现在员工跳槽走,一句话,扭屁股走人,也不管你老板这儿订单是不是出的去,任务是不是完的成,交接与否都看人家心情是不是满意。咱辞人家,比辞爹都难。跟别提迟到早退,上班儿开小差儿,好一好儿,拉出去单干直接抢咱们的行市。我的叔叔啊,您是一味好心眼儿的对人家,您也不看看,人家是怎么对咱们的?”   盛博有点儿急了:“那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你们怎么这么势利刻薄!好心好报!咱们灵周科技的总经理室,难道没有供着菩萨?”   吴祈宁站起来,斜睨着盛博的轮椅,想一想终于不厚道地说了出来:“叔叔,这些年啊,修桥补路瞎双眼,杀人放火儿孙全。您说说,这样的事儿还少吗?咱们啊,能保住自己就不错了。”   看着盛博还要说话,吴祈宁狠了狠心,从兜里掏出来卸妆湿巾,三把两把擦干净自己一张脸,露出来苍白灰败的气色,她说:“叔叔,我不干了,我们不干了,并不是单纯因为这一关过不去,是我们看不到将来。您说这片工业区这么好那么好,我跟您说啊,在我眼睛里,它就跟我一样……”说着,吴祈宁转过来自己苍白没有血色的一张脸,直勾勾地看着盛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已经都被掏空了啊……”   盛博骇然地盯了吴祈宁半天,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扭过头,他说:“孩子啊,小宁?推着叔叔去西江路那边儿吧,比较好打车。我们回家去!”   吴祈宁看了看灵周科技的院子:“不如让盛年送您。他在滨海。”   盛博摇了摇头:“不了,老了,不给你们添乱了。”   夕阳西下,盛博的肩膀都垮了下来,比刚才老了十岁不止的样子,满身颓唐……   吴祈宁摸了摸自己的脸,苦笑出来。   英雄末路,美人迟暮。   自来都是天下第一的悲伤事。    第106章 老爹   日落西山,红霞满天。   小风一吹,不自觉地有了点儿凉意。   吴祈宁推着盛博往西江路的方向慢慢走。一路上俩人都没说话,各自想着各自的心思。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北洋桥上。   这座桥是连接工业区和市里的纽带之一,也十多年了。今天看来,桥面不算很宽,但是黑灰吊装,拱弧拉伸,加上大理石的桥栏,很是典雅耐看。   这个桥据说是当年国际上都得过奖的一个设计,拱弧吊装,是桥梁史上的一个小小的里程碑。   走在这个桥上,看着桥下秋水漫漫,闪着金光,盛博忽然说:“小宁,你是滨海大学毕业的吧?”   吴祈宁点点头:“是啊。”   盛博说:“我也是呢。说起来,咱们可是老校友。”   吴祈宁也想缓解一下儿气氛,于是顺口答音:“嗯,大师哥……”想一想,她货真价实地笑出来:“了不得,明天盛总知道了打死我。”   盛博也笑了:“他敢!我先打死他。”   吴祈宁说:“您什么专业啊?”   盛博很牛地说:“建筑学院啊!咱们滨海大学最牛的学院啊!”   吴祈宁很真心地说:“了不起,了不起。那可是年年最高分录取的学院啊。”   盛博指着北洋桥:“这还是咱们学校的桥梁工程学院设计的呢。你看看,多棒。我可是看着它一点儿点儿修起来的。当初它得奖的时候,咱们公司还出来给它披红挂花放鞭炮呢。哎……都是滨海大学的学生,这是滨海大学的骄傲啊!”   吴祈宁点头:“咱学校要说是挺厉害的。”   盛博半转过头,笑呵呵地问:“那我考考你,咱们的八字校训是什么啊?”   吴祈宁脱口而出:“精益勤奋,实业……实业兴邦……”   盛博定了定:“你再说一遍!”   吴祈宁深吸了一口气:“那没什么意思。八个字而已。那哪儿还写着:为人民服务呢。”   盛博摇了摇头:“如果你真觉得没意思,你就不会怕再说一遍。毕竟我们都在那块石碑前面来来往往了四年整,我们都在那里度过了这辈子最好的青春时光……”   吴祈宁停下了脚步,垂下了头。   盛博慢慢儿地说:“本来呢,这次你们接了詹爷爷的工程,我很为你们担心。我怕你们完成不了。可是我也真是货真价实地为你们高兴。这个工程时间紧、任务重、难度大、要求高。如果能够按时完成,那么它就会像这座桥一样,成为我们中国制造历史上不大不小的一个里程碑,而且一定会长久地挺立在那里,被同行褒奖,后人传颂,这个机会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啊。再说这可不仅仅是我们当初拼体力拼时间傻大笨粗地劳动密集型制造业能够完成的项目。你们干的事情,那才是货真价实地代表了先进生产力的发展方向。是实打实的:精益勤奋,实业兴邦。我们的学校,我们的校友,应该为你们感到骄傲。”   忽然地难过起来,好像自己辜负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吴祈宁吸了吸鼻子:“叔叔……你别说了,我们不配……”   盛博摇了摇头:“干了那么多年工业,我知道这里面具体的困难。但是平心而论,你们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咱们还有解决问题的空间。孩子,看着我的眼睛,想想咱们的校训,你跟我说,你们是不是已经尽了最后的努力?”   吴祈宁定定地看着盛博点了点头,好一会儿,她终于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不是。”   盛博的眼睛,闪过了一丝光亮:“你要怎么干呢?”   吴祈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如果打定主意不干了,那么就还能拼一拼。”   这个话说的,逻辑是相当的混乱。   盛博的眼珠转了转,好像明白了:“我懂你的意思了。”说到这里,他忽然很担心:“你还能坚持下去吗?”   吴祈宁就笑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盛博说:“盛总,如果使劲浑身解数,灵州科技滨海公司应该还能坚持完这一票。”   太久没有被人称呼为盛总,盛博呆了一呆,五味杂陈地笑了笑。   两人默默了一会儿,盛博从书包里掏出来一张银行卡,递给了吴祈宁:“吴总,这里……是二百万块钱。我呢,把我那养老的房卖了,过了这个月,我就去住养老院。我知道,你们年轻人现在口口声声,没有物质空谈情怀就是耍流氓。你师哥我,总不能让你们说出来,是把小师妹叫出来耍流氓吧。”   吴祈宁吓得跟什么似的,赶紧把银行卡往回扔:“叔叔,师哥,盛总,可别,可别。不能这样儿。咱不能这样。那什么,我想辙去!不行,真的……不能这样儿……”   盛博的脸上居然出现了绝类盛年似的鄙夷表情:“胡说八道什么呢!好像我要把你怎么着一样。”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儿吴祈宁:“我们家人对容貌要求是很高的。”   吴祈宁气得一撒手:“我不推你了。”   盛博笑得很灿烂,忽然又转换了话题儿:“对了,咱们学校正门上写着什么?”   吴祈宁下意识地说:“理想。”   盛博问:“门后呢?”   吴祈宁蒙蒙地说:“坚持啊。”   吴祈宁傻乎乎地看着盛博。   盛博笑呵呵地看着吴祈宁。   夕阳给坐在轮椅上的这个老年残疾人镶了个好看的金边,他两鬓斑斑,却依旧难得的眼神清澈,笑容干净地也像个第一天走进大学的小小少年。   盛博把银行卡塞到了吴祈宁的手里,用力地拍了拍:“我记得五十五周年校庆的时候,我去过求实礼堂,看过你们民乐团的节目,那个吹笛子的小姑娘是不是你?我记得,你用一只小笛子吹开场白,声音响亮得能高到天上去。那声量,小牛犊子似的……”说到这里,盛博闭上眼睛,认真地跟着记忆哼唱出一段曲子来,好像真地回到了自己的十八岁:“五星红旗高高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嘹亮,歌唱我们伟大的祖国,从此变得繁荣富强……”   熟悉的曲子,如在眼前的场景,无数回忆、小时候的理想、曾经发过的誓、热过的血,一点一滴,过电影似地从眼前飘过去,吴祈宁也曾经是个相信什么都会变好的小姑娘,也有过属于自己的雄心壮志。   那样懵懂无知、那么少年轻狂……   那么不知道天高地厚……   吴祈宁握住了银行卡,慢慢地蹲下了身子,把头埋到了盛博的膝盖上,呜呜咽咽地哭了出来,他妈的……   怎么就变成这样儿了呢……   哭也哭了,钱也拿了。   吴祈宁臊眉耷眼一路把盛年他老人家的爸爸推回了家。   盛年的爸爸住一个比较大的单元儿,见证了灵周科技以前的富裕。   吴祈宁眼角儿扫了扫,客厅里放着简单的行李,看来盛年回来之后的巢穴就在这里。   呵呵,盛年啃老。   随便在屋里转了一圈儿,看见厨房里还有零星的外卖剩饭剩菜。   而且是盆朝天,碗朝地。是了,被人伺候了一辈子的盛年不会有规制屋子的概念的。   吴祈宁挽起袖子,帮着收拾了收拾厨房。顺手给盛博大师兄做了一大碗番茄鸡蛋面,顺便拍了根儿黄瓜凉拌上。   热热闹闹地给盛博端了过去。   轻车熟路地做了顿饭,吴祈宁心静了不少,略微明白了一点儿,她说:“唉,不对啊。叔叔,你怎么找上我了呢?您应该去找少东家穆骏啊。”   盛博端着面汤碗,微微地叹了口气:“我这个侄子啊,我得夸他一句:聪明仁厚,专业精深。可以做一任太平天子……”   吴祈宁沉了沉,笑一声:“有福之人。”   盛博苦笑着也点了点头。   吴祈宁又想起来了:“那您怎么不挤兑您儿子盛年呢?”   盛博笑得更加苦涩了一点儿:“我们盛年啊,他是真没办法了。”   吴祈宁怪叫:“您怎么知道我有办法?”   盛博一脸理直气壮:“你要是都没办法了,就真没办法了。再说,我看了,你这孩子方额广颐,鼻直口正,是个聪明不过的姑娘。对了,用你们现在孩子的话说叫什么来着?女汉子!”   吴祈宁气得一抖手:“去他妈的女汉子。您这不是坑我吗?”   盛博语重心长地说:“女孩子,不要骂街。”眉目弯弯,活脱一个狐狸精似的盛年。   吴祈宁走到没人的厨房反手给了自己一嘴巴子:“你怎么不长记性呢?”   陪着盛博看了会儿电视,也不见盛年回来,谁知道他死到哪里去了。   吴祈宁看看天色不早,也就起身告辞。   临了,她问了问盛博:“您这房子,是卖了?还是抵押了?”   盛博实话实说:“抵押。卖的话,一时间没办法这么快出手啊。”   吴祈宁点了点头:“拿好了您的凭据。咱争取把它赎回来。”   盛博眼睛一亮,旋即又灭了:“说你胖你就喘上了。你要是有这么大本事,还至于到今天?”   吴祈宁乐了一下儿:“跟您交个底。要是带单程燃料,常凯申同志计划轰炸开国大典就是可行的。”   盛博嘴角抽了抽,明显是难过了:“就真不在这儿混了吗?”   吴祈宁笑得单纯而甜美:“您这话,对着那张预收税款的单子再说一遍。”   盛博苦笑了一下儿,点了点头:“世界形势,浩浩汤汤。我也拦不住你们了。”   吴祈宁点了点头儿:“从投资圣地,混成哪条都不占着,也不容易。再说这事儿是盛年开的头儿,等他回来您审他就行。”   盛博捂着脑门挥了挥手:“行了,知道了。”   吴祈宁礼貌地关上了单元门。   大家都是做工业的,好多事儿不用说透了,剩下的,就靠心照不宣了。   送完残疾人回家已经是九点多了,吴祈宁拿钥匙开门,还没进屋,穆骏就冲出来了,他居然一下儿抱住了她:“小宁!你……你上哪儿了……看病没事儿吧?没人欺负你找你麻烦吧?我们都找你呢!”   吴祈宁略微傻眼,拿出来手机一看,可好十二个未接来电!   她才想起来,在医院,为了安静,把来电改了静音了。   她紧抓着穆骏的手,觉得十分冰凉,于是赶快给他搓一搓:“没事儿没事儿,路上碰上一个……一个……熟人的亲戚,老人家身体不方便,我送他回家了。”   进了客厅,没想到盛年也在,显然是这边儿找不到人,穆骏七颗龙珠把他召唤出来的。怪不得他爸爸等不到他回家,原来在这边厢傻老婆等乜汉子。   刘熙本来有心把盛年轰出去的,一来是关着吴祈宁活不见人的面子;二来是盛川,开开心心的搂着盛年的胳膊,一声一声地叫:“爸爸……”   盛年搂着儿子,那样儿看着刘熙,眼光儿都泛着水,显得整个人都软软的。同样是期期艾艾的表情,人家颜值在线的就是占便宜,这一番灯下观美人,不但没见过世面的丹朱看得眼热心跳,就连李文蔚都觉得口水滴答的。   吴祈宁冷笑一声坐在沙发上,寻思:我们这些卖人设的,就是赶不上人家拼颜值的啊。   穆骏也很尴尬。他本来是找盛年过来帮忙找吴祈宁的,结果这个哥这么老婆迷没出息,不过人家家务正闹得天翻地覆,他穆骏也不好意思说什么。   穆骏不好意思说什么,盛年看见吴祈宁简直是气不打一块儿来!吴娘娘不在,他可以说趁乱帮忙找人,那边儿吴祈宁回来了,立刻打破了盛年跟刘熙的腻腻歪歪的气氛,他余光分明看见,刘熙已经卷袖子拿笤帚预备轰他了。   盛年就有点儿急赤白脸:“吴祈宁,你都在家歇了着能不能让我们省点儿心?你哪儿来的熟人,还长辈?身体不方便还给人送回家?你就不怕这是个变态,给你先奸后杀弄死屋里啊?”   吴祈宁皱眉头:“说什么呢,人家不是变态。”   穆骏说:“哥,人回来就好。小宁也是一片好心么。”   盛年给了穆骏一眼:“你就向着她吧。吴祈宁你知不知道现在乱的很,看见那个骗小姑娘回家的孕妇了吧?现在变态都是一家子。”   吴祈宁看见穆骏挨说赶紧打圆场儿,好声好气儿地解释:“盛总,熟人的长辈,不好意思不管。”   盛年嗤笑:“什么熟人?难不成还是你爸爸?”   吴祈宁眨眨眼,“噗嗤”一声乐了。   她慢条斯理地在沙发上坐端正了,翘起来二郎腿儿,端起来茶杯吹了口气儿,斜睨着盛年,说:“怎么是我爸爸呢?明明是你爸爸啊……”   看着盛年错愕的面孔,那一瞬间,吴祈宁终于找到了慈禧整恭亲王的感觉:爽爆了! 第107章 和解   吴祈宁慢慢悠悠地从兜儿里掏出来一张银-行-卡拍桌子上:“看看吧,认识不?”   盛年瞅了瞅上面的签名,果然是他家太上皇的印鉴,脸色变了变:“我爸的卡怎么在你这里?我爸给你的?”   吴祈宁点头说:“嗯。我师哥人挺大方。”瞅了瞅盛年,点点头:“比您强多了。”   盛年脑筋都跳起来了:“吴祈宁你适可而止!”   穆骏皱了皱眉:“哥,她一个病人。你别这么大声小声儿的。”   在一边儿坐着的刘熙挑了挑眉毛,哼了一声:“这是在谁家说话呢?大声小气儿的。”   盛年抹了一把脸,不说话了。   吴祈宁冷笑一声:“随随便便把税务局招来才是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   盛年想回嘴,抬头看见刘熙正冷冷地看着他,终于没敢言声儿。   坐在那边儿喝茶的李文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带着盛欣都忍不住抿了抿嘴儿。   这属于降维打击,非限之战。   盛年尴尬地长叹一声,扭头看着穆骏:“皇上,您要给臣做主啊。”   穆骏现在是没有心思管盛年的脸往哪儿搁的。   他想的还是这张卡:“小宁,宁宁,里面有多少钱?盛叔叔给你这个干吗?”   吴祈宁定了定神:“二百多万吧,我师哥……”   盛年一挑眉毛,穆骏瞪了吴祈宁一眼。   吴祈宁从善如流,咳嗽了两声:“盛叔叔说,把住处抵押了,给咱们过难关……盛叔叔说,让咱们再坚持一下儿。”   穆骏狠狠地抹了一把脑门子,显然是急了:“胡闹!这年头儿都是卖了厂买房的。哪有卖了房买厂的?盛叔叔这不是胡闹么?盛叔叔糊涂小宁你也糊涂?赶紧!把钱退回去!看看给银行多少钱能把房子赎回来。”摸了摸兜儿,叹一口气:“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给赎回来……”   吴祈宁看了看穆骏,很沉静地说:“他不要……”   穆骏很少地跟吴祈宁急眼:“他不要我也不能要啊!”   吴祈宁说:“这是他的理想。”   穆骏揉了揉脸:“理想……理想……理想这年头儿不当饭吃……理想是要自己吃苦耐劳的,不是要别人倾家败产的。”   吴祈宁还要再说话。   盛年叹了口气,悠悠地说:“要吧。老头儿一辈子就这么点儿念想儿。在他心里,灵周科技就跟他亲儿子一样一样的。你这么想,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他能不卖了房子救我么?你要把这个钱退回去,他能接么?”停一停,盛年叹了一口很深地气,很伤感地说:“这是他们一辈儿人最重要的事儿了,工业立国,富强之梦……”   吴祈宁点了点头:“我们……我们学校的理想……”   这年头,没有比提理想更虐的事儿了。   吴祈宁甚至红了红眼圈儿。   穆骏怔忡了一下儿,试图在这屋里当个明白人:“可是,就算咱们接了这二百多万,那儿子也没救儿啊。这不是把钱往水里扔么?”   盛年狠狠地剜了穆骏一眼。   吴祈宁弯了弯嘴角儿。   穆骏低头咳嗽了一声:“哥,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盛年沉吟了一下儿:“你这句话说的倒是有道理。”   一直坐着的吴祈宁冷不丁说了一句:“其实……也许还有救儿……”   穆骏和盛年一起回头看着吴祈宁,俩人都带了一些惊愕的表情。区别是穆骏惊愕里带着不赞同,盛年震惊里有一点点儿羡慕嫉妒恨的复杂情绪……   吴祈宁抿了抿嘴,很诚恳地看着穆骏:“穆总,其实金熙科技还欠着你一大笔钱,你忘记了么?”   穆骏和盛年对视了一眼:“你什么意思?”   吴祈宁闷闷地看着脚尖儿:“金熙科技的欠款说到底就是祁连制药的欠款。如果……如果你我还在滨海混,那么就有诸多顾虑惹不起他。如果……咱都不干了。”吴祈宁刻意加重了咱们两个字,顿一顿她继续说:“那干什么还给王八蛋留面子?要死一起死呗。”   穆骏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盛年说:“说说你的主意……”   吴祈宁面无表情地说:“这次进医院,我其实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在死面前,谁都没救儿,无非是活多久的问题。急诊室里的病人想活八十岁不容易,但是活过下礼拜,一般大夫还是有手段的。对不对?重点是,在余生里,我们要干什么。”   盛年挑了挑眉毛,点了点头。   穆骏依旧没说话。   想一想,吴祈宁又举了个例子:“如果让轰炸机带单程燃料,就能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你们明白我意思么?”   这下儿,屋子里的人都沉默了。   唯有吴祈宁目光灼灼地看着前面,她说:“所以,这次,我就要单程燃料就够了。盛总,这卡里的钱,我分给你一半儿,你先回去把工资发了,安抚大伙儿接着干活儿,把詹爷爷的单子交了。关键时刻,不能生乱。是不是?”   盛年身子一震,愣愣地看着吴祈宁。   吴祈宁回过头,表情复杂地看着盛年:“盛总……盛总……不知不觉,我都叫了你这么多年的盛总了。”说到这儿,她很腼腆地笑了笑:“这些年,你教过我,骂过我,救过我,火线把我从最危险的地方儿推回国。其实……其实我心里很感激你。我至今都觉得你是一个了不起的买卖人。”说到这儿,吴祈宁点了点头,好像是自己肯定了自己的念头,她微微摇晃着身子,脸上带着舒适的笑容:“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不喜欢我我能理解。要是我,看着我冒起来占了我妹妹的位置,我也不高兴。”一连说了这么多个我,吴祈宁小女孩儿一样地笑了笑:“但是,我其实一直想跟你说,但是就是没有机会……今天我把话挑明了,盛总,我对你真的没恶意,你相信吗?我记得咱俩这些年都是一伙儿的对不对?”吴祈宁咬了咬嘴唇:“不管你怎么想,在我心里,其实咱们就是一伙儿的。你是我特别特别佩服的人。一直都是。所以,咱们讲和好不好?就算你不喜欢我,也暂且忍过詹爷爷的单子交货,行不行?毕竟……毕竟咱们曾经是一伙儿的啊……”   穆骏垂下头,笑了笑,他轻轻地拉住了吴祈宁的手。   盛年垂着头,良久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很克制地吸了吸鼻子,点点头:“吴祈宁,他妈的全公司就你话多!”   吴祈宁苦笑:“所以这个钱你收了吧?”   盛年有点儿脸红地笑了笑:“你敢不给我吗?我爸爸的钱。”   吴祈宁就笑了:“我说是你爸爸吧。”   想了想,盛年回头看穆骏,很正色地说:“穆总,我看现在也用不上你,工程进度方面,人家文蔚姑娘门门儿的清。越南有我跟黄凤压着。滨海这边儿有人家吴娘娘一把大拿,你就别在这儿现世了。不如您回瑞典去吧。赶紧把实验做完,尽量早拿到专利,反而对咱们更有用。詹爷爷的单子一个月内必完事儿。后面儿日子还得指着您的专利过呢。”   穆骏立刻反驳:“不行,我不能这个时候……”   盛年嗤之以鼻:“你说你现在会干什么?”   穆骏看吴祈宁:“小宁再说你的身子……”   吴祈宁跟盛年很有默契地露出一脸虚伪地微笑,她反手握住了穆骏的手,含情脉脉地说了一句:“滚!”   丹朱悄悄地拉了拉李文蔚:“他们说什么呢?”   李文蔚想了想:“意思是说前方高能,非战斗人员撤离……”   于是大家就都笑了。   那天晚上,盛年照例被刘熙赶回自己家住。虽然他们盛总可怜巴巴地看着刘熙,表情姿势端的是我见犹怜。   刘熙依旧不为所动,举着扫帚轰人。一边儿打发丹朱哄着盛川睡觉去。   大明白人李文蔚摇头叹息:“这就是一个羊肉丸儿的饺子吃多了也腻味。甭寻思自己长得好就保质期超长了。再大的美人,看惯了也一个鼻子俩眼。”   气得盛年在门外磨牙,盛欣在屋子里翻白眼。   吴祈宁则是笑着拉穆骏回屋去了。   房子里如今人多,真有点儿大家庭的意思,他们俩要说句体己话儿只好关起门儿来,小声儿讲。   可真关上门儿了,反而有点儿没话说。   左右知道穆骏要走了,吴祈宁慢慢地打开抽屉,一件一件地拿出来他的衣服裤子帮他收拾着。上次走得匆忙,什么当紧的也没带,总是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看着内外衣裳一件件放在箱子里,被自己亲手抚平压好,吴祈宁笑了笑,真觉得自己是他媳妇了,心里微微地有点针扎似的疼痛,又是喜欢又有点儿难过,也说不清是为了什么。   穆骏忽然紧紧地从后面搂住了吴祈宁:“小宁,你说什么单程燃料,什么轰炸机的,我听着心里揪得慌。要不然,要不然我不走了吧,你接着歇着,滨海工厂我来撑。反正也就一个月了。”   吴祈宁反手搂住了穆骏的胳膊,她软绵绵地把身子靠在他身上,仿佛真得了一辈子的依靠那么舒服放松地劝他:“你放心吧,不见到你,我不会死的。我舍不得孤零零的死。你不信啊?不信咱们拉钩。”说着,她的手指头慢慢地勾上了穆骏的小手指,爱娇地晃了晃:“一百年,不许变。”   穆骏忽然怕极了似地把她抱紧了:“不要提死。不要提死。我们谁都不死,就谁都不会死。”   谁都不会死?   这样……明目张胆的傻话啊……   半晌,吴祈宁叹了口气,安慰地拍了拍穆骏的肩,声音温柔又低沉:“好。不死。都不死。”   那一瞬间,吴祈宁觉得自己好像穆骏的妈妈,她都不记得以前拿他做大哥哥看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抬起头,吴祈宁从穿衣镜里看着穆骏从背后抱着自己的样子,她就笑了:这人啊,距离产生美,靠近了看啊都一样。一样的懦弱,一样的无助,一样都是想瞎了心的一脑门子官司……   多少年前,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可不是这样的啊……   于是吴祈宁转过脖子,轻轻地亲吻着穆骏的脸,好像无声的邀请,柔顺又缠绵。   其实做--爱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温暖又灼热,湿润又亲昵,让人无限接近又忘了死……   那天晚上,吴祈宁被穆骏抱在怀里的时候,曾经极度想哭:真好!要命!这样,谁舍得死?   而穆骏,只是怕她变成仙女飞走一样,紧紧地抱着她,说:“小宁,我们永远在一起……”   吴祈宁无比疲惫地闭上了眼,想:这就是爱情吧?一定是!那就什么都值得了……   三天后,穆骏和盛年分别搭乘不同的班机飞往了瑞典和越南。   吴祈宁好心眼地给穆骏烙了香喷喷的牛肉饼放在饭盒里给他路上吃。   鉴于这几天空气良好,刘熙觉得让盛年喝风也挺健康的。   登机之前,盛年犹豫再三,还是给刘熙发了条短信:有事儿来越南找我。别死扛。   当然没人搭理他。   登机之前,盛年回眸而望,目光扫过了候机大厅。没人来送他,他终于孤家寡人了,脸再漂亮也没用。   盛年戴上墨镜,有点儿黯然地过去安检。   按照李文蔚的说法:“这就是渣男的下场,嗯,不沉潭已经算社会进步了。”   吴祈宁是两天之后上的班儿,她这些天一直在家吃吃喝喝,按时服药,把自己的身子骨儿当金镶玉的保养。   开玩笑,她是真想活八十呢。   不过这上班儿了,就得有上班儿的样子。总经理还是要黎明即起,梳妆打扮。老佛爷上朝之前还得梳头洗脸戴簪子呢,要的就是这个精气神儿。   吴祈宁坐在梳妆台前认真地给自己画了一个职业妆,把气色描摹得白皙红润,她上次这么刻意地捯饬自己,还是刚刚入行的时候。   画好了妆,吴祈宁对着镜子给了自己一个大大的微笑,人生如戏,她现在要假装自己富有又健康才能压得住阵脚。   苦笑一声,真他妈的扯!   有人敲了敲她卧室的门,李文蔚的脑袋伸进来:“小宁,走不走?”   吴祈宁站起来,把手里的钥匙挺帅地玩儿了个花儿:“谁开车?”   李文蔚吹了个口哨,一步跨进来搂住吴祈宁的肩:“吴总,姐们儿永远挺你!不过你悠着点儿,前两天,你吓死我了……”   吴祈宁就笑了,拍了拍李文蔚的肩:“对不起啊。”   李文蔚顺手拿过她的车钥匙:“我开,你路上再迷糊一会儿。上班儿有的忙呢。”   吴祈宁笑眯眯地看着李文蔚:“谢了。”   李文蔚白她一眼:“受不了你。肉麻!”   开门三件事,先从紧上来。   大事儿么自然是孙昊那个王八蛋惹的。   进了办公室,林月娥简直愁眉不展,吴祈宁给自己倒了杯咖啡,小熊□□抱着蜂蜜罐子一样抱着,朝林月娥眨眼。   林月娥是急赤白脸:“吴总,他们明天就要来封账了。封账!咱们真的什么都干不了了!您怎么也不着急?”   吴祈宁继续眨眨眼,说:“我就是急的蹦起来,也不管用不是?”想一想:“就不能再跟他们沟通一下儿了?这样,你帮我私下约孙昊出来试试。”   林月娥大摇其头:“人家微信都把我拉黑了。清正廉明,不接受咱们腐蚀。”   吴祈宁点了点头“哦”了一声:“是个浓眉大眼的好同志啊。”   林月娥彻底颓了:“什么时候了您还笑呢。那咱就收拾收拾不干了?”   吴祈宁莫测高深地点了点头:“你别着急,我觉得可以再抢救一下试试看。”   林月娥正要再说话,忽然办公室外吵吵嚷嚷的闹得不像话,刘熙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吴总,小宁,有人拿着铁锹来找咱们要账了。保安没拦住,咱们报警不报警?”   吴祈宁歪着头想了想,居然乐了:“让他们进来吧。”回头叫住林月娥:“你回去把银行存款和现金日记账给我拿过来。咱们一起和他们谈。放心,不会伤到你的……”   林月娥领命而去。   吴祈宁跟刘熙说:“不就是要钱么,又不是要命。你去,领着他们来。客气点儿,别激他们的火儿,别紧张。”   刘熙舔了舔舌头,做了个深呼吸,扭头儿也走了。   就这么个空隙里,吴祈宁慢悠悠地拿出来手机,挨篇儿地翻存图,终于,她秀气的手指停到了那天晚上秀秀给她的照片上。   笑一笑,吴祈宁把这张照片发给了孙昊。   深深地倚在靠背椅里,她想,她是有机会和师哥再聊一聊的。    第108章 教唆   气势汹汹冲进来要账的是一大小伙子,扮相儿很拉风:头上神风敢死队似地缠着白布条儿,手里拿着横幅。脏兮兮的白布料上,血呲呼啦地刷着赤红大字:灵州科技黑心工厂欠账不还!   已经给搓得皱巴巴的了。   吴祈宁叹了口气。   同样通红的是这个孩子的脸色和兔子似的眼睛,想来是哭过了,汗水加泪水,满脸小滋泥儿,那种很真诚地……气急败坏加走投无路……绝望的神情不是装的。   吴祈宁也经常从镜子里看到这样的自己,只不过她已经学会了把这种情绪深深地藏在心底的最深处。   吴祈宁再叹了口气,甚至微微心疼这个小家伙儿。看面相儿应该是好人家儿的子弟,从小功课至少说的过去那种,平常也是要脸要面儿的人儿,响应国家号召万众创业,谁知道第一脚就这么掉到了万丈深坑里。   没人告诉过他:这坑里荆棘丛生,且无人搭救。更有无数冷眼在一边儿得意洋洋地欣赏他们呼天不应,叫地不灵。   这个世道对一切贫穷的评判都是:没本事呗。   看这个小伙子呼哧带喘满身臭汗的德行,吴祈宁估计他是从来没这么赤膊上阵地撒泼打滚,喊冤叫屈吧?   哎……把人家孩子挤兑成什么样儿了?   其实撒泼也是个本事,要抛却所有矜持身段儿脸面去做歇斯底里的事情,凭良心说,这不是人人都做得来的。   古来称颂节妇烈女,吴祈宁总是深深疑心:对于很多人来说,一死了之可比耗尽心力地活下去省事多了……   当然么,对于一个活生生要养活后半辈子的妇道而言,活着的人只打发她的尸首那就简单了许多。所以他们给她哀荣旌表,风光大葬。   而这一切做作……也可以理解为人们含蓄地对后来者恶毒地邀约:如果你没成事儿,那么最好安静地死在角落里。   吴祈宁抱着自己的马克杯,慢慢地吮了一口,再端详端详这个要账的小年轻,这小孩她认识:那个青年创业的大学生,两个月前她隔着窗子看到过他。   刚刚拿到人生第一笔订单的小屁孩,兴高采烈的样子她现在还记得。   吴祈宁微微地叹息:不应该把孩子们这么早放出来对阵牛鬼蛇神的。他们确实还小……   吴祈宁点头示意这小孩坐下,她很贴心地让刘熙给他倒一杯水。   这个满头大汗的孩子显然是渴坏了,一杯水咕嘟嘟地倒进了腔子里,然后依旧苦大仇深地瞪着吴祈宁。   吴祈宁就笑了。隔着办公桌,她能闻到他身上的汗臭味儿。   吴祈宁无不羡慕地想:真年轻啊……   这个小孩儿显然没功夫搭理吴祈宁脑子里的沟回婉转,他努力了一下儿,拼命装出一副狠巴巴的样子:“你再不还我们货款,老子……老子……对!老子弄死你!”   血红的眼珠子,呛了的嗓子,没长毛的小野狗一样的色厉内荏。   吴祈宁忽然问:“你几岁了?”   对方一愣,下意识地说:“二十三。”然后他立刻住了嘴,很是为自己的瞎实在丢人的样子。   吴祈宁点了点头:“叫什么?”   对方简直有点儿不知所措:“我是方林科技有限公司的董事长加总经理----李方林。”   吴祈宁“噗嗤”笑了出来。   李方林的脖子都胀红了。   吴祈宁抱着马克杯,慢慢地问:“那我们欠了你们多少货款?逾期了多长时间?”   李方林脱口而出:“六万块!一个半月。”   吴祈宁点了点头:“如果没错,我们跟你们的协议也是货到之后30天付款,我们现在即便违约,也不过15天而已。兄弟啊,这年头儿,客户违约付款15天,不叫事儿。别说半个月,就是欠半年的也多得很啊。”   李方林急了:“那不行啊。我们公司注册资金才15万。你们这么违约,我工人工资都发不出来了。”   吴祈宁挑了挑眉毛,有几分明了,怪不得这个小孩儿急成了这样儿,洁净室这个行业是月到下游越精细生产,他们上游供应商刀耕火种也能干,这个小孩儿估计也雇不到什么斯文败类,欠了几个乡下大妈的薪水,明打明闹恐怕也不是好相与的。   仔细看了看李方林的脖子上,血红抓痕,仿佛是印证了吴祈宁的想法儿。   想到这儿,她不禁又叹气:你小孩儿家资金链一点儿富裕都不打啊?在中国办事儿,你不把上下家儿对家儿都不是人的预备打算在心里,真是不能开门做生意的。   门一响,林月娥抱着账本子进了总经理办公室。   吴祈宁招呼她一起坐下来,两个女人翻账本给李方林看:我们多大的买卖,现在账上还有多少钱。不是不给你,是我们也没有。翻一翻应收账款的科目,也是黑漆漆地密密麻麻……   李方林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一拍桌子,一脸强横:“我不管!我就要货款!你们没钱是你们的事儿!甭跟我说这些。我就要我的钱!”   吴祈宁眨眨眼:“我们账上没钱啊。”   李方林愤怒地指着灵周科技的院子:“没钱?站着的房子躺着的地,好几辆小轿车。你们怎么会没钱?”   吴祈宁抱着马克杯,冷冷地瞧着他:“站着的房子躺着地轮不到你这六万块钱的债主子惦记。轿车是固定资产你琢磨不着。我告诉你货款不是不给,大概再过一个半月差不多。这个年头,客户拖欠货款是长情,甭说一个月俩月,只要答应给,就得算仁义,一年两年的不是没有,谁能把谁怎么办?我们虽然有点儿违约,但是走到哪儿也不算最不是人的。你可以堵着门闹,我就当门口多一个耍猴儿的,你要是闹过火儿了,自然有警察同志法办了你。”说到这儿,吴祈宁眯了眯眼:“这一亩三分地儿,我们是地头蛇,跟所属公安多熟,你也明白……”   李方林咬着牙,运了半天气:“我……我告你们去!”   吴祈宁继续点了点头:“那也可以啊。只是您这点儿标的,法院也收不了多少诉讼费,人家也不往心里去,排期三个月开庭算按规章办事。就算一审结案你们家胜诉,我们还可以用你们产品质量不过关为由头儿走二审。这类事儿法院也是和稀泥,调解来调解去,判我们给一半儿也不是没道理。如果我彻底黑了心,赖账接着等执行庭走程序,执行庭排期再等三个月不算长,兄弟,你一年半以后拿到百分之五十的货款不算晚的。你现在就急地火上了房,你还等得到那个时候?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回家等我回款到账,两个月一大关,干什么伤了和气呢?你这么闹,我报警抓你,你可就有刑事犯罪记录了,有理变没理。为了这六万块钱,你至于么?”   李方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我不信!明明是你们欠我们钱,为什么倒要抓我了?有没有天理了?”   吴祈宁慢慢地抿了一口冷掉的咖啡还没开口,一边儿的林月娥冷笑出来:“孩子啊,大姐我干了这么多年了,冷眼看着潮起潮落,我告诉吧:现在这个世道呢,你出头麻烦人家政--府--部门,人家就不爱看你了。哪儿有什么天理不天理的。要天理啊,那也跟等报应差不多。你要是信,可以等着活久见。哪有买卖人指着天理做生意的?没影儿的事儿。”   李方林气鼓鼓地瞪着吴祈宁再看看林月娥,半天没说出话来,出气粗重,脖子都憋紫了。   吴祈宁也觉得林月娥话说的重了,刚要再劝他几句。   谁知道李方林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税务局要税款,劳动局要扣工人五险一金,哪儿哪儿都是大爷,晚一天不给就是官司。辛辛苦苦做出来成品。你们……你们还不给我货款!你们还讲理不讲理了?总理号召大学生万众创业,我响应国家号召实业兴邦哪里又错了?我……我家里的钱都垫进去了。大学毕业同学里就我敢创业,老师都说我了不起……可是现在……我弄得兜儿里连午饭钱都没有了。家里还有好几个工人坐在厂门口等要工资……你们……你们……这也太欺负人了!”   小孩儿一边儿哭一边儿说,鼻涕眼泪一行行地往下掉。   吴祈宁和林月娥对视一眼,一块儿叹气,一左一右地撕面巾纸给他擦脸。   李方林足足哭了十五分钟,废了吴祈宁半抽儿的纸巾,这才慢慢地收住了架势。   吴祈宁支着腮帮子看着他,心里是哭笑不得:昔有孟姜女哭长城,今有李方林哭货款。   翻出来书看看,刘备有几个啊?万事儿要是都能哭出个结果来,这世上有多少人哭瞎了都乐意啊。   眼看这孩子还没完没了地来了劲了。   林月娥咳嗽了一声。吴祈宁回头看了看林月娥,林月娥说:“吴总,我还有一堆事儿呢,您要用不上我,我先回办公室了。”   吴祈宁就笑了,不是人人都乐意去那个顶雷的。愿意为领导分忧的毕竟少,她点了点头,示意林月娥可以撤了。   其实跟着吴祈宁这样的领导比较好混,她愿意去那个殿后掩护撤退的,纵然心里不是很高兴,但绝对不是睚眦必报的人。   守着李董事长哭满了一纸篓儿的鼻涕纸,吴祈宁慢慢悠悠地问:“哭完了?”   李方林站起来,揉了揉眼:“哭完了。我回家等着您付款去。我就怪我自己,人家说什么我信什么。不知道天高地厚创什么业啊?让工人打死也是我活该。”   吴祈宁“噗嗤”笑了:“站住。”   李方林傻乎乎地看着吴祈宁。   吴祈宁想了想,跟李方林说:“要是你帮我做件事儿呢,我私人借给你两万块钱。你先把员工工资付一付,别跟我说不够。你也得跟工人商量,先给点儿,然后等货款回来一次补齐什么的。这年头儿这事儿常有的,大伙儿心理承受能力也不像以前了。既然一个公司里上班儿就一锅里抡马勺了,你也别张不开嘴。”   李方林垂头丧气:“我还能帮您干嘛啊?一点儿原料都没了。付了税金和五险一金什么的,也没钱付材料费了,没有新原料进来,也开不了工,我还养着这些工人干嘛?付了这个月工资干脆打发他们散了算了。”想一想那些跟他撒泼哭闹要薪水的大姐,李方林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看得出来,资本家也是货真价实地怕了无产阶级。   吴祈宁眼珠转一转:“我倒是有个事儿,想烦你们工人做一做……”   李方林擦了擦哭红了的眼睛,苦笑:“我们厂那几个厉害老娘们儿,就会干点儿劳动密集型工种,现在除了打架撒泼闹工资还能干啥?”   吴祈宁点手唤他过来,附耳道:“你去叫你家工人姐姐,举着横幅装作是我家的工人,去祁连制药的门口儿放声号丧几天试试看……要是我的货款提前回来,我干嘛不给你钱呢?对,横幅都现成儿的,你们把名字换一换就可以。哎……不行,你这横幅太寒蠢了,我帮你换一个好的。记住了,对家儿可是国企,比我们牛逼多了。你多组织妇女儿童花姑娘大大地给,糙老爷们儿不要。对对对!家属也行,跳广场舞的大妈是主力。你这么动员:秋高气爽天儿不错,闲着也是闲着,要来钱咱发工资不好吗?牢记十二个字:不打人,不骂街,坐地炮,纯哭穷!你今天举着铁锨来,那闹得就不对路!太容易让人抓住把柄。唱戏还是得坤腔儿,没有旦角儿谁看啊?”   李恩林“啊?”了一声,一脸蒙圈:“这也行?工人还能这么用啊?”   吴祈宁一脸的过来人的语重心长:“怎么不行啊?试试看呗,万里有一呢。你看,您这路要颜值没颜值,要演技没演技,咧嘴一哭二傻子似的,今天不是还从我这里哭走两万么?动锯就下沫儿。不闹哪儿来的钱?如今的社会现实是什么?各尽所能,按闹分配啊。”她当机立断地抓起来电话:“盛欣啊,我吴祈宁。你来,领着小李儿,对就是在我办公室吊孝的这位李董事长,去!上缝纫车间,给他弄一块大白布,找油漆写要账的话儿,怎么惨怎么写,怎么瘆人怎么来。什么?不知道怎么惨?啧!你不是专业要饭那么多年了吗?别给我装蒜!对!按感动中国的词儿码!没有错的!”   李方林都傻了,十足反应不过来地看着吴祈宁:“吴总……这……这行吗?”   吴祈宁就笑了:“试试看呗。最次了你让你家工人姐姐挠满头包,回家灰溜溜儿干等我给你汇款。还能比这更要命吗?哎,工人姐姐们通情达理,哪儿闹不是闹,挠谁不是挠啊。人民群众必然是帮忙的,愚公移山学过吗?毛--主-席他老人家文章写得好:我们也会感动上帝的。这个上帝不是别人,就是全中国的人民大众。全国人民大众一齐起来和我们一道要这些账,有什么要不来的呢?”   李方林这辈子没听过这么逻辑跳脱的话,正一脑子炸裂地消化着。   扭头就看见大美女盛欣捧了三尺白绫到了吴祈宁办公室门口儿,用赐死的架势拽着癔癔症症地李方林找没苍蝇的地方儿写大字儿去了。   吴祈宁远远看着他们一生一旦,在空旷的办公楼走道里渐行渐远,身姿一个飘忽灵动,一个僵涩呆板,怎么看怎么眼熟。   恍惚中,耳边仿佛飘过幼年时候学过一出箫管做和的昆腔曲调儿,嗯,便是那出儿叫做《活捉张三》的凄厉戏码儿。   她以前总是不懂,既然是做了厉鬼回来捉人,为什么阎婆惜不去找宋江报仇,而去捉她心心念念的张三郎呢?   今天却忽然醍醐灌顶地恍然大悟:难舍难离,唯其爱者。   正在发呆,手机叮咚一响,微信进来,吴祈宁低头看了看:嗯。孙昊。   她并不忙阅读回复。只是放下了手机,扭头进入办公室里的佛堂,恭恭敬敬地给菩萨磕了三个头,吴祈宁心里一片坦然,但是并没有希望观音大士给她些许保佑。   菩萨宝相上写的明白:   问观音缘何倒坐?   恨众生不肯回头。   菩萨曾有诸般开释,奈何她此生辜负良多,如今已经回不了头了。   譬如从今往后,种种业障烦恼,都是她活该自找!须谁也怨恨不得!   深深地叩首下去,吴祈宁只觉得□□微微温热的痛觉,嗯,她又出血了……    第109章 泡影   打开微信一看,是段儿语音。   那孙昊的声音是从牙缝儿里咬出来的:“你要干嘛?敲诈勒索?”   吴祈宁就笑了,她其实不想和他说话,指尖儿轻快地打出来一行字儿来:敲诈勒索?我还什么都没提呢。我要是单纯把这几张儿发给你老婆,那只能叫做行侠仗义。   沉默了好一会儿,对方也蹦出来一行字儿:师妹,晚上聊聊吧。叙叙旧。   吴祈宁点了点头,这才算个端正的态度么,她想了想,把地方定在了盛境。   呵呵,都不记得多久没去盛境了。在吴祈宁心里,盛境还隐约是那个他们一帮同学坐在一起叽叽咕咕,说说笑笑的地方。   会打,会闹,但是不会翻车把对方当仇人。   哎……小时候多好啊……   吴祈宁跟刘熙她们打了个招呼,早早儿的下了班儿。她给林月娥交了个实底,手底下来了多少钱,可是并没有让林会计把这一百多万入了公司基本账号。   林月娥想了想,明白了:“税务的事儿难道还有缓?”   吴祈宁说:“只能说见步行步。”   林月娥给了吴祈宁一个牛逼的手势,吴祈宁哭笑不得地走了。   回家躺了一会儿,然后她收拾收拾去了盛境。所谓收拾,就是卸妆,吴祈宁洗了把脸,刻意露出来自己的一脸疲敝。她不愿意刺激孙昊。   她这第一天回归,感觉十分怪异,仿佛自己就不是回来上班儿的,而是回来平事儿的。老舍先生《茶馆》里写的有趣儿:有我黄胖子,谁也打不起来!   忽而再叹口气,买卖人不像个买卖人,有这个功夫正经八百地理理工厂的业务不好吗?得亏是她,要是穆骏,恐怕是玩儿不转。   想着走着,抬头就到了盛境。   宝蓝色的LED灯光闪烁映着周遭的树叶儿都闪闪发光,神气活现的一座小房子。   要说东西比人耐老,没推开门的时候,吴祈宁居然错觉当初那些在这里吵吵闹闹的大学同学还在屋里等她讨论交稿儿。   推开门的时候,才发现早已经风流云散,物是人非。摸一摸脸,她都用上轻熟女的保养品了,而这个屋子还是童话故事里小公主的糖果店。   不出意外,童培培还在,看见吴祈宁进来愣了愣,有几分欲言又止,仔细端详端详她,忽然张嘴了:“你干嘛去了?这气色跟死人一样。”   吴祈宁上前几步:“得用用你单间儿,孙昊来跟我聊税的事儿。”   童培培皱了皱眉:“你就多余还搭理他。臭狗食。三岁看老我告诉你,你看他上学的那阵儿就不是人。你可别让着他,这王八蛋蹬鼻子上脸的。哎,你怎么了?不舒服啊?”   吴祈宁苦笑:“我找他也是公事。我有数儿,你放心。”   童培培想了想,推了吴祈宁一把:“姓穆的给你多少钱啊?你这么替他拼。这也就是你缺心眼儿,要是换一个早踹了他换下家儿了。要钱没钱要人没人的。”   吴祈宁笑一笑:“有包间么?”   童培培把吴祈宁领到了最里面的一个小包间,   吴祈宁眼风一瞟,恍惚看见墙角装饰花瓶里面细微的红光闪了一下儿。   她心里一动:这是什么?针孔摄像?   这卖冰淇淋的也这么神神鬼鬼的,干嘛啊?开个茶水店儿就寻思自己是阿庆嫂?   她扭头问童培培:“那是啥?你还监控这屋?”   童培培一拍她肩膀儿:“什么啊?感烟装置,上回俩烟枪儿差点儿没把这屋点了。我新装的。”   吴祈宁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慢慢地喝一杯童培培给她预备的红枣姜茶,吴祈宁心里默默地琢磨着手下的事儿。   手机“叮咚”一声,吴祈宁点开看了看,是穆骏:平安到达,你今天顺利吗?   吴祈宁抱着杯子,很真心地笑了出来。想一想,她发了一张在盛境的自拍给穆骏。   我在盛境喝糖水。   穆骏飞快地回了一行字:好漂亮的老板娘。   吴祈宁含着勺子,舔一舔,觉得勺子都甜了起来。   小包间的门“咣当”一响,孙昊满脸冬风地走了进来。   吴祈宁微微地叹了口气:哎……总是不能让她多开心一会儿。   调整了一下儿心绪,她笑了笑,很真诚地叫了一句:“师哥。”   孙昊脸色严峻地坐到了吴祈宁对面儿,吴祈宁注意到他的手指微微地有点儿发抖,心里叹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初你搂着小姑娘的时候怎么寻思的呢?   童培培满脸带霜儿地进来,歪歪斜斜地戳给了孙昊一个酒水单。童大小姐从上大学那会儿就不爱看孙昊,现在听说他在外面胡搞,还有脸跟吴祈宁谈判,更对他多加了一份恨得慌。   孙昊这些年当着税官儿,哪个单位不高接远迎地供着他,什么时候吃过这个亏,脸色就更掉下来三分:“随便。”   童培培“哟”一声:“师哥,官儿大脾气长啊。不会这几年就不认识我了吧?”   孙昊斜眼看了看童培培,一脸看不上:“随便。”   吴祈宁微微地叹了口气,孙师兄这就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了。当初看着人家童家富贵,上学的时候也不是没巴结过童大小姐。   童培培“呵呵”一声,扭头走了,须臾回来,杵到孙昊眼前一大杯冰水。   晶晶亮,透心凉。   秋天看起来,真是……很解气的样子啊。   所谓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你牛没关系啊,人家童大小姐不求你啊。   吴祈宁微微打了个寒颤,抱起来红糖姜茶,慢慢地又吮了一口,气定神闲地看着孙昊。   孙昊晃荡着一杯冰镇凉白开,握住又撒开,撒开又握住,狗咬刺猬,无处下嘴的尴尬难过。   吴祈宁慢慢地搅和了一下儿自己的姜茶,微微地清了清嗓子。   孙昊想了想,还是用上了一张比较随和的面孔:“师妹。你错怪我了。我可不是针对你们。这也是上支下派,我也没有办法。可是你……你弄这个事情,可就没意思了。”想一想又用了一副严肃的面孔:“威胁国家公务员是什么性质的犯罪,你心里可不能没点儿数儿。”   吴祈宁很和煦地笑出来:“师哥,你想哪儿去了?这是我在外面办事儿的时候,看见一帮小姑娘儿拍着玩儿的。她们不懂事儿,我赶紧给要过来了。师哥,不是我说你,你说你在外面儿玩儿就玩儿,干嘛这么不小心啊。”   孙昊的脸难得一红,咳嗽一声:“师妹,你们的事儿我实在是太为难了。这可不是我一个人定的下来的。”   吴祈宁微微地摇晃了一下儿身子,让自己尽量坐得舒服了点儿:“师哥,这些日子呢,咱们之间是有点儿误会。”她指了指自己的气色,神色很是坦然:“我前两天跟你说我不干了,是真的不想干了,并不是和你赌气。师哥,你瞧瞧我这个脸色儿。我也实在是撑不起来了。无奈何我们董事长现在人在国外动手术,这刚刚来了消息,至多一个月就回来。一时半刻他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顶这个差事。他撂下话儿了,能干就干,不干就当买卖黄了交给你们算了。所以你看看,我一看守内阁,跟你来什么劲啊?犯不上啊。”   一看吴祈宁说了软话,孙昊的脸儿也好看了一些:“那穆总……难道不是你老公?“   吴祈宁苦笑了一下儿,理了理头发:“八字儿没一撇的事儿你们也信啊。我们俩民政局又没扯证儿,幼儿园又没孩子。这年头儿,谁家没点儿暧昧的事儿?这档子事儿不过说有就有,说没就没罢了……”这句话说的,居然有三分真心感慨。   见得多了,总知道纯爱之不可依,世事之靠不住。吴祈宁这句话并不是埋怨穆骏,只是唏嘘一下儿人生。   她是这么说,人家可不是这么听的。   包间的柔光之下,吴祈宁神色娴雅安定,气色憔悴不掩风致,可是比小时候那个短头发直脾气的小丫头片子好看了好多。   孙昊看着她秀气的侧脸,居然有点儿发呆。   直到吴祈宁不解地抬头看他,孙昊才假装些心有戚戚焉地点了点头,掩饰自己的失态:“师妹啊,那你还给他这么拼命干嘛?要是自己的买卖也有一说。不如你就吐了口儿,把税款交齐了,成全师哥的业绩。你看你也这么大了,咱们俩以前也不是没情分……”说着,一只手就按在了吴祈宁的手指头上。   吴祈宁强压下三分恶心:这是贼心未下,色心又起?你寻思你屁股干净了吗?   若是平常,她也许还逗弄他一下儿。回头想了想穆骏那个醋坛子,吴祈宁决定珍重芳姿,要笑不笑地把手抽了回来。   吃一堑长一智,吴祈宁现在想明白了,好多事儿实在不值当她的受这个委屈。   再有一节,但凡平头正脸儿的姑娘行走职场日子多了,多多少少都能碰上几件这样儿的恶心事儿,大伙儿可千万别想瞎了心,并不是这些油腻猥琐的前辈大叔大哥对你心有所属,或者家中夫人如何不堪,他们只是想揩一点外油是一点儿。   此事只关情---色,没有情分。   看见吴祈宁不受他兜搭,孙昊愣了愣:“你不是说,穆骏和你……”   吴祈宁慢慢地斜了他一眼,心说:我纵然不跟穆骏天长地久,难道就得跟您不清不白?   嘴上没说什么,手上玩儿了一下儿手机。   孙昊尴尬地咳嗽了两下,灵魂倒是归位了:“师妹啊,说起来咱们朋友这么多年,你家的买卖碰到了难处,师哥也是得帮忙儿的。可是我也跟你交个实底,你就是把师哥的这些短处散得满大街都是,我也没法儿给你把这个预交税款给免了啊。不是不办,权力不够啊。”说着,他也是一脸丧彪:“现在哪儿哪儿都没钱,这是上级交代下来的任务。必须限期完成。死命令。”   吴祈宁想了想,说:“师哥啊,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彼此的难处彼此都知道。我这次来也不是求你把这事儿从头免掉的。你看是这样儿,如果你非要这笔预收税款实打实地从我们账上划走那也是办不到的。因为我们账上没有这么多钱,你还是完成不了任务。就算你存了杀鸡取卵的心挤兑地我们不干了,我看你还是完成不了任务。”   孙昊挑了挑眉毛:“砸锅卖铁,你们这点儿钱还没有?”   吴祈宁简直笑地洋洋自得:“没有啊。我跟你说哈,我们总账漂亮得很,可都是应收账款。对家儿最大的还是一央企。人家有政策优势,领导扶持,一时半刻你们也要不回来。我们要走破产程序,账上这点儿现金也就刚刚够付员工欠账的工资跟养老保险的。轮不上你们伸手。我知道你们牛逼,可是人劳动局也不次啊。我也不相信师哥你能顶着乌央乌央下岗职工静坐的压力,跟劳动局虎口夺下来这个食。”   孙昊的脸色可就难看了。   吴祈宁接着说:“师哥啊,我听说你们这任务可是有时限的,那你就更完不成了,且不说我们家的地是上头看中的,你拿不走。就说我们家的设备什么的,要走司法拍卖程序,那没个一年半载也完不成。你说的没错儿,砸锅卖铁这点儿税钱是凑得上的,但是你也知道咱们的效率,光砸锅就得几个月,卖铁也得少半年。肯定是赶不上你的任务最后时限啦……”说到这儿吴祈宁笑了笑:“所以你看,这是个死局,你就是逼死我,你也活不了。”   孙昊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屋子里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   孙昊说:“难不成,你把我叫出来就是为了告诉我,咱俩这职业生涯得绑死在一块儿了?”   吴祈宁摇了摇头:“我倒是有个主意……不妨我说出来你听听?”   孙昊一挥手:“说吧。”   吴祈宁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头,抿了抿嘴:“你看我呢,也是真心想嫁我们老总。不瞒你说。要是这买卖黄了,我跟他也就算没戏了。要是买卖在呢,见面三分情,他也未必换下家儿。当家大奶奶休不得。你懂得……”说到这儿,吴祈宁笑得有点儿苦:“你看这么着,你也别要那么多,我们也别一毛不拔。我呢,把我们家房子抵了,给你兑付一半儿。剩下的……师哥,咱们都门儿清,你手底下重点征收的也不止我们一家儿吧,这煎饼你再摊一摊么。总有机会完成的。”   孙昊揉了揉太阳穴,并没有说话。   吴祈宁继续劝他,真心实意:“只要你容我两个月的功夫儿,我就能把剩下的税金补上了。我们这买卖也活了,以后咱们细水长流,这不是双赢么?”   孙昊定了定神:“那几张照片怎么办?”   吴祈宁“噗嗤”一声笑了,拿过来自己的手机当着孙昊的面儿找到了照片按了删除键。   孙昊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么就这么着了。我把预付税金给你减免一半儿。照片的事儿要是泄露出去,吴祈宁,那咱们可真是一块儿死的节奏啊。”   吴祈宁笑了笑:“你放心,我没那么无聊。”   看着孙昊走了,吴祈宁抱着杯子又在盛境里坐了一会儿,这连续作战,她还是有点儿精力不济,真是有点儿头晕。   想着孙昊临去的背影儿,吴祈宁微微喟叹:小时候的情分啊……生生给挤兑恶心了……太虐了……   正寻思着,童培培端了一个提拉米苏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哎,我说小宁啊。你刚才跟那个王八蛋说的都是真的?”   吴祈宁看了看童培培,心想果然,她嘴上骂了一句:“我去!你还真监控了这屋啊?太不仗义了你。”   童培培一屁股坐在了吴祈宁身边儿:“你真要卖房啊?卖给我呗。”   吴祈宁一下子就愣住了。   童培培垂头想了想,低声说:“我听见风声了,这一片儿有信儿要拆,那要拆的话,你们总得给我一点儿经营补偿吧?本来我是想跟你提这个事儿的。可是看你们钱那么紧,我也没好意思说。今天听听,那既然你都有心气儿把房子卖了,这样儿你就不如把这个房子卖给我算了。也算肥水不落外人田。”   谁都知道,这一片儿居民区房子大,在册的人口儿少,小二楼改造的话出房面积好,要是拆迁肯定得给不少钱,怎么走都是合适的。   只恨不拆,拆了就是一笔财产。   要不然吴祈宁的姑姑当初也不会趁着兄弟新丧跟寡妇弟媳妇儿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   所以吴祈宁的妈妈看见屋里来这么多人才心里不得劲儿,也是担心万一拆迁,屋里有人住着讹诈不走说不清。   吴祈宁也和穆骏说过万一拆迁了,童培培租的盛境怎么办的事儿。   穆骏嗤笑:“我瞧在你面子上,一个月一千八租给她这么大的门脸儿,她还好意思跟咱们提这个?”   吴祈宁就不说话了,觉得穆骏说的有道理。   谁知道,今天这话□□裸地让同学说出来,吴祈宁饶是行走江湖日久了,还是觉得……有点儿伤心……   她定了定神,说:“卖房子的事儿,我就是那么一说,再说房本是我妈的名字,哪儿那么好卖的?”   童培培点了点头:“我也知道,你一下子下不了决心。回去琢磨琢磨也是好的。”说着,手里有意无意地玩儿着一个U盘,朝吴祈宁别有深意地笑了笑。   吴祈宁闭目想了想,觉得自己也并没有说什么走板儿的话,倒是孙昊,才出萝卜窖又掉咸菜缸,实在是倒霉。   要搁平常,她还担心童培培把孙昊卖了,耽误她以后跟税务局的交情。如今既然是带单程燃料,打量着收手了,还怕她个鸟儿啊。   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   叹口气,她扭头走了。   打开盛境的大门,萧瑟秋风吹过,吹到身上,让人瑟瑟地精神起来。   吴祈宁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看盛境的红砖绿瓦绿柳扶疏,掩映在惨蓝的灯下,煞是好看。   她忽然又觉得这装饰颇有几分好笑。   哪儿有什么万年不变的童话小屋儿呢?   梦幻泡影,都是心魔罢了。    第110章 遗祸   吴祈宁施施然回了家,才发现一众妇女同胞正在家里翘首以盼,居然连盛川都强支着眼皮等着她。刘熙心里嘀咕地都要哭了,随着时钟移动,大伙儿心里也不踏实:她们就怕吴祈宁一时心窄把孙昊打死在盛境里,豁出去给丫偿命。如今看见她居然不是满身是血地回来,都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吴祈宁大模大样地葛优瘫在沙发里,一帮女人呼啦抄地围了上来,而且居然各个眼力见儿都是超群:刘熙给上茶,盛欣给揉肩,头发湿漉漉的丹朱扎手扎脚地给吴祈宁削个水果。李文蔚单左看右看,实在是没缝儿巴结,干脆单腿打千儿,腆着脸问:“娘娘,还有什么小的能伺候的?”   吴祈宁煞有介事地“啧”了一声:“没眼眉的,捶腿啊!”   李文蔚“着”了一声,扑上来就要给吴祈宁脱鞋。   吴祈宁笑着摆脱了她们,自己坐正了,想一想,开始跟大伙儿念叨了念叨晚上的事儿。   刘熙打听见孙昊动手动脚就开始不服不忿地指天骂地起来:“王八蛋!瞎了他的狗眼!什么人他都勾搭?他也配!”   吴祈宁就笑了:“耍流氓还有个配不配么?够不要脸就可以了。”   盛欣一脸地莫宰羊:“那你还真跟穆骏哥两可之间啊……”   吴祈宁白了盛欣一眼。   有眼力见儿的李文蔚赶紧一脚把盛欣踹到了边儿上:“住嘴!”   刘熙顺手顺手给盛欣嘴里堵了一片儿青萝卜。   吴祈宁也怕她误会,很认真地跟盛欣解释:“不就是那么一说吗?我要是说我是当家大奶奶,那还不得跟我没完没了的。上赶着不是买卖,这就得显着咱特矜持,才能杀价不是?”   盛欣嚼着萝卜打嗝:“我说么。你舍不得穆骏哥。不过你们干嘛啊干嘛啊,想的真多。我跟你们说我跟你们不一样。我长得这么漂亮,还愁没人娶么。我是怕穆骏哥回头听见了,又一趟飞机冲回来,白白便宜了国航。”   这一下子,一屋子人都给了她一个大白眼。   盛欣自己也觉得怪没味儿的,回头企图把话头儿岔开:“丹朱,你头发擦完了没有啊?怎么这么长时间啊。”   丹朱擦着头发出来,悠悠地白了她一眼:“长得不行,还不让好好搓搓?”   吴祈宁点了点头,你盛家人也有今天,很是有几分幸灾乐祸。   正琢磨着,手机大响,打开看一看居然是祁连制药的李工。   吴祈宁挑了挑眉毛,知道是那边儿横幅打出效果来了,冲大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悄悄地上了楼。   吴祈宁满以为李工得红头胀脸跟她连嚷嚷再喊说她不像话,不顾大局,没有央企意识,不热爱祖国,这就要跟她翻车,谁知道李工居然难得地笑嘻嘻,甚喜庆:“小吴啊,横幅是你拉的吧?好手段啊!雷厉风行!”   吴祈宁笑了:“明人不说暗话,是我啊。李工,这是把我们挤兑地实在不行了。哪有这样的?光要货不给钱。这不就是抢么?您看我也是没办法。”   李工笑得简直如同一个忠厚长者:“得得得,你呀,也不用解释。我又没怪你。你们啊也有你们的不容易。我都理解。”   吴祈宁心里好生奇怪,这还是那个马列主义老大爷么?这太阳是从哪边儿出来了?   李工说:“你们那个负责组织的小伙子我看了,还真不错,挺卖力气的,有点儿组织能力。就是来得太晚了。都要下班儿了才来,闹什么闹啊?闹给门口石墩子看啊?不是我说,你们年轻人就是偷懒,上班儿迟到,闹货款也不知道早点儿来。”   吴祈宁简直语塞:“您……”   李工哈哈一笑:“没关系,没关系,我看明天还可以接着来么,要我说一早儿就来!大姐们领不到薪水,心里也是委屈的么。什么叫无产阶级啊?人家就是实打实的无产阶级,无产阶级受了委屈还不能出来嚷嚷嚷嚷了?咱还是不是社会主义国家了?”   吴祈宁简直一脸蒙圈,这话头儿听着跟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某党支部书记一样一样的,她小心翼翼地措辞:“李工……您年高德劭,我们终究是小辈儿,也是给挤兑地没办法了,您总不能要把他们抓了去吧……”   李工斩钉截铁地说:“不会的!你放心!”说到这里,老头儿微微压低了声调儿:“小吴,你不要有顾虑,今天我就给你交个实底。这不是上面儿来了调查组了么?”   吴祈宁深深地“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李工说:“年轻人创业也是响应国家号召么,怎么能克扣你们的货款不给嘛?他们这么干,我一直是旗帜鲜明地反对的。你放心,公司里有我撑腰,孩子们吃不了亏。”说到这儿老头儿简直语重心长:“重点是要让孩子们把影响闹出去么。也让领导们知道知道,他们都是帮什么东西……”   吴祈宁心里凉笑了一声,心说:这都什么人啊。顿一顿,她说:“李工啊,那表达诉求只是我们的方式。我们也不是诚心跟央企为难啊。重点还是解决我们的困难不是?”   李工就乐了:“小丫头片子,还跟我拿上乔了?难不成我摇头你还把人撤回去?”   果然姜是老的辣,吴祈宁瘪了瘪嘴。   李工简直成竹在胸:“小吴总啊,咱俩明人不说暗话,你现在手里没有牌。那一个小伙子几个老娘们儿,今天要不是我拦着,一早儿给扔进派出所了。你信不信?找民企闹跟找央企闹可不是一个概念。我们领导可是有级别的官儿。”   吴祈宁苦笑:“信。不敢不信。”   李工顿了顿:“理论上说你跟我们闹是没有出路的。但是是我把单子给你们的,现在收不回钱,我也算你们有情可原。那现在呢,我也给你们机会,把情绪表达一下儿就得了。至于货款的事儿,我这边儿撕捋清楚了,肯定给你办。正式合同,走明账,谁也赖不了你们。这钱你别着急,国家黄不了,你们的货款就黄不了。”   吴祈宁都要哭了:“国家黄不了,我就黄了啊。咱也不说别的,李工,这么大笔的货款就算搁余额宝天天的利息都够我发几个人的工资了。咱真的不能这么遥遥无期啊。”   李工点点头:“行啊。小吴,我给你交个实底,你配合我,我支持你。一个月,我要是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什么不能解决?不是我看不起你,这点儿钱在你们眼里,那叫做金山了。我们眼里那还叫钱吗?”   吴祈宁心说:扮猪吃老虎!李工你流氓!   她点点头:“得嘞。那我听组织的,听李工的。”   李老头儿“噗嗤”一乐:“这就对了么。听党的话跟组织走。没你的亏吃。”   既然这么着,那就接着闹吧。   吴祈宁斜依栏杆,给李方林发了条微信:干得好。明天早点儿去,接着干。   李方林发了两张照片给吴祈宁,几个大姐头扎白布条儿一脸哭丧地坐在祁连制药门口儿。   吴祈宁笑一笑,但是没有忽略那个白色的绸子上写着斗大的字:金熙科技求还款。   吴祈宁一愣,这些日子晕头转向,她都快忘了自己也是有买卖的人儿。   嗯,是了,盛欣这是毫不犹豫地把她推倒前台去了。些微不高兴的感觉,但是想一想,祁连制药现在明面儿上的确和灵周科技没有合同往来,理论上说祁连制药欠的都是她的账。盛欣这么做也是合理合规的。   但是就是……微微地不痛快的感觉……   此时,刘熙正把盛欣拽到屋里训话:“住人家家还不讨点儿仔细啊。哎……这小姑子怎么做都不合嫂子的心啊……哎……你别瞪眼,现在我可不是你嫂子了。您哥哥势力如今也不在国内了。”往楼上努一努嘴儿:“你就别挑着她的肺管子说了行不行?”   盛欣意意思思地“哦”了一声。   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李文蔚简直哼着歌儿回了吴祈宁的卧室。   进了门儿二话不说,大字型躺在吴祈宁的床铺上,心满意足地叹息:“这才叫床么……哎哟……这两天我师哥回来跟你睡,可委屈坏了我了……哎,小宁,那凭什么我师哥回来就得住这屋啊……他也不算男主角啊……”   吴祈宁把李文蔚的枕头拿过来帮她拍松了,放一边儿的椅子上:“你家那么宽敞,非得跟我这儿挤这女生宿舍。我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还有脸嫌弃屋子小,床不好。回你家去!”   李文蔚翻了个身,精准地横卧在床上,脑袋悬空枕在了枕头上:“不……不回……”   吴祈宁一把拍开她:“我们家风水就这么好?”   李文蔚摇摇头:“我爸妈都不在国内,小宁,你想,我一个人住那么大的一套房子……”   吴祈宁抖着被子,艰难地试图把李文蔚轰起来:“以前你不也一个人住那么大屋子么,没听说害怕啊。”   李文蔚“啧”了一声,恹恹地爬起来:“谁说害怕啦?”   吴祈宁一边儿把穆骏睡过的床单儿换下来一边儿问:“总不能那么鸡贼是为了省点电吧?”   李文蔚“啧啧啧”地叹着气:“小宁,你变了啊,你变了。你怎么学地跟盛年一样脏心烂肺了呢你?你以前可不这样儿。”   吴祈宁终于换好了床单儿,说:“那您赏下来句实话,到底为什么啊?”   李文蔚在收拾好的床铺上打了两个滚儿,仰面朝天:“你傻啊。我家就我一个人,我要是回去了,白少爷还不得跟脚儿搬进来跟我同居啊?”   吴祈宁就愣住了。   琢磨了半天:“那……你是乐意跟他呢……还是不乐意啊……我说的可不是同居啊。你懂得。”   李文蔚想了想:“也不是乐意也不是不乐意。就这么说吧,再这么处下去,可就要进他们家门儿了。”叹了口气:“白少爷隐隐约约地跟我提了,结婚可以有。”   吴祈宁叉腰想了想,居高临下地鸟瞰着李文蔚:“恭喜娘娘,贺喜娘娘。那不错啊。多少姑娘想进白少爷家门儿呢。多少辆车,多少套房。错非他爸爸双规,后半辈子你啥都不用干了。大少奶奶啊……”   李文蔚摇了摇头:“这少奶奶是留给你做的。”   吴祈宁愕然了一下儿,李文蔚平躺着一指吴祈宁的鼻子尖儿:“我师哥在我也不能说。那个大醋坛子。”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上回,你不是陪着白家老太太上日本旅游了吗?老太太还真相中了你了。跟白少爷说了,要么就娶个门当户对的官家小姐,非要是娶外头的,是你也行。你妈也乐意。俩老太太没少安通款曲。”李文蔚挤眉弄眼地看着吴祈宁:“哎,我说情敌!您不会不知道吧?”   吴祈宁“咣当”一声儿把自己扔炕上了,对天指日:“我还真不知道。靠,我说我妈总说白少爷的好话儿呢。”   李文蔚简直乐不可支:“哎哟哟,合着你真不知道啊。嗨。当事人都不知道,老夫人们办事能力不行啊。哎,你说说这白老夫人,这一趟鸭子孵鸡----白忙活了不是?”   吴祈宁躺在李文蔚身边儿,捅了捅她:“白少爷那么能白话的人,还在乎这个?你让他跟他妈好好儿说说呗,我算罗敷有夫。你就让他告诉他老娘:那个吴祈宁瞎了眼嫁早了,没福!你李文蔚也不错么。”她甚至爬起来,一个胳膊支着床,认真地端详了端详李文蔚:“这一百多斤儿的大胖丫头也说的出去,拿得出手了。怪俊的,除了缺心眼儿,眉眼儿跟我竟不差什么。”   李文蔚“咯咯咯”地一边儿乐一边儿拍吴祈宁的手“滚!”笑了一会儿,她把眼睛捂上,幽幽地叹了口气:“不是我吹牛。我要是没毛病,还真差不多。可你说有这么个毛病,就是街坊刘大妈也不能让这样儿的儿媳妇儿进门儿啊。狗日的渣男,坑了我一辈子不是么。一时半会儿又死不了的毛病!”   吴祈宁说:“我特地给你查过,你这毛病,病毒控制得也不错。现在技术进步了,阻断疗法,不耽误结婚,不耽误有孩子。听说扎克伯克还投了多少钱研究,你就死皮赖脸地跟人间混着吧,我看再几年能治了也不稀罕啊。你看肺结核那么厉害,出来雷米封不就一针见效了么。横许你狗屎运就赶上这一波儿了呢。”   李文蔚一巴掌拍过来:“你才一针见效呢,你们一家子都一针见效。你这是跟哪儿看的马路边儿小广告儿啊?越来越不正经了你。”   吴祈宁让她拍得直翻:“哎哎哎,说正经的呢,别打啊。”她就势翻到了李文蔚身边儿,趴在她头边儿问:“那你是乐意嫁给白少爷了?”   李文蔚以手捂脸,点了点头。   吴祈宁捅了捅李文蔚:“那你的那点儿毛病,你们俩不说不就完了么。怎么那么实诚啊?现在婚检都保密的。你要是担心老太太耳朵长,我给你托大夫啊。咱有人!”   李文蔚说:“那老太太不是看上你了么?”翻个身,趴在床上,颇为悻悻:“我可不乐意看她的脸色过日子。”   吴祈宁想了想,这倒是,李文蔚这几年在灵周科技上班儿也是如假包换的白骨精啊,尤其现在穆骏不在,李姑娘挂帅整个滨海区的ESD品质总监,凡事给詹爷爷出货的厂子,没有她不盯着的,什么概念?   苏秦配六国相印不过如此。   大拿!   能回家看那老文工团的脸儿?   着实不好办。   想了想,吴祈宁忽然计上心头:“哎,你要是想让白老太太嫌弃我,我倒是有个主意。”   李文蔚回头:“你要干嘛?”   吴祈宁一乐:“有一个消息只要放出去了,老太太指定恶心了我。”   李文蔚好奇心大起:“啥?”   吴祈宁趴在她耳边儿悄悄地说:“我跟马飞燕勾搭连环做买卖的事儿啊。”   李文蔚的眼珠子都瞪圆了:“马飞燕怎么得罪她了?”   吴祈宁一脸的莫测高深:“那是白少爷前小妈儿啊。刚打发了的。我觉得白夫人就是装不知道,其实心里恨得牙根儿八丈多长。”   李文蔚重重地把自己摔到了枕头上:“我去!\"   吴祈宁脑袋枕在胳膊上:“你应该去。我支持你。”   过了好一会儿,李文蔚问吴祈宁:“你不生气吧?”   吴祈宁摇摇头:“为什么啊?我又不喜欢白少爷。我喜欢你师哥。”   李文蔚说:“揣着明白装糊涂。我说白少爷那么威逼利诱你卖房子卖地的。我跟他牵扯不清,你不生气啊?”   吴祈宁把脑袋摇了一个钝角:“行走江湖,各为其主。”她想着那天,自己朝着白少爷的背影气势汹汹地喊:“你难道对李文蔚也是这样的吗?”   白少爷扭头而去的样子,这个人虽然走得坚决,但是吴娘娘从小练管乐的童子功还是让她听见了一句白少爷没想让她听见的嘟囔:“文蔚……不一样的。”   想着想着,吴祈宁笑了,她拍了拍李文蔚的手:“是张好牌。该和就和。”   李文蔚也笑了,她反手握住了吴祈宁的手,看着她的眼睛笑:“姐们儿……”   吴祈宁回视着李文蔚,攥了攥她的手:“姐们儿……”   下一秒李文蔚坐起来大声喊:“关灯!睡觉!让男人都见鬼去吧!”   吴祈宁悉悉索索地在后面儿解扣子:“别介啊。白少爷见谁都没关系。把穆骏给我留下!嗨……你等会儿关灯……我还没擦面膜呢……”   李文蔚嫌弃地说:“就你事儿多。也不知道我师哥怎么忍你。”   吴祈宁不服不忿:“有了爷们儿,你也不能不保养啊……”   李文蔚简直要跷二郎腿儿:“我天生丽质!”   说到这儿,俩人对视了一眼,都想起来至今仍旧单身的盛欣,“噗嗤”都乐了。   吴祈宁眯着眼,大摇其头:“女人,太恶毒了。”   李文蔚“啪”地关了灯:“哈哈哈……真解恨!比我漂亮的还单着!太过瘾了!”   吴祈宁摸着黑捂着李文蔚的嘴:“小声点儿!”   那天晚上,她们俩关灯夜谈了好久,也不知道谁先睡着的。   吴祈宁迷迷糊糊地想:算了。什么叫白首如新?什么叫倾盖如故?姐们儿么……贵精不贵多……   然后她挺放松地睡着了。   世上纵然诸多辜负,但是还好不都是辜负。    第111章 碰瓷   可这含情脉脉也就是一宿的功夫儿,   次日上班儿,李文蔚就拧眉瞪眼地找吴祈宁说理来了。   吴祈宁揉揉脑门子,想:你说怎么这女人之间也经常发生这种穿上衣服不认人的状况?   李姑娘气势汹汹,后面儿跟着一脸丧事的采购部经理。   都不用开晨会,吴祈宁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没料了呗。李文蔚要是凭空掐诀念咒,就能变出来原材料,那别说白少爷家,估计进中南海也没啥大问题了。   吴娘娘自己在仓库起家,灵周科技有多少家底儿她心里也是清楚的。这些日子李文蔚攒布头儿衲鞋底儿,扫缸底儿蒸饽饽。陈年库底儿已经打扫得差不多了。原料仓如今敞亮得不像话。李文蔚也着实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那就只剩下采购了。进门休问枯荣事,但观气色便得知。吴祈宁看了看采购部经理的脸色儿,不用学看相也知道这位大哥是赊账赊到裤头儿了。不是他不尽心,打死他也就这意思了。毕竟雇来的是采购部经理,强抢不是人家的长项。   吴祈宁掂量了掂量手里能控制的银子,啃老啃来二百万,分了一百万给盛年,想到这儿吴祈宁挺想扇自己一个嘴巴子,当时一时嘴痛快,现在不是不心疼,闭着眼睛想一想,觉得盛年一贯不是人,实在不值自己如此善待。可是毕竟给了,啥也不能说了。   孙昊那里也是必须给的,就算拿住了大师哥的把柄,毕竟他是官面儿,为提防狗急跳墙得分给他二十五万,就这个还是打了五折的。   员工的五险一金是到日子要扣的,银行托收没法子,怎么着也得给打十五万。   所有费用都能省,那工厂要开工,水电费你总得交吧?   还有员工工资……虽然这年头儿拖欠工资的企业也不少,可是吴祈宁不愿意该着人家的,哪有那么多大富大贵人家的孩子出来打工玩票的?等着工资还房贷、养孩子的还是大多数。尤其是一线工人,吴祈宁能不欠,就不欠。这么一来,总得打出去四十万吧?   都不用扒拉计算器,一百万两银子这就风流云散了,吸毒都没这么快的。工业企业投入大,回收慢这名声不是盖的。只要工厂开起来,那就是哗哗如流水一般地银子淌出去。回款么……看看祁连制药就知道了……   采购主管自从进了门就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一脸的死猪不怕开水烫。   吴祈宁知道采购部主管的电话现在都让催债的打爆了,主管同志全凭强大到混不吝的心理素质强撑着。要不是在灵周科技干的年头儿太多混到主管不容易,没准儿这大哥扭头就走了。   一屋子三个人,大眼瞪小眼,虽然各个都是西服革履,人模人样,但是这般束手无策,竟是如许凄凉。   吴祈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扒拉开采购主管,示意他可以回办公室了,毕竟挤兑死老实人有伤天和。   她跟李文蔚说:“您啊,都缺什么?给我拉个单子。”   李文蔚眨眨眼:“你抢去啊?”   吴祈宁也眨了眨眼:“啊。”   吴祈宁死不瞑目地双眼看了半天的天花板,终于鼓足勇气似地打开抽屉拿出来一叠文件。她翻了翻那密密麻麻地英文版,拽上李文蔚去了兴唐科技。   秋天的滨海,天高云淡。   车窗半开,微凉的风吹进来,很畅快的感觉。   吴祈宁想着第一次跟着盛年去见唐叔时候的样子,居然觉得很唏嘘。   李文蔚一脸蒙圈:“咱干嘛去呢?跟人家说什么啊?要饭啊?”   吴祈宁一边儿开车一边儿叹气:“你就别管了。你的任务就是在旁边儿听着,万一看见唐叔拔刀砍我,你能拉就拉,拉不住就报警。”   李文蔚就瞅着她坐在那儿念念叨叨地自言自语:“吴祈宁,你一定行,你一定可以的。”   李文蔚“啊!”了一声,脸都绿了,很是担心地看着吴祈宁:“你不是要绑票儿了人家吧?”   吴祈宁白了她一眼:“绑什么啊?唐总老婆孩子都不在国内,绑了他谁给钱?警察叔叔?再说了他老婆孩子指不定怎么看他个老滑头,也许早巴不得老不死的归天,他们名正言顺地拿遗产了呢。退一万步,就老唐那老眉咔吃眼的,色是没戏了。就算卖腰子,他这些年抽烟喝酒脂肪肝,那估计也只能是卖给烤串儿的了。”   李文蔚就更不明白了:“那你找他干嘛啊?那个老抠门的还能借给你钱?”   吴祈宁翻了个白眼,长叹一声:“那就看我怎么闹了。”   李文蔚说:“那你也不应该叫我跟来啊,咋咋忽忽,嗓门儿大,应该叫上丹朱,人家还占一少数民族。”   吴祈宁瞥了李文蔚一眼:“如今唐叔知道您是白少爷的心上人,估计打死我的时候,能看看您的面子,赏我一全尸。”   李文蔚揉了揉太阳穴,这辈子第一次有了夫荣妻贵的虚荣感。   十五分钟之后,李文蔚目瞪口呆地看着吴祈宁一脸碰瓷儿地歪在唐叔办公室的大沙发上,挑着眉毛斜睨着这个地区行业大佬。   那叫一个俾睨众生,生冷不忌,文明礼貌什么的就不用提了。   电视里的地痞恶霸什么样儿她什么样儿,看着就是真豁出去了。   唐叔也是目瞪口呆:“起来起来起来!你大姑娘家家的跟我耍什么光棍儿?好看吗?羞不羞?我告诉你,姓唐的我混到今天也不是盖的!我立光棍儿的时候还没你呢!”   吴祈宁说:“我不管你什么时候立光棍儿。反正我没料了。没法开工,你得接济我。”   唐叔又好气又好笑,也开始出言不逊起来,不得不说对荤口这种事儿,男士还是比较占优势:“你……你没料了?你没料,管我什么事儿啊?明天你没爷们儿了我还得出个儿子给你当老公啊?”   吴祈宁挑着眉毛,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唐叔一番,唉声叹气:“您儿子您自己留下送终吧。但是您家的原材料,可是和我有关系。”说着,把一叠文件放在了唐叔的办公桌上:“您自己看看!”   唐叔不明所以地拾起来这沓子纸,仔细瞅了瞅,“嗨”了一声放在了桌上:“我当什么啊?这不就是詹爷爷跟咱的合同么。”说到这儿,这老狐狸换了一副语重心长地嘴脸:“小吴啊,我知道你为难,但是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不是我不帮忙,唐叔我也不富裕。”   李文蔚在旁边儿看着,心里啧啧:一个装无赖,一个瞎哭穷。这才叫奥斯卡飙戏老少搭。谁说中国没有演艺人才,诗在民间啊!   谁想到还有她的台词儿,只听那边儿吴祈宁冷笑一声:“文蔚,说给他这东西他有没有?”   李文蔚想了想,她虽然是吴祈宁这波儿的人马,但是终究天良没有丧尽,还比较要脸,她结结巴巴地说:“唐叔,我在您家做品检的时候,是……是……看见您仓库里……有……就是……就在原料仓里……”   唐叔老脸一红,咳嗽一声:“退一万步说,就算我有,那你们也得讲理啊。是吧?有你们就拿?你们谁啊?活土匪?那金水桥后头东西多了,你们也去拿?要造反啊,你们这就是。”   吴祈宁慢条斯理地坐直了身子,吮了口茶,拿足了所有影视剧里反派的嘴脸。其实她也是个正经了三十年的好人家的孩子,冷不丁天性解放到这个份儿上自己也不好驾驭。面对着唐叔这样的老狐狸,此刻吴祈宁的脑子里过了一系列的经典人物:从盛唐的酷吏想到了东厂的番子,从苏联大清洗时的克格勃想到了纳粹逮犹太人的盖世太保,从抢男霸女的黄世仁想到了吃西瓜不给钱的狗汉奸。   反正就是那么个意思吧。   吴祈宁跟唐叔说:“您仔细研究研究这份儿合同。”   唐叔看了看,完全不得要领:“你就说你要说什么吧。”   吴祈宁说:“这合同可是詹爷爷跟咱们两家儿签的。”   唐叔歪着脑袋看了看:“是啊。那又如何?”   吴祈宁双手抱胸:“这份儿合同就把咱们两家儿拴到一块儿了,跑不了您,蹦不了我。兴唐科技单独交货没有用。咱们双方都把货交齐了,对方才会付款。”她简直乐不可支:“您就尽管见死不救,守着家里的金山银山,你就是按时完成合同,人家也不能给你还款,到时候你还不是得哭着喊着求着我,把单子做完了。老头儿,我劝你,活鱼不能摔死了卖。我现在还肯自行完成合同,就是给你脸面了。”   唐叔的脸色一变,揪过来合同仔细看了又看。   吴祈宁笑了:“您就看最后一段就好:本合同文本以英文为准。我觉得您得叫个好翻译过来。我知道您跟您的律师李叔也是老交情了,不过他英文看来是真不好。”   李文蔚倒抽了一口凉气。   唐叔的脸都白了:“吴祈宁你王八蛋!你……你寻思你北朝鲜啊!”   吴祈宁叹了口气,给唐叔倒了杯茶:“唐叔,您静静心,仔细想一想,这事儿能是我安排的吗?我当时还是个什么位置?我还是金熙科技的小老板而已。我能有机会置喙这个合同?我能有本事挖得了这个坑害您?”   唐叔脸色通红,气得手都哆嗦了:“是谁?”   吴祈宁抿了抿嘴,没说话。   唐叔颓然地坐了下来,呵呵了一声:“盛年……是不是……枉费我……枉费我这么栽培他!”   吴祈宁笑了笑:“我们盛总呢,一辈子英语不好,就怕别人坑了他……所以中英文合同的事儿特别仔细。”   唐叔不愧是老江湖,脸色很快恢复了正常,他从办公桌上拾起来吴祈宁拉的出货单,快速地扫了一眼,和颜悦色地笑了笑:“闹得这么大,其实也不多么……”   吴祈宁脸色也变得像个讲理的人了:“唐叔,这事儿是我们不地道,您今天打我一顿都认了。别看我刚才怎么混不吝,我是上门来求您的。帮我一把儿,就是帮您自己一把儿。这批东西算我跟您赊的,我跟您签合同,等詹爷爷回款了,我第一时间还给您。”   唐叔大度地挥了挥手:“吴总客气了。那也行,就按你说的办。我这就叫业务主管过来,跟你们签个合同什么的。不过吴总啊,咱们毕竟都是当家人儿,这笔原料的货价,你就别难为手底下的孩子们砍价儿了。”   吴祈宁无比佩服:“唐叔,您真是丘吉尔的亲兄弟,大钱要,小钱儿也不丢。这毕竟是盛年对不起您,您跟我磕什么啊?”   唐叔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还有脸说?你师哥孙昊杀回马枪的事儿还不是你闹出来的?税款均摊也是你的主意吧?别当我不知道!整个行儿里都恨着你呢。”   吴祈宁:“哎哟”一声,“不恨要钱的,恨躲债的,你们什么逻辑啊。哎,不是他真来找您了?”   唐叔根本没看她:“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好一招祸水东移啊。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您的人缘儿倒是真好,秀秀都成了你心腹。”   在一边儿做好拉架准备的李文蔚这时候好奇地问了一句:“秀秀是谁?”   两个人都顿了顿,唐叔和颜悦色地说:“小李儿啊,你是内行。我这就找个人,带你去仓库,看看缺什么原料……正好我们的货车在家……叫个人儿就帮你们拉回去了……”说着他拿起来电话:“让生产部老刘,库房小赵儿都来一趟!”   吴祈宁和李文蔚对了个眼神,心照不宣:这白少爷的面子,看来还真好使啊。   看着李文蔚高高兴兴地去拿东西了。   唐叔的眼神很是柔和:“看这孩子高兴的,就跟孙大圣去挑镇海神针铁一样。”   吴祈宁微微侧过头,瞧了唐叔一眼,终于没忍住嘴欠:“就算是白少爷看中的姑娘,您这巴结的也有点儿过了啊……”   唐叔扭过头,很认真地看了看吴祈宁,居然很有几分唏嘘:“傻孩子啊,其实你们几个都不错。都是有本事的孩子……这胡说八道的……还不是……还不是都是给挤兑的啊……”   吴祈宁忽然觉得唐叔的神色,居然十分地颓唐:“唐叔……你没事儿吧……还真生气了?就你的话,也不多啊。”   唐叔极具深意地瞥了她一眼:“能有什么事儿啊?兴唐柬埔寨的买卖交给盛年了,就滨海这一段儿还不好弄?其实大伙儿都一样,把詹爷爷这个单子交了,也就该挪挪窝啦……”   吴祈宁早觉得盛年和唐叔肯定有勾搭连环,但是真没想到,唐叔这么直白地坦承盛年脚踏两只船。   她的脑袋飞快地转悠着:唐叔几个意思?这就算把盛年出卖了?权臣就算不是东西,那也得一点一点儿剥洋葱似地把他挪出去啊。哪有这么打草惊蛇的?那您的买卖怎么办呢?什么叫把詹爷爷这单子交了就该挪窝了?他兴致勃勃地建的兴唐二期怎么办?楼都起来了啊!   然而唐叔兴意阑珊,没有再和她说更多的话。   吴祈宁侧头认真地看着唐叔,觉得:唐叔看着,真是老了……这种老态不在于须发皆白的老态龙钟,而在于神色疲敝中透着些许绝望……   唐叔的办公室没有关窗子,一阵风吹过来,唐叔长长地叹了口气:“小吴啊,变天咯,我看哪,你也该走咯……”   吴祈宁左右咂么咂么,也是觉得没有意思,她礼貌地道了谢,扭头走了。   这一番算是大获全胜,此行不虚。   吴祈宁把车开回公司的时候,回头看去:兴唐科技的门楣依旧光鲜伟岸,院落也依旧宽敞整洁。   只是一阵秋风吹来,院子里植了多年的白杨树叶哗哗作响着,纷纷飘下,黄叶满阶,萧瑟无比。   吴祈宁抬头看向唐叔的办公室,此刻正是下午,夕阳西下,橘黄色的太阳光直射到唐总巨大落地窗的玻璃上,映出来异样诡异斑斓的光晕,却是十分的刺人眼目。   吴祈宁忽然脑子里冒出来一句话: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哎,变天了……   该走了!    第112章 天威   吴祈宁这回撒泼打滚地讹来了原料,自己还没觉得什么,可满满当当地大货车开回灵周科技的时候,她真是有种扬鞭催马运粮忙的丰收感觉!   更别提刘熙他们高接远迎,简直跟欢迎流氓,啊不,英雄一样。   采购部经理这顿唏嘘,拉着她的手,对她心服口服外带佩服,是货真价实地欢喜赞叹:“还是我们吴总有本事,这么多的东西,您这是怎么讹回来的?一分钱都没给人家啊?这都够判刑了吧?哎呀,你说我怎么就做不到呢?差距大差距大,我们这帮人真得好好跟您学习学习。”   谁不爱听好话?吴祈宁嘴上不说,心里真有几分飘飘然。   生产部的一众喽啰更是欢天喜地,久旱逢甘雨!春苗得水生!有了这么多原料,什么成品做不出来啊?中国制造四十年的底子在这里,那牛逼不是吹的。   吴祈宁是没心思跟她们逗这个话的,风尘仆仆赶回来,赶紧跟大伙儿开了个碰头会儿:没有五年计划,没有远景设计,咱远的不说,就说近的!掂量掂量手里的人马材料,詹爷爷的单子就算是够了!各个部门的头目达成共识:只要没有不可抗力,还有二十多天就能交货没问题!   业务部最近陆陆续续接的单子转给了马飞燕。马姐姐新厂子运转地还行,灵周科技没回来的几位在那儿干得还不错。马飞燕这厂子也算走上了正规,初步实现了外行领导内行。比前几年跟刘杨胡搞的那一摊儿强地不是一星半点儿。   李文蔚偶尔过去看看进度觉得还行,吴祈宁也算松了口气。   大事儿都说定了,最后吴总和刘熙碰了个头儿,把租船订舱,报关出口的事情也敲了个大概其。   会计林月娥扒拉了一下儿算盘珠子,各路神仙都打发了,账上居然最后还剩下几万块钱,偌大的一个工厂,惨虽然是惨了一点儿,可是也算低空过关,保住裤衩儿了。   现在就盼着詹爷爷出言有信,TT回款。   阿弥陀佛,这个难关就算彻底过去了。   那天下午啊,整个公司都喜气洋洋的,进料、开工、发饷!   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看着就提气,谁不高兴啊?干活儿拿钱,这是正道儿。中国人骨子里勤勉本分,总觉得这样儿挣的钱才是踏实的。   吴祈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寻思自己总算不辱使命。简直有种孝庄太后看见康熙皇上亲政了的热泪盈眶。   可惜吴大小姐太过激动,以至于有点儿语无伦次,开口就是:“哎,既然如此,那我就能撤帘归政,回颐和园享福了。”   盛欣点点头,从善如流:“上头还是老佛爷……”   李文蔚笑得像个狐狸:“你敢说下面都是义和……”   刘熙官家小姐出身,谨慎小心了一辈子,左手拽着李文蔚,右手推着盛欣:“滚!都给我干活去!”   吴祈宁笑呵呵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甭管怎么说吧,这么大的事儿,居然让她使尽浑身解数都给打发出去了,自己都觉得自己怪不容易的。施施然给自己倒了一杯红糖姜茶,半躺在罗汉床上。   心潮那叫一个澎湃!   那份儿从心底里升上来的志得意满,真是摁都摁不住!   詹爷爷这个单子,时间之紧,任务之重,生产规模之复杂,技术水平要求之严格,放眼整个业内没有不皱眉头的,这老头子也实话实说,交给他们之前也北美、欧盟、南亚问了一圈儿了,就没人敢揽这个活儿。   最后他们接下来了。不但接下来了,而且居然眼瞅着就按时完成了。   这一单活儿干地漂亮,举世瞩目!   实打实地给中国制造长了脸!   可以想见,明年业开行会的时候,中国滨海八面威风!谁敢不服?这才叫为国争光呢!   比奥运奖牌都牛!那是一个人儿威风,他们灵周科技这还大笔大笔的挣外汇呢!   那外贸顺差是怎么来的?这才是有质量的GDP啊!   归结到她自己身上:业内都知道现在什么状况,如今生意难做,她带着灵周科技逆市上扬,年底交出来一份儿漂亮得让人眼晕的报表。   这是什么概念?就是人物字号,扬名立万儿啊。到时候,说句狂话:乐意给灵州科技当总经理就干。不乐意的话,或者继续把自己的小买卖好好经营。甚或干脆跳出来穆骏身边儿的这个圈子,良禽择木,现在就有猎头公司和她接触了。   到时候又有多少职业经理人的职位由着她选?   想着就高兴。   你看盛年,还跟唐叔勾搭着第二份儿差事,她就是不像盛年那么不要脸,背着穆骏另起一摊儿,起码未来几年的挣钱的机会,她是不愁的。   啥概念?财务自由啊!   想她年纪轻轻,祖产还有个不小的房子,更别提还有穆骏这么出色的未婚夫锦上添花。   人生不要太美好。   哎哟,老天爷怎么这么看得上她?吴祈宁自己想着都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人逢喜事精神爽。皱巴儿的身上都跟着松快了许多。   至于怎么跟穆骏说盛年在外面兼职的事儿呢?那说是必须说的。她跟穆骏多近啊,把盛年卖了那是必须的。至于怎么处置盛年,那就让穆骏拿主意吧!   哎哟!想着就痛快!盛年你也有今天!   其实盛年跟唐叔的关系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吴祈宁思来想去,还是不得要领。她想好了,晚上就跟穆骏如实汇报,有一说一,绝不添油加醋。要是穆骏不介意盛年干个外活儿,她也绝不撺掇清君侧。不过让穆骏有个提防就完了。   穆骏是个温润厚道的人,就算当皇上至多也是个光武帝,搞不好还是个张无忌的材料。   可是那又如何?他们俩好就行啊。   退一万步说,这买卖,穆骏乐意干就干,不乐意干,就接着卖冰淇淋呗,大不了以后她多挣点儿养着他也是一样的。   想到了穆骏这次回来,待她那个温存体贴的样子,吴祈宁不自主地微微笑了出来,身上舒服地都软软的,脸色都泛了桃花红。   吴祈宁慢慢地坐起来,虔虔诚诚地进了佛堂,给菩萨磕了三个响头,满心的感激:只要她能跟心上人平平安安地过完后半辈子,那还怎么敢有其他的奢望呢?   升斗小民,要的原本也不多。   事实证明,菩萨显然没有吴祈宁想地那么待见她。   这边儿吴祈宁还没站起来呢,那边儿盛欣就敲门如擂鼓,语调紧张得跟鬼子进村儿似的:“小宁姐,小宁姐姐,可不得了了!白少爷来了!”   吴祈宁开始还没想那么多,八卦地寻思着:真快嘿。这是不是提亲来了啊?什么时候办事儿?哎呀,提亲也不应该找我啊,人家李文蔚也是父母双全的么。   吴祈宁端端正正地站了起来,喜眉笑眼地开了办公室的们:“他是……”   盛欣一脸风风火火:“小宁姐!他们要来拆房子啦!”   吴祈宁立竿见影地就觉得右眼“嘣嘣嘣”地跳了起来。   门口来了好几辆车,一水儿的公务牌照。跳下来的人穿着各种颜色的制服,从消防、安监、劳动监察到工商都有,甚至前些日子没见面儿的国家电网也挽着袖子跟在了后头。   他们无一例外地气势汹汹,甚至推推搡搡,这样的手笔派头,分明就是锦衣卫查抄宁国府气魄。   不用辩解,无需证据,只不过是君要臣死。   那样的大厦将倾,那样的天意难违。   各个车间都让停了下来,工人们涌到院子里指指点点,大伙儿人心惶惶,议论纷纷。   就连门口路过的人都忍不住纷纷驻足,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刘熙强颜欢笑地拦着:“您们要干什么啊?干什么啊?有话好说,您不能让我们这么停产啊。”   盛欣也冲了过去,徒劳地赔笑脸儿:“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吴祈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朝着混乱地最深处走了过去。   那里人头攒动,挨挨挤挤,仿佛是大海中最深的一个漩涡,立刻就要把她吸进去,从此永堕地狱,逃生不得。   李文蔚已经急了,气势汹汹地拿出来手机就拨:“能开门做厂,谁后面没人啊??我找白瑞明说理去!”   吴祈宁刚要拦她,一阵诡异而熟悉的电话铃声在这附近响了起来。   那么熟悉的曲调,几乎就在跟前。   李文蔚当场就傻了。   不远处一辆贴了深色车膜的奥迪车门缓缓地打开,走出来一个臊眉耷眼的白少爷。   吴祈宁叹了口气。   她也算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李文蔚想也不想地冲过去,伸手就要扇白少爷嘴巴子。   吴祈宁手疾眼快地把她拦腰抱住,拼死拼活地劝着:“别别别!咱们屋里说!屋里说!”好容易按住了李文蔚,吴祈宁回头期期艾艾地看着白少爷:“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好歹,您给缓一缓啊。”回头环视着那些如狼似虎的工作人员,她满脸的悲伤,声音都微微打了颤:“灵周科技,怎么说是挂了号的高科企业,规规矩矩地完粮纳税那么多年,并没有大的不是。好歹……好歹给我们留点儿脸吧……你不是自己也有过一个工业强国的梦么……”   白少爷愣了一下儿,叹了口气,跟几边儿的负责人嘀咕了几句。   刘熙这才满头大汗地把他们请去了大会议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今兵临城下,你们各提个要求吧。   吴祈宁则直接把白少爷引到了灵周科技最私密的佛堂里谈。   这当口儿,她觉得自己需要一点儿依靠,举目四望,这个依靠好像也就只能是菩萨了。   真是有意思的事儿,这世道要想心安理得地过日子,居然最靠得住的是指着因果报应,老天睁眼。   怪不得年年初以,大伙儿都争着烧头柱香呢。   谁心里是踏实的啊。   李文蔚让吴祈宁好说歹说,带着安监和消防去看车间了,总得有个明白人跟着不是?   吴祈宁和白少爷面对面地坐在佛堂里的罗汉床上,俩人隔着一个酸枝儿的小炕几,盘腿对坐,如同参禅。   吴祈宁在香插里竖了印度老山檀香,手势熟练地点了起来,这香的名目叫做“知命”。是穆骏最喜欢的。   他做决定的时候喜欢闻这个味道,说:“定而后慧,慧后能悟……”   吴祈宁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慧”,还能不能“悟”,她已经是方寸大乱。   香烟袅袅里,吴祈宁和白瑞明两个人默默而坐了良久。   隔着一段禅意氤氲的空气,揣着各自的千折百回的心思。   过了好一会儿,白瑞明说:“小宁啊,别拧了,把地卖了吧。是朋友我才这么劝你。别寻思你们是高科企业,你们提前交税就能放过你们,高科企业可以再建,交税企业可以再找。现在什么都抵不过这块地的价值……”   吴祈宁莫名地打了一个哆嗦:“不能拖一拖么?”   白少爷挺实诚地摇了摇头:“不能。”   虽然明知如此,吴祈宁还是三伏天兜头浇下来一盆冰水的感觉,微微打了个冷颤。   她知道白少爷虽然看着吊儿郎当,但是其实不算一个妄人。他这么说,肯定有他的道理。要不是刀顶在心口窝儿了,白少爷不至于跟死了爸爸似的脸色。   她也知道,这块儿地她留不住,让人占了是早晚的事儿。不怕贼偷就怕贼想么。   她更知道,自己心里早就预感到会有这轰轰烈烈的一天。   但是……但是真是没想到是这样的功败垂成。   游戏通关的时候拉了总闸。   直捣黄龙之前杀了岳飞。   这简直就是死在抗战胜利的前一天啊。   吴祈宁捂着胸口坐在椅子上微微地喘。   不能这样儿,要是这样儿她得死不瞑目,怨气冲天,变成厉鬼!   定了定神,吴祈宁慢慢地说:“不是不卖。卖也得找董事长签字啊。您又不是不知道,穆骏现在不在国内。我们就是让他赶紧回来,等他交代了那边儿的工作,也得十天半个月的……等一等,等一等人家业主回来不行吗?”她还是试图缓颊一二。   白少爷凉凉地看着她:“给你交个实底,省里需要这块地,着急卖给地产商,填个财政的窟窿,现如今中央查得紧,巡视组说来就来,有多着急,你又不是不明白。”   吴祈宁深深地吸了口气:“这么大的厂子,哪能说停就停的?你看我现在手里有个大订单,还有二十天就能交单。不信你问文蔚去!我说的不是瞎话。你就容我一个月,行不行?”   白少爷叹口气。   吴祈宁几乎带了哀肯地口气:“我们今天就跟你们签合同。到日子肯定走。讲讲理行不行?别说这么大的工厂,就是住家儿几十年,猛不丁地换地儿,也得给找房搬家的功夫儿啊。这要求怎么说也不过分,是不是?”   白少爷说:“我当初就跟你说,赶紧认怂就算了!你非不!现在谁不知道你们工厂风生水起,就要赚到沟满槽平?你说你乐意停产搬家,谁信啊?肯定是敷衍一天是一天,好拿乔谈条件呗。人家现在有功夫有心情有银子跟你谈条件吗?”   吴祈宁都快哭了:“那我认输还不行吗?前些日子是我错了,我认,我王八蛋不是东西眼皮子浅有眼不识泰山!我都听你们的。可咱不能这么斩立决啊!就是吃奶,还得解怀呢。我今天还干地热热闹闹的,晚上你就让我关大门。你说有可能吗?就算是不看在这个公司老实巴交地交了那么多年税,希望工程、抗洪救灾、抗震抢险,捐款献血一样儿没拉下,就算都是我们理该应分的,不给我们加分项。可还有一院子工人等着交货回款发工资过日子呢……”   白少爷立刻冷了一张脸:“你什么意思?挑群众闹事儿?我告诉你那是没出路的。你别寻思谁都是祁连制药,找两个老娘们就能蒙混过关。厉害手段有的是,我可不是吓唬你!”   吴祈宁对天指日:“那我们交了这个单子,指定就走还不行吗?我明天一早儿就出门找房。你找个人看着我!”她指着偌大的厂房:“别的不说,就这一院子东西,也得找个地方放不是?三十天,就三十天。就算地产企业已经规划图都做好了,上报立项,各种批准都拿到了。动土开工还得选个良辰吉日呢。不耽误他们的事儿,你怎么不能容我们干完呢?两不耽误啊。”   白少爷揉了揉脑门子:“我怎么知道你肯定搬家?而不是虚晃一枪,再搞拖延战术?”   吴祈宁眼圈儿都红了:“依着你,怎么说?是写血书?还是发毒誓?菩萨在这儿,我要是说胡话让我不得好死!”   白少爷摇摇头,眼睛看着别处:“得得得。我又不是你们家穆骏。那套要死要活的跟我不灵。”   吴祈宁急到眼前发黑,不知道如何是好。   人说一哭二闹三上吊是女人的看见本事,果然不错。万般无奈之间,吴祈宁也不知道怎么就顺手摸到了刘熙落在桌子上的绣花剪子。   她想也不想地抵了自己嗓子眼儿上:“那你还要怎么着?要我死在你眼前是吧?行!我今天就豁出去了!”   白少爷的心还没有狠到刀枪不入的地步,他猛然冲上去,一把掰下来吴祈宁手里的剪子:“小宁,你干嘛?哎!你干嘛啊!松开!松开!”   好在吴祈宁也没有那么想死,不过是剪子尖儿划破了脖子上的浮皮儿。   抢下来凶器,两个人面对面呼哧呼哧地喘了一会儿。   定了定神,白瑞明几乎是掏心掏肺地跟吴祈宁说:“你寻思,您的那条小命儿,在这块地跟前值几个钱啊?你的生死,除了你爹你妈你们家穆骏,谁会往心里去啊!!我的吴总!人家不在乎!”   吴祈宁浑身上下都软了,她怔怔地看着白瑞明,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出来话来:“那你为什么不开着推土机来?”   白少爷点了点头:“这么半天,第一句明白话。”   吴祈宁空前无力:“说吧,求着您给指条明路。什么时候推房子?”   白瑞明毕竟也是要脸那么多年的人,如今这样也是难堪,他说:“毕竟不想闹出群体性事件么。好说好道才是上策。”   吴祈宁冷笑一声:“婊子要……”   白瑞明一伸手:“你这是气话,无助于解决问题,对不对?”   吴祈宁紧紧地抿住了嘴,人家就是这么牛,要捏死你,都不许你哼哼的。   什么时候,气话也不能说。   嗯,也不让说。   白少爷组织了一下儿语言,慢慢地说:“小宁啊,咱们总归是有交情的,对吗?”   吴祈宁苦笑一声:“您怎么说都行。”   白瑞明抽出来一支烟,径自点上,再开口腔调就像个老干部:“吴总啊,你今天发火、生气、闹情绪,我都能理解。可我还是把你当朋友看的,不管你信不信。我还不瞒你说,今天来你这儿,这个差事我也算自告奋勇。毕竟来的是文的……我带队,还算有分寸是不是……”   吴祈宁看了看窗外,安监的人正在把一些不知道什么设备从井井有条地仓库里扔出来,“咣咣”有声地砸在工厂院子里,纸箱已经破了,想来那是带着FFU的操作台,不锈钢面板在秋天的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库管李大姐也算忠心耿耿,左支右绌地连哭再拦。这娘们儿嗓门儿挺大,嚎得吴祈宁都听见了。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可是有什么用呢?云霄又不想听这个。   自然下场就是,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   古来如此。太阳底下,没有新事。   吴祈宁非常认真地点点头,很真心地赞同白少爷道:“算文的……有分寸……”   白少爷吐了一口烟气,整个人看着都裹在白茫茫里面,看不真切:“也不是就今天必须拆。也不是不容你们十天半个月。咱们都是通情达理的人。现在的重点是,你怎么跟我们保证,你们过两天准走?还得是安安静静,自觉自愿地离开这里。不找任何麻烦,不提过分的条件,不让大家为难。”他一本正经到简直苦口婆心地劝她:“你总得让给我们一个好态度吧。让我们看见你的诚意。我才好交差不是?这年头儿,谁也不想找谁的麻烦啊。”   想一想,白瑞明简直是推心置腹地跟吴祈宁掏心掏肺:“你别以为这就是最厉害的手段了,胳膊拧不过大腿。你看今天是我来,要换一个?比这还难看!当时就得断水断电!拘了你都保不齐!小宁啊,我这是在帮你的忙,在保护你啊。你知不知道?”   吴祈宁呆呆地看着白少爷,半天没说出话来,重点是:她居然相信他此刻是真心的。   他真心相信自己是在为她好。   他真心相信自己是在帮老朋友。   他真心地觉得自己给了她最好的选择。   如此理所当然。   如此堂而皇之。   而眼前这个愚昧的妇人,居然还没有跪下谢恩,可以说是不知道好歹到头儿了。   突然,吴祈宁“噗嗤”一声乐了出来。   这个魔幻现实主义的世界啊……   她觉得自己是天字第一号儿傻---逼。   纯的!    第113章 魂遇   晚上,吴祈宁家里   一屋子能耐人围着饭桌儿团团圆圆地坐着,各个都拿手腕子支着脑袋。   谁都一脸木,谁都不吭声儿。   愁云对着惨雾。   丹朱战战兢兢地看着坐困愁城的大伙儿,端上来的饭没有人吃,茶没有人喝。唉声连着叹气。   当家大奶奶们个个脸拉得跟长白山一样长。气氛之诡异,远胜于当初爹妈知道姐姐死于难产。   丹朱也没别的本事,只好受气大丫鬟一样哄着盛川吃好了饭,打发小少爷去写作业。   来滨海跟她们混了那么久,甭问也知道前方指定是高能,她一非战斗人员,只好安排未成年儿童赶紧远离现场。   看看身边儿没有少年儿童了,刘熙咳嗽了一声儿清了清场子,看了看吴祈宁,那意思,您先说吧?   吴祈宁目视前方,根本没心思接茬儿。   李文蔚满怀心事,趴在桌面儿上装死狗。   盛欣瞅着刘熙,一脸地“呵呵”,我是打酱油的。   回头再看吴祈宁,发现这位娘娘托着腮帮子,直勾勾地看着桌面儿。眼瞅着是心如死灰,形如槁木,一脸的死猪不怕开水烫:爱咋咋地吧,反正我是没咒念了……   那一瞬间,刘熙突然怀念了一秒钟盛年。这么多年了,盛年心烦的事情并不会和她说。为难的时候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坐在那里发呆。   以至于刘熙曾经长时间错觉得自己是颇多历练的职场妇女。如今跟吴祈宁比起来,她才恍然大悟:她其实就是个温室之花。   不得不感叹:他曾经把她保护得很好。   或者说,他从来不相信她有解决问题的本事……   于是,屋里就又沉默了一会儿。   无可奈何地从沉思中清醒过来,刘熙决定面对现实,她清了清嗓子:“要不,大伙儿都说说吧,人家是什么要求?看看咱还能不能给对付上?毕竟这么多年的买卖了,这么些日子了,姐妹们三十六拜都拜了,就差这一哆嗦。咱们议议,看看还能不能死马当活马治。”   前小姑子盛欣还算够意思的,不忍心看见嫂子总是这么冷场儿。   她翻了翻自己的小笔记本儿,“呵呵”了一声:“我主要接待的是劳动监察部门的上差,人家看了咱们的花名册,好在咱们都上了五险一金,合同该签的也都签了。我刚想说没大毛病的。结果人家来了一句:从今天起不许雇外地人!”   李文蔚和刘熙一起“哎?”了一声,丹朱都奇怪极了:“这是为什么啊?”   盛欣一脸地活久见:“没有大学本科学位的外地人不让要,说是清理低端人口!”   丹朱脸都白了:“我……我还没考上……”   吴祈宁精疲力竭地笑了笑:“没你的事儿。你可以继续呆着。”然后她点了点头:“这是个高人啊。精准打击,咱们线上的工人,我看倒有八成儿是没有本科学历的外地户口。真是打蛇打七寸啊。”   刘熙点了点头:“这年头儿又有哪儿那么多的本地孩子在工厂当工人呢,可不都是外地人……”   盛欣点了点头:“我看这条儿无解啊。”   大家沉默,表示赞同。   吴祈宁看了看李文蔚:“说说吧,您那边儿的祖宗有什么要求?”   李文蔚笑得一脸不知所谓:“嗯。我陪的是消防跟电力两家儿的大爷。消防说咱们有安全隐患,我说哪儿的隐患呢?对家儿说了,房屋设计结构不符合防火要求。我就……我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压下去杀心,跟他们说,咱们当初厂房建设的时候消防也是审批过了的啊,这些年连个鸡窝都没垒过,怎么又不符合要求了呢?”   吴祈宁只关心李文蔚的态度:“您至少没给人家脸子看吧?没跟人家死顶吧?”   李文蔚叹口气,摇摇头:“小的哪儿敢啊。人家是谁啊?活爹呀……”   吴祈宁点了点头:“文蔚你不能认死理儿,我跟你说。消防标准这个事儿,在我国属于玄学范畴,磕头上供之后,就得碰大运了。”她看了看盛欣:“这话不是我说的,你哥哥盛年告诉我的。”   刘熙点点头儿,意思就是作证了。   盛欣微笑,表示毫不怀疑。   李文蔚说:“最后整改意见呢,也简单,要求咱每五平方米放个灭火器,以观后效。”   盛欣几乎把舌头咬了:“每五平方米???那不得买一千个灭火器了?”   李文蔚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从兜儿里拿出来一张纸条儿:“跟着来的那位,自称外聘帮忙的给咱指了明路儿了,跟这家儿买。68一个,不还价儿!”   盛欣就要蹦起来:“什么玩意儿啊!淘宝才23一个!还包邮呢!”   吴祈宁点了点头,一脸认命:“账上的钱,估摸还够这六万八吧?”   李文蔚说:“就算您这点儿家底儿,够人家消防的油钱,那也不够电力的醋钱啊。”   吴祈宁淡定地看着李文蔚:“油钱醋钱,以后一块儿说,我还有什么承受不了的?说吧,还有什么幺蛾子?”   李文蔚说:“老题目了,人家说了让咱们换变压器,大奶奶,掏25万出来吧。”   刘熙“咦”了一声,“前两天还二十万呢?”   李文蔚揉了揉脑门子:“人家说猪肉都涨了,变压器也涨了,谁让咱早不换呢?不讲价儿,讲价就断电。”   吴祈宁“嗯”了一声:“咱们几个的工资不发,再把那辆沃尔沃卖了,指不定还能凑一凑。”   盛欣惨叫一声:“凭什么又是我的工……”一声苦还没喊完,就在那几位冰冷的眼光儿下默默地闭了嘴。   刘熙说:“我是招待的工商局。其实他们自己都说,这是真没劲,完全陪绑来的。咱们年检年检没问题,各类费用也交了,税务说跟咱没过节儿,干脆没来。工商局让我陪着转了一圈,就提了一个问题:怎么咱账上流动资金这么少呢?让咱们好好儿解释解释。”   吴祈宁点点头:“就告诉他们,都是应收账款。对家儿是祁连制药。他要不信,去问李工对账去。有本事给要回来的,我给提成儿。”   刘熙就乐了:“这帮人其实好答对,我看着四外无人,一人塞了五百块钱的卡。工商局拍胸脯了,跟咱有交情。”   吴祈宁支着腮帮子皮笑肉不笑:“不亏姜是老的辣。姐妹们,学学,学学人家。看出来差距了吧?”   李文蔚和盛欣就跟看英雄一样看着刘熙:“佩服啊佩服,我们俩怎么没看出来还有这么一步棋?”   刘熙叹口气:“花小钱儿,办大事儿。周总理说的。姑娘们啊,旧社会新媳妇儿下轿都得给使唤老妈子打赏的。越是小人,越要买着。知道吗?”   一屋子人都跟着点头,觉得刘熙简直是太有见识了。   刘熙自己都怪得意地:“我这婚能白结吗?儿子能白养吗?都是经验教训啊。”   盛欣拿着计算器摁来摁去:“如果不考虑员工流失的问题,今天这趟事儿,有三十来万基本就能过关了。”   李文蔚点了点头儿:“把车卖了有戏。”   谁知道一直没怎么吭声儿的吴祈宁惨叫一声,一头撞在了桌面儿上:“有戏个屁啊!大头儿在我这儿呢!”   大伙儿齐刷刷地看着她:“那白少爷还能要什么条件儿啊?”   也不知道怎么的,刘熙和盛欣突然又齐刷刷地把目光对向了李文蔚。   刘熙很艰难地措辞:“他别是想要……咱文蔚吧……”   盛欣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可以考虑啊!”   李文蔚拍桌子,急赤白脸:“你们都什么人啊?我跟你们说,今天我已经跟那王八蛋翻车了!”   刘熙苦口婆心:“哎呀,翻什么车啊。我说你就去吧。别说人家白少爷人模狗样儿的,就是不待见他了,不也就那一会儿膈应么?姐姐是结过婚的人,有经验,我告诉你,一拉灯这事儿就过去了。你啊,闭上眼就能忍住这恶心。实在不行嘴里含口榨菜,没有过不去的。”   李文蔚站起来就走:“回见!我家去了!”   盛欣赶紧拽着她:“别啊,别回家啊,你就去了吧,文蔚姐姐,亏了你一个……”   李文蔚大怒:“凭什么亏我一个?凭什么亏我一个啊?盛欣,咱俩还是不是姐妹儿?你还顾虑不顾虑我的感受?”   盛欣满脸冤:“我长这么漂亮都没人抢,你们这一个一个的,不是贼偷就是贼惦记!你们才是不顾虑我的感受好不好?”   一边儿写作业的盛川忽然点了点头,小大人一样地插嘴:“对啊,小姑姑,我也觉得,你真是丢尽了我们盛家人的脸。我在学校都有女生给递纸条儿了。”   于是盛欣也站了起来了:“李文蔚你等会儿我,我跟你一块儿走。”   刘熙一把把盛欣拽住了:“还不够乱!你还跟着起哄!你大姑娘家家的说地都是什么啊?也不怪人家不惦记你。”回过头:“盛川,你说纸条是怎么回事儿?”   盛欣都要气哭了:“嫂子你不管盛川就算了,怎么连你也挤兑我。”   李文蔚一甩手:“没法儿跟你们聊天儿了。小宁啊,白白了,我这就离家出走!”   一直恨不得巴结吴祈宁找不着机会的丹朱小朋友可逮住了下蛆的缝儿,小姑娘三下两下儿卷起来袖子拽住了李文蔚:“小宁姐姐,你说咱要不要捆上她给人送去?”   吴祈宁颤颤巍巍拍了桌子:“都住口!别闹啦!人家不要人!要钱!”   一屋子都安静了。   李文蔚有点儿栽面儿地摸了摸鼻子:“不要……不要人啊……”   吴祈宁简直气急败坏:“不要!您把心搁肚子里吧。人家压根儿就没提你!”   李文蔚一屁股做沙发上,喃喃自语:“这也太丢人了。”   盛欣幸灾乐祸地嘟囔了一句:“嗯。大姑娘都打扮出来了,太君走了。”   刘熙一人跺了她们一脚:“还有孩子在屋里呢。”   这俩冤家才彻底消停了。   刘熙问:“那白少爷到底要多少钱呢?”   吴祈宁很淡定地看着她们:“两百万!”   一时间,屋里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李文蔚就要拿刀了:“我瞎了眼看上这个王八蛋!”   盛欣尖叫:“他怎么不去抢呢?”   刘熙简直要捶胸脯子了:“这个下油锅挨千刀的短命鬼儿!”   一辈子没听说过这么多钱的丹朱儿,上下牙都打颤儿了:“这……这什么钱啊?买命都够了……那还不如要文蔚姐姐呢……”   吴祈宁运了半晌的气,才抬起来脑袋:“押金。白瑞明说了,交二百万,开工一个月。什么时候咱们搬走,什么时候钱退给咱们。”   刘熙想了想:“要是就不交呢?”   吴祈宁一脸麻木:“挑房盖儿。”   想想今天的如狼似虎,大伙儿就一块儿颓了。   丹朱忽然冒出来一句:“我怎么觉得,他们就是冲着挑房盖儿来的……”   大伙儿一块儿给丹朱挑大拇指:“你说得对啊!”   丹朱说:“那你们干嘛还商量着给他们钱啊?他们这不是摆明了要从尸首上头啃骨头吗?”   屋子里又安静了。   过了好一会儿,吴祈宁才提起来脑袋,幽幽地说:“司马迁忍辱不死,为制《史记》,我们撑到今天,还不是为了有事儿没做完么……”   刘熙点了点头:“他们也就是……辖制着,咱们还想把手里的这点儿正经事儿干了……”   屋子里没了吵吵闹闹,忽然就点儿悲壮的意思在。   吴祈宁摇了摇脑袋,一脸丧彪:“你们,你们仨接着骂街吧。咱争取骂死了王朗。也算给自己拉一个垫背。谁是王朗都行,我不挑。”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往楼上走去。   李文蔚冲着她的背影儿大喊一声儿:“你干嘛去?不是上吊吧?”   吴祈宁头也没回地挥了挥手,撂下一句:“这么大的事儿,我总得问问穆骏,问问盛年吧?董事长是干嘛的?咱能饶了他一个人在国外躲清静儿?”   她起身上楼,只听见楼下哀嚎一片。   回到自己房间,吴祈宁梳了梳头,洗了把脸,喝了口热可可,尽量给自己鼓足了劲儿。可是她打开笔记本电脑儿,想点开SKYPE的时候,手指头还是哆嗦了一下儿。   这事儿啊,她真是不知道怎么跟穆骏和盛年说。   人家有脸办,她却没脸说。   真为难啊……   运了半天的气,吴祈宁还是没点开通话界面。她自己一个人盘腿坐在床上,深深地捂着脸。   也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   也不知道几点了。   好像知道她心烦,下面儿也是静悄悄的。   这世界好像万籁俱寂到就剩下她一个人了,就连王八蛋的盛颜的魂儿都不出来陪陪她。   吴祈宁那一瞬间觉得,自己已经让世界抛弃了。   她怎么这么倒霉啊。   上辈子别再是崇祯吧?   就这么愣着的功夫,SKYPE毫无预兆地乍然大响起来。   仔细一看,是盛年发起了一个她和穆骏参与的三人谈话。   吴祈宁想也不想地戴上了耳机:“喂……”   盛年在电话那边儿“喂”了一声,顿了顿,难得和颜悦色地问吴祈宁:“怎么样?还没拆房吧?”   吴祈宁说:“还没有。不过也快了……哎,您听谁说的?”   盛年“呵呵”了一声:“整个工业区都嚷嚷动了,又不止咱一家儿,你也太宅了这是。这一天街坊邻居家也是鸡飞狗跳墙。你也太老实了,就没去串串?号丧震天,今天咱么那片儿可吉祥呢。我在国外都听说了。”   吴祈宁翻了个白眼儿:“不是你嘱咐我别惹事,不朋不党,关起门来过日子的么?”   只有刚刚上线的穆骏,声音充满了莫宰羊:“你们俩说什么呢?谁死了?”   ……   大概汇报了十五分钟之后。   穆总裁大人下达了如下的指示:   1. 马上签字愿意出让工厂所在土地。   2. 全权授权吴祈宁女士处理这个事宜,包括:土地转让的时间、方式和费用问题。   3. 和詹爷爷商量能交货的先走。不行就把滨海工厂的半成品出口到胡志明港,让越南工厂接着做。大不了耽误交期,罚滞纳金呗。   4.都不行就TM算了吧。咱清算解体,只当让王八蛋坑了。反正我国也还没有百年老店呢,咱也用不着从我做起。趁着年轻,上街要饭也不少挣。   这基本上是一丧权辱国的认怂条款。   签这个的皇上可以说跟光绪有一拼了。   前摄政王盛年表示无异议,刚才联络了一下儿国内的线人:街坊邻居的工厂也是胳膊拧不过大腿。时无英雄,竖子都欠奉。跟他们串联估计也没有什么好下场。你继续当宅女吧吴祈宁,我也不撺掇你了。   穆骏说:“好歹越南工厂还在,咱们鸡蛋还真不能放一个篮子里。咱们大陆厂给拆了,哥,您那儿还能管我们三顿粥喝吗?人家小宁可是说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盛年咂么咂么嘴,叹口气:“管也就是棒子面儿了吧……”   吴祈宁“呵呵”一笑:“真健康啊……”   三个人一块儿叹气:“嗯,就剩下健康了。”   吴祈宁忽然慨叹了一句:“盛总,你说当时越南给砸成那样儿的时候,我还自豪着呢,还是我的祖国好啊……”   盛年也幽幽地叹了口气,一时嘴欠居然捏起来一个精细的嗓子:“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   也不知道是盛年这贾探春学得太过惟妙惟肖,深夜听来凄凉恐怖,还是已入孟秋天地肃杀转凉,这线上的三个人居然齐齐打了个寒颤。   穆骏头一回拿出来霸道总裁的款儿,低斥了一声:“都别胡扯了!小心祸从口出!”停了停,他说:“大家都辛苦了,早点儿睡吧,少说话,多长眼。有事情及时联系。小宁,你注意安全。不要和他们硬顶。平安是福,大不了咱俩推小车卖冰淇淋去。”   盛年和吴祈宁一起答应了一声,各自怏怏地下了线。   过了一会儿,吴祈宁收到了穆骏的微信:我已经和李律师商量了,抵押我们家在大陆的房子给你周转。麻烦在我爹过世的时候我偷懒没有办过户,现在我又回不来。只怕手续来不及你用,你再和李律师商量商量,少一点儿贱卖了也可以。卖多少,你做主。   后面附着李律师的电话。   吴祈宁把手机放在手里转了两圈儿,心中是异样地凄凉。   左思右想了好一会儿,她回了一句:好的。   穆骏回了一句语音:自己保重。   干巴巴的的感觉。   皆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吴祈宁苦笑一声,此事非战之罪,其实并怪不得我们穆总啊。   反正也睡不着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吴祈宁慢慢地推开了窗子,抬头看漆黑的天际,偌大的天幕上,居然并没有一颗星星……   她慢慢地抱住了自己的肩膀儿,用力地搓了搓。   吴祈宁居然开始怀旧了,好怀念那个坐在楼下的小屋儿里仰头看着穆骏的窗子的年代啊,那个时候,吴祈宁的世界里最坏的家伙就是盛颜的鬼魂了吧。   呵呵……   这么看来,盛颜啊,真是个有福气的人呢。   身边隐隐有点儿阴阴的感觉,吴祈宁侧过头,她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盛颜皎洁的侧脸。   无惊亦无怖。   吴祈宁本能地知道盛颜不会把她如何。   那是一个心有挂碍的小姑娘,她只是对那个深爱的男人挂念满满……   吴祈宁很认真点了点头,仿佛是自言自语:“我不会死。我会努力活地好好的,应付着一切。你放心!”   仿佛是心有所感,盛颜一笑,倏地精灵一样,转身消失在了浓黑的夜色里。   吴祈宁忽然觉得好笑:可得好好保重自己。因为这年头儿,只有鬼才会担心你了……    第114章 麻将   那天,李文蔚很晚才回屋睡觉。   吴祈宁躺在床上辗转听到了李文蔚仿佛在院子里和谁电话联系着,压抑的声音,听不清   天冷了,仿佛有风呜呜的刮过,又好像是个伤心地女孩儿在低声地哭。   吴祈宁翻了个身,紧了紧被子。   她心里默默地想:总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果然,次日刚刚上了班儿,她这棵树还没怎么着,一路路的风就都找上来了。   经昨天那么一闹,的确有非本地户口的工人打了退堂鼓,害怕惹事不想上班儿了,工厂里眼瞅着就冷清了许多。   吴祈宁刚要叫盛欣来商量会不会人手短缺的事儿,忽然桌上的座机就响了。   刘熙的语气简直有点儿神神鬼鬼地:“唐叔来了。”   吴祈宁一时没明白过来:“他来干嘛?”   刘熙说:“我哪儿知道啊……哎……他进来了……”   果然,唐叔推门而入:“小吴,吴总,来来来,有急事儿找你。”   到底是从人家家讹了那么多东西,吴祈宁赶紧站起来,笑容充满了谄媚:“唐叔,您老早。哎,您这气色可不太好啊。我说您总不能是来要账来的吧?”说到这儿吴祈宁把脑袋摇地跟拨浪鼓一样:“没有,我可是告诉你。要东西没有,要命一条!”   唐叔气色不善,一屁股坐在吴祈宁对面儿的沙发上:“要个屁啊。我还不知道你是个穷鬼!我的吴总。我今天找你是有别的事儿!对!让你帮忙。赶紧的,有水吗?给我倒一杯。我这眼看就要火上房了。”   吴祈宁赶紧斟茶倒水伺候着:“我们家就要让人挑了房盖儿了,人也要走光了,这要钱没钱,要人没人的,您还找我……”   吴祈宁万没想到,唐叔喝了一口茶,脱口而出地已经开始骂大街了:“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把白少爷小妈儿还在滨海的事儿告诉白太太了。那个大醋坛子当时就翻了!你说这什么日子口儿?啊?这什么日子口儿?这一下儿不全乱了嘛?”   吴祈宁活生生把到嘴边儿的一句话憋了回去,这一句刹车太快,以至于差点儿把舌头嚼了。   唐叔显然还在抓狂:“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怎么会传出去的?我就问你怎么传出去的?对了,吴祈宁,该不是你说出去的吧?”   吴祈宁吞了口唾沫,赶紧对天指日地发毒誓:“不是,不是,真不是我说的。狗说的!对!狗说的!”   唐叔显然是恨疯了,已经语无伦次:“哎,是啊。难道我说漏嘴了?什么?狗说的?啊!呸!”   吴祈宁就差给唐叔捶后背了,此时此刻,她黑了良心,开足马力地撇清自己:“我能跟谁说啊?我说这个干吗啊?哎,唐叔,是不是……是不是当事人自己泄露的啊?”   唐叔差点儿把茶叶喷出去:“人家那么大领导,这么密的事儿,盖还来不及呢,说?跟谁说?你当人人都跟你一样嘴碎?”   吴祈宁擦把冷汗:“不是,不是,您误会了。那当事人也不止一边儿不是?”   唐叔稳了稳神:“还真备不住是那个倒霉娘们儿,拿钱臭显地胡说八道呢。哎,不是我说,这位……领导……也是够呛。就是挑个姘,还不挑个稳重懂事儿的。哎,小宁,我看你这样儿的就不错……比那个傻娘们儿强百倍!”   吴祈宁一口血含在嘴里没喷出来,心里建设了半天,才没翻脸:我就当好话儿听,我就当好话儿听。   唐叔也觉得自己这话说的造次了,老脸一红,叹了口气:“小吴啊,所以这事儿还得麻烦你。”   吴祈宁实在是想不出来这里还有她什么事儿,百忙里不禁又起了些好奇心,于是拿起了乔来:“我都穷成这样儿了,我还能替您效什么力啊?”次一番哭穷在先,想看看能不能跟唐叔那儿再借点儿银子出来。   唐叔人老成精,根本就不搭理吴祈宁这个茬儿,他看了看四外无人,这办公室还算严实,于是压低了声音悄悄地问:“吴祈宁,你能让那娘们儿从滨海消失不?”语气是异样地阴测测。   吴祈宁只觉得心口一凉,“噗通”一声坐在了椅子上,磕磕巴巴地说:“我……我……可不……不会杀人……”   唐叔“呸”了一声:“我是说,你跟她不是还有点儿交情么?哎,你这小王八蛋怎么跟谁都有点儿交情……哎,不说那个。我不是让你杀人!你瞅你那窝囊模样儿,还杀人,那杀人也是个技术活儿呢。潘金莲都得找人帮忙呢。别说你了。”   吴祈宁拍了拍心口:“哎哟,吓死我了。您说正经的提什么潘金莲啊?您又不是来找潘金莲的。那您直说吧,到底让我干嘛?”   唐叔有点儿懒洋洋地说:“我是想让你出头劝劝她,当个白脸儿,让她离了这块是非之地吧。出省!哎……干脆出国得了!最好再也不要回来了!”   吴祈宁很是为难:“如今人家自己也是老板了,小买卖不大,也做地也是风生水起的。我怎么劝她走?再说了,我瞧着她现在也是规规矩矩的做买卖,干嘛非得让人家背井离乡呢?”   唐叔“嘿”了一声:“话是这么说。可谁让白少爷他妈是个大醋坛子呢?都多大岁数儿了,还TM把自己当十八的文工团员儿呢。我告诉你小吴儿,这要是搁平常,俩嘴巴子抽过去也就算了。这不是日子口儿不好吗?”唐叔指了指房顶儿:“上头来人查了……”   吴祈宁“嘿”了一声:“我就不相信,这位太太这么狠的心,还能拉着老公同归于尽?”   唐叔拍着大腿,简直气急败坏:“人家就是这么狠的心,你有什么法子?我也不知道这位是不是好日子过腻味了,诰命不当要当犯妇啊!”他回头看着吴祈宁:“哎,你上回陪她出去玩儿,你看这人正常吗?别是个神经病吧?”   吴祈宁摇摇头:“至多有点儿更年期。”   唐叔儿顿足捶胸的:“全毁这啥老娘们儿身上了。要是以前,我就干脆出主意……做了……嗯……休了她!休了她算了!这不是现在敏感么……”   吴祈宁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地想起来盛年当初说的话:‘咱们无根无底,还是离他们远点儿为好。’   那个时候不以为然,总觉得非红顶商人在中国何以显贵?还有点儿看不上盛年胆小怕事。事到如今,她忽然多了几分对这帮人惹不起,要躲得起的自知之明。   吴祈宁抿了抿嘴,忽而又觉得刚才唐叔说:让她消失……也未必没有别的意思……   当时就吓出一身冷汗,心想:幸亏没接茬儿,幸亏会打岔。   她到底年轻,碰上这么大事儿,难免脸上带相儿,幽幽地叹了口气:“这也太无情了,当初也是美人似的娶进来的啊……还拿不拿女人当人了?”   唐叔鼻子里“哼”出来凉凉地一声:“那美人也多了去了。要尊严是吧?提溜着水桶刷盘子去啊!她这些年傍着领导吃香喝辣,单位里都当大奶奶供着,班儿都上不上两可的。还不是享了非分的福气?这会儿拿搪说嘴要妇女权益了。沾光的时候怎么不言声儿啊?”   吴祈宁默默地垂下了头,觉得唐叔说的也不是没一点儿道理。   总是吃了人家嘴短啊……   唐叔说:“小吴,我告诉你,这事儿,你得这么着……”   话还没说完,桌上的电话乍然大响。吴祈宁还没反应过来接听,刘熙已经在总经理室外面儿嚷嚷开了:“哎,我说你!你把改锥放下!里面儿没人!没人!”   唐叔脸色大变:“坏了,那娘们儿找来了!不行,我得躲躲!不能让她看见我!”   吴祈宁虽然不明就里,但是隐约也知道了些厉害,扭头就把唐叔推进了里屋的佛堂,让他先躲躲。   这边儿吴祈宁还没坐稳当呢,就看见李文蔚冲了进来,手里明晃晃地端着把改锥:“人呢?那王八蛋人呢?”   吴祈宁眨眨眼:“你找谁啊……”   李文蔚看看屋里着实没人,把改锥一扔就哭了出来:“白瑞明啊!我一早儿就看见他在工厂旁边儿晃荡!我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吴祈宁松了口气:“这又怎么了?哭什么啊?”   李文蔚擦了把眼:“我跟他散了。他还跟我没完没了的。我跟你说,今天别让我看见他,看见他我跟他同归于尽!”   吴祈宁长叹一声,简直就要拍大腿了:“不至于啊!他也是……”想一想,着实觉得白少爷不仗义,但是同着暴龙一样的李文蔚,她总不能随声附和:对,就是您当初瞎了眼。那不是捅人肺管子么……   措辞了一下儿,吴祈宁说:“也许,人家也是有苦衷的儿么……”   李文蔚气得眼泪汪汪地:“哎,有他这样儿的吗?昨天那做派你也看见了。这不就是土匪吗?他怎么对你的?害我在你们跟前儿都抬不起头来。你不用劝我,能办出来这样事儿的都不是好人。弄得咱姐们儿都生份了。我这一天一宿都没脸跟你说话。你说我前天才跟他说,你为了我们俩的事儿多么尽心尽力地出主意!掏心掏肺地把他爸爸的……”   吴祈宁手疾眼快,一把摁住了李文蔚的嘴!   李文蔚“唔唔唔”地挣扎:“你干嘛啊?”   吴祈宁杀鸡抹脖子地冲李文蔚使眼色:“我把他爸爸的生日都告诉你了!就是真心盼着你们俩好啊!”   李文蔚指了指佛堂,口语道:“他在里头?”   吴祈宁赶紧摇头,口型说:“不是!”   一听不是白少爷,李文蔚这泼天地委屈忽然就发了出来,眼泪噼里啪啦断线珍珠一样地往下掉,擤了擤鼻子,一张小脸儿哭地那叫一个花!   吴祈宁正要拧手巾给她擦脸。   忽然就听门口一阵大乱,刘熙扯着脖子喊:“瑞明!白先生!您不能这样硬往里闯!”   李文蔚一听,脸就红了,就着吴祈宁的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眼线也花了,眼影也乱了,胭脂都冲得一道儿一道儿的。熊猫一样没法见人了。   她扭头就冲到了佛堂门边儿:“小宁,我躲躲。这样儿没法见人了。”   吴祈宁还没来得及“哎”一声,李文蔚就冲进去了。   吴祈宁张口结舌:“可是……”   话还没说完,白少爷就冲进来了。   吴祈宁干咳了两声,理了理头发,故作镇定地坐在了办公桌后头,一脸苦笑:“您怎么来了?”说着也是不乐意了,跟门口的刘熙嚷嚷:“这门卫也是,来人都不说一声儿的吗?”   刘熙看了看屋里并没有什么人,倒抽一口凉气,捂着胸口出去了:“前面儿的没拦住就算了,后面儿的,我去给你好好儿看着!”   吴祈宁说:“怎么还有后面儿……”   白少爷衣服裤子上都是土,完全没弄明白这里的话茬儿,张口就是埋怨:“别提了。你们单位门卫不错,李文蔚不让给我开门就不让我进。我翻墙进来的。你知道吗?”   吴祈宁大惊:“强---拆不过瘾,您还改飞贼了是吗?”   白少爷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胡说八道什么啊你。谁是飞贼啊?哎,你知道文蔚她要跟我分手吗?朋友一场,你怎么也不给我说两句好话?”   吴祈宁就跟看白痴一样看着他:“你都要挑她工作单位房盖儿了?人家还不跟你分手?留着过年?”   白少爷“啧啧”:“又不是她的买卖。”话已出口,他也知道说错话了,臊眉耷眼地看着吴祈宁:“小吴,小吴,你听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吴祈宁冷哼一声:“那你是什么意思?不是人家的买卖,人家也知道姐们儿仗义,朋友之道!”   白少爷一脸的冤:“我还不是仗义?我还不仗义?我去。冤死我了。我告诉你,我多温柔你知道吗?人家可是流氓团伙都找齐了,砖头瓦块儿活蛇都预备下了,就差往您院儿里扔了。那么多胳膊上描龙绣凤的大老爷们儿骚扰你们几个妇道人家还不是小意思?我就问你怕不怕?哎,昨天就是气势汹汹吧?实际把你们怎么着了吗?我是停水了?还是拉电了?不就是找你要二百万押金吗?以后还给你呢。你知不知道人家开始是要八百万?”   吴祈宁一屁股坐椅子上:“八百万?勒死我吧!”   白少爷眨眨眼:“勒死你算什么啊?您的命在人家眼里,算什么啊?大不了赔点儿钱了事呗,通用的流程了!你还觉得我对不起你们?那五百万是我给担保的!一百万是我给你划的价!我是看你给文蔚出谋划策,怎么嫁到我们家良心不错,才这么拼死拼活的帮忙,哎,不是我说,你总得自己出点儿血,才见诚意不是?”说到这儿白少爷简直觉得自己仗义地就该封圣了:“我为你们做了这么多实打实的事儿,怎么文蔚还是不理我啊?你给我出出主意小宁,我觉得你这人挺有想法儿的,就比如说让跟我妈说你和那个马……唔唔唔……你干嘛啊……”   吴祈宁一把捂住了白少爷的嘴,心说:您可别胡说八道,唐叔知道我说出去的不得弄死我!   要说吴祈宁反应真快,她摁着白少爷,接着他的话头儿,咬牙切齿地吼出来:“我让你跟你妈说马上结婚也是瞎了我的眼!”   此言一出,她自己都佩服得自己二五八万的。这都圆得上来!写相声大概后半辈子都能谋生了!   正乱着,就听外面吵吵嚷嚷的,刘熙左支右绌地拦着:“飞燕!飞燕你听我说!吴总开会呢!多着急的事儿你也得等等!”   白瑞明一听脸儿就白了,反身从吴祈宁身边儿挣出来:“那不行,我先躲躲。小吴,我就是来跟你解释解释,你可得跟文蔚那儿给我多说好话,你听见了没?这人我不方便见!”   吴祈宁还没明白过来,就看见白少爷熟门熟路地开了佛堂的门,闪身蹿了进去。想来这些年是没少跟穆骏盛年打交道,这屋这个熟的!   吴祈宁“哎”了一声,刚开始抖手,就听大门“咣当”一响,马飞燕哭着走了进来,不由分说,一把把她抱住了:“小吴啊!我可怎么办啊?”   吴祈宁看着佛堂那扇貌似隐秘的小门儿,心里啊,是百感交集:“我TM哪儿知道啊……”   马姐情绪非常地激动,哭得一行鼻涕两把热泪:“小宁,你不知道。他们把我工厂的水电都停了!还有流氓……骂着街地……往工厂院儿里……扔大粪!”   吴祈宁身子一僵,嘴都合不上了:“为什么啊?”   马姐哭得啊:“不讲理啊,不讲理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说是消防不合格。昨天还没事儿呢,也没发文儿,也不让整改。就给我停了!就说让我停产!”   吴祈宁赶紧给马飞燕倒了一杯热水:“你慢慢儿说。”   马飞燕哽咽着说:“事到如今,我也不怕你笑话我。我当初,糊涂油闷了心,是巴结过一阵子贵人。”说着叹一口气:“这事儿你正经人儿肯定也没听说过吧?我也就不跟你说那么细了。”   吴祈宁心里“呵呵”了一声儿,顺口答音:“啊,我没听说,还真没听说……”   马飞燕怏怏地说:“也没多长时间,咱这姿色,这岁数,人家也看不上,不怕你笑话,我是上赶着人家的。后来人甩了我,我也无得怨,何况还给我一笔钱,支持我开厂子来着……”   吴祈宁“嗯”了一声,心说:你让我说什么啊?   马飞燕忽然就哭了出来:“可是,人家现在要赶我走!忽然就看我不顺眼了!怕我在坏了人家的事儿!”她抓住了吴祈宁的胳膊:“我当初开这个厂子,是有点儿和你赌气的意思。小吴妹妹,我是恨你,恨你岁数比我小,家境比我好,长得秀气还有那么好的男人看上你……你说你年纪轻轻的,穆总他就舍得把这么大的买卖都交给你,我就不信我哪儿都不如你!”   吴祈宁苦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儿:“您是光看见贼吃,没看见贼打。”   马飞燕一边儿哭一边儿说:“后来我自己开厂遇到了难处,你不计前嫌地那么拉拔我,我才慢慢儿想明白了,你这人其实还行……”   吴祈宁看着佛堂方向,心不在焉地“哎”了一声:“也就马马虎虎吧。”   马飞燕越哭越伤心,哭得几乎要坐不住了:“现如今可好啊,人家给的分手费也都扔进这个厂去了,这么多年的积蓄也都搭进这个厂去了,弄了一仓库的原料半成品。现在让我停产,那还剩下什么啊?我可没法儿活了……我死了算了吧……这是谁要坑死我啊……”   吴祈宁的嘴张得老大,她是真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就给马飞燕带来了灭顶之灾。   她很认真很同情地拍着马飞燕的肩膀儿,千言万语哽在嗓子眼儿,一声儿都发不出来,只觉得浑身发冷发热的。   正在这个时候,吴祈宁就听见门口儿刘熙满是疲沓地报警声音:“什么?您是白夫人啊!哦,白瑞明先生的母亲吧?您怎么来了?找吴总?您稍等,我给您通报一声啊!”   马飞燕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四外看着:“小吴,我不能让她看见。你……你这儿……”   吴祈宁叹了口气,听天由命地指了指佛堂的小门儿:“进去别说话啊,看见什么都别说话,就老实呆着,听我的没错儿。”   马飞燕究竟在灵周科技工作过,也算地头儿熟,开门儿就躲进去了。   吴祈宁打赌她听见了马飞燕进去之后“哎哟”了一声,以及屋里隐约传出来“呜呜”地奇怪动静儿,想来是哪位手疾眼快地捂住了她的嘴。   门外传来规律地敲门声,吴祈宁死猪不怕开水烫地收拾了收拾屋里来过人的痕迹,然后很坦然地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小一年没见,白少爷的妈妈依旧是美人模样,衣着端庄,仪态典雅,神色间又是悲哀又是恬静。   她居然有点儿慈爱地看着她,笑了一下儿:“我可以进去吗?”   吴祈宁笑了笑:“您请……”   白夫人慢慢地走进了吴祈宁的办公室,环顾了一下儿屋里的装饰,好像很欣赏她品味一样点了点头:“很好,很雅静的地方,适合咱们说话。”   吴祈宁就呵呵了。   她端庄地坐了下来,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我今天来是……”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地抬起头:“哎,小吴……我这次来得冒昧,恐怕是打扰你工作了。不过,我真是有急事找你。你……你这屋里没有其他人吧?”   吴祈宁强迫自己笑容可掬地摇了摇头,心里话儿:我这屋里的其他人都凑够一桌麻将了…… 作者有话要说:  要上班了,心情郁闷,写一张好玩儿点儿的吧。 第115章 第 115 章   面对着这位满腹心事的尊贵夫人,吴祈宁起初是有点儿走神儿的。   毕竟屋里人太多……忽然被投到小剧场儿里,她也不是十分适应。得亏小时候参加过演出这才勉强镇定了下来,就这也是有好几分钟,慌得顾吹笛儿不顾捏眼儿的,以至于一开头儿都忘了给人家倒杯水。   直到看着白少爷的老娘若有所思地看着垃圾篓里的几个新鲜的一次性纸杯。   吴祈宁这才猛然醒起来礼数,赶紧泡茶奉上,她恍惚记得这位恭人姓李,无奈日子太长,又不是很拿得稳,有心想问问屋里的白少爷……显然……觉得不是那么方便……   吴祈宁颤巍巍地端上来新泡的茉莉龙珠:“阿姨,您喝茶……”她仔细打量了一下儿白家太太:人瘦了不说,一双眼睛有点儿神经质地闪烁不定。比起来那年一起出去玩儿,可是憔悴了不少。   哎……也够闹心的。   这位姑且姓李的太太客气地接过来,礼貌地道了声谢。吴祈宁毫不怀疑这位夫人去上过什么名媛贵妇班儿,举手投足都在套路里,无可挑剔,姿态优美,随时可以入画。   反正一般人看着是架架楞楞地僵得慌。   她直觉这不是什么好兆,越是败落人家儿,越爱以无上规矩待人,以示自己祖上是曾经阔过的。   譬如英女王的晚宴,繁文缛节,历代美国总统都难免错了礼数,被女王白眼待之。   然,那又如何?这世道还不是各个都认美国做大哥?   苟日新,日日新。   越是新鲜的,越是活泼的。   固步自封到只剩下教养可以鄙视别人,那是一桩多么可怜的事……   此时,这白夫人李太太也正上一眼,下一眼地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吴祈宁。眼神锐利,有如刀锋。   吴祈宁哪有心思揣度这位的心思,她强尤她强,明月照大岗。反正没有求她的地方儿,你爱咋咋地。   此刻吴总心神不定,眼珠子乱转地四下踅摸着,耳朵也是机警地支棱着。   那屋里关着的四位,非敌非友,暧昧不明。她是真唯恐佛堂里“嗷”地一声打起来,或者谁跟谁卷开袖子骂大街。   就算互相捏着鼻子忍者,时间长了哪位忍不住放个屁,那也是很尴尬啊。   哎哟,你说这个白太太来干嘛?不说话是吧?不说话你怎么还不走?   两个女人默默了了好一会儿,吴祈宁咳嗽了一声,打破了这份寂静:“阿姨,您今天找我是……”   她的意思:您早说早走,回头万一里面有个着急上厕所的也是麻烦。   李阿姨清了清嗓子:“小吴啊,其实……我这一阵子对你是挺有看法儿的。”   吴祈宁有口无心地“啊”了一声,心说:对我有看法的多了去了,那关我什么事儿啊?   李阿姨说:“毕竟,看不上我们家瑞明的女孩子,还真不多……我都暗示我可以给你机会了……”   吴祈宁略微尴尬地“啊!”了第二声。   活该!你给我机会我就得珍惜?我还用不用向您磕头谢恩啊?不过她对自己说:我今天无论如何不能和人打起来,只求速速地弄走这个货,就是满分。   她努力地陪笑个脸:“我……我……我不是有男朋友了么……再说您家门槛儿高……咱们也高攀不上……”   李阿姨脸色不是很好看:“你也不用敷衍我……开头儿我跟你白叔叔念叨的时候,你白叔叔还跟我说,犯不上不高兴,小门小户儿的女孩儿家就是没有见识,眼皮子浅。他知道你们公司,就是个没格局小买卖而已……从灵周科技的第一代老板起,没有一个能扶上墙的。胆小怕事,没有魄力没眼色都占全了。你白叔叔很久以前给过你们公司机会,可是你们都把握不住。又不主动接近组织,干工程呢,心眼儿又死,报价都不挨边儿。要不是你们这么难提拔,怎么会有那老唐那不入流的货这些年的风光?”   吴祈宁表面上“呵呵呵”,心里把“老唐那不入流的货”玩味了再三,心中颇为幸灾乐祸。   业内大牛在本家儿太太心里就是这么个定位。可见白手套不好当,包衣奴不算人啊。   她闭着眼睛想了想:是了,这位太太说的白少爷的爸爸给机会,估计是穆骏和盛年老爹他们那辈儿的事儿了。隐约听穆骏念叨过,回扣超过工程款百分之四十的单子,他爹和盛年的爸爸都是不敢接的……   如今穆总克绍箕裘,风格不改,这昔年她和盛年可没少跟穆骏磨牙,要不然怎么成全她独立开业的呢。   回头想想,祁连制药那么大的买卖,兴唐科技居然身不动膀不摇地拿来总包,好像也就有了答案。怪不得,唐叔凭空蹿红,成了行业新贵啊。   想到这儿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瞟向了佛堂方向,不知道唐叔在屋子里,老脸会不会一红?   转念一想,吴祈宁忽然觉得唐叔有点儿可怜,按照百分之四十的回扣上交,他自己也就是个表面风光吧?恐怕利润率远远没有那么好看了,日夜巴结着这帮人,热脸贴冷屁股不说,还担着偌大的干系。呵呵,也就是空留个虚名儿给后人钦敬吧?   嗯,当然啦,他赖着银行贷款那也是肯定的。这个臭不要脸的老东西!前些日子给她个担保还是推三阻四的!心里琢磨到这儿,吴祈宁一个眼刀就杀到了佛堂门口。   李阿姨顺着吴祈宁的眼睛看过去:“小吴,你看什么呢?”   吴祈宁摇头如拨浪鼓:“没,没什么。”   李阿姨定睛看了看,也没看见什么,就垂下头,接着自说自话地痛心疾首起来:“就这么个下等人家儿搭配个小白脸儿,也值得你们小姑娘儿稀罕地跟什么似的,以为自己找了金龟婿,其实呢?土鳖一个!你叔叔当初的原话儿是:譬如说她要是巴结上兴唐的那位老板,还勉强算眼不瞎。”   吴祈宁骇然失笑:“主要,我跟人家唐叔也是比较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向他老人家伸出罪恶的黑手……”   吴祈宁打赌,自己听见了佛堂里压抑地抽气声,好像有忍在笑。   这,这也太尴尬了!   李阿姨觑着眼,往佛堂门口看了看:“什么声音啊?”   吴祈宁赶紧打马虎眼:“耗子!可能耗子!工厂里,最近闹耗子。”   跟应景儿一样,佛堂的小门儿里,就什么东西挠了挠。   李阿姨皱眉头:“工厂就是不干净。”   吴祈宁狠狠地踹了一脚椅子,心说:里面的,戏过了啊,又不是配音!   李阿姨喝了口茶,接着说:“我想了想,你叔叔说的对,这年头儿,实体也难挣钱了。有本事的都搞着金融呢。你们这样儿苦哈哈地,支着不倒就算不错了。果然,你那未婚夫就把这个小烂摊子扔给你了。你果然也没那么大本事支撑起来。你说是不是?”   李阿姨不亏是当了那么多年的诰命,颐指气使地习惯了,现在损起人来也真是气势十足。   吴祈宁“啊”了第三声儿,觉得这位太太管得未免宽了点儿,撑不起来也没叫你搭把手儿,你管呢?   哎哟,你怎么还不走啊?   不过她还是讪笑地顺口答音:“谁说不走呢……啊!谁说不是呢……”   李阿姨冷冰冰地问:“我都这么说了你还不生气吗?”   吴祈宁情绪这才归位:“啊,不生气,不生气,阿姨,我心宽。”   李阿姨忽然十足委屈地冷笑了出来:“你当然不生气了。你什么都知道!你什么都知道对不对?你知道,眼前这个咄咄逼人的老女人家里其实已经翻天覆地了,别看她表面光鲜,其实她在你眼前就跟脱光了裤子一样赤--裸裸的,她老公在外面养……的小老婆和你交情还不错呢……跟我说实话,小吴,你们俩是不是经常坐在一起泡咖啡,指指点点,嘻嘻哈哈,拿我当天字第一号笑话看?”   吴祈宁“啊!”了第四声,她这才彻底回过神来。不过这TM和她有什么关系?你跟我嚷嚷啥?有本事找你老公喊去啊是不是!   吴祈宁第一反应真是想劝她:李阿姨,您多虑了,我跟马飞燕那么多正经事儿说不完,各自忙到一脑门子官司,谁有功夫拿您开心啊?   转念一想,她才觉得自己真是傻透了,自觉主动把自己和马飞燕的交情捅出去,还捅给人家正牌儿大奶奶,这让当事人同着自己的儿子可怎么下得了台……   一般人躲还躲不及呢!   白少爷这个二百五,一准儿把她卖了也说不定。   吴祈宁深深地吸了口气,说:“并没有啊。”然后,她就没词儿了。   她的确是,目睹着这个自己妈那辈儿的女人,家里闹得跟八点档的伦理片儿一样粘稠狗血,可是吴祈宁心里很是不屑一顾。   不管她的事儿啊。   其实整桩事情,李阿姨猜错的只是吴祈宁的态度。人家其实根本没把这事儿往心里去。   也就是白夫人这个小公主一样的女人,到这把年纪了还没长大。总觉得自己肯定是世界的核心,必然是天下的焦点:婚礼上她肯定是新娘,葬礼上她必然是尸首。跌个跟头她就脑补了有多少人看她的笑话儿,真像是芸芸众生大忙忙的,哪儿那么多吃瓜群众看着她啊?   吴祈宁张了张嘴,毕竟没有说出来。因为她拿不准,是编个瞎话说:对,我们笑话您了对她伤害大?还是实话实说,我们压根儿没把您当回事儿更伤人?   想了想,吴祈宁只好退而求其次:“其实吧,现在这路事儿挺多的,谁笑话谁啊?依着我说,那笑话人的才是没见过世面呢。别说没有嚼舌根子的,就是有您别往心里去。”   可是李阿姨显然是抒情没到位,发泄没到头儿,她老人家往那儿一坐,眼泪儿已经噼里啪啦的了:“我就不明白,你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为什么跟那个小狐狸精勾搭连环?你不知道她不是好人吗?”   吴祈宁皱了皱眉头:“那国共都谈判好几次呢。哪那么多好人啊,要是这辈子只跟好人打交道,真什么事儿也办不成了,我的阿姨……”   李阿姨“啐”了一口,擦了把眼泪,简直是痛心疾首:“我查了,这个小娘们儿就不是块好饼!凤凰女农村人,模样儿不出众,人才一般般。海上开船全靠浪。这一步一步往上跳,找一个爷们儿升一格儿,指着跟人睡才有的今天。你还搭理她?你不嫌寒蠢么?人家还不笑话你?哪个好人家儿还敢娶你啊?”   吴祈宁苦笑:“阿姨,那邓文迪可是国际社交圈儿的大明星。也没见谁把她当瘟疫啊。”说到这儿,她叹了口气,幽幽地瞟了小佛堂一眼:“我的阿姨啊,咱们就留口德吧,人家也是付出了啊。顶着人来人往的白眼,冒着让人指鼻子骂街的压力,忍住了能当自己爸爸的男人。哎……一般心里承受能力差的,还真做不下来。”   李阿姨赤白脸地抢白道:“你还替她说话了?你还替她说话了?”她坐稳了身子,一副正房大奶奶的派头儿:“难道哪天她勾引你们家小穆儿……是小穆儿吧……你也这么坐得住?我看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吴祈宁深深地叹了口气,慢慢儿地抬起了眼皮儿:“阿姨,都是成年人了,咱俩手摸良心说一句,这事儿……一个巴掌它拍得响吗……”   李阿姨瞬间就不说话了,眼泪噼里啪啦地又往下掉开了:“你下面儿不会是说,我也有责任吧……”   吴祈宁摇摇头:“至多算您眼瞎。我觉得婚内出轨说另外一方有责任的都是耍流氓。”   许是听着吴祈宁说话有趣儿,李阿姨哭着哭着“噗嗤”乐了一下儿,可也就是这么昙花一现地好处,乐过了这一下儿,李阿姨就又哭上了。   小佛堂那边儿很安静,悄无声息,不得不说马飞燕的心里承受能力可比李阿姨强多了。吴祈宁算没白夸她。看着李阿姨这哭起来没完没散的样子,吴祈宁也豁出去了今儿就今儿了。   李阿姨一鼻子一鼻子地哭,吴祈宁一张一张地递面巾纸。有种续炉子烧火的感觉,纸递的时间长了,吴祈宁都觉得自己像是在喂一只嘴馋的猫。   李阿姨只是哭,没再骂,吴祈宁隐约觉得说明这人还算讲理。   过了好一会儿,李阿姨才擤了把鼻涕,慢慢地开了口:“其实吧,你白叔叔……年轻的时候不这样儿……当初,他娶了我,可知足呢……说他这辈子不敢再有其他想法儿了……”   吴祈宁疲沓地笑了笑:“嗯。我信。”   人生若只如初见呗,老套路了……   初心都是用来辜负的。   初夜都是给了陌路的。   没被猪拱过的不是好白菜,没遇到过渣男的人生不完整。   老一辈儿,就是这么看不开……   吴祈宁没有关好办公室的窗子,有一阵儿小小的秋风刮了进来,吹得窗帘摇摇摆摆。李阿姨抬起眼睛,迷迷茫茫地看着窗外的风景,看得那么深,那么远,好像整个人都陷到了她没边儿的回忆里,连声音都变得飘飘忽忽地:“那个时候,他真是一个……小说上的男主角似的人啊……”   吴祈宁“哎”了一声,多少有点儿好奇白少爷的爸爸了?小说里男主角?高富帅还是霸道总裁啊?看李阿姨着五迷三道的样儿,是好这一口儿的。   果然,李阿姨慢悠悠,无限神往地说:“他真的……就像是保尔柯察金一样……是那样大公无私的热血青年啊。”   吴祈宁万丈高楼,一脚蹬空。平地儿坐着差点儿闪了自己一个趔趄。   保尔柯察金?真看不出来。   白少爷的爸爸吴祈宁远远儿地看过,多说像个贝利亚。   李阿姨显然没察觉吴祈宁的违和感,还在径自抒情:“我亲眼见证了他的入党仪式,在党旗前面发誓的时候他热血澎湃到眼泪汪汪的。他跟我说,要把有限的人生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当中去……我觉得他就像是小说里的十二月党人一样高贵正直,我想这辈子就算跟着他去西伯利亚,我都心甘情愿。”她回头看着吴祈宁:“你相信吗?”   吴祈宁勉强笑一笑,说:“我信。阿姨。”   西伯利亚变成了东部沿海。   十二月党人变成了官场油条。   哎,哪颗葱不是从清水白嫩香菜的材料儿长到满身皴皮儿辛辣无比呢?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岁月啊,你就是把杀猪刀。   李阿姨说:“可是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不是这样的了……官呢,是越做越大,人呢,我就越来越看不明白了。”说到这儿,她握了握吴祈宁的手:“我知道,大概有人给你透风声了,说我不懂大局,大概还会说我是个疯子吧?”   吴祈宁猛摇头:“没,没有。”   李阿姨很惨然地点了点头,有点儿神经质地说:“你看你这么快摇头,那就一定是有了。我跟你说,姑娘,他们要想让一个女人闭嘴,就会说她疯了。真的!你信不信?”   吴祈宁不知怎么地,就想起了《雷雨》里的繁漪。   她点了点头:“我信。”   李阿姨定了定神,接着说:“我不是不懂局势,我也不是不知道上面查的严,他正在很关键的时候。我就是害怕……我害怕他会一步一步走下去……不知道做出什么事来……可是我怎么说他都不听,他说我什么都不懂。可当了那么多年官儿太太,我怎么能不懂呢?我就想给他个惊醒,你……你明白吗?”   李阿姨大概是吓坏了,手冰凉冰凉的,下意识抓得又那么用力,勒得吴祈宁手腕子微微地发疼。   那是一个女人,很绝望的样子吧。   吴祈宁想:那我又能怎么办呢?   谁知道峰回路转,李阿姨很是紧张地说:“要不你……你劝劝那个小马儿吧……让她走吧……再也别回来了……我本来想摆出来大太太的范儿,羞臊她一顿让她走了就得了。可是我……我估计我做不到。我连你都摆不平,别说她个小狐狸精了。我是真担心他们对她怎么样……那样,我们老白可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她的脸色十足郑重,语气也挂了霜一样凉,以至于吴祈宁的嘴唇也跟着白了白。   李阿姨满眼凄凉地叹了口气:“我不但怕老白没了退路,其实我还盼着他回头呢。不为了我,就算为了瑞明,他也应该想想自己的后路啊。当初是他送瑞明去学生物制药的啊。爷儿俩也是满嘴满嘴地实干兴邦,听着可像那么回事儿呢……”   吴祈宁想起来刚刚认识白少爷时候,他那鸡血满满的样子,知道老太太此话不假,不由得也是一肚子的唏嘘感慨。   李阿姨忽然想起来了似地说:“我记得,听瑞明说,你们这儿有个佛堂……”   吴祈宁吓得凭空一激灵:“啥?”   李阿姨垂头想了想:“是说有副对联……很有意思……”   吴祈宁近乎狞笑:“没意思,啊,不,就没对联儿。”   李阿姨说:“问观音缘何倒坐?”   吴祈宁顺口答音:“恨众生不肯回头。”说完了差点儿给自己一个嘴巴。   李阿姨说:“对对对。听瑞明说过。那副观音很有禅意的。你带阿姨去看看好不好?我想拜一拜。”   吴祈宁都磕巴了:“不……不用了吧……我看没必要……您也是党员么……”   李阿姨狐疑地问:“借花献佛,拜拜菩萨怎么了?小吴……你什么意思……”   吴祈宁赶紧摇头:“没,我没意思。我是说啊,佛堂……佛堂……现在……现在他……不太方便……”   李阿姨看了看办公室里的角门儿,又看了看吴祈宁,再看了看纸篓里新鲜用过的一次性杯子,她顿时明白了什么一样倒抽了一口凉气,挤眉弄眼地问:“是那种不方便?”   吴祈宁也没弄明白是哪种不方便,直觉这算个台阶儿,赶紧就下:“是,是不方便。”   李阿姨皱皱眉:“看不出来啊小吴,小穆儿不在,你……你……你还真有这心气儿……”   吴祈宁“啊”了一声:“什么心气儿?”   李阿姨三分面红耳赤地站了起来:“我看出来了,小吴啊,你需求这么旺,必然身体好,肯定能成大事儿。”她有点儿尴尬地拿起来手包儿,口不应心地敷衍着:“其实啊,阿姨也懂,这都不叫事儿啊,武则天也有雄鹤,慈禧据说和荣禄也不干净……”   吴祈宁更加摸不着头脑:慈禧也就算了,这和荣禄有什么关系?   不过看来这老太太是要走,正是她求之不得,于是也就顺坡下驴:“阿姨说的对啊。您这就走啊?要不……要不我送送您……”说着,她就把李阿姨往门口儿推。   李阿姨也不多呆,快步而出:“耽误你了,嗨,耽误你了。我这不识趣儿的。”   吴祈宁心说:你才知道你不识趣儿啊。   出了办公室,一股略带凛冽的秋风吹过来,瞬间带走了屋里那点儿虚伪地默默含情,颇是让人簌簌寒颤了一下儿。   走到公司大门口儿的时候,李阿姨顿了顿脚步,回头握住吴祈宁的手,貌似不经意地问:“听说,有个姑娘,姓李,也跟瑞明走得很近啊?”   吴祈宁终于真心实意地笑了出来:“那可是个温柔敦厚的技术宅。”她耸了耸肩膀儿:“至少,不像我似的认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人……人家认识图纸就能过日子,太省心了简直……”   李阿姨叹了口气,说:“我本来,今天来也是想给你最后一个机会的……我们家瑞明都说不错……不过谁知道,你是个这么……泼辣的人儿……我们家也不敢招你了……”   吴祈宁糊里糊涂地没敢接茬儿,闷头送走了这位奶奶,对天长吁一口气,才信马由缰地慢慢走回了办公室。   跟想象中完全不同。小佛堂的门洞开着,里面空空荡荡。   哪里有一个人?想来是风流云皆散,各寻来路各自回吧。   站在如此空虚寂寞的房子里,倒仿佛刚才屋里屋外的种种倾诉、偷听、试探与防范,都不过是一场无稽的迷梦,种种贪嗔痴想,更显无比荒唐,且最终了无痕迹。   不过是印证了一番人间的妄想。   吴祈宁慢慢地跪在了菩萨跟前,再看了看那副对联,忽然心有所感,她端端正正地三叩其首。   她谦卑地伏于观音座下。   想来人世大苦,爱欲痴缠,悬崖撒手,谈何容易。   总需无量智慧,无量精进,无量大勇,才能苦海回头吧。   此时她才明白了些许因果:唯观音倒坐,方显大慈大悲。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上周没登陆上来,我寻思我给销号了。我难过了好半天,我想我为啥给销号了,我干啥坏事儿了。 后来我想明白了,我记错密码了。 第116章 洗钱   满屋子的人都背着她散了,吴祈宁自己一个人儿忽然觉得有点儿没劲,真不仗义。   有事儿的时候让她在前头顶着,没事儿的时候自己就做鸟兽散了。   哎,人性啊……   吴祈宁端坐在办公室里,非常空虚地看了半天天花板,伤了一会儿春,悲了一会儿秋。   然后开始疯狂地打电话。   首先她联系了唐叔:“喂,唐叔,什么情况?我回屋之后,人毛儿都没一个。怎么着这二太太这是跟您跑了啊?她什么心气儿?”   唐叔大概是在开车,电话里端地是风在吼,叔儿在叫:“屁!这娘们儿,恼羞成怒了她。等能开门儿,扭头甩了我一嘴巴子,就哭着跑了。哎,我跟你说,得亏,得亏屋子里人够多,要不然你叔儿我晚节不保。我跟她一小娘们儿,拉拉扯扯也就算了,还特么一嘴巴子,哎,我说不清了我。”   唐叔顿了顿,吴祈宁厚颜无耻地在心里描摹着唐叔凭空让小娘们儿甩了一嘴巴子的情景,觉得十分喜闻乐见。   活该!大老爷们儿家家的一天到晚就忙活领导裤腰的事儿。不打你打谁啊?怨不得人家正头大老婆不爱看你。   多亏这些年的商场历练,吴祈宁才没乐出声儿来,虽然这情景她没看见,但是不可否认,想想也是解恨地。   唐叔显然没察觉吴祈宁这路小心思,还在喋喋不休:“哎,我说小吴。大太太的话,我可在屋里听明白了,这好事儿啊,我认为。咱们这就算建立广泛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了我跟你说。不就是劝二太太走路吗?今天这话儿也算是挑明白了。你呀,长点儿良心。也琢磨琢磨怎么着把这块泥崴走。别一天到晚有点儿心眼儿都放讹我身上。听见了么……哎……小吴……小吴……你说话啊……”   吴祈宁默默地把电话撂了,心里觉得不是味儿,凭什么这块泥就得我崴走?   天下那么大,世界那么小。   你细琢磨琢磨,马姐姐是怎么跟白少爷的爸爸勾搭上的?纵然是潘金莲的竹竿儿砸上了西门庆的脑门子,这也离成事儿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她吴祈宁以人头担保,估摸唐叔是去了那个挨千刀的王婆儿穿针引线,要么他今天急成这样儿?怎么着?做马泊六的也是他,甩锅的也是他。呵呵,要这么说,马姐姐那一巴掌打得还轻呢。   现如今马飞燕做着她的单子,厂子里原料半成品摞得山那么高。再过半个月就有产成品源源不断地下线装箱了。   这节骨眼儿,她可不能劝马飞燕悬崖撒手,要不然,谁帮她干活儿呢?   唐叔,我跟您老汉奸可不算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这个急还得您自己着。   这边儿刚放下了电话儿,沉了沉。那边儿马飞燕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吴祈宁直觉就不是好兆,她想了想,按下了接听键:“喂。你哪儿去了?我正到处找你呢。你走了也不和我打声招呼。不就是俩流氓么?好打发,开工的事儿咱合计合计啊。”   马飞燕说话的背景音儿倒是清净,想来是已经回了办公室。她大概是刚刚哭过,鼻子还囔囔的:“小吴,我想了,我不干了。我就是一妇道人家,天天流氓上门扔砖扔狗我就要承受不了了。他们再要合计起来整治我。我更过不下去了。我没这么大本事。他们太吓人了,跟他们没道理可以讲。前些日子老唐吓唬过我,我还不信呢,这么看来,什么都是真的。我可害怕把命搭上呢。这厂我不干了。我要走。惹不起,我躲得起。我还要命呢。那些单子啊,你找别人想想辙吧。”   虽然心里知道八成如此,吴祈宁的声音里还是难掩失落:“哪有那么严重……你想太多了吧……”   马飞燕夺过了话头儿:“我想地多?你今天也听见那太太的意思了。我跟你说,他们招惹不得。对付咱们平头百姓手段多的是。”   听到这儿,吴祈宁心里很是唏嘘了一下儿:拿人家钱开工厂的时候您怎么不说人家吓人呢?谁的钱是好拿的?再说了那帮人吓人是恒定的,谁让您当初扑过去的?   不过事到如今,说这个还有什么用呢?   你说干就干,说不干就不干。   简单粗暴带任性。   磨了磨牙,吴祈宁没说话,从心里她是真希望马飞燕跟着她一块儿撑下去啊,哪怕就撑过这一个月呢,也是好的啊。   可是吴祈宁也明白,强扭的瓜不甜。   马飞燕但凡是个能咬住了牙撑下去的人,又怎么会攀扯了个有权有势的老头子?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决定说点儿有用的,晓以利害:“那你的厂怎么办?就说投资不算大。那也是钱啊。怎么也不能一下子急刹车的停了,你得慢慢把投资收回来才好啊。至少也得见了货款才行啊。”   吴祈宁本意是想哄着劝着马飞燕至少把她的单子做完再说。跟这路人只能谈钱才能把她留住。   人生、理想都是浮云。   盛年爸爸教育吴祈宁那一套搁这儿就算白费唾沫。   谁知道,提到了钱,马姐姐“嗷”一嗓子又哭上了,说话更加不要脸:“小吴,你一定得帮帮姐,我就这点儿钱,都投厂子里了。我不管,你有本事,要么你买了。你手头紧就给我找个接盘的。你看,你找个人接手,你的单子也不会停下来啊。对你也能减少损失不是?我知道,你着急要我们厂的产成品。我是个胆小怕事的你知道。我要是真一狠心扭头就走了,你的事儿不就全耽误了么。所以你必须得帮我。帮我就是帮你自己啊。”   吴祈宁被人瞧破了心事儿,嘴里“哈”了一声:果然都是老中医,谁也别给谁上这偏方儿。   听到这儿,她都忍不住对马飞燕生出来几分肃然起敬。别看这位姐妹儿干厂子水平一般,拉垫背的手段已入化境。当初吴祈宁给她订单也是存了共存共荣的好心眼儿,可见这人禀性难移,反手就能把她扔锅里,眼睛都不眨的。   马飞燕那边儿哭着天儿,抹着泪儿:“你‘哈’什么哈?现在你我难道不是捆在一块儿的蚂蚱?全滨海干ESD的谁不知道你手眼通天,人面儿熟?帮我出手了工厂,我能不谢谢你么?”   吴祈宁干笑三声:“姐妹儿,这厂子您说干的时候挖走我工人,您不干的时候停了我订单。回头还得我小人家出头给您操办后事。您是出将入相,大开大阖,合着这里头就我差事苦。”   马飞燕“啐”了吴祈宁一口:“你是大奶奶的命,我怎么跟你比?有那么好的一个未婚夫,别说给他撑几个月工厂,就是感业寺当二年姑子,我也甘心情愿啊。你守着厂子还算有爷们儿有盼头儿,我……我苦命的人有什么啊……”说着,她抽抽搭搭地又哭上了,不知道的真跟秦香莲一样一样的。   吴祈宁皱着眉头子,揉了揉太阳穴,心说:您拿着路易斯威登,开着迷你库伯儿,坐在总经理室哭自己是个苦命人。让街边儿卖馄饨的寡妇情何以堪啊?   接着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反正这边儿是死狗扶不上墙头儿,落下个一触即溃。吴祈宁也就歇了跟她聊天儿的心,随口敷衍了几句,问了问马飞燕的心里价位,就把电话撂下了,心里又添了一层堵。   无妄之灾不是?   要说詹爷爷这单子真是多灾多难:接单不久董事长吐血,执行起来总经理住院。订单留手里吧没钱做,发出去吧加外工厂都黄了。   真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儿,百辈子难得的一只扫把。   吴祈宁深信,等这一单她做成了,也就离修成斗战胜佛不远了。   正在发呆,就听见有人敲她的门,吴祈宁一抬头,竟然是去而复返的李文蔚。人逢喜事精神爽,李文蔚斜靠着门口儿,笑么滋儿地看着吴祈宁,难得在眼角眉梢皆是桃花颜色,卖俏卖到同居室友的办公桌前了。   人说女大不中留。果然不假,这风流妩媚的样子,可跟前两天为了姐们儿跟白少爷划清界线的红卫兵气色差出来一天一地。   吴祈宁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您这是打算倚门卖笑啊?说!找我干嘛?把绣鞋落佛堂了是怎么地?”   李文蔚笑着走过来,搡了她一把:“还是你好,小宁,够姐们儿。到哪儿都不忘了给我说好话。”   吴祈宁回忆了一下儿,才想起来是为了刚才她同着白少爷的妈妈夸李文蔚的事情,于是扁了扁嘴:“怎么着?这回也算看见活的了。依我看您婆婆心眼儿也不算坏。至多是一傻白甜。您嫁过去不挨打基本上是没问题的。”说着,她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李文蔚的手背:“我看白少爷一家子也没啥战斗力。你呢只要坚持服药,保重身体,以您工科水准,开冲床的手艺,碾压他全家是没问题的。顺不顺心的呢,开刀先把你的公爹斩,回马枪扎死婆母娘。大姑小姑全都杀死,我看你李文蔚妥妥儿能当个媳妇儿王!”   李文蔚“噌”地把手缩了回来:“怎么说话呢你吴祈宁?我看出来了,你是不是没公公没婆婆你心里恨得慌啊?”   吴祈宁托着腮帮子叹了口气:“是是是,我心里阴暗着呢。那您这青天白日,面带桃花儿的,横不是就来笑话我婆家没人的吧?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李文蔚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换了个话题儿:“哎,那马飞燕那个厂,怎么办呢?真不干了啊?”   吴祈宁愁得把眼睛都捂上了:“我好容易拽住一个能赊账的外加工厂。她又不干了。哎哟,可怎么办啊?可愁死我喽。”   李文蔚若有所思地拿起来桌子上一支笔,转了转:“你也别发愁,她爱干不干,那有什么啊?不行咱接过来呗。就她那点儿产能也就相当于咱一个车间,整合起来,还不够我一个手指头弹的。”李文蔚甚至大言不惭地拍了拍胸脯子:“接过来。小事情。好管理。”   吴祈宁半抬着眼皮瞅了瞅李文蔚,心说,这才几年啊?工作,忙碌地工作就让这位身患绝症的女同志从自怨自艾地抑郁人格成功地转型成了一个性格外向的武疯子。   要么集中营上都写着:劳动使人自由呢。   我看白少爷他妈纯属闲的,一天要是给派扫十条大街的活儿,估计也就顾不上这些有的没的了。   吴祈宁叹了口气,说:“说得轻巧。接?拿什么接啊?钱在哪儿呢?”   李文蔚想了想,笑容可掬地说:“找个有钱的接下来呗。咱找个冤大头,让他们接着,咱管着。保证不耽误咱的单子不就完了吗。”   吴祈宁歪着脑袋看着李文蔚,就跟看个傻子一样,特同情地看着她。   李文蔚才发现,原来自己担不起吴祈宁这么锐利的眼神儿,她搔了搔头发:“你别这么看我。我……我是来,想给马飞燕说个下家儿的。”   吴祈宁以手托腮,眼睛瞬也不瞬地看着李文蔚。   李文蔚脸都有点儿红了:“是是是,是白瑞明给提的人儿。让我来跟你念叨念叨的。”   吴祈宁点了点头,说:“放。”   李文蔚象征性地打了吴祈宁一巴掌,然后拉了把椅子,一屁股坐她身边儿:“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吴祈宁眨巴眨巴眼:“那你说啊。”   理科生李文蔚这辈子头一回干这种类似掮客的活儿,很是兴奋,不自觉翘起来二郎腿儿,摆了一个电视里媒婆儿的姿势:“我跟你说哈,对家儿是真心想买,手里又扣着现钱。买了之后也不大管具体运营,可以托付给咱们公司托管生产进度 情况。人家可说了,要不是咱们公司托管生产运营,人家还不买呢。”   吴祈宁接着眨巴眨巴眼,显然是不太相信:“这个年头,哪儿哪儿都挤兑生产型企业跑不了,回本慢的。谁乐意接这个烫手的炉子啊?哪儿来的好心人啊?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吗?哎,你跟人家熟不熟?说点儿好话,连咱们一块儿接了算了。我也盼着变现呢。”   李文蔚摇了摇头:“想得美啊你,咱这一大滩儿可不好接手。不过马飞燕那一小段儿人家倒是看上了。哎,这人说出来你也认识。你猜是谁?”   吴祈宁挑了挑眉毛,把干这一行儿的所有人心里都翻了个遍,总觉得经济L型下滑的日子口儿里,但明白人都不至于做这个投资,于是干脆认输:“你说吧,何方神圣啊?”   李文蔚不掩兴奋地一拍吴祈宁的大腿:“秀秀。秀儿你知道吧?她想买!”   吴祈宁一脸莫名所以地点了点头:“知道啊。宝姐的继承人。她想买什么啊?”   李文蔚技术官僚初涉政务,简直有几分迫不及待:“买马飞燕的厂啊!人家秀秀说了,她乐意接这一摊儿,前提是你给管着。”   吴祈宁眼珠子转了三圈儿,还是想不明白,秀秀要扎进这趟浑水干嘛?   要积德可以去捐款。   想散钱可以去撒币啊。   要报恩的话,虽然不能以身相许,但是也可以来当牛做马结草衔环不是?你买别人的厂子,让我看着是几个意思?   吴祈宁问李文蔚:“她亲口说的?”   李文蔚摇摇头。   吴祈宁又想了想:“你亲耳听的?”   李文蔚接着摇头。   吴祈宁简直要推桌子:“这么没头没脑的话,你也信。这也太不符合逻辑了吧?她花届领袖,投资咱实体,这是要感动中国啊?”   李文蔚挠了挠脑袋:“我倒是没想这么多,就是听白瑞明那么一说。”   吴祈宁白了她一眼:“你还真信他。”   李文蔚“切”了一声,低头儿笑笑:“顶多秀秀不买。还能更次吗?你去问问,总没有错儿吧。”   事出反常必为妖。   吴祈宁决定联络联络秀秀。   电话里,秀秀不紧不慢地邀请吴祈宁过来谈。李文蔚好奇心大盛,也要跟着。   那就一块儿去呗。   秀秀的办公室采光很充足,即便是深秋,也是阳光满满的。   这一点儿比吴祈宁、甚至唐叔的屋子都强。他们的房子太正,正南正北的,所以到了秋天,难免有点儿日薄西山的气象。   秀秀的屋子是专门找风水先生看过的,丑山未象,八宅风水里是最合如今运道的。果然钱没白花,到了下午时分,这间屋子还是阳光明媚的日不落。   吴祈宁和宝姐比较熟,知道秀秀这行儿晚上忙一点儿,下午呢,也就算刚起床的意思。   秀秀好像真的是刚刚起来不久,松松地拢了个发髻,穿桃红色撒花的织锦缎外套儿,正坐在办公室里一丝不苟地煮着奶茶。   小碳炉子里居然真有暖红色的火焰,一下一下地舔着纯铜的锅底儿。   水汽氤氲,奶香茶香四溢。   让这间屋子都有种暖呵呵地质感,仿佛走进来,就再懒得出去了一样。   秀秀看见她们俩进来了,只是笑一笑,往里面一指,示意她们进去说。   吴祈宁还是第一次进秀秀的办公室。进来,才知道人家的阔绰。房子很大,并没有隔断,只一座木屏风隔开了工作区和生活区。   秀秀屋里一水儿都是酸枝儿的家具,办公区是仿明代简约风格。   进门处的佛龛上供着一副手绘的弥勒。寥寥数笔,圆融温润。   弥勒佛爷笑态可掬,大肚能容,瞅着可比灵周科技的倒坐观音喜庆了许多。   秀秀笑容可掬地把吴祈宁和李文蔚引到了自己办公室的一角儿,宽大的罗汉床上铺着厚墩墩地藏青色织锦缎金花软垫子,同色的靠枕儿,看着就舒坦。   坐上去试一试,果然舒坦。   秀秀一人给了一杯奶茶,雪白轻薄的骨瓷杯里砖红色的奶茶散着让人安心的香味儿。   她自己则老实不客气地盘腿坐在了罗汉床的一头儿,笑眯眯地说:“趁热喝,很补的,女孩子喝这个好。”   显然,秀秀是个不会亏待自己的女人。   想起来以前撇过宝姐狗窝一样的办公室,亦或盛年在才会偶尔想起来给她沏的菊花茶,吴祈宁慢慢地垂下了眼皮儿,人跟人你说就是这么天差地别的不一样呢?   秀秀是个开门见山的人,啜了一口奶茶,她说:“小宁姐姐,我猜你们一定是好奇死了,我干嘛接这个烫手的山芋?”   吴祈宁捧着热乎乎的奶茶,四外看了看,尤其是盯了屏风后面一眼:“你……总不能是……受人之托吧……”   秀秀大方地笑了出来:“不是,不是。真不是。你想太多了。真的。”   李文蔚吸溜吸溜地喝着茶,问:“难道你是要洗手不干了?想从良嫁人?”   秀秀更加乐不可支:“得了吧,这年月,什么叫良啊?有什么可从的?”   吴祈宁笑了:“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就别卖关子了。我知道你本事,比宝姐强一百倍。你就别考验我们俩的想象力了。直说了吧。”   秀秀低着头,认真地拿着一个小银勺儿慢慢地搅合了搅合奶茶,头也不抬地说:“实不相瞒,我呢,需要个公司。最好是个工厂。平常正常经营,需要的时候呢,给我走几笔账就行,别的我不管,就是……倒腾个钱用……”   吴祈宁心里一震,看了李文蔚一眼,李文蔚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吴祈宁是千算万算,没想到工厂还有这么个最后的功能,对,实体没利润,还能洗洗钱么。   哎……谁能想到昔日上了教科书的第一产业,竟然沦落至此啊……   秀秀显然没有考虑这么多,她薄薄的嘴唇,微微地抿了一口热热的奶茶,好看的嘴里几乎是吞云吐雾冒着白烟儿地说:“那……我就是这个意思……你们呢好歹先给我经营着,虽然也不指着它赚出来金山银山的,怎么着也得看着像那么回事儿才行……马飞燕的价码儿,我已经跟她直接沟通了,她也认可。现在紧关节要是吴姐姐你同意先给我管着,这样儿没人起疑心。我虽然是老板,还是想待在幕后。这样好操作,你明白的……”   吴祈宁默默地喝着茶,没说话。   秀秀笑了笑:“我知道,你有顾虑。不过你放心,我是法人,会计主管也是我出,有事儿自然我担着。我要这个厂子,主要是想要个像模像样的壳儿,说到底,我手里握着现钱,可着偌大的滨海市,这样儿的厂,我可不是非马飞燕的不可。我也就是图你们个知根知底,咱们心照不宣。”看着吴祈宁还在犹豫,秀秀温柔地放下杯子,慢慢地握住了吴祈宁的手,语气幽幽,一半儿哄劝,一半儿威胁着说:“吴姐姐,我要是你,我就答应。因为只有我买了这家工厂,你家的单子才能按时交出去。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儿饼,你还寻思什么啊?”   吴祈宁体会着握住自己的这双细嫩温热的小手儿,骇笑出来:“我说秀秀,你可比宝娜娜强地可不止是一百倍。”   秀秀和气生财地笑了笑:“您看您又夸我不是?那咱们的事儿就算说定了?”   吴祈宁说:“总是你买马飞燕的产业,需要我们代管这事儿,还得劳驾您出张合同,我们拿给律师看看才能签。”   秀秀心眼儿虽然多,好在还讲理,也就点了头了。   大事已毕,起身送客的时候,秀秀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地对吴祈宁说:“吴总……你可好久没和我们娜娜姐联系了吧?她想你呢。”   吴祈宁愣了愣,她现在天天跟大太太刘熙耳鬓厮磨,怎么好意思再跟二太太宝姐勾搭连环呢?   何况宝姐现在应该春风得意地跟盛年腻腻歪歪,哪儿能顾得上她啊?   吴祈宁有点儿奇怪地问:“她……想我?”   秀秀长长地叹了口气:“不是我数落前辈,您说哪儿有这样儿混迹花丛还看不透的职业工作者呢?哎哟,这个不长进的东西,一天到晚,把个男人看得比天还大。简直气死我了。吴总,回去签了合同,我就是您老板了,甭管幕后不幕后,我先交给你个任务,你啊,没事儿劝劝娜娜姐姐。那男人有什么好的?值得她要死要活!”   吴祈宁倒吸了一口凉气,直觉是头皮发麻。   清官难断家务事。   这事儿她本能地是想躲还躲不及呢。   还是李文蔚知机,打了个哈哈,拽着吴祈宁就回去了。   坐在车里,犹豫再三。   吴祈宁还是拨通了宝姐越南的手机号,手机响了好久,久到吴祈宁以为不会再有人接听了。   才有人按下了接通键,宝姐的嗓子哑哑地说了话,她一遍一遍地叫:“小宁……小宁……”   听语气,好像是在哭。   受尽委屈的小女孩儿一样。   吴祈宁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第117章 成长   宝娜娜在那边抽抽噎噎地哭,吴祈宁在这边儿沉沉默默地听着。   虽然都是成年人,面子上好像又都掌握着点儿世俗的权柄风光,可是日子越长越明白,互相之间,真是不能为彼此多做什么,基本上是各为各的难。   于是她就只好听着她哭。   她也只是哭,不说什么,小女孩儿犯倔似地狠巴巴的,色厉内荏,或者连色厉都算不上了。   吴祈宁隐约听黄凤说念叨过,盛年对宝姐还不如当初呢。虽然两个人在外面弄了一个小房子,也算是成了外宅。   可是盛总这些日子爱厂如家,论星期地不回去,一心一意地扑在工作上,搁八零年代,肯定能评上个三八红旗手什么的。   宝姐姐也找来过两回,不过没说什么,臊眉耷眼的,眼圈儿肿肿,看着怪让人心疼的。   黄凤究竟年轻,对八卦有偌大的好奇:“姐,你说盛总这是闹的哪一出啊?”   吴祈宁顿了半晌:“我觉得你们想太多了,也许盛总单纯是阳痿吧。”   黄凤冷不防一口咖啡喷到了阿梅身上。吴祈宁记得,耳机里阿梅在那边儿又笑又闹地抱怨。黄凤一口气没上来,呛到咳嗽,阿梅笑着骂着帮他捶后背。   吴祈宁叹气:也许只有这等热热闹闹,才能叫做两口子吧。   她就算是心知肚明也不愿意说出口:盛年这次是玩儿脱了,把宝姐砸手里了。可是这话哪怕是跟黄凤说,吴祈宁都不乐意。太刺人心了。   在嘴里含着,她都替宝姐扎得慌。   然,她吴祈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宝娜娜能不知道吗?宝姐姐万花丛中过,又见过多少蜜里调油到风流人散呢?   无外是,她这一回飞蛾扑火,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罢了。虽说是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爷们儿有的是。但是茫茫人海,真能让宝姐姐当做心上人的,大概也就是这么一个吧?那又怎么舍得撒手呢?世事飘零,这一松开,也许就是一辈子啊。所以宝姐只是想拼一把,给自己一个交代。那么就算这个交代不称心,宝姐除了哭也没别的法子了。   所以她也劝不了她什么。   宝姐抽抽噎噎地哭了好一会儿,忽然问:“小宁,秀儿在滨海干地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她?”很关心的样子。   吴祈宁大惊:“真假?你不知道反而来问我?你跟她没联系啊?”   宝姐停了停,有点儿生涩地解释着:“啊,没。我……自从跟了……跟了他,就不干了……也跟大伙儿断了联系。别人都算了,秀儿还年轻,毕竟我带出来的,我不放心她……”   吴祈宁倒抽了一口凉气,心里登时给宝姐跪了。今天就算是穆骏明媒正娶她回家当诰命,她敢不敢把这一干人脉关系都抛到九霄云外还大可商榷。投资圈儿的铁律是不能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爷们儿再好,这年头儿也只能算一个篮子。   人家宝姐可好,真是一心一意,破釜沉舟。   仿佛想到了吴祈宁在琢磨什么,宝姐淡淡地说:“嗯。我是收摊儿不干了。我现在才知道,这行儿干不得。入行越久,见人越多,越难收场。就这样儿还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盛年是活王八呢……说来说去也不怪人家淡着我,总归是……总归是我不好……我就盼着日子长了就好了……”那么泼辣的一个人,如今贤良淑德地一塌糊涂。   这么多年了,甭管五四也好,建国也罢。世情对女孩儿的那些苛责,还是渗透到了骨子里。可怕的是,这种指责,当事人都是认同的。   吴祈宁脱口而出:“呸!什么谁嫌弃谁的?他敢嫌弃你?你干什么的他不知道?他使唤你干活儿的时候干嘛去了?早知道这样儿招惹你干嘛?你就问着他,还有良心没有?”   宝娜娜沉默了半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不能问啊,小宁,他要是就明白告诉我没良心,我怎么办呢?说千道万,不是我离不开他么?”   吴祈宁一下子就颓了,那就没辙了。爱情就是一桩犯贱的事儿。   她很颓地告诉宝姐:“秀儿很好。你放心。你放心……这丫头啊……简直好得很……”吴祈宁心里默默地补了一句:长袖善舞,明眸善睐,黑白通吃,都学会洗钱了……人家可比你想得开。”   宝姐“嗯”了一声,又沉默了很久,说:“小宁,你有空就多给我打打电话吧,我心里闷得慌。”   吴祈宁苦笑了一下儿,这不就是深宫贵妇金丝鸟吗?没想到宝姐能落到这一步儿,可是还能怎么着呢?   她说:“好。”   宝姐有点儿小孩儿气儿地追着说:“你别学着他那样,就拿忙搪塞我,一定要跟我联系啊。我真的是闷到心里发慌。”   吴祈宁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我一定。你放心,我忙也联系你。不过你也别想太多,最近,整个灵周科技不管越南公司还是大陆公司真的是都忙啊。再说,我忙,你也可以联系我啊。”   宝姐没再说什么,有点儿放心地撂下了电话。   吴祈宁瘪了瘪嘴。   她最近是很忙很忙的,各种问题、黑白两道,纷沓而来,分身乏术。詹爷爷的单子这个月就要交出去。老挝还有一个新工厂开立。所以她深信盛年现在也是忙得死去活来的。   也许太忙的人就是没空卿卿我我吧。   吴祈宁觉得就算今天你把穆骏把臂拖来,剥个精光地扔在她眼前跳大腿舞,她也是有心无力的。   吴祈宁最近累得就想睡觉。以己度人,她相信盛年的压力也是很大的。肯定比黄凤大,毕竟黄凤只管进度不管钱么。   然而是否盛总就忙到了不能人道?这事儿大可商榷。   吴祈宁隐约觉得,对于宝姐,盛年是后悔的。关口就在刘熙已经把盛总当前夫看了,要不然只怕盛年已经屁颠儿屁颠儿地回归了家庭。   她点了点头:渣!就是渣男!   吴祈宁好歹也曾经和盛年在一个屋檐下抡过马勺儿。她觉得盛年不是一个重口腹之欲的人,起码比韩毅差远了。   据说不爱吃的人也不太好色。   吴祈宁本能地觉得盛年骨子里是个孤单的家伙,越南雨季的晚上,她看着他端着一杯酒蜷着腿坐在宿舍的飘窗边儿,闷闷地看着院子里吹折纷乱的垂水花枝。盛年的眼睛漆黑漆黑的,眨也不眨。仿佛总有一点点儿孩子气的惊惧。   看着那样的盛年,吴祈宁偶尔会冒出来个古怪念头:没准儿他的种种蛮横,心机智巧也是强撑的吧?   肯定是。   那样的盛年看起来孤单又无助。   吴祈宁现在自己当一方诸侯,也是这样的,身边的人这么多,能帮上她的有几个?爬到一定的位置上,谁不是孤单又无助的?   所以吴祈宁和他们几个人处得时间长了,她觉得其实盛年跟刘熙才是最搭的,和相貌无关。一个心底深处住着一个害怕的孩子,一个永远本色出演着姐姐和母亲。   但是这话是不能这么说给宝姐的。毕竟人家俩人是睡一炕头儿的交情,疏不间亲,她说什么都是白费。   谁规定盛总不能换换口味儿?或者心底的儿童长大成人?   闺蜜也要讲分寸的。   自恃占理就去逆耳忠言的都是傻蛋。第一,你的占理可能只是自以为是。其二,把人家说毛了那才叫彻头彻尾的于事无补。   撂下来电话,吴祈宁揉揉眉心,回头想想天天跟着林月娥研究进项税的刘熙,昨儿忙忙叨叨的还要考个会计证儿,一副职场精英的样子。   那叫一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励志得一塌糊涂的。   吴祈宁心说盛年果然是祸水一枚,谁挨着他,谁不长进。   这一天的工作情况很顺利,李文蔚心情显然也是很好,她在车间擦着汗珠子拍着胸脯儿说:“宁总,不是我跟你吹,这要是能配上进度条儿的话,咱们已经完成百分之八十五以上了。我去,瞎子磨刀----这就快了。我还以为我这辈子这订单都弄不完了呢。”   吴祈宁笑得如释重负,回头交代刘熙:“抓住这厮,敲钉转脚,把百分之八十五划拉一下儿,跟詹爷爷联系联系,如果可以咱先租船订舱,能走的先走。”   刘熙说:“不着急吧。再过几天,多攒几个货柜,一块儿报关不好吗?省得詹爷爷那边儿今天提一个,明天提一个也是麻烦。”   吴祈宁苦笑一声:“听我的,能走的先走。准没错儿!”   刘熙想了想,恍然大悟,倒吸一口凉气,扭头订货柜去了。   看着这位姐姐的背影儿,吴祈宁不由得慨叹:我们刘熙姐姐的手段又比跟着盛年的时候利索了好多。   快下班儿的时候,祁连制药的李工给吴祈宁一电话过来:“可以让你们家的小伙子撤了。巡视组看见了。效果达到。”   吴祈宁眼珠一转决定装傻:“效果达到了,您给我结账吧?这耍猴儿还得给个桃儿呢,我们这生旦净末丑跟您门口儿撂地儿也好几天了,您怎么也得赏个仨俩的不是。”   李工冷冷地嗤笑:“滚!人家撂地儿是给主家当欢喜虫儿,你们这是诚心给国家添堵添乱。这破坏市容,破坏稳定的,我不追究你们就是开恩了。你翻阅一下儿共和国历史,咱们什么时候允许这么表达人民内部矛盾了?还给你们脸了,要不是我拦着,你们早给逮走了。哎,现在要驱赶他们抓几个带头儿的也就是我一句话的事儿你信不信?”   吴祈宁凭空打了个哆嗦,知道李工所言不虚。可她不能就这么放弃,还有那么多张吃饭的嘴呢。   吴祈宁做了个深呼吸,一狠心把脸摘下来挂在裤腰上,憨皮赖脸地接着跟李工磨牙:“李工,别介啊。您是我的亲爸爸,活祖宗!您既然都给我们脸了,就更不能卸磨杀驴,念完经打和尚了啊。我们这些日子唱念做打,说学逗唱地不就是为了货款吗?都是良民,为了口饭吃,是吧?都干了活儿了,要个工钱而已,没有大的企图。就您说的,小钱儿。苦争苦熬的一帮老姐姐,三四个月工钱还不到一万块呢。都是老实巴交地劳动人民、工人阶级。论理咱国家都是人家工人阶级为领导的呢。您高高手,就把我们放了吧,我们这些日子赤胆忠心地为您效力,您哪儿能这么白使唤傻柱子,说翻脸就翻脸的?”   李工“啧”了一声:“甭跟我提工人阶级。老实干活儿的是工人阶级,来找我闹事儿的连人民群众都不算。我说你不懂事儿是吧?小吴,不是我说你,做买卖,你也许有点儿手段。看大局,你还差得远啊。咱得讲政治啊。不信啊,你等着,咱们滨海啊……这说话就要变天了。时移世易,你那点儿钱算个屁啊?在我们眼里那都不叫事儿。到时候更大的单子给你,就在眼前了。吴总啊,你就等着发大财吧……”说到这儿,李工笑了笑,仿佛别有深意:“苟富贵,勿相忘啊我的吴总。”   吴祈宁凭空打了个寒颤,趋炎附势地敬陪干笑少许:“好好好,我们也盼着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呢。不过这年头儿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了,您看能接济最好还是赶紧接济点儿,我们这……”   李工可以想见地在电话那边皱了眉头:“我说你这个同志,你怎么这么啰嗦啊,到时候一分钱也少不了你的。等着吧!”   “咣”的一声,李工把电话撂了。   估计李工是不太高兴了,这一下子,电话摔得挺狠,震地吴祈宁腮帮子都有点儿麻酥酥的,跟挨了个嘴巴子似的。   吴祈宁揉了揉腮帮子,叹了口气,怂了吧唧地给李方林发一条微信:“兄弟,撤吧。”   李方林光速回电,情绪是怏怏不乐,简直有点儿怅然若失:“这就撤了?我们这刚闹出来点儿感觉!我们厂的老姐姐们现在可团结呢,都说自己是红色娘子军,我得了个外号:党代表!群众号丧的热情空前高涨啊。吴总,你要不来看看?现在撤太可惜了。刘大妈把村儿里闲着的那帮耍狮子的都招呼来了。还有鼓呢。这绝对是民俗啊。吴总,我TM都没见过!”   吴祈宁揉了半天脑门子,才把紧皱的眉峰顺开,我国人民心是多大,刺刀尖儿上还耍着狮子呢。不知道人家把您抓走是分分钟的事儿么?   真是与狼共舞,还自得其乐呢。   吴祈宁十分郑重地说:“撤!一定要赶紧撤!过犹不及。闹来闹去不是为了货款吗?又不是庙会,耍什么狮子啊,真有你的。你的货款应该下个月初有戏了。再闹,人家嫌栽面儿不给钱了我可不管啊。”吴祈宁终究厚道,这是预备把詹爷爷的回款挪过来,先给了李方林他们解渴。   总不能让这傻孩子白忙活啊。   李方林如梦初醒,这才想起来回款的事儿,兴冲冲地回头嚷嚷起来。   吴祈宁电话里听着李方林把好消息传达给了乡亲们,大伙儿轰然叫好儿,这就要收拾东西回家,这才放下心事。   毕竟天凉了,再闹也不舒坦了。   这也算另类地顺天应人。   大娘们过日子都仔细,不但马扎儿竹竿儿都收回了家,就连写了血淋淋红字儿的大白布都拿回家去盖白菜了。   李方林自告奋勇兼怕吴祈宁赖账不给,口口声声说要到灵周科技帮闲。   吴祈宁笑一笑:“你来吧,咱可说好了啊,不给钱,光管饭,给我当机动大队,回头听我招呼。”   李方林这些日子让吴祈宁支使得团团乱转,居然觉得这日子过得十分有趣,电话里高喊一声:“得令。”挺开心地回家洗澡去了。   吴祈宁苦笑一声:“少年不识愁滋味啊。”   刘熙不太明白:“咱们就这么听李工的?他让咱撤就撤?”   吴祈宁抱起来自己的马克杯,深深地吮一口红糖水:“既到戒台宝寺,何不悟彻洞天?咱们不经意地已经掺和进祁连制药的这一场宫斗戏里了,那也只好选一边儿了,陪着您家盛川天天儿的看新闻,我押一宝,没准儿李工这回就能赢。”   刘熙眨眨眼:“那赢了又如何呢?不瞒你说,我看这抽风欠款的毛病只怕从根儿上治不了,人家是国企,多大势力啊?汗毛都比咱们腰粗。你说就是换个领导,这换了汤还能换了药吗?这一笔给了,下一笔欠着,也是一样。哼哼,要不然他们做大做强呢,该着上家儿的原料,霸着下家儿的行市,傻-----逼都能抖起来。”   吴祈宁一把捂住了刘熙的嘴:“我的亲姐姐!慎言!你还嫌咱们的祸小是吧?再有,你还敢想以后?我可想不到那么远。只要这一笔欠款哄回来了就算完事儿大吉,咱们都要拆了,你忘了?死了死了,一死百了。哪怕以后洪水滔天也不关咱们的事儿了。鲁迅先生命好,死抗日战争之前了。咱们得见贤思齐懂吗?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刘熙一愣,嗫嚅道:“那还真不干了啊?多可惜啊,干了那么多年了……还是一高新科技企业,别看换了五个总经理,这可才传到穆骏这个二世祖啊。哎,吴祈宁你这是要嫁一末代皇帝啊。哎,你怎么还乐,你不着急啊?”   吴祈宁一笑:“您放心,末代不了,他们谁也不傻。这不墙里开花墙外香呢吗?要不然你以为盛年这些年在外面忙活了些啥?”   说到盛年,刘熙眼珠一转,貌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今天你给谁打电话?说了那么半天?怎么还有个女的哭哭啼啼的?你还跟她没完没了,我说你丧不丧啊?”   吴祈宁心说坏了,赶紧强自镇定:“没谁。”   刘熙白她一眼:“你瞅你那模样儿,活赛一个说瞎话儿的爷们儿。跟宝娜娜联系就联系呗,你敷衍谁呢?”顿了顿,咬着牙说了一句:“我又没拦着您联络新奶奶。”   吴祈宁皱了皱脸,揉了揉太阳穴,赶紧说软和话:“我不是怕说了你生气吗?”   刘熙没好气儿地“哼”了一声,眼圈儿又红了:“总是你们三个多嫌着我一个。”   吴祈宁双手投降:“什么叫我们三个?又不是我招来的那一位。你跟我呛什么啊?姐姐。别哭了,何苦来呢,伤气不值当的。”   刘熙抢白道:“你管我叫姐姐,就不许跟那个狐狸精联络!”   吴祈宁翻个白眼,心里把盛年骂了狗血喷头:“嗨嗨嗨,怎么这也带分拨儿的。我这不是也想替你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么?不识好人心劲儿的。”   刘熙转头看着吴祈宁:“那你说,是怎么回事儿?”   吴祈宁软软地叹了口气,看着刘熙的脸子说:“宝姐,啊,不,宝娜娜并没说什么,就是跟我哭了大半天。人家不说,咱也不好问是为什么。不过我听黄凤说啊,盛总对她不好,很冷落。”   刘熙听了半晌没说话,好久才冷冷地哼了一声:“她以为这些年,我过地不冷落么?”   吴祈宁眨了眨眼,那一刻,她是真心有点儿相信也许盛年就是单纯肾虚。   正胡思乱想着,吴祈宁的手机再一次乍然大响。她一激灵,现在超烦有人打电话找她。这世界怎么就不能把她忘记呢?   拿起来电话儿一看,嗯,白少爷。   刘熙知机,找了个由头儿出去了。   吴祈宁点点头,就知道得有这个活宝。   白少爷依旧是嘻嘻哈哈:“小宁,吴总,我妈回家了。依旧夸你。可是真不提建议咱俩谈恋爱的事儿了。”   吴祈宁就呵呵了:“好事儿啊。”   白少爷简直有几分乐不可支:“我妈说了,她觉得你佛堂里藏着男人。入幕之宾!穆骏不在你空虚寂寞冷!不过她倒没觉得你很过分,老太太说了,武则天那精气神儿才置办得起面首呢。有本事的女人都精力过人,欲望旺盛。老太太当真了,回来反反复复地说,人家小吴,不是凡人。”   吴祈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最后“唉”了一声:“令堂大人不会把这事儿说出去吧?哎,我也看明白了,她高兴就好。怎么样,你和文蔚的事儿和她提了没提?”   白少爷还是笑嘻嘻地:“不能不能,我妈不会说的。再说她跟谁说啊,她认识的人都不认识你。不过你还别说,我跟文蔚的事儿有门儿了,那还不是托了吴总的洪福啊。哎,真成了,我可得好好请请你。”   吴祈宁尴尬地咳嗽一声:“可是担当不起。哎,那令堂大人知不知道……文蔚……”   白少爷笑得居然有几分豪气干云:“当然……不知道……这不关她老人家的事儿!吴祈宁你放心,我跟文蔚是一头儿的。”   吴祈宁点了点头,终于有件顺心点儿的事儿,她唠叨着嘱咐道:“也就是个慢性病。说出去吓着老太太也不好。”忽然,想起来李工的话,吴祈宁试探地问:“令尊大人最近……好啊……”   白少爷笑得立刻有点儿不自然:“哎……老头儿不怎么说,不过我看得出来,他心情不好。不是?你听见什么风声了?”   吴祈宁慢慢地点了点头,心想:果然好像选对了边儿呢。她说:“我能听见什么啊?你爸爸认识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   白少爷沉了沉:“小宁,所以说,我可得给你通风报信儿,你们那个工业区真心是改造在即了。开发商着急拿地,眼珠子都红了。你可得小心啊。不是我说,胳膊终究拧不过腿的,现在的行市,实体也干不过地皮,你顶不住的。我这是偷偷跟你说,你们街坊邻居几个工厂都签了协议认怂了。我看啊,你也趁早撤了算了,跟着皇军混,好处大大滴有。守到今天,你也算对得住穆骏了。”这几句话虽然丧气,不过说地也是推心置腹。   吴祈宁说:“我也给你说句到家的话儿,你们也不用吓唬我,我怂了,怕了,这就背叛革命洗手不干了。但是,还有一个月詹爷爷的单子就完事儿了,这可是实打实的出口拉动,赚钱的买卖啊。何况我们税也交了,GDP你们也算上了。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到时候我不走,你们怎么处置我都行。”   白少爷苦笑:“谁有心处置你啊?你以为你谁啊?上头查的严,他们是着急忙慌地拿地换钱补亏空。GDP事关政绩,补上亏空事关乌纱。孰轻孰重,你还不明白吗?”   吴祈宁紧紧地把手里的红糖姜茶熨在冰凉的心口上,愣了半天才说出口:“那您指点我们一条明路吧,我们想出了货再走,还有什么法子?”   话一出口,吴祈宁自己都愣了愣,她语气谦卑,一如乞求,这样的低三下四。   她现在有了地位,嗯,也许还有了钱,但是再也没有刚毕业时候的意气风发和挺直的腰杆。   哎……    第118章 心术      放下电话,吴祈宁癔癔症症地坐在那儿,半天说不出话来。   有一句话,叫做呆若木鸡。   吴祈宁当时就是那个木鸡的状态。她小时候总觉得这个成语应该写作呆若木屐。就是发呆得跟一拖鞋似的。   她现在觉得自己就是一拖鞋。   澡堂子的拖鞋找不着号儿的那种。在咕嘟咕嘟泛着沫儿的洗澡水里泡到温软褶皱,让各式人等踩踏到垮塌变形。   最后他们把她拎起来,交头接耳地研究着,是再穿两天,还是就这么扔了?   而兢兢业业傻了吧唧让人踩了一辈子的拖鞋,对自己的生死去处,原来是无权置喙的。   等吴祈宁回过神儿来,她手里的红糖姜茶已经慢慢地凉了,吴祈宁下意识地吮了一口,凉水通过唇齿、食道一路通顺地滑到胃里。   吴祈宁觉得自己的身子也跟这杯姜茶差不多冷热了。   她点了点头,这心啊,是拔凉拔凉的。   屋子里忽然亮了起来,有人拧开了灯。刘熙试探着问:“小宁?吴总?你在吗?”   吴祈宁下意识地用手遮了一下儿眼:“在,在。又怎么啦?还能出什么事儿啊?”   刘熙看见她还在,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这半天屋里一点儿活人气儿都没有,我寻思你走了呢。”说到这里,她走过来,站在办公桌前鸟瞰了一下儿吴祈宁:“哎,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啊?”   吴祈宁跟看傻子一样地看着刘熙:“你觉得现在这形势,我应该喜大普奔吗?”   刘熙叹了口气:“下班吗?走不走?”   吴祈宁点点头,双臂用力,把自己支撑了起来:“下班儿!我就盼着回家呢!”   刘熙这才点了点头儿,不由分说把大衣披在吴祈宁身上,开始唠唠叨叨地顾左右而言他:“赶紧开车去啊,不早了,我还得接孩子呢。哎哟也不知道丹朱今天买菜了没有?最近天冷了,菜也贵。丹朱这个笨蛋,做什么饭都一个味儿的。就认识放盐。”   结果吴祈宁让刘熙一路推搡着下了班儿。强让她拽着一块儿去接了孩子。然后上菜市场,俩人肩并肩地蹲在菜摊儿边儿上挑着应季儿的圆白菜。   盛川很听话,背着小书包站在一旁。   吴祈宁顺手给他买一个糖葫芦。   也不知道怎么的,这么柴米油盐地闻着炸丸子味儿,吴祈宁的心情平复了很多,完全没有了办公室里那种头浇凉水怀抱着冰的恐惧感。   刘熙也知机,暂时没有提今天办公室的事儿。   她们俩相伴着回家,然后做饭。等着加班儿的李文蔚和盛欣回家。俩人心照不宣地忙忙叨叨着。   然,吴祈宁和刘熙都知道,发昏是当不了死的。但是临死之前,她们有权力好好地再吃一顿吧。   深秋的北方,房间里有种异样地温暖。尤其灯光是昏黄的时候,这个餐厅灯的颜色还是穆骏挑的,他说这样比较像家一点儿,可以比较懈怠地面对晚饭。吴祈宁有一瞬间真的是很想念穆骏,她想如果此刻穆骏坐在饭桌的另一边儿。   然后她就乐出来了:估计穆骏也没辙。她骨子里不想跟穆骏联系,她不想给他添堵。   吃完了饭,刘熙把大伙儿拘到了客厅,说:“都吃完了是吧?咱开个会吧。”   看吴祈宁气色不好,李文蔚和盛欣就知道有事儿。她们俩很认命地点了点头,找个凳子坐下了。丹朱看屋里气氛凝重,半拉屁股坐在椅子上,有点儿忐忑地看着这帮人。   盛川提溜着自己的小书包去了墙角写功课。   刘熙递给了吴祈宁一杯茶,把她摁到了沙发上:“说吧。怎么回事儿,今天下午脸色儿跟吊死鬼附身一样。”说到这儿,刘熙哼了一声:“我就知道,跟那个小狐狸精聊天儿,准没好事儿。”   吴祈宁接过来茶碗:“不是狐……不是你想得那样儿,是我跟白少爷聊来着,人家透给我的内部消息。”   李文蔚剔着牙,挺长脸地盘着腿儿坐在沙发上挑理:“哎,刘熙姐,你啥意思啊?那爷们儿你都不要了,还跟狐狸计较什么啊?别说那是个狐狸,就是个狗熊,也随她去吧。”她很大度地挥了挥手:“让她啃了更好。渣男的现世报。”   终究是说自己堂哥,盛欣很尴尬地舔了舔舌头。   盛川在一边儿也很尴尬地跟着姑姑舔了舔舌头,虽然大家都小心翼翼地瞒着他,但是小孩儿不傻,多少还是明白了点儿什么。   刘熙“哼”了第二声:“反正她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吴祈宁随手递给盛川一个剥开的橘子:“吃你的。跟你没关系。”   有了吃的,盛川好像开心了不少。于是渣男不渣男的也没有那么计较了,他虽然小,毕竟也知道说地不是他。吴祈宁总觉得盛川是个人才,比他那个人精的父亲更胜一筹,优势在间歇性地心宽。   李文蔚看刘熙不乐意了,也有点儿下不来台,她看了看屋里的架势,决定缓一下儿气氛:“那什么,我说吴总,不是我夸你,你看哈,生产部、人事部、行政部在你们家沙发上就能开会,我看你这是坐衙开府的意思,这就要赶上天策上将了。我看也没别的,等我师哥回来,咱成立个后党,干脆反了他得了。”   吴祈宁揉了揉脑门子:“我要脸不要脸啊?人家天策上将那是开疆辟土,功勋卓著。我呢?看着这么大的一买卖,眼瞅着越做越抽抽儿。守成之君我都当不利索,我还有脸成立后党了?你们也好意思跟着我混?”   盛欣颇有几分谄媚地说:“小宁姐你也太矜持了,那人家慈禧丧权辱国的不是照样儿当老佛爷?”   吴祈宁斜了她一眼:“嘴这么甜?看来你堂哥跟你爸妈是真放心把你搁我这儿了。怎么?都没给你生活费吗?”   盛欣撇了撇嘴,有点儿臊眉耷眼地说:“我妈倒是跟我说,签证找人帮我办,不行去找她什么的。那我不是好心眼儿地给你帮忙么。”说到这儿,盛美人理直气壮:“你现在人手也不齐,没我看着,我不是怕你吃了亏?”   吴祈宁闭着眼睛想了想,盛欣最近的确工作热情比较高涨,关着最近没给干部发奖金、公司情况又不好的面子,人事部人心惶惶地颇是离职了几个。盛欣虽然咋咋忽忽,倒也算勇于任事。何况这些日子都没给过人家工钱,包吃包住而已,便宜也算占得不小。   于是吴祈宁慷慨地决定不和盛欣多计较,毕竟这么巧使唤人儿的机会也不多。   盛欣偷眼看了看吴娘娘脸色稍霁,咳嗽了一声儿:“小宁姐姐,那你就说吧,今天到底是谁又惹您不痛快了?”   刘熙点了点头:“有长进,难为这回连你也看出来有事儿了?”   盛欣从善如流地答应着:“这取经的路上,七灾八难,我看也看出来点儿头绪了。宁姐姐,您就说吧,这回咱又遇到什么妖精了?”   吴祈宁虱子多不咬债多不愁地微微颔首:“阿弥陀佛,那我就不瞒着你们了。”她清了清嗓子:“无非就是让咱们赶紧搬家走人的意思。也没什么新鲜的。就是想下礼拜一挑了咱房盖儿。”   刘熙眼珠子都瞪圆了:“挑房盖儿还不叫大事儿?你可真沉得住气。”   盛欣和李文蔚对视一眼:“没说不走啊,不是说好了,这批货发了就走吗?这几天等不了了?那吃奶还得解怀呢。”   吴祈宁说:“就是人家不相信咱们会按时走啊。所以想先挑为敬。挑了,他们也就踏实了。”   盛欣说:“那怎么才能信咱们呢?小宁姐姐,你问问他们,是写血书还是佛前发誓?找个喇嘛当证人,咱赌咒也行。”   丹朱赶紧点头儿:“我有认识人。”   李文蔚特看不上盛欣地冷哼了一声:“你怎么不说拉钩而上吊呢。”   盛欣“啧”了一声:“这些日子跟他们打交道我也总结出来点儿门路,装疯卖傻也是一功夫么。万一他们脑子一糊涂,咱不就占便宜了吗?”   吴祈宁对了对手指头:“我看啊,这回可是刺刀见红急了眼,蔡知府审宋江---装疯过不去的。”   刘熙叹了口气:“左不过咱们是板子上的肉罢了。你就直说吧,这次又是什么幺蛾子?肯谈,总是有缓颊的吧。条件呢?说说吧。”   吴祈宁说:“要么呢,咱们出一个人,给他们拘着,什么时候拆房什么时候放出来。”   此言一出,大家伙儿面面相觑。   然后屋里立刻就炸了锅:“什么啊?”   “凭什么啊?”   “讲理不讲理了?”   “不合法吧,这个。”   “真有脸说。”   吴祈宁一摊手:“合不合法还不是人家一张嘴,人家就是这么说的。你要跟谁讲理去?”   李文蔚气得当时就站起来了:“谁说的?这谁说的?白瑞明?我找他去!这也忒脏心烂肺了。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这是要绑票儿啊。”   吴祈宁反手把李文蔚按下了:“他就一通风报信儿的,你找他有什么用啊。”   李文蔚气得脸都白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吴祈宁叹口气:“咱们该着几个供应商的货款,此事可大可小,再有,开工厂,难免碰上点儿安监消防的玄学问题。你觉得咱们正大光明,人家看起来咱们一脑袋小辫子,拽去一个人羁押几天还不是小意思?看过吴思先生的《潜规则》没有?这叫做合法伤害。就算事后咱们去告,他们也能把账做平喽。对人家来说,这都不叫事儿。”   李文蔚气得声音都有点儿抖了:“那这么操蛋的事儿你也认了?这就是要拉一个出去当人质么?谁去?你说?这屋里,谁去合适?反正我……我可是身体不好。吴祈宁你自己看着办。”   吴祈宁白了她一眼:“我能送您去么?退一万步说,我把你送走了,谁盯着出货啊?不搬家不就是为了出货吗?”   李文蔚一屁股坐沙发上,一瞬间居然有点儿窃喜:果然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理工女关键时刻还能自保,这可是当初念书的时候没想到的。想着想着,她的眼珠子就瞟到了盛欣身上:“让她去呗……反正……吃白饭的……”   刘熙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吴祈宁心里叹口气:这就要内讧。   盛欣一哆嗦,都要蹦起来了:“凭什么?凭什么?没有这么欺负人的!我在这儿又不白吃白住。上班儿那么累,你们都没给过我工钱。凭什么进渣滓洞的事儿就有我啊?我可不是你们正式员工我跟你们说。”   丹朱怯生生地在角落里发言:“要不……考完试……我去……”她拉了拉盛欣的衣服角:“姐姐,你们说,他们不会打我吧……”   盛欣一把搂住丹朱:“丹朱也不许去!她未成年人!你们不许欺负小孩儿。”   盛川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走了过来,一把抱住了自己的妈:“妈……你哪儿也别去……我害怕……”   刘熙一把把儿子抱住,摩挲着孩子的小脸儿:“没你的事儿。写作业去。”仿佛是想起来什么不愉快地回忆,她深深地打了个寒颤,想要说什么,嗫嚅两下,终究没有说出口。   她没说出口,盛欣替她说出来:“我嫂子更不能去啊。孩子还小……”   吴祈宁眼观鼻鼻指口口问心地僵坐在那里,心说:那就剩下我了呗……   李文蔚脑子比较快:“哎,咱人市儿雇个干零活儿的水猫儿去行不行啊?多给点儿钱,我估计有乐意的。这还叫包食宿了呢。”   吴祈宁叹了口气:“指明咱们几个里出一个。哪国要质子,能收水猫儿啊?人家傻啊。”   盛欣吞了口唾沫,决定良心丧于困地:“要么,咱把我盛年哥骗回来呗。一棍子打蒙了给捆过去我看也是一样。人家准收,我跟你们说。”   吴祈宁叹口气,心说:这都把好好的大姑娘挤兑成打闷棍的土匪了。   刘熙闭着眼睛,想了半天自己那天给拘起来的遭遇,再看看眼前这帮花朵似的女子们,她摇了摇头:“不行,不行。谁去都不合适。小宁,难道没有第二条路了?”   吴祈宁点了点头:“有啊。人家说了,要么出个人场儿,要么捧个钱场儿。”   李文蔚“哼”了一声:“就说是绑票儿的吧。”   刘熙拍了她一下儿,挺兴奋地扭头问吴祈宁:“多少钱啊?不行,咱交钱吧,人家马云说了,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大问题。”   大伙儿一块儿点头:“对对对,交钱吧,交钱好,盛叔叔不是给了点儿吗?我看不行咱大伙儿再凑凑。”   吴祈宁抽了抽鼻子,挺淡定地说:“怎么也得三四百万吧。”她环视了一下儿闺蜜们:“凑吗?我还能出四万五……人家说了,拆了房就给咱退回来。”   李文蔚倒抽了一口凉气。   盛欣彻底蔫了。   刘熙想了想:“不是,人家拆房都给钱,怎么咱拆房花钱啊?”   吴祈宁说:“人家就这政策,我有脾气吗?”   盛欣嘟囔:“这也太不讲理了。”   吴祈宁冷笑一声:“跟他们讲理?人家有人有枪啊。他们说的就是道理。”   于是一屋子人都消停了。   盛欣想了半天,喟然一叹:“要不然,咱还是去绑盛年吧……”   吴祈宁叹口气,眼瞅着盛家兄弟阋墙是坐实了。   沉默了半天,刘熙说:“那……你跟盛年和穆骏念叨了没有啊?”   吴祈宁摇了摇头:“没呢。”   李文蔚说:“别告诉盛年,万一他不回来了呢。”   刘熙说:“你就是不跟盛年说,你也得跟穆骏说啊。怎么说人家也是董事长。大主意得他拿。这事儿你自己扛不起来。”   盛欣说:“我觉得也是,小宁姐姐,你应该找穆骏哥,跟他说明白情况。取经路上,孙悟空都找观音拿主意。何况你呢?哪代妖姬都是祸国殃民的,没有自己冲出去匡扶王业的。这年头儿不兴牺牲自己了。”   李文蔚也点头儿:“对啊,咱是后党,不是共党,吃苦在前享受在后不是咱们的风格。”   吴祈宁深深地把脸埋在了掌心,语气颇有点儿破罐子破摔:“我觉得,我就是一孙猴儿,我也真没脸跟观音菩萨诉苦了。这都多少回出事儿了。我把盛年他爸爸的养老钱都讹过来了,结果还是不够。你说这得扔进去多少算多?这回扔进去了,谁知道还有没有下回?他们到底要干什么?要折腾到咱们哪一步?回头房真拆了,钱回不回的来?这都是事儿啊。我是一点儿信心都没有了。真的。”   过了好一会儿,盛欣问:“那……咱……咱么办呢?”   吴祈宁说:“要不然,我为之易,君为之难。我去自投罗网。你们好自为之。”她揉了揉嘴巴子:“真的,我估计给羁押了,我也就彻底不发愁了,我自愿的。真心话。你们就好好把货出了就算对得起我了。”   一屋子人再度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李文蔚把吴祈宁的电话抢了过来,微信上拨通了和盛年、穆骏的三方通话,然后烫手一样直接扔给了吴祈宁。   盛欣瞥了一眼,直跺脚:“你找我哥干嘛?留着当肉票不好吗?”   电话拨通之前,李文蔚冷冷地嘱咐吴祈宁:“你就别告诉盛年,出人可以不出钱的事儿就行。”   吴祈宁点了点头,心说:逼得紧了,谁都挺狠啊。   活到吴祈宁这个份儿上,其实也没劲了。没打电话之前,她就知道此事无解。   骑士解救不了公主。   王子自己都穷得快上不了炕了。   果然,拨通了穆骏和盛年之后,吴祈宁更加确认,自己不过是一半夜三更给董事长添堵的。   她一鼓作气说出来困难之后,盛年还“操”地骂出了一声街。穆骏就剩下揉脑门子了。   这一时半刻之间,就是去抢也来不及啊。手里来钱那么容易,他们还做买卖干嘛?穆骏的工厂又不是中华印钞造币总公司。   踌躇再三,盛年说:“要不然,我把车卖了吧。”   穆骏摇摇头:“你那车也卖不出去那么多钱。”   盛年呼噜了一把脸:“那怎么办?总不能把你爸爸跟盛颜从地里挖出来把祖坟卖了吧?”   吴祈宁低头揉着脑门子,觉得一阵一阵地勒着疼,有一瞬间她都好像看见盛颜坐在房梁上气得直瞪眼。   她赶紧说:“不行。不行,那不行。你别瞎说。”   穆骏想了半天说:“要不然这样儿,小宁,我找李律师帮忙吧,看看能不能把我们家房子抵押给他。我爸妈留下来的两个单元,估计凑凑还有戏。我去联络一下看能不能卖了。但是有个问题,我爸过世了之后我一直没办过户,现在再办手续,实在……实在来不及的话,你就跟他们好好商量商量,看把房产证抵押了行不行?”顿一顿,董事长很柔和地说:“辛苦你了,小宁。你看行就行,不行的话也不要和他们强拧着干。咱们……咱们安全第一……”   盛年也痛心疾首地跟着起哄:“对,什么事儿都不值当把命搭上。吴总,虽然咱们功败垂成,但是也算非战之罪。哎,你啊,你就……随机专断吧。”   吴祈宁想了想,默默地“嗯”了一声。   李文蔚站在她身后,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儿。   然后啊,大伙儿就各怀心腹事地散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李文蔚忽然说:“哎,小宁,我怎么觉得盛年现在对你还行啊?”   吴祈宁无奈地“哎”了一声:“刘备白帝城托孤诸葛亮:如其不才,君可自取。康熙皇帝说,刘备是什么意思来着?”   李文蔚停了停,和吴祈宁异口同声地说出来:“帝王心术尔。”   说到这儿,李文蔚叹了口气:“你说,我师哥也不拦着。”   吴祈宁也叹了口气:“你让他说什么呢……”   两个人长吁短叹了半天,最后毅然决然地关灯睡觉了。   好半天,李文蔚翻了个身:“小宁,要不然,咱把我师哥骗回来,麻翻在地捆进局子也是一样。你怎么想,就直接跟我说。姐们儿挺你。”   吴祈宁闭着眼想了想:“万般无奈再出此下策吧。渣滓洞能不去还是不去。”   李文蔚苦笑一声,半晌没动静,想来是睡着了。   吴祈宁在黑暗里瞅着天花板,发了半天的呆,才想起来,仿佛刚才是自己眼花,并没有什么盛颜坐在房梁上发怒。哎,危急关头本来还盼着她幽冥女子,道行高深,能给自己拿个主意呢,哪怕显灵去吓唬吓唬谁也是好的啊。   平常飘来飘去,真是用得着的时候,谁也指不上,真是不靠谱啊。   翻个身,好心眼儿的吴祈宁又原谅了盛颜:也是,太难了,鬼都躲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忙成狗了。争取以后尽快更新。我都没脸说我要写完了。 第119章 变现      那天早上,吴祈宁先是和李律师坐了个脸儿对脸儿,李律师慢条斯理地跟吴祈宁说:“穆家的房子,你暂时是不能卖的。我一直劝穆骏过户,他一直拖着不办,你看,事儿来了吧?想卖一时半刻都卖不掉。”   吴祈宁想了想:“能抵押么?”   李律师说:“不能。不是你的。”   吴祈宁说:“让穆骏出委托书呢?您看,我们就是缺点儿钱,一时周转。抵押贷款公司出利息也是可以的。”顿了顿,她有点儿窘迫地说:“我们用款的时间也不长。”千说万说,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典当了婆家祖产开流水席的败家媳妇儿,舔了舔嘴唇,吴祈宁跟发誓似地说:“很快就能收回来的。很快的。就是一个周转,您能给想想法子么?”   不知道怎么的,李律师笑得有点儿皮里阳秋:“周转?很快?”   吴祈宁大力点头:“是啊是啊。再有一个月我们交货了之后,美国公司就会回款的,到时候就周转过来了啊。”   李律师扶了扶眼镜儿,想了想:“既然如此,吴总,你把你家房子抵押了不得了吗?那个便当。手续也好弄。”   这一君反将的,吴祈宁当场就呆住了。这老头儿几个意思?咂么咂么滋味儿,李老头儿是穆家多年的律师,吃着谁向着谁,且人老奸马老猾,在保护东家利益这方面儿当真是毫不含糊。   吴祈宁讪笑了一下儿:“灵周科技又不是我们家的买卖,没道理押我们家的房子啊。”   李律师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拿她的话堵她:“吴总,反正就是一时周转呗。再说,谁不知道你跟穆总就差临门一脚了,你还好意思说那不是你家的?”   吴祈宁就噎住了。   李律师笑得好像是别有深意:“反正你们小夫妻的东西么,不分彼此。抵押他的抵押你的,应该没关系吧?如果只是一时周转的话……房子么,不就是一堆砖头瓦块儿。”   吴祈宁“诶……”了一声。   场面就一时有点儿尴尬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儿,可是……怎么那么别扭……   吴祈宁本能地觉得,要抵押她的房产是没有道理的。毕竟他们俩还没结婚啊。这年头有太多的闪婚闪离,有太多的情非得已。恩爱夫妻好像就是奔着不到头去的。   她全情投入,谁能保她平安终了?   何况人家穆骏有两个工厂,两处产业。可是吴祈宁只有一所家里留给她的祖宅啊……   为了这些砖头瓦块儿,吴祈宁的亲姑姑可是在她爸爸尸骨未寒的时候,就跟自己孤儿寡妇的弟媳妇儿、亲侄女对簿公堂,恩断义绝的。   天知道,吴祈宁和她妈妈那些年为了给姑姑那份儿房钱,为难成什么样儿。   要不是因为钱紧,能把那大好的屋子租给穆骏吗?   这堆砖头,无疑是吴祈宁和她妈最后的退身步儿。   这点儿事儿,盛年和穆骏,不会不知道吧?   吴祈宁重新抬起头,她冷眼看着李律师:“那,这是穆总的意思?还是盛总的意思呢?”   看着对家儿脸色不好看,李律师有点儿尴尬地笑一笑:“要不然这样儿也行,我代表穆总把穆总的房产证抵押给你,吴总你抵押你的房产。他的房产证在你手里捏着,你反正不吃亏就是了。”   吴祈宁皱着眉头想了想,左右穆骏的房子没办法过户,那么她拿着人家的房产证有个鬼用?   看着她不说话,李律师沉了沉:“是,盛总给我出过这个主意没错。”   吴祈宁挑了挑眉毛,一脸地果不其然。   李律师低下头,咳嗽了一声:“不过盛总也不是一点儿道理都没有。毕竟,人家爸爸先抵押的房子,盛总的意思也就是把大家伙儿都栓到一条绳子上。”   吴祈宁顿时就语塞了。   这倒也是实情。   人家老头儿讲了那么大的情怀,还不让儿子存点儿算计了?   李律师说:“这样,您看看您家的房子能抵押出多少钱来?能不能解决问题,然后呢,我让穆总出一张多少钱的借据给您。然后抵押品就是他家的房产证,吴总,你看怎么样?”   吴祈宁深深地吸了口气,她觉得这样其实是讲理的。   忽然冒出来一个念头,她开门见山地问李律师:“这主意是您想的,还是穆总的意思呢?”   李律师一愣,难得地老脸一红,察言观色地说:“吴总,您就考虑这个方案合理与否不就完了么?干嘛……深究如此呢……”   吴祈宁深深地“哦”了一声,就不再问了。   就如同加菲猫不问主人为什么走进了宠物店。好多事儿你知道了也是糟心。   那天吴祈宁三言两语地打发走了李律师,但是对于抵押她房子的事儿,她始终不置可否。   盛年的爸爸豁的出去,因为他六十五了。吴祈宁没这个魄力,她还有老娘。   下午的时候,就有远雄地产公司的老总约吴祈宁聊天了。远雄地产呢,就是希望拿下来他们这片工业区的地产公司,家大业大,手眼通天。   当家人乔总可是人中龙凤,在滨海响当当的民营女企业家。人物风流,手段高超。不过干了五六年的功夫,就已经领了滨海地产的风骚,据说这就准备挂牌上市了。   论资产回报率跟人家比起来,他们灵周科技,哎,就算再加上兴唐,那都属于白活那个序列的。   来电话的是乔总的秘书,标准的普通话,婉约的女生:“吴总是吧?对,我们远雄地产。乔总想约您下午喝茶。地点?宝鼎轩好不好啊?”   吴祈宁翘了翘嘴角儿,不为别的,秀儿姑娘长袖善舞,手眼通天啊。   这位对家儿不可不会,把家里收拾收拾交给了李文蔚和刘熙。   吴祈宁单刀赴会,是骡子是马咱们拉出来溜溜,总不能一天到晚指着白少爷中间儿穿针。   就算要我们家的地,您也得当面锣对面鼓的和我说清楚了不是?老躲在后面儿算什么意思啊?   宝鼎轩的包间里,吴祈宁来地早了,她百无聊赖地摆弄着一杯九窨针王的茉莉花茶。秀儿喜欢的茉莉花茶浓香馥郁,杯上的白雾都是芬芳缭绕。茉莉花茶么就是这样儿,本身茶好,再借了人家茉莉花儿的香,果然就大放异彩了。   譬如这位乔总,倾城颜色再遇上贵人加持,宝椟明珠,风头不劲也难。   秀儿坐在吴祈宁身边儿,有点儿紧张地看着门口儿,她今天主场儿,反而愿意做个陪客。   看着吴祈宁一脸的不咸不淡,秀儿简直有点儿着急,她捅一捅吴祈宁:“小宁姐,你怎么这么不紧不慢的?”   吴祈宁抬了抬头:“我应该怎么才叫又紧又慢的?”   秀儿简直要啐吴祈宁:“你瞧你穿的这一身衣裳。你好意思见乔总吗?”   吴祈宁看了看自己这一身毛衣长裤,也算干净整齐。她自从生病,就偷偷放了自己一马,不再穿那些紧绷束缚的衣服,舒坦这事儿只有自己知道。   出门的妆面儿也比较敷衍了事,唇彩眼线,表示自己洗脸了也就算了。她回头看看秀儿,秀姑娘今天妆容精致,衣着得体,显然是尽心打扮过的。   吴祈宁就笑了:“至于么。还三头六臂不成?”   秀儿“切”了一声:“一会儿你可别后悔,人家气势上就碾压你没问题。”   吴祈宁死猪不怕开水烫地“哦”了一声,能来个凤凰不成?   来的果然是一只凤凰,乔总进门就笑,笑靥如花,花容月貌,貌似天仙。   这位天仙总裁穿了一件类似皮草的棉质外衣,修身帅气,又不失女性的温柔。   秀秀捅了捅吴祈宁:“看见没?ROBERTO CAVALLI 早秋系列。”   吴祈宁不明所以地“哦”了一声。   秀秀不掩艳羡地看着乔总ROGER VIVIER的平底鞋,吞下了一口口水。   吴祈宁赞叹一声:美人!果然美人!全方位把她碾压成渣渣是没问题的。   乔总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压根儿不理会秀秀的满脸崇敬。她雪白的鸭蛋脸上挂着温柔端庄的微笑,主动地握了握吴祈宁的手:“吴总,久闻大名了。”掌心温热细腻,如握膏脂。   吴祈宁礼貌地笑了笑:“哪里哪里,还是乔总名声在外啊。”仔细再看看,这个乔总果然艳光照人。跟人家一轮明月比起来,她吴祈宁最多算个米粒之珠。   于是吴祈宁破罐破摔,对于自己的打扮反而更加没有羞愧之感了。   乔总哈哈一笑:“乔总什么啊?怪生分的,我叫乔娜。你叫我名字就好。”   吴祈宁也笑一笑:“我叫吴祈宁。你也称呼我名字吧。”   乔娜,乔娜。   这个名字在吴祈宁心里翻来覆去地转了好几圈,忽然想起来聊斋里的狐狸精《娇娜》。她心里暗暗地念个佛,指望着这位乔总也能跟娇娜似的天仙容貌,心地善良就好了。   乔娜老实不客气地坐在了吴祈宁身边,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忽然说:“吴总,你气色不太好啊。”   吴祈宁叹了口气:“内忧外患,乔总也是知道的。”   在一边儿的秀秀笑了笑,虽然这两个人见了面亲亲热热,但是张口说话还是总来总去的,彼此间都留着分寸。   行家一出手,就只有没有。   这两个人别看肩并肩,手拉手地坐着,可真是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掏一片心呢。   乔娜怔了怔,随即笑了:“那我来的就太是时候了。吴总。其实,我今天来,就是给你提供解决方案的。”   吴祈宁“啊?”了一声,她是干工厂出身,总是她给客户提供解决方案的。果然风水轮流转,也遇到别人给她解决方案的这一天。于是她说:“那敢情好。我可得洗耳恭听了。”   乔总温柔地说:“这么说吧,吴总,我预备给你一个变现的机会。”话说完了,她笑容可掬地看着她,就好像仙度瑞拉的教母掏出来仙女棒了一样洋洋自得。   吴祈宁挑了挑眉毛,意思您怎么变现继续说。咱先别乐得跟吃了香油一样,南瓜车、蓝裙子你好歹让我看一眼先。   乔总的笑容温柔又大度:“吴总,这么说吧,如果你同意下周工厂搬迁,你们厂的建筑面积每个平方米,我给你按照商品房的价格提个点数怎么样?”   说着,她在她手背上写了个数儿,然后笑意盎然地看着吴祈宁。   乔娜娜的手指温热灵活,划在吴祈宁的手背上痒痒的,简直要痒到人的心里。   吴祈宁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乔总的好处显然不止于此,她说:“我们这次的改造工程构想是挺大的。我也知道您家的宅邸也在工业区附近,那也是拆迁范围,这么说吧,咱们给个一揽子解决方案。只要你点头工厂拆迁,连着你家的房子,千万以上的好处,我是可以拿给你的。”顿一顿:“吴总是喜欢欧元?还是美元?我帮你海外开户口啊。”说着,她就跟吴祈宁的亲姐妹一样体贴地拍了拍她的手,那一番女人之间的推心置腹,将心比心,增长少短地简直令人击节:“这年头儿,早发早移才是正理么,明白人儿早都走了。远的不说,你看看这几年你们滨海做ESD的,还有几个拿着本国护照的啊?你想去哪儿?我能帮你安排。”   吴祈宁的脑袋轰了一声,果然想起来这几年陆陆续续告老还他乡的几位老总,乔总这话说得,倒也是不假。   看吴祈宁面色沉郁,乔总嗤笑了一声:“当然啦,如果你故土难离,还是想在滨海生活的话,房屋置换的事儿,我们也不是不能商量。”   吴祈宁张了张嘴:“乔总,并不是我们不搬,就是我手里这个单子……”   乔娜摁住了她的手,忽然就笑了:“那单子做出来,能有你几个钱啊,我的妹子。你先听我说,我也知道,你跟你们穆总的关系不同一般。不过这年头儿,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哪还有明白人指望男人给幸福的啊?”   吴祈宁苦笑出来:“乔总,那你到底是要变现我们的房产,还是要变现我的爱情呢?”   乔娜简直巧笑倩兮:“要是都变现呢?价钱怎么商量啊?”   吴祈宁尴尬地捋了捋头发:“我以为爱情是不能卖的。”   秀秀“哈”了一声,翻了个白眼儿。   乔总含笑看了看助攻的秀秀点了点头,然后好看的眼睛转了转:“吴总,不是我说,你这思路也改开阔一下儿了。爱情是不能买卖的。但是爱情是有保鲜期的啊。你知道咱们滨海今年的离婚率是多少么?百分之四十四哎。更别提还有一大堆婚姻名存实亡的。你要用一个现成儿的变现机会去搏一个刚够五成的把握,你还是不是咱们理工科的精英啊?凭咱们当职业经理人的话,你什么时候能挣出来千万身价?有了这笔钱,什么样儿的小狼狗你找不到?非得吊死在穆总那一颗歪脖树上?”   吴祈宁下意识地分辨:“那,穆总不是歪脖树……”   乔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是是是,不是歪脖树。不过人我也见过,病病歪歪的,我恐怕他也是个银样镴枪头吧?”   吴祈宁脸“腾”就红了:“不……不是……哎,乔总,咱们还是说点儿正经事吧。”   乔娜很给面子地笑了笑:“那当然。那当然。刚才也就是调剂调剂气氛么。”   吴祈宁笑了笑:“我手里这个单子真是马上就要结了。到时候肯定我服从工业区分配。你放心,我一定走。乔总,只要你肯宽限我几天,这个钱你不久省下来了吗?就算你家大业大,这在国内也算个小数目了。小狼狗,你自己多养两条不也是解闷儿的么。”   乔总想了想,说:“话是这么说。但是呢,我也不瞒你,我们集团是急需这块地开发的。夜长梦多,谁知道你们到时候会不会再拖延我呢?所以我来给你这个甜枣儿。不是我说,吴总,这个时间差你要是把握住了,不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吗?这一笔咱俩做好了,你现在缺的不就都是小钱儿了吗?到时候你愿意东山再起就东山再起。愿意采菊东篱,就采菊东篱。那人生的自由来自财务的自由啊。”   吴祈宁满是丧气地想:这狐狸精说的还真对。千万流动资金对一个工厂来说那是久旱甘雨一样难能可贵,可是真要在帝都那样的地方儿,也就是一套房钱。   吴祈宁说:“那我也不能把自己的财务自由建立在坑董事长的事业上啊。再说了,我眼看嫁了穆总,坑他不是和坑我一样么?”   乔娜眨了眨眼睛,简直有点儿大惊小怪:“那可是大不相同。你就算嫁给穆总,人家国内外的工厂企业也都是穆氏的婚前财产。没有你什么事儿啊。你和他一起过日子,没你什么钱。就算有朝一日离婚分财产也没你什么事儿。这坑爹的新婚姻法连婚前的房子都不会便宜你,你以为人家的买卖会和你正相关吗?”   吴祈宁倒是一时语塞。   乔娜说:“我要是你,就不跳结婚这个火坑。你知道现在丹麦的精子银行价格多么亲民么?翻开相册各个都是180奔上常青藤毕业的大美男,基因哪个不比穆骏好啊。再说了,代孕有三十万也做到了。你要是跟我合作成了,这都不叫事儿。怎么算也比跟着那姓穆的强啊。”   她思路奔腾而跳跃,吴祈宁稍微跟不上拍子,她瞠目地看着乔娜。   乔娜倒是理直气壮:“科技如此昌明,我们做女人的,安排生活的思路要开阔。”   吴祈宁哂笑出来:“你……还真是脑回路比我宽多了。”   乔娜说:“这么说,你是同意了?我可是卖了个大便宜给你。”   吴祈宁皱眉想了想,不掩妒恨地问:“你的现金流这么痛快吗?”   乔娜笑了出来,垂头看着自己兰花一样的手指头温红软细,居然有点儿得意洋洋:“这一片儿的拆迁补偿款也是个大数字。怎么运筹帷幄,还是有办法的么。”说着,她几乎是朝手指尖吹了口气儿:“给谁不给谁,给多给少,咱们都是有话语权的。”   吴祈宁倒抽了一口凉气:“你怎么能这样?”   乔娜猛然抬眼,微微冷笑了一声:“我说吴总。敬酒不吃,你总不能吃罚酒吧?今天我跟你聊的也算推心置腹了。明天要是换个人,可就不是这个腔调了。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儿。我这个报价可是有保鲜期的。你要想好了。”   吴祈宁想了想,叹了口气:“你们要干嘛?”   乔娜还是笑,不过这笑容里就透出来几分凛冽了:“现在点头是我给你钱。现在摇头是你给我们保证金。你自己想想吧。我听你消息。”说着,她拍了一张名片在桌上,起身扬长而去,只留下一阵香风,经久不散。   这一局不欢而散的茶哦……   送吴祈宁出去的时候,秀秀说:“我说小宁姐,我今天才知道,你对穆总这么忠心耿耿。真是让我佩服。这年头太少见了,你简直就是一苦守寒窑的王宝钏。”   吴祈宁苦笑一声:“说实话,我也不是完全不动心。不过……不过她要把别人的钱给我,这个就太狠了。没钱拿什么让别人搬家呢?还不是强制手段?这钱我怕拿了遭报应。”   秀秀想了想,莫名打了个寒颤:“你就不怕把强制手段招惹到自己那儿去?”   吴祈宁愁眉苦脸地说:“所以,下下策才是硬抗。我得去筹点儿钱给她们才是真的啊。”   秀秀不看好她地摇了摇头:“从上到下,各个都剜心要你们滚蛋,谁肯筹钱给你们啊?这事儿我看啊……难……”一阵冷风吹过来,吴祈宁莫名打了个激灵。   秀秀则是冻得一缩脖子:“保重啊,小宁姐。我看着这是变了天了。”   吴祈宁抬眼看看西北边儿压上来的彤云,心里更添了一层堵。   那天下午,吴祈宁没再回公司,直接打了个车就回家了。   下车之后,她孩子气地抬头看着自己家的小房子:陈旧的红砖房,有点儿斑驳的橡木窗。带栅栏的小院儿,院子里有爸爸种的香椿树和穆骏种的月季花。   现在天冷,植物都是光秃秃的。   吴祈宁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离开这里。她一直以为自己会在这里老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然后坐在门口儿的摇椅上晒着太阳看厨房的油烟子印儿,数着她一辈子做过的好吃好喝,都印在那上头了。看着那些油烟子,她就能当是看着自己的一辈子。   那多好啊。   耸耸肩,看来是没有这一天喽。   开门,进屋。   坐在窗边儿,太阳从乌云里探出脑袋来,暖暖地晒到她身上,他们家是正南正北的房子,冬天屋子里阳光能铺满床。隔着厚厚的双层玻璃往下看,初冬的街道上铺了一层黄黄的落叶,真的有点儿像童话故事里的清净街道。   真是一座好房子啊。   吴祈宁给自己倒了一杯热巧克力,放任自己懒洋洋地坐在了窗边儿,开始琢磨:我的爱情究竟值多少钱?她好像从来没想过。一千万?一千五百万?很多很多钱的样子啊。在美帝都够买个不错的房子重新开始了。   那一瞬间,她理解了盛年一定要李律师把她也拉下水的原意。她其实是有机会金蝉脱壳,在危难关头甩了他们俩的。   呵呵,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也有你盛年怕我溜了的时候,这感觉真不错。   吴祈宁闭上眼,企图幻想一下自己脱离苦海,后半辈子的大富大贵。   但是,不知怎么的,她心里居然慢慢地描摹出了穆骏的样子:初见的那个面瘫帅哥,递给自己冰淇淋的盛境店长,把她从水里捞出来的救命恩人,一路冲到越南去救自己的落难英雄,还是……在雷雨天哭着抱住自己说你就算有别人的孩子我也原谅你的那个惊慌失措的男人……   忽然有一点点想哭的感觉,鼻子酸酸的,吴祈宁抬手擦了擦眼角,然后她知道自己是不会卖的,一千万,一千五百万,再多的钱她都不会卖的。   这世上总有一些事儿比钱还好,总有一个人如果搞丢了就不会再有第二个。   重点是,吴祈宁知道穆骏是个死心眼的人,如果她不要他了,他会肯定一蹶不振的,恐怕就活不长了……   如果他变成那样,她会难过的。   就算后半辈子坐在金山上,她也开心不起来。   那还……要钱有什么用…… 第120章 嫁妆   这乔娜姑娘果然手眼通天,第二天,灵周科技就热闹极了。   打开大门,门口就有人拉着血刺呼啦的横幅:黑心工厂,不付货款,还我血汗钱。   一帮妇女哭哭啼啼地坐在灵周科技的大门口。这帮大娘大姐,显然经验丰富,在一个领头儿的指挥之下,哭出了身法、哭出了板眼,哭出了风格,哭出了水平。   看见吴祈宁上班来了,就有人敢撅着屁股往她的车头上撞。   吴祈宁抬头看着那个领头儿的家伙,是个岁数不大的小伙子,她跟他本来挺熟的。不过这会儿这孩子T恤衫换了小棉袄,就当自己鸟枪换炮了?   他依旧是虎虎生风地年轻面孔,只不过现在组织起妇女活动多了三分地轻车熟路。   注意到有人在观察自己,这个主事的男人猛然回过头,准确地捕捉到了吴祈宁的眼光。   他们对视一下儿,他有点儿讪讪地,不过也就是那么一刹那的功夫,随即挺胸抬头,恶狠狠甚至有点儿洋洋自得地看着她。   是啊,人家有经验了么。   当然是李方林,必须是李方林。   吴祈宁当时甚至苦笑了出来: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远报儿女,近报己身。   报应啊,报应。   谁让她教唆出来这么一条小狼狗,现在后头有人了,不咬她,咬谁呢?   有了这一出儿,吴祈宁才明白,为什么一出什么事儿,总是说背后敌对势力别有用心。   吴祈宁拍胸脯打包票,李方林今天掉头咬她,肯定是受了别人的挑唆,给了好处。那敌对势力么,不姓白,就姓乔。跑不出去二一个。   可见这人都是在调理,吴祈宁教李方林去闹的时候,最多是非暴力不合作,坐在你门口儿唱唱丧歌儿就完了。   这回对家儿想来是给的钱猛,这帮大娘已经开始手拉手不让灵周科技的工人上班进大门了。   李文蔚和盛欣都有点儿慌。刘熙比较见过世面,果断报了警。   吴祈宁耐心地一寸一寸往前挪着轿车,虽然有人紧紧地贴着她的车,但是对方显然也不想跟她鱼死网破,最终还是给了她一条进门的路。   坐在办公室里,吴祈宁有几分失神。她隐约还能听见门口的喧嚣,吵吵嚷嚷,让人无法定心思索。   手机叮咚一响,吴祈宁低头看了看,居然是李工发了条短信给她:善泳者溺啊吴总。   吴祈宁冷笑一声:老不死的,睚眦必报,也不是什么心胸宽阔的主儿。   就这么个功夫,外面更乱了。   吴祈宁知道,她得出去,出去找李方林聊聊。看看这颗尝到各尽所需,按闹分配甜头的臭鸡蛋上,有没有能让她下蛆的缝儿。那是个菜鸟儿,她觉得她还是有办法闪转腾挪的。   但是她就是坐在那里不想动,懒得动,浑身没劲儿。   吴祈宁无力地想:听说《天龙八部》里乔峰最是英雄无敌的段落莫过于丐帮内讧,赶他下台。可我不是乔峰啊。我真是没本事出去面对啊。   细想了想,吴祈宁觉得乔峰处置的也不算满分,自己挂冠而去,还不是称了那帮反叛傻瓜的心?最后弱了丐帮还不是由那儿而起?这又叫什么本事呢?   她今天也能挂冠而去,但是灵周科技不就完了么?   正寻思着,李文蔚忧心忡忡地走进来:“小宁啊。你得管管外面那帮。咱的工人都人心惶惶的,谁也没心思干活儿了。你看这几个小时,等于白搭。什么活儿都没出来。咱工期多紧张啊,下午就有货柜车进来你又不是不知道。”   吴祈宁揉了揉脑门子,那一瞬间她挺能理解杨广打死来送丧信儿使者的心思:行了行了,老子都知道,我也没辙啊你难道不知道?你非得说出来给我添堵是不是?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吴祈宁也知道李文蔚说的是实情。灵周科技的工人们本来就几个月没发奖金,只给基本工资,这么一来,更是人心浮动,议论纷纷了吧。   跟脚进来的盛欣脸都白了:“晓宁姐姐,办公室里的那帮采购业务,都商量着要递辞呈呢。还说……还说咱们欠薪……要去劳动局告咱们……”   吴祈宁点了点头,意料之中的事儿:是疖子早晚冒头儿,不在你体虚的时候闹出来都算对不起你。   正在这个时候,林月娥推门进来:“吴总,国税又作妖让我去一趟呢。可是你看门口这热热闹闹的,可怎么出门啊?”   刘熙风风火火地从外面冲进来,说:“警察同志来转了一圈儿,说民事讨薪,他们管不着,扭头走了。”   吴祈宁揉了揉脑门子,只觉得头疼欲裂,旁边儿又有一大堆人围着她讨主意。一时之间,吴祈宁竟然有种王熙凤力诎失人心的既视感。缺了大德了,人王熙凤至少威风过,她简直就是一内忧外患的晚年慈禧。   顿了顿,吴祈宁说:“这么着吧。刘熙姐,你去把李方林叫进来,我跟他单独聊聊。”   刘熙苦笑一声:“我早叫了,人家不来。指名点姓,说要聊,就您出去聊。大伙儿光明正大,让老姐们儿们都听听。他事无不可对人言。”   吴祈宁想了想自己私人户头儿让刚刚给他打过去的银子,点了点头:“好一个事无不可对人言啊。好吧,我去找他。”   她强打精神站了起来,忽然觉得有点儿头晕。吴祈宁用最大的力气支住了桌子,她不动如山地站住了。   她知道:自己站得住。   灵周科技的门口斗争之残酷,可比跟祁连制药门口的拉歌号丧厉害多了。   门口的保安虎视眈眈地瞪着外面,几个哭得蓬头垢面的老娘们就要往厂子里面闯,口口声声要砸设备,卖废铁。   吴祈宁提溜着一张纸,施施然地走了出来。   立刻就有一个大娘往她眼前冲,这娘们十指齐张,九阴白骨爪一样朝着吴祈宁脑门子抓过来。有了带头儿的,后面一堆妇女都要跟着往前闯。   吴祈宁点了点头:丧尸片一样。这知道是要钱,不知道还以为到了釜山呢。   还好外聘保安的钱,吴祈宁前些日子力排众议地发全了。   保安大哥们也算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一左一右地过来,把吴祈宁护在身后。   看着这几位丧尸大姐的势头缓了缓,吴祈宁定了定神,目光越过了这帮妇女,直直地看向了李方林。   李方林究竟年纪还小,招架不住对方眼神地凛冽,他和吴祈宁对视没几秒就移开了目光。   吴祈宁心里冷哼一声:你到底心虚。   她揉了揉嘴巴子,决定怀柔政策,于是细声细气地说:“几位姐姐,别哭别闹。大冷天的,咱们有话好说。”   带头儿的老娘们一看强攻不行,只好智取,一屁股坐在吴祈宁跟前:“你们欠我们账,我们发不出来工资,一家老小就要喝风了。不行,今天得给钱。给不出来钱,我就砸你们厂。”说着看了看 另外一个街区口儿逡巡不前的警车,简直理直气壮:“看见没有?人民讨薪,理直气壮。警察同志都不管!”   吴祈宁点了点头:“那你们李老板欠了你们几个月的薪水啊?”   带头儿大姐说:“总有俩月了吧。”   吴祈宁继续点了点头:“你们几个人儿啊?”   大姐一叉腰一梗脖子说:“都在这儿呢。”   吴祈宁大约数了数,不过六七个人。   她想一想,又问:“那,你们一个月多少钱啊?”   大姐哭丧了脸,这回是货真价实地难过了:“辛辛苦苦地上班儿干活儿。一个月一天不拉,才2500块钱啊。老板啊,我们也是命苦啊。这个岁数了,上有老下有小。披星戴月的来来去去,这么点儿钱都拿不到手。”说着她货真价实地擦着眼泪儿抹上了大鼻涕:“我也不乐意抛头露面,跟你这儿泼妇骂街。可是我实在是想领工钱啊。我的老板啊。你就可怜可怜我这半大老婆子吧。”说到这儿,这姐姐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老天爷就这么不长眼啊。我要是生在你们家,我也是个念书的料。可是生在这么个穷地方儿,就不供女孩儿读书。从起根儿断了我的前程。我又有什么法子呢?”哭着骂着,她当场就擂了胸脯子:“哎哟……我的命怎么就这么不好,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   吴祈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蹲下身子,认真地端详这个满脸高原红色的大姐,也许四十岁?也许五十?岁月无情,她满脸褶子,显然是老了。跟电视上和自己妈一辈儿的赵雅芝大姨儿比起来,简直两辈儿人。   赵雅芝大概这会儿正坐豪宅里喝咖啡呢吧?   这大姐凛冽寒风里,居然就这样坐在马路牙子上,哭得有板有眼跟唱大戏一样,丝毫不避讳围观群众好事的目光,咣咣地拍着胸口,毫无形象地嚎得嘴岔子都裂到了腮帮子上,更别提她臃肿肥胖的身子,这会儿扭得像一只过电的狗熊。   要多寒蠢,有多寒蠢。   吴祈宁愣愣地看着她的样子,甚至有几秒脑补出来这大姐少女时代的周正眉眼儿。那时候她应该也是个羞涩的女孩儿吧?被日子就生生挤兑成了这样儿。   看看她,再想想乔娜。   吴祈宁深信:人跟人生而不平等。   老天爷,他从头儿就不是公平的。   吴祈宁叹了口气,她抬眼看了看李方林。李方林默默地往后挪了挪身子,让前排的妇女挡住自己。   吴祈宁点了点头:爷们儿,你就这点儿担当。   她慢慢的递给了当头这位大姐一沓子手帕纸,说:“您先擦擦。”   那大姐气呼呼地扯了过来:“还钱!说别的都没用!”   吴祈宁再看了看李方林,想了想,终于递给了这大姐第二张纸:“大姐,您看看,我已经还了你们老板一部分了。这是汇款单,白纸黑字儿的。虽然没还够数儿,但是好歹也给了三分之一。我嘱咐他,先把这钱给你们发了工资。怎么?他没给您?”   哭天抢地的大姐,顿时住了口,她把汇款单抢过来,觑着眼,仔细地看着。   她不知道吴祈宁欠李方林多少钱?她也不知道这一小笔回款不到欠款数字的一半儿。但是这个大姐看得懂,这个数字,刚刚够给她们发工钱。   那不是人的就不是这个浓眉大眼的女老板了!   看着看着,她就抬起了头,扒拉扒拉屁股爬起来,三步并两步地冲到李方林前头,一把把汇款单扔到了他脸上,一口浓痰啐了过去:“王八蛋!有钱不给?白使唤老娘来给你卖命?错了你的主意!”   有带头儿姐姐这一调转枪口,其余老娘们也纷纷转移了斗争对象。   几个人纷纷围住了李方林吵吵嚷嚷,有泼辣的就已经下手指甲挠了。   吴祈宁蹲久了,觉得腿有点儿麻,她扶了扶地面儿,慢慢地站了起来,无声地退回了灵周科技工厂大门里。   外面儿几个老娘们揪着李方林大口儿地啐着,远处的警车看形势有变,也慢慢地鸣着警灯仿佛往这边儿靠了过来。   吴祈宁心里很是凉薄,她嘱咐保安大哥,“关门吧。由着他们打。咱管不着。”她回头斜斜地看了李方林一眼:“有的人啊,不是可怜。活该。”   就在这时,就听耳边儿“哗啦”一声巨响,不知道什么尖锐的东西四散迸飞。好像有什么东西飞过她的额角,凉凉地擦过,刀刃过颈一样死里逃生的触感。   身边儿的人都在喊叫着躲避,场面一时非常混乱。   吴祈宁回头一看,原来李方林不知道什么时候掏出来一砖头,狠狠地砸在了保安室的玻璃上。玻璃碴飞溅,现场狼藉,有保安脸上已经挂了彩。   这才觉的脑门儿上火辣辣地疼,有什么黏糊糊地液体流了下来。吴祈宁伸手擦了擦,是血。   她最近很是缺血,猛不丁看到手上黏腻红稠的东西,腿一下子就软了,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口子好像挺大,鲜血迅速地淌了下来,糊住了她的眼睛,酱红色的视野里,吴祈宁努力地去找不远处的巡逻车,希望好歹有个人过来看看。但是,她看到的,只是渐行渐近的巡逻车灯,忽闪忽闪地,离她越来越远,淡定地离开了她的视线。   也不知道怎么的,吴祈宁就想起来,越南排华最热闹的时候,那些坏种打砸抢中国人的时候,越南警察冷漠的样子。   她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就那么捂着脑袋坐在地上,突然“呵呵……呵呵……”地笑了出来,好像想到了什么极好玩的事情。   她身边的人都傻了,就这么看着她一直笑,一直笑,一直笑到了整个人都趴在地上……   李方林毕竟没什么城府,一时血气之勇急了眼,看闯了这么大的祸,有人摔倒不起,也不知道死活。   吓得他扭头就跑。   那几个来讨薪的大姐,眼看着领头儿的老板都跑了,也纷纷地站起来溜了。   一场风波,流血收场。   混乱里,吴祈宁觉得有好几个人七手八脚的要把她扶起来。   她就是觉得心口的血好像逆着要翻起来一样地难受,她软弱无力地伸手抵挡企图推开噩梦里一样的,四面八方伸出来的各式爪子。   她嘴里喃喃自语:“不要,放开!不要拉我。让我去……我不要在这里……我不想看见他们……他们……每一个……”   然后,她的视野就全黑了。   等吴祈宁再次睁开眼睛,鸟瞰着她的是一张油腻的饼脸,这厮带着白色的医生帽,塌塌的鼻梁上带着一副禁欲主义的黑框近视镜,一把年纪了还腆着脸长着青春痘,这知识分子简直形象全无。   吴祈宁本能地觉得此人面熟,聚焦了半天,合理推测出来,他应该不是牛头马面之一,心下微微失望。   她“啊”了一声,揉了揉眼眉,试图打个招呼:“周大夫……又见面了……好巧……”说着,慢慢地坐了起来,嗯,还是很头晕的样子,也头疼,浑身乏力得很呢。   周大夫露出一副郭德纲老师看见小剧场上了八成儿座儿的欣慰表情,有些腼腆地跟吴祈宁客气着:“您看您,这是又照顾我们生意。来得还真勤。”说着他拿出来一面小镜子,有点儿献宝地给吴娘娘端到眼前:“您上眼,这回,伺候您包扎的是外伤。您说您病得还真全乎,回回不一样。考我们急诊的技术是怎么着?你看这口子还真不浅,我特意叫一个缝针手艺好的同事给你弄的。这是他们家祖传的手艺。”   吴祈宁隐约觉着智商缓慢恢复,她扶了扶沉甸甸的脑袋,小心翼翼地问出一个逻辑漏洞:“祖传西医外科?”   周大夫一副我哪能让你猜中的神情,热情洋溢地介绍着同事家的门第:“祖传皮匠缝鞋。”说着,他看看左右无人,偷偷地说:“据说他祖爷爷还给处斩的犯人缝过脑袋呢。”   只觉得脖子根一凉,吴祈宁忽然脱力一样坐不住了,她单肘支床,以手掩面,大声地咳嗽了起来。   周大夫小心翼翼地给吴祈宁捶背:“开玩笑开玩笑。你还很当真你说,你也不想想,打民国起就改枪毙了,缝谁啊?你说你,人模人样一个年轻人,非得把自己挤兑得不成人形儿才心满意足。要不是我比你胖100斤,我真寻思你是看上我了才这么不择手段的来医院。我可跟你说啊,我有老婆了,你可不能轻薄于我啊。”   吴祈宁慢慢地缓过一口气,词不达意地跟周大夫瞎客气着:“周大夫……咳咳……您放宽心……咳咳咳……就您这身段儿,谁调戏于您啊。对着您,我真下不去手……”   说到这儿,俩人都笑了出来。   吴祈宁忽然“哎哟”了一声,捂住了脑袋:“这哪个皮匠缝的?太疼了。”   周大夫递给了吴祈宁一杯水:“知道疼还惹事?哎,看你还能笑出来我也松口气。他们把你抬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抑郁症自杀了呢。哎,我说你不是自杀吧?割腕割错地儿了?你不至于这么糊涂吧?”   吴祈宁接过水杯润了润,忙不迭地保证:“他杀,他杀,真是他杀。”   周大夫点了点头:“那帮你报警吧?得报警啊。这再往下划一点儿,你就瞎了。不是小伤。”   吴祈宁长长地叹了口气,没说话,想了想:“谁送我来的?现在几点了?”   周大夫说:“你嫂子跟你妹妹送你来的。一帮娘子军,哭天抹泪,围着你跟送殡一样把人往急诊室推,我还以为医闹呢。我寻思我这两天没治死人啊。吓得我这一身汗。”他看了看表:“现在啊,现在早上五点半。我昨天给你打了一针安眠的,留你在这观察一宿。你嫂子回家给你做饭去了。你妹妹……我看她可能是上厕所了……”   吴祈宁点了点头,拢了拢袖子,坐直了身子:“您受惊。我待会儿就走。不给您添乱。”   周大夫说:“你血色素低得可怕。是不是妇科症没完全好?我告诉你,那药还得吃,听见没?要不下回我见您,备不住就真医闹设灵堂了。”   吴祈宁轰苍蝇一样挥舞着手腕子:“好好好。你放心。我这就给你写字据,我死了跟你没关系。哎,我说你没其他病人照顾了吗?就单纯要气死我一个人儿?您不行也换个病人糟践糟践啊。”   周大夫看着她精神儿不错,也“啧啧”起来:“哪儿那么多跟您似的回头客心疼我们啊。我们这儿今天清净。一屋子大夫护士就伺候您一个人儿,您还不是大病,我这大材小用跟哪儿说理去?”   俩人正闲扯着,忽然听到走廊里有“蹬蹬蹬”的脚步声。   吴祈宁一抬头,就看见自己的妈妈举着厚厚一沓子病历本,红着眼圈冲了进来。后面跟着噤若寒蝉地李文蔚和盛欣。   她妈一脸凌厉,语带冬风:“天亮我就给你办出院。小宁,你跟妈走。咱们什么事儿都不管了。谁爱拆哪儿就拆哪儿。他们穆家咱高攀不上,不嫁了还不行吗?我给穆骏打电话了,让他另请高明。我闺女跟他一刀两断。”   吴祈宁也是刚刚醒过来,冬眠灵的药劲儿没过,她看着自己的老娘,忽然直眉瞪眼地说了一句:“妈,你能把房产证借我用用吗?”   金姨一愣,几乎吓哭了:“孩子,你要那个干吗?你病得有这么重吗?要到了卖房看病的地步了?”她回头看周大夫:“大夫?大夫?你是不是瞒着我啊?您可不能瞒着我,我是家属啊。她就我这么一个亲人了。”   周大夫还没说话。   吴祈宁甩了甩头:“不……不是……我想把房子抵押一下儿给公司周转周转。我们这一批货马上就能……妈……你帮……”   “啪”地一声,一个响亮的嘴巴子封住了吴祈宁的嘴。   金姨嘴角抽搐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气得浑身哆嗦:“你……你……你鬼迷心窍!痴心妄想!”   吴祈宁只觉得脑袋里“嗡嗡”直响,一时间颇有几分天旋地转。只觉得脑袋、身体都沉重的要命,吴祈宁两只手支着自己才没冲床铺上摔下去,意识有点儿模糊的感觉,眼前渐渐笼罩了黑色的雾气,吴祈宁觉得心头烦闷欲呕,鼻子里好像有水冲出来一样,仿佛窒息。   她努力地咳嗽着,拼命地呼吸,可是满嘴都是黏腻腥膻的感觉,有什么热腾腾地东西在往外涌。   她低头看了看,医院雪白的被单上,嫣红嫣红的一大片。   嗯,这样红彤彤的颜色,多么喜庆,多么漂亮,仿佛小时候看谁家新娘子的缎面儿棉被嫁妆。   那么血红血红的被面儿,上面绣龙凤呈祥……   绣鸳鸯……鸳鸯戏水……   有人尖叫,有人朝她跑过来。   吴祈宁好像听到了耳边有个家伙在吵吵:“在医院打病人等于踢馆!踢馆什么概念?砸人饭碗啊!您,您还真当我这值班大夫死人啊?”   有人在搂着她放声大哭。   有人在推着她的身子叫。   吴祈宁皱了皱眉,觉得好吵。   这世界真吵,怎么这么吵?   她很想清静清静,最好……最好……谁也别找她。   最后的神志丧失之前,她晕晕乎乎地想:“真好,我把娘家也得罪了……我妈……我相依为命的妈……”   眼角莫名有湿热的感觉蜿蜒而下,痒痒的,吴祈宁想:她应该是在哭。   吴祈宁晕晕乎乎地想:傻逼,你也配哭?   今天这下场,还不是自己走的?   活该!    第121章 下聘   当吴祈宁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躺在一个雪白的房间里。阳光从外面照进来,屋子里白花花的。特别白的那种白色。白得微微透出来一点点儿蓝。这个颜色好干净,好透亮,好像故事里小公主的房间。   或者哪个电影里天堂的颜色。   吴祈宁有点儿开心地闭上了眼睛,她挺盼着这是天堂的。没经过末日审判就直接来这儿,她得上辈子积了多大的德啊。那一瞬间她想:如果死了就好了。死了就没用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儿了。   再一次睁开眼,房间还是那个白到发蓝的颜色,这个颜色,她很喜欢,更何况还有冬天的太阳照进来,温暖的光线热乎乎地铺了一床。这束光暖暖的,好像很久以前穆骏收养的那窝小猫,蹭着她的腮,软软的,痒痒的。于是,吴祈宁孩子气地笑了出来,没心没肺的。   她身上盖着厚实的被子,太阳也照在她的身上,让人觉得很舒服。   吴祈宁闭着眼睛,就舒服地躺着,一动不动。她不想知道这里是哪儿,也不想回忆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她其实是想得起前因后果的,但是她懒得想,就是希望失忆一会儿,放任此生混吃等死,一无是处。   就这样闭着眼睛好一会儿,一道讨人嫌的黑色的人影遮住了她的美好阳光。   吴祈宁皱了皱眉,用手背遮住了眼睛,说:“讨厌。别理我。你走。我今天谁也不想搭理。” 她没心情和人礼貌温柔,也懒得看来得是何方神圣。我死都不在乎,我还在乎你?   对方也没有说话,就是在她旁边儿呆呆地坐着。   吴祈宁只能听到对方沉重的呼吸。   吴祈宁的心动了动,会是穆骏么?   冤孽……   一点点伤心的感觉。   如果是穆骏她也不想动,她好累,让她休息一会儿,一会儿就行……   病人不动,探病的也不动。   大家都很有耐性地僵着,过了好一会儿,吴祈宁终于认输,她率先把手挪了下来。毕竟这情景太像守灵了。   吴祈宁觉得自己再躺一会儿不起尸都不好意思了。   不是穆骏。是盛年。   心里微微失望的感觉,然后竟然觉得有点儿委屈。嗯,只是有点儿而已。   盛年坐在她身边,直勾勾地看着她,不动如山,一脸国丧。   吴祈宁有点儿讪讪地坐了起来,对着盛年么,她本能地不想躺着。   那感觉很怪,完美地融合了中学生对着班主任必须正襟危坐的自觉性和垂危的白头雕也支棱着精神头儿瞪得蝮蛇发毛两种潜意识。   两个人沉沉地坐了一会儿,吴祈宁忽然开口,连珠炮一样语不停歇:“其实我失忆了你是谁啊来找我什么事儿是不是有亿万家产等着我继承要是就说话不是就滚蛋吧我身体不好懒得见人尤其你这道号儿的丧尸。”   盛年也不说话,目光深沉地看了吴祈宁好一会儿,看得她浑身上下鸡皮疙瘩各个起立。   吴祈宁心里碎碎念着:最难消受美人恩。长得那么帅就不要再眯着眼看人了。你就是勾引我,我也不会看上你的。死心吧。   她刚要再说什么。   盛年忽然开口了:“小宁,对不起。”好听的声音,用心地吐字,饱含愧疚与歉意的深邃眼神。不知道还以为他渣男回头金不换呢。   吴祈宁忍着恶心,一撩被子就要下床:“我走了。回见。”   盛年一把摁住她:“你跑什么啊?”   吴祈宁说:“我去叫刘熙来打死你。她说她憋着弄死你好几年了。有梦想谁都了不起……”   盛年瞬间给气得满脸通红,他皱着眉头,好半天才恢复常态,满嘴奚落的语气:“你不是失忆了吗?”   吴祈宁一把甩开他:“我就是懒得理你行不行?你就不能饶我清净一天?知不知道什么叫招人讨厌?给你台阶儿怎么不下呢?”   盛年气得呼噜一把脸,一辈子的傲娇混不吝不负众望地再次现了原形:“老子半夜三更让穆骏电话砸起来,知道你病了,连夜买机票从胡志明市飞过来,一宿没睡加8个多小时在飞机上坐着,人刚落地就来给您请安。还顺手买了八台祭礼。你能不能跟我好好说句话?我最近也是累得要死,压力山大,我离婚你不是当事人,同居你不是第三者。咱俩纯同事关系,你就不能给我个好脸儿吗?”   吴祈宁看了看顶着黑眼圈,满脸憔悴的盛年,也是觉得他美貌减损,不复当年,心下刚刚有点儿怜惜,立刻又被副尊容给凭空浇了冷水。伊不由得慨叹:红颜容易老,青春留不住。想想自己当初为了跟帅哥组队欢呼雀跃真是年轻不懂事儿。说千道万,在这世间永垂不朽,能让亿万妇女不能移情别恋的也就只剩下粉红色少女心的毛爷爷了。   盛年一屁股深坐在椅子深处,又抱怨开了:“灵周科技风水不好,是不是比着青瓦台盖的?从我爸爸那辈儿起,总经理就住院。好容易让我命硬压住这几年,可好,后面不是穆骏住院就是你住院,我上辈子是隆美尔阳寿未尽,余孽未消,总去救火大队长的角色,不停的给你们擦屁股,你们一个个小没良心的还各个给我甩冷脸子。我TM招谁惹谁了?欺负老子不会血崩是吧?”   吴祈宁冷哼一声:“崩啊,谁拦着你了。还有脸提隆美尔,争囊赌气你也服毒自尽一个给我看看。没皇上赐死是吧?我下懿旨也是一样。”   盛年气得一头撞在了床铺上:“吴祈宁同志,咱还能不能好好说话?”   吴祈宁翻了个白眼,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她问:“她……好吗?”   盛年依旧把头埋在病床的被单里COS鸵鸟,他瓮声瓮气地说:“他挺好的,可惦记你呢,电话都带了哭腔儿,想立刻再飞回来一次,手底下现金凑不够往返机票,又没脸找同事开口借钱。想卖血人家都没地方收。我好说歹说了大半宿才把他留在实验室,不是我说穆骏现在在实验室更有价值,他的专利就要拿……”   吴祈宁轻轻地打断了他:“我是说宝姐。”她这句话说得轻如羽毛,好像怕吓到了谁。   盛年还是噎住了,含混了半天,他咕哝一句:“还……还好吧……”那种溢于言表的心虚气短。   过了好一会儿,吴祈宁幽幽地说:“盛总啊,你这个渣男……”   盛年双手遮面,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你信不信……我现在是谁也对不起……谁也不敢见……谁也……离不开……”   吴祈宁想了想,决定换个话题,放盛年一码:“那你这次回来,总不会就是为了给我送八牲祭礼吧?”   盛年慢慢地叹了口气,“我是来劝你再咬咬牙,把这事儿办完的。”   吴祈宁坐在床铺上捋了捋头发,“哦”了一句:“那你劝吧,我听着呢……”   盛年慢悠悠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劝你。真的,自打我老人家出道以来,虽然七灾八难,但是从来没有这么四面楚歌过,我自己和你易地而处,我想我可能早从了乔总当汉奸了。”   吴祈宁慢慢地挑了挑眉毛,盛年连乔总都知道,可见在她身边也是耳聪目明的。   盛年慢慢吸了一口气,“咱俩都是局中人,你呢,这回算负责掩护大部队撤退的敢死队,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当初分任务的时候,我是真没想到,国内还有这一出,我以为我孤军远征海外就已经是高风亮节,勇挑重担了呢。谁想到家里打土豪分上田地了……”   吴祈宁默默地想了想,盛年这话说得不虚,她接任的时候自己也没想到大后方能如此波谲云诡。吴祈宁没有说话,她要听着盛年下面怎么说。   人说,人这东西用一年学会说话,用后半辈子学会闭嘴。吴祈宁这两年才慢慢有了体会,不要急着表态,好多时候,不说话也是一种态度,更是一种压力。   果然盛年就有点儿虚了,他艰涩地点了点头,为难地接着说:“我个人肯定是非常希望你顶住的。你也知道,还剩下两周……至多三周……这事儿就完了,只要咱们装货出港,詹爷爷那边儿就应该电汇了。小宁,如果你现在撂挑子,咱们可真是功亏一篑,死在黎明最前夕了。”   吴祈宁看着自己苍白的手背,依旧不说话。   当然,不说话,也不一定代表不答应。   盛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终于意意思思地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张银行卡地给吴祈宁,一脸颓:“这里有二十万块钱,咱们最后的家底儿了。知道你为难,你先拿着。”   吴祈宁没有接,钱太少,接了也没用,白知他这份人情。   盛年不嗔不怒地依旧举着那张银行卡,他也没看吴祈宁,自顾自地说:“我们平阳工厂有一个月没发薪水了,平阳省警察局跟黄凤挤眉弄眼好些日子了,要点儿意思,黄凤也是天天支吾着,阿梅家都不敢露面,天天躲在工厂最深处。穆骏最近天天啃干面包就凉水,起早贪黑不敢跟房东照面儿,差点儿就要饭了。不瞒你说,我这次回来的机票还是宝……还是娜娜出的……”顿一顿,盛年的声音轻地像抽气:“我知道在你们眼里我是渣男,可是我现在真得指着人家养着才能人模人样……连我爸爸养老院的钱都是娜娜安排的……”吸了口气,盛年慢慢地说:“再坚持三周吧。再坚持坚持好不好?吴总,算我们大家求你了……”   他叫她吴总,语气恳切,神色凄婉。   风水轮流转,原来是真的谁都有求到谁的一天啊。   吴祈宁慢慢地抬起头,看着仿佛生下来就威风八面的盛年,高于人道阿修罗一样的盛年,如今低眉顺眼、低声下气地陪坐在自己的床边,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的脸色。   吴祈宁确信,只要她张口,他就能给她下跪。   没有一丁点儿高兴的感觉,吴祈宁只是觉得很想哭。   英雄落难,周勃忍辱,莫过于此。   她慢慢地接过来这张银行卡,问:“密码是多少?”   盛年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穆骏定的,你的生日。”   吴祈宁慢慢地摩挲着这张银行卡,轻轻地吐了一句话:“你们就不怕我拿了钱,扭头照样儿卖了地?”   盛年怔忡了一下儿,慢慢地说:“我这人脏心烂肺,倒是这么疑心过你。不过……不过……咱们穆总倒是托付我告诉你,千金难买,佳人一笑。他很后悔这些年都没买过什么新奇的玩意儿哄你开心。这张卡是他没有任何附加条件送给你的玩意儿。只要你喜欢,就是拿了他的命去,他也是高兴的……”   如此情深义重的话,说在这么个节骨眼儿,吴祈宁只是不置可否地“啊”了一声。   她微微仰起头,平静地想:你们兄弟两个都很会说话啊……   哎……人长大了就是这般不好……明明应该感动得一塌糊涂的地方,她偏偏心如止水了。   这卡就是个秤砣,那边儿想挑起来千斤之重呢。   凉薄地想:我们穆总也是打得好算盘。   盛年盛大人琐事缠身,指着他在这儿伺候弟媳妇儿那是痴心妄想。既然使劲浑身解数劝着吴祈宁收了聘礼定金,那么也就只能默认她是答允了困守孤城了。   人这一辈子,有时候只能指望别人凭良心的。   临走之前,盛年忽然扭头,问吴祈宁:“吴总,你怎么不问为什么穆骏没先我一步联系你?”   吴祈宁长长吁了一口气:“我猜他是没脸和我说。”   盛年点了点头:“行,知夫莫若妻。我也算放心你们两口子了。”   吴祈宁苦笑一声:“承您吉言。”   大概两个小时之后,刘熙才出现在这个病房里,脸色不是很好看。她意意思思地劝吴祈宁:“周大夫倒是说没什么大事儿,就是累的,压力大。出院也行,住院观察观察也行,可是急诊是不能让咱继续呆了。要不然,我就给你办住院手续去吧?”   看着刘熙的脸色,吴祈宁就知道,刘熙是恨不得她赶紧出院主持大局去的,可是这话怎么说得出口?   吴祈宁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也没什么事儿。帮我办个手续咱们回家吧。我还想去公司看看呢。我怕文蔚处理不来。”   刘熙如释重负,可还是跟她磨叽了几句:“要不?你先别去公司了。在家躺两天?”   吴祈宁就笑了:“你先替我办手续去吧。”   刘熙领命而去,走得很是利索。   看着刘熙这些日子明显累瘦了一大圈儿的背影儿,吴祈宁其实很想问问她,你知不知道盛年现在已经彻底沉沦为一个吃软饭的小白脸儿了?是不是心里特痛快?   关着姐们儿面子,也是怕刘熙翻脸自己再也无人可用,吴祈宁猛喝了一大口水,把这个话给咽了下去。   整个下午,吴祈宁都没有多和刘熙说什么话。很多时候,她只是闭目养神。如今她精气神有限,好钢得用在刀刃上。想了想,她也没问自己的母亲大人是什么时候走的,是不是已经让自己气死了。问之无益,徒惹伤心。   到家之后,没多久。李文蔚和盛欣就回来了。不出所料,俩人都是一脸的蒙圈。   盛欣可看见亲人了,拽住了吴祈宁,连珠炮一样地说:“小宁姐姐,论理我是不应该现在跟你说,但是查防火的下午又来了,各个寒着一张脸,我给偷偷塞卡都缓不过来。工人们人心惶惶。都传咱们这就要干不下去了。下午就有好几个来找我办离职。”   李文蔚狠狠地瞪了盛欣一眼:“小宁,别听她的。几个包装部的菜鸟儿,平常就不好好干活儿。听风就是雨的。”说到这儿,猛灌了一口水:“缺德挨千刀的,我去找姓白的讲理!”   吴祈宁一把拽住她:“讲什么理啊。他也没有法子。”   李文蔚一口水几乎喷了出来:“屁!咱们才叫没法子!”   盛欣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我明天……明天……是真没有勇气去上班了……”   屋里正闹着,大门一响,丹朱回来了。   小姑娘看的出来屋里气氛不对,颇有一点儿怯生生的,她手里拿了一个信封,小心翼翼地问:“小宁姐姐,你认不认识一个姓金的阿姨?”   吴祈宁“啊”了一声:“她在哪儿?”   丹朱伸出了手:“她就在外面,让我把这个信封给你。说,你喜欢怎么安排都可以。只要你高兴就行。”   吴祈宁一把抢过来那个厚墩墩的大信封,打开一看:烫金字的一本房产证。房产所有人那一栏,端端正正地写着:吴祈宁。   顿时有种万箭穿心的感觉。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妈妈已经把这座房子过到了她的名下了……   她妈妈用了后半辈子挣回来的房子,就这么静悄悄地过给了她。   她甚至都没跟她说一声。   吴祈宁披上衣服,二话不说地开门冲了出去。   可是漆黑的街上,只有路灯闪烁,偶尔驶过一辆汽车,激起风尘仆仆,哪儿还有人呢?   吴祈宁微微地摇晃了一下儿身子,她努力地稳住了自己,突如其来的泪眼婆娑,不可抑制:此生难报,唯父母深恩。    第122章 斗智   吴祈宁失魂落魄地回了家。她觉得后背特别冷,有生之日第一次没了靠山的感觉。她知道,自己伤透了妈妈的心。妈妈也算跟她挑明了:这是她最后能帮她的事儿。   从今之后,她就真的,真的,只能靠自己了。   进屋之后,忽略了一双双忧心忡忡的眼睛,吴祈宁一个人慢慢地回了房间,她摸索着掏出电话来,犹犹豫豫地打开通讯录,慢慢地找到了写着穆骏的那一条。   手不自觉地微微发抖,吴祈宁很想立刻就和穆骏说说话,她想要他跟她保证:这辈子都不会负她。一点儿都不会。   因为她已经为他失去了一切靠山,所有后路,为一场豪赌押上了全副身家。明天早上恐怕就要生扛所有牛鬼蛇神。也不知道这个破身体还能不能再撑未来半个月。   吴祈宁知道她很可能会输的,输得一塌糊涂。   到时候要是连穆骏也不喜欢她了。   那她还活着干什么呢?   而且就算是死了,也会被许多许多人嘲笑的吧?   把自己活活弄成一个笑话的傻缺。   想着就让人不寒而栗啊。   她抖着手,想拨给穆骏,她发了疯的想听听他的声音,听他跟她赌咒发誓,甜言蜜语。吴祈宁此生从未如此脆弱。仿佛只要穆骏打个沉儿,她就万劫不复的心惊胆战。   然而,就在电话即将拨出的那一刹那,她住手了。吴祈宁知道,没有用的。就算穆骏此刻对天指日,说爱她爱得要生要死。那又如何?自古至今,多少山盟海誓一转脸就风流云散。   活得越久,听得越多。   便是李三郎甜言蜜语美学高度直破天际: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千古佳话,尽人皆知。杨玉环又躲过那条三尺白绫了么?   没有用,统统没有用的。   吴祈宁忽然“呜呜”地哭了出来,觉得浑身如堕冰窖一般,寒彻心头。   这还有什么意思呢?这还有什么意思呢?是人人都活得这么没意思?还是只有我自己误入歧途呢?   门慢慢地开了,李文蔚幽灵一样地身影缓缓地猫了进来。她无声地爬上了床,慢慢地搂住了吴祈宁,深深地把她抱到怀里,像哄个小孩儿似地轻轻地摇晃着:“不哭,你不要哭。真的……实在不行……我们两个在一起吧。我也不嫁白少爷了。我陪着你。小宁……姐妹儿挺你……”李文蔚的身子柔柔软软、热热乎乎的,曲线柔美的身体天然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   她的体温很好地弥补了她的瑟缩。   吴祈宁反手抱住了李文蔚,呜呜咽咽地哭出了声儿。天不知道哪块云彩下雨。吴祈宁真没想到,有朝一日,李文蔚会搂住她的肩膀,用尽全力地撑住了她的后背。   一点儿点儿慰藉的感觉,吴祈宁觉得没那么害怕了:至少她死了,这世上还会有个人,不把她当傻瓜议论。   那就可以了……   如果,那样的话,真的就可以了。   那天晚上,李文蔚就这么抱着吴祈宁,一下下地拍着她的肩膀,哄孩子似地哄着她,直到她完全睡着了。   小心地把吴祈宁放到了枕头上,为她擦干了眼泪,李文蔚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这个让人不放心的女人啊……”   她揉了揉酸麻的后背,慢慢地爬了起来,悄悄躲到了洗手间,拨电话:“师哥……搞定……我替您把您家孩子哄睡了……嗯,……哭了哭了必须哭了……所以要哄么……哎,我说你男人大丈夫干嘛不自己上啊,难道以后洞房花烛也要我跟着……滚什么滚啊……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家伙……我们小宁瞎了眼看上你了……哎,你倒是说话啊……”   过了好一会儿,电话那边,穆骏很小声地说:“我也知道,她是瞎了眼才看上我……”非常没落的声音,隔着电话都能听出来的情绪消沉。   李文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什么叫秦琼卖马,什么叫英雄落难呢?   放下电话,李文蔚鬼鬼祟祟地爬到吴祈宁身边躺下,躺下也睡不着,她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   好一会儿,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吴祈宁,还好,人还沉沉睡着。   李文蔚拍娃娃一样又拍了吴祈宁几下,才小心翼翼地睡下了。   午夜梦回,她恍惚听见吴祈宁叹了口气。李文蔚半睡半醒间,毫不意外地吧唧了一下儿嘴,心说我能哄住她也算是有鬼了。   次日醒来,吴祈宁对着初升的太阳眨了半天眼,只觉得头疼眼眶涩。   她揉着太阳穴想:老了……哭不动了……   昨天一宿其实睡得不错,吴祈宁的脑子也慢慢清楚了过来。   吴祈宁一翻身坐了起来,开始有点儿唾弃自己昨天的情绪崩溃,伤春悲秋指着爷们儿,顶个卵用啊?   这天,吴祈宁并没有上班。   一则是,她身体不好,还需要静养一下儿。   二则呢,二则就是哪个厂给挤兑成这样儿,老板的合理反应都应该是卷款跑路啊。跑了当家主事之人,手底下人反而容易一推六二五。要么说三十六计走为上呢。   吴祈宁一早起来,坐在炕头上深思熟虑了一番,然后匆匆召开了个妇女会。   她先揪过来了李文蔚和盛欣,如此这般嘱咐了一番:“这个有人要辞职也没关系,办公室的干部呢,只要不是财务主管系列的,咱们就不劝了。反正行政岗位,过些日子咱们这个工厂拆迁,到时候咱们干不干,去哪里干,还两说着。现在有人乐意走,你们虚劝劝就算了。他们走了,咱们过两天还省了一笔遣散费。”   盛欣“啧”了一声:“这心眼儿也不能算好了。”   吴祈宁白了她一眼:“市场经济,来去自由。人家看着咱们要翻船已经积极地找后路了,凭什么咱们还得哭着喊着当孝子贤孙啊?再说我又没逼着他们辞职。”   李文蔚从善如流:“是是是,您大慈大悲。”   吴祈宁也“啧”了一声,回头跟李文蔚说:“你那边儿意思就不一样了,现在咱们出货的最后关键时刻,行政人员走了就走了吧,您的手下一定给我看住了。一个萝卜一个坑。”   李文蔚说:“那人家要走,我也不能抱他大腿去啊?”   吴祈宁“嗨”了一声:“说清楚了,走的话工资要春节前才能发出来。公司现在资金不够,紧着在职员工发薪水呗。请假你也的控制住了,跟大伙儿说,只要好好干到年底,双薪咱们能保证。”   李文蔚摇头晃脑:“鸡贼,鸡贼。你什么时候变出来的这么多心眼儿?”   吴祈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意思:你们俩可以跪安了。   于是这二位就圆润地撤退,先行上班儿去了。   然后就剩下吴祈宁和刘熙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刘熙清了清嗓子:“说吧,你还有什么坏门儿。我平常还真没看出来,你这么嘎。”   吴祈宁想了想:“那个防火的问题,现在是怎么说的?”   刘熙叹口气:“没什么说法,就说咱们有消防指数不达标。”   吴祈宁点了点头:“说怎么整改了吗?”   刘熙一脸大灾之后的平静:“就说搬走就行。”   吴祈宁苦笑一声:“你呀,也别跟他们叫真儿了,有人来就好吃好喝好待承着。跟他们说,挪个鸡窝还得几天呢,我们这就动地方。你这两天也别在办公室守着这点儿乱七八糟事儿了。远一点儿的工业区,该看看房子就看看房子,大小都看。工业区图多拿回来一点儿,一是摆摆样子给他们看咱们要走。二是也摸摸周围房价地价,以备万一。”   刘熙想了想:“这大忙忙的一脑门子官司,你把我打发出去,也算是个美差了。”   吴祈宁点点头:“美差苦差都得有人干。”顿了顿,“李律师和你联系没有?我想跟他谈一下儿我们家房产证抵押的事儿。”   刘熙说:“已经聊了这事儿了。李律师那边儿刚刚跟银行摸了个底儿,至多押出来一百七十万。跟白少爷那边儿让咱们提的担保还是有差距啊。”   吴祈宁一怔,回头问:“只有一百七十?”   刘熙说:“是啊,银行的回话儿就是这样了。多一分也没有了。我也嘀咕,怎么还有整有零儿的。”   吴祈宁搓了搓脸:“抵押肯定不能是房产原值我懂。这资金差距这么大,就难讲通了。哎,你看见文蔚,让她给白少爷捎个话儿,还能不能划划价呢?跟她说,好好说话啊。”   刘熙点点头也就跟着上班去了。   刘熙刚走,吴祈宁手机乍然大响。吓得人一激灵。   吴祈宁拿起来看了看,屏幕上赫然两个大字:乔娜。   哎,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乔总呢,显然就没有吴祈宁的好脾气,电话响了三声没人接。自己就挂了,旋即一条短信发进来:吴总,聊聊?   吴祈宁想了想,回了一个好字。   也许是因为身体不适不想远走,也许是有点儿模糊的念头让她福至心灵,吴祈宁和乔娜约在了盛境的单间儿。   哎,穆骏当初开冰淇淋店的时候,只怕要了命也想不到,他这小买卖都快让吴祈宁发展成地下交通站了。可见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也别妄自菲薄自己。时辰到了,卖冰糕的地方也能有贵客如云的今天。   天冷,时候也早。盛境的生意老实说是门可罗雀的。吴祈宁觉得要不是穆骏给了童培培一个超级低的出租价格,童培培可能也干不下去这个文艺风的小买卖。   而穆骏无疑是看了吴祈宁的面子在,特意照顾了她的朋友三分。   吴祈宁摇了摇头,觉得穆骏这好心只怕就要成了驴肝肺。   童培培心事重重地坐在店里,看见吴祈宁来,笑得有点儿尴尬。   吴祈宁说:“老规矩,小单间儿闲着呢吗?”   童培培说:“行啊?几位?”   吴祈宁伸出了两个手指头。   乔娜乔总是开着导航才找到这么个地方儿的。这等山野村店儿,怎么能入了乔总的法眼,大美人是进门儿就皱眉,走路都小心翼翼的,生怕盛境的板式家具刮了她的羊绒大衣一样。   弄得童培培有点儿尴尬,可是对着这么一位金光闪闪的大美人,她还真发作不起来。   吴祈宁点点头,心说:童培培的小资文艺风怎么入得了这人间富贵花的法眼?不是打击自己从小这闺蜜,乔娜的一只鞋都顶童培培半屋子桌子的价钱。   正厅如此,包间儿乔娜也没看上到哪儿去。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包儿放在沙发上,乔娜简直都忍无可忍了:“我说吴总,你怎么就落魄到约我来这么个破地儿?秀秀那里不好么?好歹还是个正经生意。这儿叫什么啊。你看看这沙发布,哎哟……磨坏了我包包的皮啊。”   吴祈宁打赌她看见童培培已经给气得粉面通红了。   吴祈宁这当口儿就顾不上老同学了,她恹恹地说:“我就是身体不太舒服。懒得走得太远。麻烦乔总就和我了。”   乔娜这才看见明白,吴祈宁并没有化妆,清白着一张脸坐在自己对面儿。果然气色很差的样子。乔总混到今天不容易,自然也知道个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对于吴祈宁身体抱恙的事儿,她也略有耳闻,可是真没想到,对方竟然孱弱如此了。   想到这儿,乔娜的态度也软和了一些,她好歹二三跟童培培那儿点了杯热水,竟然有点儿推心置腹地跟吴祈宁说:“我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呢。原来这么不禁折腾。我说您这是何必呢,就您这身子骨儿,拿了钱找没人地方调养去不好么?我还没把你怎么着呢,我看你简直就要坚持不住了。”   吴祈宁没想到对方这么直白,一时还真有点儿接不上话头儿。   乔娜上下又打量了吴祈宁一遍:“哎,吴总,我说你拧什么拧?您图什么啊?”   吴祈宁笑了笑:“乔总,您这回来,就是为了关心我身体好坏的?”   乔娜老实不客气地摇了摇头:“我就是想看看,你在我第一波打击之下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预备慌不择路地举手投降了。”   吴祈宁抬了抬眉毛:“投降?”   乔娜点了点头:“啊,投降啊。不丢人,真的。识时务者为俊杰。毛--主--席都说了: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呗。你看你们周边的企业,基本上已经降了七七八八了。那些大糙老爷们儿都签字画押了,你说你挡什么横儿啊。”说到这儿,乔娜笑地极狡黠:“你不会说宁无一人是男儿吧?这话现在可不是你能说的。”   吴祈宁笑得不温不火:“其实你说的对,就我这破身子骨儿,哪儿操地了那么多心?我管人家是不是男儿呢?乔总,这么说我们那一片儿,您基本就算收下了?工作进行得挺顺利啊。”   乔娜粉面含春,丹唇轻启:“可不是挺顺的么?工厂么下周就开始动土了。我们运作得很成功。哎,不瞒你说,倒是周边的小买卖,一个个死顶得很。生嫌我们给的条件不行。”   吴祈宁眨了眨眼:“那些小铺子都是自己的买卖,各个都是他们的饭碗命根子。自然又跟这些工厂不一样。人家想得是以后的生计,跟你讨价还价也是情理之中啊。”   乔娜冷笑一声:“以后的生计?那我管得着吗?这些人就是懒你知道吧?扒了她的馄饨铺子,她就要死要活了?卖惨罢了,骨子里打得是讹钱的主意。我跟你说,这就是一帮碰瓷儿的。”她一边说话一边看着自己水葱似的手指头,那手指骨肉匀停,白皙可爱,然修长有力。吴祈宁丝毫不怀疑,乔总的纤纤玉手,翻云覆雨起来也是驾轻就熟的。   乔娜显然也极满意自己这双柔荑,看来看去,简直有点儿志得意满:“不是我说,人啊,生来就是不一样的。自己的命自己得认。想指望着几间破房子过一辈子,没出息也是活该了。”   这话,打击面儿也太宽了。   吴祈宁还企图给老街旧邻说句好话:“乔总,话是这么说,但是,跟您比都是可怜人,您就……”   乔娜一挥手:“哎,不说他们。我有的是法子对付这帮贱人。你就别操心了。咱们就说你吧,你什么时候签字?什么时候搬家?”   吴祈宁说:“我现在就能给你签字,但是搬家的事儿么,真得一个月之后。至少二十天我们交了单子。您是做大事的人,这点儿时间都容不得么?”   吴祈宁一生谨慎,这日子她还是打了富裕的。   乔娜撇了撇嘴,目光灼灼地看着吴祈宁:“别说那些没用的了。这年头儿,人心叵测。我怎么知道你到时候会不会坐地炮当钉子户呢?我可听说那些小店面跟你们公司的关系都不错,我还疑心他们不走是你挑唆的呢。”   吴祈宁笑一笑,眼光明灭:“你是多不自信,才提防着我们成立复仇者联盟啊。我跟你说乔总,我也没有什么雄心壮志。就是一句话得交了单子再走。这是我们的底线。再说了,眼看天也冷了,你们怎么动工啊?不差这一个月俩月吧?再说了,我也不信你能把我们怎么着,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咱们这点儿事儿啊,说出大天去,还不就是个民事纠纷?”   乔娜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吴总,我自不自信你试试看就知道了。这年头干房地产,没点儿来历你开得了张么?我今天明白告诉你,我们也是替上面办事儿的衙役,贯彻的都是领导的意图。闹起来还真不是民事纠纷挡得住的。你年纪轻轻一个妇道人家,要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也没法子。眼前两条明路指给你,要么你乖乖签字拆厂,要么你私人出三百万人民币当押金给我摆到桌子上。咱们丑话说前面儿,我虽是看不上这几百万的小钱儿,可是难免有爱小便宜的眼皮子浅,到时候你就是拆了房子,这押金猴年马月拿走可也不一定了。今天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吧。”   说着,香风一阵,乔娜提溜着包扭头而去。   吴祈宁揉了揉太阳穴,心想:这就是不欢而散了?   她回头看了看童培培屋里的监控录像,三分好笑地朝摄像头眨了眨眼。   果然,一分钟之后,脸色难看地童培培推门而入,显然是看不上乔娜:“什么人啊?了不起啊?进门就管我叫服务员。一点儿礼貌都没有。”   吴祈宁好脾气地笑一笑,语音竟然存了三分挑唆:“人家长得又漂亮,做人又能干,自然是顺风顺水么。”   童培培“呸”了一声:“狐狸精味道顶风臭三百里。谁不知道她是怎么一路睡上去的?”   吴祈宁就不说话了。   虽然是从小的同学,吴祈宁的涵养心计,童培培还真是拍马比不上。   童培培抱怨了几句,吴祈宁并没接茬儿。外面儿仿佛是陆续有生意。但是童培培并没有离开这间屋子。   她显然也是心里有事儿的。   吴祈宁依旧坐在那里,微微摇晃着身子,跟小时候一样,对着同学笑了笑。   童培培也笑了,不过笑容有点儿尴尬。   吴祈宁心里叹了口气:她和童培培几乎从上学那天就认识了,一个班四十多人,就她们俩一路考进了一个中学、一个大学,也不容易。   闭着眼,吴祈宁好像还能看见年少稚嫩的她们俩,并肩怀着一片忐忑的心去崭新的学校报道的样子。   这样的友谊,应该就算是天注定了吧?   可是仔细想一想,刨除老天爷的帮忙,这么多年,她们为彼此做得其实并不多,童培培对吴祈宁不是很好,也绝对不坏。人与人之间的友谊,不就是这个样子吗?   难得那么多年的交情了,算了,忍了吧。看来,今天,老天爷是不打算关照她们了。   睁开眼,童培培已经正正地在吴祈宁的身边坐住了:“小宁,我昨天也看见了,金姨来了是吧?听说你们家这个房子要卖?”   吴祈宁点了点头:“消息够灵通的你,是啊,我想抵押出去。”   童培培说:“我听齐江念叨了,你现在资金缺口挺大的,要是抵押的话,七扣八扣下来,你拿到的钱怕也不够。我看不如就卖了算了吧。”说到这里,她停了停,很推心置腹地说:“你过难关要紧。我想吧,我跟齐江商量了,不行我们要下来得了,也算是给你帮忙。同学一场么。你看一百八十万,这房子不给银行,你给了我算了。你也合适。”   吴祈宁直直地看着童培培,笑了。   吴家的房子地点不错,也足够大,虽然是二手房,但是是祖产,市价上估值怎么也要在三百以上。再加上最近拆改的利好,这个小楼摆在这里,如果房改,拿两三个单元没问题的。那价值就又不是现在这个概念了。今天早上,听银行那边儿给来了个对斩的抵押价格,吴祈宁就疑心是遭人暗算。果然,这人就自己冒上来了。   童培培让老同学笑得有点儿手足无措,她低下头,有点儿局促:“骚包儿的,你笑什么啊?”   吴祈宁想了想,说:“天下不止齐江一家的银行,我别的行也可以去问。卖房子呢,就更客源广泛了。我们家的房子市值摆在那里。你这价钱,让我怎么点头啊?”   童培培脸“腾’地红了,期期艾艾地说:”小宁,不瞒你说,这是姐们儿结婚买房的钱,这二年,我爸的生意也不好。我也不像你走南闯北有本事。没准儿这就是我这辈子最后一个发财的机会了。你就不能成全成全姐们儿么?你成全我这一回,就是成全了我后半辈子啊。”   吴祈宁就笑了,心说:这逻辑也是感人。你这是让我拿命成全你啊。   她没再说话,毕竟是这么多年的老熟人了,她也不愿意思和童培培就真撕破了脸,让人家下不来台。这时候,没态度就是态度么。   童培培看吴祈宁不说话,自己嗫嚅了一下儿,也说不出什么来。她也不说,也不走,只是低下头玩儿手机,运指如飞,好像在和谁激烈地微信讨论什么。   吴祈宁想了想,电波那端定然是齐江无疑了?呵呵,还会找场外援助了?   吴祈宁有点儿轻蔑地看着童培培,她们俩一起走的路也是到大学毕业为止了。你也就这么大本事。这些年来,两人的江湖阅历已经成直线的差距。   乔娜说话一万个不讲理,有一句话可能还有点儿贴题儿:人跟人的差距啊,大啊……   过了好一会儿,童培培抬起了头,她说:“二百万。最多也就这个数儿了。没错儿,你的房子很值钱,但是得卖很久。可你现在就需要二百万救命。”童培培咬了咬牙,斩钉截铁地说:“市场很大,可是马上能给你二百万过难关的只有我一个。”   吴祈宁就愣住了。 第123章 字据   吴祈宁点了点头,心说:大意了。谁也别把谁当智商低下,三块瓦片儿高还绊倒了人儿呢。我今天不顺,还就绊倒在这块儿瓦上了。   她稳稳地坐在座位上,上上下下再次打量起来自己这个老同学。   嗯。人家也算眉清目秀不减当年,这年头儿人老的慢。别看彼此都攀上三字头儿了,看着倒都还能算得上水灵儿。唐叔看女的岁数眼光一绝,老狐狸说得好啊:“美人看骨不看皮。岁数看眼不看脸啊。就算您皮肤保养得溜光水滑儿的。活过三张儿的人儿,那眼神儿骗不了人啊。”   吴祈宁当时不服气,说:“就不许有傻白甜一辈子的么?”话说那个时候她脑子里还真是浮现了童培培的芳姿呢。   唐叔老精百怪地摇了摇头:“未尝见矣。”   今天再打量自己这个老同学,吴祈宁点了点头,心说:谁永远十七?谁永远十八?人家没心眼儿我看不起,人家起飞智我寻思她不是人。要说我也得算歹毒了。   问题是你这会儿指着童培培的鼻子又哭又闹:“这么多年的姐们儿,你对我落井下石,你是无情无耻无理取闹啊。”这举动,吴祈宁是做不出来的。何况她也觉得这么做没有什么卵用。   既然都撸胳膊下场了,咱们就按规矩出牌呗。   喝一口水,吴祈宁说:“那你这屋肯定有监控,也听见刚才乔总跟我说的话了呗?”   童培培一愣,有点儿茫然地说:“啊,听见了啊。”   吴祈宁点了点头,舒服地靠在沙发里,双手拢着肩膀儿:“那你应该知道我得给那位奶奶上供三百万两银子,才能渡过难关。你今天给我二百万,别管是不是现的,那我反正也不够解渴的,拿了也没用。我这房子还卖它干嘛呢?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童培培脸就僵了,有点儿手足无措。低头又开始按手机,吴祈宁“呵呵”一笑,出手按住了童培培的手机:“老同学啊,我看你还是把齐江请出来,我们当面谈不好么?我看你一个小姑娘家跟我聊这个也是吃力。”   童培培看着眼前笑容可掬的吴祈宁,一下子噎住了,什么小姑娘啊?哪儿对哪儿?都是同学你跟我拍什么老腔儿?   她一句:“行啊,老巫婆。”都到了嘴边儿,想起来齐江说,没签合同之前不可和吴祈宁伤了和气,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可把自己憋得够呛。   吴祈宁一笑,站起来走了:“那我听你消息。等齐江方便了咱们当面儿聊。”   看着吴祈宁窈窕的身影转身而去,童培培的脸微微胀红了,她一直觉得自己比吴祈宁聪明,比吴祈宁漂亮,心眼儿又多,家世又好,这一辈子比吴祈宁过得好简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这些年她冷眼看着自己这个老同学被各路艰险打击得跟三孙子一样,对客户热脸贴着人家冷屁股,累死累活去第三世界发展中国家当出国劳务,就算交往了一个霸道总裁未婚夫也是着三不着两地担着狐狸精的名分操着寡妇太后的心。不但没从男朋友那里拿来包包口红小宝马,这简直连娘家房子都当进去了,这不是缺心眼是什么?   可是今天,童培培看着吴祈宁被挤兑到墙角依旧从容不迫的样子,她忽然觉得有点儿不认识这个同学了。   你觉得她山穷水尽了已经走投无路了,可人家看起来好像一点儿都不着急。她不由得想起来中国人的一句老话儿:大将风度。   回家之后,吴祈宁赶紧给秀秀拨了个电话,刚过了中午,秀大美女懒洋洋地刚刚起床,说话鼻音儿的耍着赖:“你没义气的家伙。约乔总这么好玩儿的事儿也不来我这里。你就这么舍不得把业务介绍给我?你那个闺蜜不就是开个凉茶摊子么?阿庆嫂的级别都够不上,你把人家乔总叫过去人家能适应吗?哎,我跟你说我这儿来男公关了。各个儿盘儿靓条儿顺会来事儿,小宁姐你回头过来尝尝鲜儿呗。”   吴祈宁心说:瞅我们秀秀妹妹这个业务面儿铺的,大开大阖啊。   她点点头:“我这不是这两天不舒服么,就想差了,图个离家近。结果今天乔总也不满意,我也不满意。可把我悔得肠子都铁青了。早知道找你去了。”   秀秀很是得意地笑了出来:“后悔了吧?哎,我说乔总不满意我也就理解了。你那农家院儿口味有什么可突破底线的?”   吴祈宁假作为难了一下儿:“你说她那么个小咖啡室吧,还按着监控,给包房录音。得亏乔总没看出来,要不然今天可真不好下场。”   秀秀“哎哟”了一声:“胆儿真肥啊。真拿自己当阿庆嫂了?”说着哼了一声:“我看就是些小人物小买卖吧,但凡上得了台面儿的,她还活得到今天?哎,她们家什么生意啊?好奇死我了。”   吴祈宁说:“我这姐妹儿倒是个老实人,就是她那个未婚夫比较能不够儿。是银行专门管贷款的。哎,叫齐江,你认识不?一表人才呢。”   秀秀“啧啧”连声:“不认识不认识。什么级别的人物啊,还用得着我亲自……”说着秀秀好像醒过味儿来,“哎,我说小宁姐姐,你不是来找我打听这个什么齐江的吧?”   吴祈宁眨眨眼:“你家的工厂我托管,咱俩还不是一家子?我就是找你来打听又怎么了?”   秀秀想了想:“那行吧……看在你加入我们黑暗联盟的份儿上,再帮你一把儿,这路小角色我是不用亲自上场伺候的。你有照片吗?我给你问问我们家的姐妹们。”   吴祈宁沉吟了一下儿:“你等会儿。”   齐江的照片儿是吧?   这事儿就得麻烦师弟孙跃然了。   孙跃然答应得极痛快,也不问是为什么。吴祈宁直觉着孙跃然提起来齐江有点儿恨恨地。   三分钟不到,照片就到手了,证件照翻拍加上工作照偷摄,那叫一个高清晰。   微信最后缀了孙跃然一句话:师姐,这厮鸡贼,你小心点儿。不过有料儿的话,别忘了共享一下儿哦。   吴祈宁想了想,叹一口气:都在一个锅里抡马勺,工作日子长了,有点儿龃龉也是正常的。龃龉到这个份儿上,这哪儿是工作啊,成了养蛊了。   吴祈宁权衡了一下儿,给孙跃然回复了一句:我单纯好奇他女朋友的咖啡店里为什么要给包间录像呢。就是好奇心。   良久,孙跃然回了一个字儿:靠。   吴祈宁顿觉别有深意。   吴祈宁虽然不抱希望,但是还是跟孙跃然讨论了一下儿她们家房产抵押的问题。孙跃然的回答是:“一到两个月之间吧。要是碰上工作人员不配合,我估计三个月也是它,半年也有可能。”   吴祈宁眨眨眼,心说落在齐江手里,那就肯定赶不上趟儿了。只是无论她再怎么问,孙跃然再也不提齐江的一个字儿了。   吴祈宁拿着手机琢磨:那就是有缘故啊。   正琢磨着,手机“叮咚”一响,秀秀姑娘居然拨冗来电:“哎,小宁姐,我跟你说,这个齐……齐什么来着……哦,齐江。果然在我们这儿有个相好儿……虽然不太高端吧,也算我们一外围。不过俩人也不蜜,我们外围也贵着呢,这位齐先生也就是逢人请客才来。哼,吃人家的吃出汗儿来,吃自己的吃出泪儿来。没出息的货。”   吴祈宁苦笑一声,心说:童培培啊你是不知道啊不知道啊还是不知道啊?   吴祈宁说:“那你估摸,他能有什么猫腻把柄没有啊?这跟咖啡室里按监控,也算是行为诡秘,必有原因了。仙女,你有本事的,剧透一下儿呗。你看我师哥的把柄你都有。”   秀秀“切”了一声:“你是挤兑得没辙了就找我开外挂了不是?哎,我又不是眼光儿娘娘,什么都盯着。再说就他一银行小职员儿,提不上号儿,就是中间倒手放高利贷的,有俩穷人巴结而已……哎……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我们那个妹子说了,这家伙也没劲得很,还爱唠个文艺嗑儿,一来就说,自己的未婚妻刁蛮任性,不懂体贴。自己爹的生意这两年眼瞅就坍了,还不觉闷儿,一不回家帮忙;二不省吃俭用。三十了还拿自己当小公主呢。也不看看他赚几个钱,哭着闹着跟他要世纪豪华婚礼……”   吴祈宁顿了顿,然后笑了笑:“这些年他们俩不高不低的不开胡,我还以为齐江只谈不娶是个人渣呢。敢情还有这么一段儿……”   秀秀闷闷地在电话那边儿说:“要说这男的也不错,就这么作都没辞了这娘们儿。哎,你说怎么人家没有公主命也有公主病作天作地也有人兜着。咱这可好,累死累活的,混好了也特么是一奸妃。”   吴祈宁乐了:“宝姐倒是从良了,你感动不?”   秀秀“呵呵”了一声,然后叹了口气:“她啊,现在闲的都长出盐来了。跟我埋怨你不跟她联系呢。”   吴祈宁说:“这不巧了么,她也是这么跟我抱怨你的。”   俩人就都沉默了。   这二位天天战天斗地,日日忙得脚丫子冲天,自己亲妈眼前都未必有功夫尽孝。哪儿有这大工夫儿跟深宫怨妇闲坐说玄宗啊。   也别以为上位当了皇后娘娘就必然有人巴结奉承。想着自己都是武媚娘附体万国来朝,可是明英宗的钱皇后凄凉了一辈子跟谁说去?世人就是如此想瞎了心。   忙活了这大半天,吴祈宁也是觉得怪累的,料想下午还要见齐江,不可不养精蓄锐。   她上床小憩了一会儿,可是翻来覆去,不得入定。一闭上眼睛倒有无数个念头转上心来。越是累,越歇得不好。   强迫自己躺了两个钟头,下午齐江就来了消息:晚上盛境见?   吴祈宁笑意盎然地回了一句:别介啊,我请你,宝鼎轩。   齐江停了好半天,回了三个字儿:七点整。   晚上,宝鼎轩   这宝鼎轩里么,照旧是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吴祈宁托着腮帮子坐在个临窗的座位往外看,外面儿呢,就是初冬的寒冷萧瑟万物肃杀。不由得让人联想起来这几年的实体经济,卖相儿难看。   看看屋里,嗯嗯,十成的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看出出进进的达官贵人,酒色财气,妥妥儿的我国人均GDP已经达到了中等发达国家水平。   吴祈宁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来宝姐跟她说:“就是北朝鲜,也有这路地儿。你们天天技术更新,概念变革,忙得失了慌张的,就怕自己成了夕阳产业。我跟你说,我冷眼看着这帮客户,觉得也就是我们这行儿是个日不落帝国。”   吴祈宁一时竟然无言以对。   齐江带着童培培一起出现,照例迟到二十分钟以上。吴祈宁已经习惯了。   双方落座之后,就有袅袅娜娜的一个姑娘进来伺候,言语温柔,动作轻舒:“先生、小姐,用点儿什么啊?”   吴祈宁觉得她先生二字咬得格外用力,不由得抬头细看,服务员竟然是个容貌八十分的美女,正笑盈盈地看着齐江。   齐江的脸色极尴尬。   吴祈宁抬头看了看门口,秀秀朝她做了个鬼脸儿,一脸吹牛的神助攻。   啊,那不用问,这位自然就是齐江先生的相好儿了。想来秀大掌柜的看出殡不怕殡大。这里先行给了齐先生一个下马威。   吴祈宁深信秀秀是不爱看童培培的。奸妃么,靠自己实力爬上去的都不爱看傻白甜成功上位。   给丫添堵是必然程序。   秀姑娘这一番好意,吴祈宁倒是不忍辜负,她笑嘻嘻地跟服务员搭讪了几句:“妹子,看你眼熟啊。来滨海几年了?熟人多吧?”   服务员美女颇有眼色,说话也是见招拆招,眼神灼灼地看着齐江恨不得伸出钩子来,脸上更是笑得面如桃花:“嗯。可有几个熟人呢……”   气氛,微妙地尴尬了……   齐江呢也算老江湖,很快地调整了情绪。童培培今天心事重重的也没看出来未婚夫脸色的变化。   吴祈宁心里说:同学啊,我可是给你机会发现蛛丝马迹了,你心大我也救不了你。   齐江不愧是专业人士,整理了一下儿情绪,深深地看着吴祈宁,脸色颇多不悦。   吴祈宁就笑了:“要说大家都不是外人,我跟培培啊,也是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我想不如咱们就有话直说吧……”   齐江的脸色变了变:“你要说什么?”   吴祈宁笑容可掬,不耽误单刀直入:“想拿我们家房子的话,二百万太少了。”   接下来的事儿就是极长的话了,无外乎你讨价,我还价。   齐江说:“再多我给不起您了。要么咱们就走正式抵押程序,三个月之后您再看见钱。”   吴祈宁说:“这么少卖了也没用。要么我还是把公司私相授受偷着拆了卖了得了。卖的什么自己家的老宅呢?”   齐江说:“一时之间我去哪里凑三百万呢?我手里能调动的活钱也就二百个上下。”   吴祈宁笑着看了看自己的手,“噗嗤”一声乐了出来:“谦虚了,我的齐总。您这些年不是靠山吃着山么……”   齐江的脸色就变了一变。   吓得童培培的脸色也白了:“小宁,你都知道了……”   肉眼可见,齐江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踢了童培培一脚。童培培狠狠地掐了齐江一把。   倒是一对儿活宝。   吴祈宁是咬住了牙才没乐喷出来,她心说:这草包……倒是一堵挡风的墙……   这天晚上,吴祈宁拿到了一个相当漂亮的数字:总共成交三百八十万。   齐江咬了咬牙,把她家的那个小公寓也要了过来。最近拆迁风声正隆,听说户籍冻结就在眼前,齐江也是瞅准机会要下一手快棋。   吴祈宁则是穷得实在过不下去了。能多来点儿自然是最好不过。   齐江不打无准备之仗,身上已经带着私人住房买卖合同的范本,跟吴祈宁也就算是草签了。只待明日叮咚一响,齐江就把款子打过来。   这一谈,足足谈了四个多小时。吴祈宁到底是最近身体不好,精神儿不济,到最后签字的时候,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合约都有点儿重影儿了。   咬着牙把事情都办了,双方握手而别,气氛不算是很融洽的样子。   齐江还保持着基本的面儿上事儿,童培培已经气得扭头就走了。   吴祈宁心中慨叹:这塑料花儿的姐妹情啊。   这次从宝鼎轩出来,吴祈宁心情还好。虽然说是当败家子卖东西,但是价钱还是不错的。从入驻灵周科技当总经理,这一票买卖做得最漂亮。可是想想,最后这卖血的钱也还是抵给恶霸,心里不由得又痛快不起来了。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吴祈宁把房屋出售合同给穆骏拍发了过去:董事长,给我写一借条儿吧。回头詹爷爷回款了,您可得赔我。   回家之后,还没来得急跟同志们通报情况。   吴祈宁的手机“叮咚”再响,果然收到了董事长的借条拍照和快递原件来中国的FEDEX文件单号。   另有一张白纸写得亲切:今有小人穆骏,因年灾月厄,产业经营不济,不能独自存活,情愿卖与滨海吴氏祈宁为夫,自后穿戴饮食凭娘子随意赏赐,出门挣钱,回家干活,皆无怨尤,从此尽心尽力,伺候娘子。倾家孝顺,也是情愿。如有违抗,打死不论。空口无凭,立字为据。   下面是龙飞凤舞的一个“穆”字。   吴祈宁看着手机,“噗嗤”一声乐了出来。   她这一天笑了也不知道多少次,唯这一次真心实意,畅快胸怀。    第124章 送嫁   次日起来,吴祈宁慢悠悠地喝着一碗小米粥,迷迷瞪瞪的脑子还没明白过来,童培培的电话就杀过来了,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吴祈宁,你什么时候给我腾房子啊?”   吴祈宁愣怔了一下儿,这一瞬间她才有个感觉:自己是真把房子给卖了。   吴祈宁记得自己跟童培培说的意思是,这个房子买卖合同有了,过户慢慢办,等过户办完了她再走。   吴祈宁心里不可告人的算盘是:我国过户没有三个月根本走不完合同,那么她拿到了银子先把难关过了。二十天之后回款拿到手,再看看情况。如果这个房子要拆,那么就让童培培拿这个差价好了。如果不拆,吴祈宁想用一个更高的价格把房子赎回来。反正不让童培培吃亏就是了。   她心里只是对这个有成长回忆的建筑物饱含留恋。如果不是这所房子,那么……住哪里都一样……   可是对方忽然这么斜刺杀过来,吴祈宁真有三分措手不及。   童培培总觉得昨天自己受了吴祈宁无声的轻蔑,看她气定神闲的样子,分明是智珠在握,知道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再看齐江,回去之后也是神色讪讪地,仿佛丢了什么大人。   童培培掐着齐江的脖子审问了一宿,毫无要领。反而让齐江数落她沉不住气,让人一诈就什么都开口了。   童培培一辈子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翻来覆去没睡好,竟是越想越怒,不可抑止,今天一早儿起来就赌咒发誓,要把这一天一宿的怨气儿全都撒到吴祈宁的身上:“怎么啊?反悔啊?我告诉你没门!我给你三天时间,麻溜儿从我的房子里滚出去。你不是本事的么?还要当老赖啊?”   吴祈宁瞠目:“你还没给我钱呢。”   童培培冷笑一声:“你看看合同上怎么写的!你腾房,我给钱,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房。谁也别占谁便宜!”   “咣当”一声挂了电话,余音淼淼声音里都挂着寒霜儿。   吴祈宁手一抖,一碗稀饭差点儿泼到自己身上。李文蔚手疾眼快一把扶住她的手腕子,自己还啧啧:“我一病人让你挤兑的反应都快赶上玉娇龙了。”   可吴祈宁哪顾得上她是玉娇龙还是毛毛虫啊?她站身冲到楼上去找合同,说:“玩儿大了。咱们离露宿街头也不远了。”   这下子不止李文蔚、刘熙、连盛欣都急了:“什么?你别吓唬我们!这都供暖了,不能睡大街啊!讲真,咱们住哪儿?”   吴祈宁把合同举在眼前,一屋子人五六个脑袋对着那纸干巴巴的合同研究了半天,一半儿人垂头,另外一半儿丧气。   吴祈宁一拍脑门儿,长叹一声:“大意了……”   白纸黑字,交房当时付款。字儿虽然小,但是肯定是有。   吴祈宁捶着脑门说:“我怎么当时就没注意。”   盛欣都快尖叫了:“那你注意什么了啊?”   刘熙瞪了盛欣一眼。   李文蔚安慰地摸了摸吴祈宁的肩膀儿:“你是太忙了,事儿太多。别自责了。”   吴祈宁都快哭了:“这个看怎么办啊?”   盛欣不抱希望地问:“你的意思是不卖了?”   吴祈宁都快蹦起来了:“我的意思是大冷天的,这一屋子人住哪儿啊?”   刘熙看着吴祈宁,点点头;“是啊,住哪儿啊?我以为你盘算好了呢!”   李文蔚也眨眼:“什么?敢情你不知道要把我们安排在哪儿啊?”   吴祈宁的头发根都竖起来了:“我……我大意了……”   盛欣企图息事宁人,拿着手机查了查:“这附近最便宜的快捷酒店也要398一晚上。你说咱们挤一挤要三个标间差不多了吧?”   吴祈宁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嗤笑了一声:“好几个月没给自己发工资了,只进不出,我兜儿里还有一千四。哎,我说你们谁还有钱?咱去住一宿吧。”   盛欣瞠目:“你也没给自己发工资啊?我以为你就欺负我呢!你们别看我啊,我要是有办法我能在矮檐下忍这么长时间?”   李文蔚白了她一眼:“行了,您别委屈了,矮檐下都不让您呆了。您可以放飞自我了。”   盛欣狠狠地瞪了李文蔚一眼:“大冬天的,放飞什么啊?天鹅都飞走了。放生你早说啊。”   刘熙想了想,说:“文蔚,那咱们要不就住你家得了。你家是小一点儿,但是就俩礼拜么,咱们挤一挤也凑合了。”   李文蔚老脸一红:“我们家……不方便……”   盛欣说:“你把白少爷捆家里禁室培欲了?没关系,你们拉上帘子,我们装看不见。”   刘熙狠狠地瞪了盛欣一眼:“还有孩子呢!”   果然,好奇心正在旺盛的盛川问:“什么叫禁室培欲?”   丹朱虽然不懂,但是隐约知道不是啥好话,咳嗽了一声把盛川叫走去洗水果了。   李文蔚愁眉苦脸地说:“哪儿有什么白少爷黑少爷啊!不是我不让你们去,是去不了了。我啊,前俩月就把我们家租出去了。租了一年,我是打定了无论如何吃吴祈宁跟我师哥一年的主意的。”   盛欣“嘿”了一声:“我说穆骏哥回来住,你宁可睡沙发也不回家呢。你可够能算计的。”   吴祈宁也揉了揉脑门子:“我倒是没看出来你这么会过日子。”   李文蔚“哈”了一声:“吴祈宁你这么说话就没良心了。从我师哥去日本看病到现在小半年了,您给我发过几回工钱啊?我这么大人了,不用买点儿护肤品姨妈巾换季儿的长短袖啊?我不要面子的啊?再说了,你把车给我开了,你给我过我保养加油钱吗?会计林姐姐那瓷公鸡一毛不拔,问她要就拨拉脑袋,说以前谁开车谁加油的,让我找你特批。我哪儿好意思给你添堵啊?就自己养起这个祖宗来了。好么,盛年这么大的沃尔沃整个一油老虎。加一回700打不住,也就能开一个礼拜。我说你不开它呢。够鸡贼的。你知道这么一庞然大物交强险多少钱吗?我不把房子租出去,我怎么养活这车啊?我去,我为难,灯知道啊。”   吴祈宁叹了口气,给李文蔚倒了杯水:“行了行了。我知道您委屈,您把票据留好了,回头回款我给你报销了还不行吗?”   盛欣想了想点了点头:“原来养车这么贵啊。”   刘熙看了她一眼:“你才知道啊,我的大小姐,您这一身儿吃的用的,哪儿不花钱。虽然没给你发工资,但是饿着你了还是冻到你了?别跟我说你哥没给你塞零花钱。你个小特务。”   盛欣摸了摸鼻子,不说话了。   吴祈宁说:“那,现在当务之急也是咱们找个落脚之处啊。刘熙姐……”   刘熙“呵呵”一声:“我们家也偷偷租出去了啊。要不然这几个月炊断粮,我怎么人模狗样儿的给盛川交学费啊?你养车,我不得养儿子啊?”   李文蔚嘟囔:“找盛年要啊……”   刘熙瞪了她一眼:“我懒得跟那个王八蛋联系。”   吴祈宁就开始揉脑门子了,她抬眼扫视着屋子里的人。   坐在角落里的丹朱往后挫了挫:“那个……我家……远……”   大伙儿一块儿点头:“那是那是……”   剩下的盛川紧紧地捏住了妈妈的手,一脸你们别指着我的样子,从小没义气,看着就是盛年的儿子。   盛欣忽然问:“小宁姐,我跟丹朱刚来的时候,你说要给我安排到哪儿住来着?”   吴祈宁下意识地说:“仓库旮旯,给你张床……”   盛欣作风也泼辣起来:“干脆咱们大伙儿都搬到厂里凑合几天算了。反正也就十天半个月的。我也不瞒你们说,元旦附近,我也该去日本找我爸妈商预备过年了。对于我来说,还真就是十几二十天的事儿。咱们现在办公区里面,人事、业务、采购人员流失的都挺凶的,现在空置的办公室和座位都有。我看咱们找个办公室凑合凑合没问题。”   吴祈宁说:“行吗?冷不冷啊?”   刘熙点了点头:“我觉得行。有空调呢。”她环视了吴祈宁家里的东西:“再说你这一屋子家具不能就留给人家吧?急切之间你搬到哪儿去?我看啊,干脆,咱们原料仓库现在也没什么存货了,我给你开辟一角儿,把东西都存进去得了。回头你在想辙。我看你今天别上班去了。在家收拾收拾东西吧。够你忙活的。”   李文蔚也点头:“这是个办法。那一会儿上班儿去,我就安排原料仓清理出来给你腾地儿。”   吴祈宁觉得怪对不起大伙儿的,有点儿臊眉耷眼:“那要不然,等童培培给我汇款了。咱们就去住酒店吧。”   刘熙说:“钱到账再说。享福的事儿不着急,咱们先想最坏的打算。”   盛欣干了这么多日子的苦力,也比较有眼力见儿了:“丹朱啊,你今天,要是没课,你在家帮你小宁姐姐收拾东西、打包。我一会儿到单位,打发个人给送纸箱子回来好搬家用。勤快点儿啊。”   刘熙说:“我去看看哪儿的办公室能住。最好找后头,严实。”   吴祈宁刚有点儿感动,想跟这帮人说几句暖心的话,譬如说:姐妹儿实在是太挺我了。跟着我净吃糠咽菜了什么的……   她话还没出口,这几位已经擦擦嘴预备上班儿去了。一点儿煽情的机会都没给她留下。   都是职业女性,杀伐决断就是这么干脆利索。已经议定的事儿,没有二话,执行力杠杠的。   她们就跟戏里面下凡给七仙女帮忙的六个姐妹儿一样来去如风,说走就走。大伙儿都忙着呢。   转瞬间,家里就剩下吴祈宁和丹朱在家大眼瞪了一会儿小眼儿。   该干的事情太多,反而不知道从何做起。   丹朱挺会干活儿,说:“要不然,我先刷碗去?宁姐姐你看看咱们怎么办?”   吴祈宁环视了一下儿自己的家,从她当资本家的爷爷那辈儿起,他们家就住在这里了……   姜黄色小院栅栏是当初她爸爸亲手钉的----油漆有些斑驳脱落,款式还带着那个年头儿特有的因陋就简。带着纱衬的玫瑰花的窗帘儿是她妈妈当年选的,吴祈宁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的妈妈还是个勤俭的少妇人,这样的落地窗帘并不多见,妈妈当时摸着这块当时价值不菲的巨大布料犹豫了良久,还是爸爸最后毅然决然地掏了钱。   吴祈宁就笑了,爸爸在的时候他们家境很好的。   吴祈宁慢慢地走到了楼上,用手摸了摸自己房间的门框,门框上有一条一条深浅不一的细细划线,那个记录代表着她成长过程中的身高。吴祈宁好脾气地摸到了最下边一个:自己也曾经不够一米过呢,是个软软的,小小的小姑娘……   抬头四望,雪白的房屋是穆骏后来主持粉刷的吧?虽然那次装修是妈妈牵的头儿,但是具体施工穆骏没少跟着盯着。后来好多边界细致的活儿还是他亲自补上的。譬如说这个小飘窗,就是穆骏后来一手一脚改出来的。他刷漆的时候,特意选了她房间原样的复古木色。据说这个漆他调了很久。   穆骏后来对吴祈宁说:“喜欢这个飘窗吗?我猜你会喜欢。我记得你当初在我店里帮忙,好好椅子不坐,非得坐在窗边看书。一条大长腿垂在地上的样子,短头发被风吹起来,像个故事里的英俊少年。”   想到这里,吴祈宁笑了,她打横在飘窗边,一条腿舒服地垂在了地上,手指细细地感受着木头的质地,想:他做这个的时候,我正在越南吧……   不期然,抬头看到墙上还有黄凤打偏了的过墙眼。穆骏并没有怎么遮掩那个,只是草草地刷了点儿白浆,让它看起来不那么突兀,仿佛是个疤痕,或者一个记性。   深深地呼吸一下儿,这个房间里还氤氲着盛颜最喜欢的檀香味道没有完全散去。   吴祈宁笑了,对着空气说:“盛颜,你会不会跟我走?”   阳光照进了房间,暖洋洋地扑在人的身上,并没有人回答她。   吴祈宁突然捂住了脸,脓包地蜷缩在了飘窗上,让长长的窗帘把自己跟这个世界都隔绝开。   她得装一会儿死。   让她动手收拾东西离开这儿,太难了……   就这么着,吴祈宁这一天磨磨蹭蹭、犹犹豫豫,左看放不下,右看舍不得。   吴祈宁这是第二次要从这个屋子里搬走了,跟上次租给穆骏的时候不一样,她觉得自己这次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就在这个怀旧风的指引下,收拾屋子这事儿一天基本上没什么进展。   倒是李文蔚给她打电话,问清理出来三百平米够不够?   盛欣微信上请示:40*50*60的五层纸箱要几个合适?二十行不行?   刘熙干脆跟她说:晚上别做饭了,我买包子。   吴祈宁心情极坏,只是浑浑噩噩地答应着,并不着急干活儿。   丹朱在一边儿急的牙疼,可是也不好催她。   果然,刘熙晚上下班回来大吼一声:“你们俩今天都干嘛了?这屋子跟我走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儿啊?丹朱,是不是你偷懒?”   吓得丹朱一激灵。吴祈宁赶紧把丹朱拦在后面儿:“不是,我……我指挥无方……我就是……”   刘熙脸色不善地说:“你就是忘了后天给人交房子了!哎哟,我去,没我盯着还真是不行。你那本事呢吴祈宁?是真不会干活儿啊,还是鬼迷心窍了。发昏当不了死我跟你说。”说着,她卷了卷袖子,把吴祈宁推开,一屁股坐在屋子中间儿,一脸本家儿大奶奶似地发号施令:“那个,盛欣!找搬家公司。赶紧的!”   盛欣“嗯嗯”地点着头儿,已经开始上旮旯找手机查电话儿了。   刘熙回头看见李文蔚杆子似地戳在她身后,眉毛都拧起来了:“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搁这儿戳着。李文蔚,去把登机箱都拿出来,把你跟吴祈宁的应用东西放进去!就你们那屋子热闹。有用没用的一大堆。这一天下来没见清净更乱了。哎,穆骏的东西给他单搁着。”   李文蔚蹦起来喊了一声:“得令!”蹿上楼去收拾。   刘熙回头看了看丹朱,简直要让这个没眼力见儿的气死:“您就别闲着了,我的姑娘,去收拾你自己的,书、本儿,衣裳。嗯,我知道你也没多少。然后给你个纸箱子,去!把厨房里碟子碗的都规制起来。要求明面儿上不能看见东西!”   最后回过身来看见吴祈宁病恹恹地在沙发上坐着,刘熙不是不知道她心情不好,无奈大奶奶已经进入了眼里容不得闲人的当家模式:“起起起!明天还有一堆事儿呢!你赶紧去收拾收拾细软存折值钱的。时间紧迫,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有这伤春悲秋的功夫你卖的哪门子房么?”   吴祈宁让刘熙一顿揉吧,居然精神了许多,想想人家说的也对,抽了自己一嘴巴,卷卷袖子也收拾东西去了。   鸡飞狗跳这一宿,转天早上起来一看:真干净,连做早点的锅都收起来了。   刘熙擦了把冷汗,出门去买早点。   盛欣约的搬家公司下午来,照例是那三位奶奶去上班儿,吴祈宁和使唤丫头丹朱在家里预备着。她们也去了一楼的那个小单元房,金阿姨再婚的时候已经拿走了不少东西,这一年多吴祈宁住穆骏那儿,更加把这里搬空了不少,东西倒是好收拾。   吴祈宁想起来当初自己溺水的地下室,想着那个玩意儿也是有独立产权的,童培培百密一疏忘记要那个了。正好,给她一存东西的地儿。   于是她深一脚浅一脚的去下面儿开了门儿,一股冷森森的潮气扑面而来,味道让人闻着很不舒服。   吴祈宁看了看,昔年的水早就退了,想来这屋子不知道是妈妈还是穆骏也收拾过,地下室的破碎的窗子糊上了报纸,地面儿上的翘起也给精心地压下去,捶打平了,还刻意钉了钉子。   里面空荡荡、寒禁禁的,人呆着保准冻死,可是要存点儿东西还真没问题。   下午搬家公司来,吴祈宁多给了师傅一百块钱,指挥着他们把小屋里不用的家具放到了地下室。   看着搬家公司的工人大哥把她的家具鱼贯从楼里搬出来,桩桩件件的热热闹闹,都是极眼熟的东西。有一瞬间吴祈宁恍惚又回到了上大三的那一年,她猛然回头儿,下意识地叫了一句:“妈,穆骏哥……”   戚戚冷冷的北风里,并没人应她。   是啊……怎么是那个盛夏的时候呢?现在的树上,连叶子都掉光了啊……   吴祈宁抱了抱肩膀,第一次觉得一种可怕:好像以前她是小女孩儿,无论犯了什么错儿,都会有人包容她,解救她,给她一个温暖的地方和热腾腾的吃的。总之能提供她一个活下去的解决方案。可是现在都没了……   就是那种没着没落的空荡荡……   放眼四际,各个都可冷眼看着她死的恐怖凄凉。   吴祈宁就算离家千里,遭遇民变也不曾如此灰心丧气。她努力地搓了搓自己的肩膀儿,想让自己暖和起来。丹朱知机,过来给吴祈宁披上了一段红披风,问:“姐姐,这样会不会暖和点儿?”   吴祈宁握了握她青春温润的手,笑了:“我不冷。谢谢你。”   好在这回是专业人士出手,搬得也快。   当最后一辆搬家卡车从小楼里面离开的时候,童培培从盛境过来了。她趾高气扬地站在院门口放了一段儿鞭炮,说是换了新主人,去去旧家的晦气。   丹朱觉得这简直欺人太甚,想过去和童培培讲理。   吴祈宁哑然失笑,把丹朱摁了回去:“别理她,随她去。”   鞭炮声中,吴祈宁面无表情地缓缓启动了车子,向灵周科技开了过去。   没开出几步,丹朱忽然扭过身子对吴祈宁说:“姐姐,我觉得这个样子,好像你结婚似的。”   吴祈宁“啊”了一声。   丹朱忽闪着大眼睛:“你们汉人不是结婚就这样,女孩儿离开家,身后有鞭炮。到了婆家的地面儿就是婆家的人了。灵周科技不就是穆骏哥的地么?哎,你看你还穿了红披风呢,越来越像!是个好兆头呢!你一定会在婆家过的威风的。”   吴祈宁歪头想了想,笑了出来:“丹朱,借你吉言!”说着,她一脚油门儿朝着公司开了过去。   此生没想到,还有这一天。   对着西斜的太阳,吴祈宁再一次高高地扬起了头,她并不怕离开家,每一次离开,她都能变得更加强大。   你们可以拆了我的家,但是你们拆不掉我!   有种,就放马过来!    第125章 卖肾   事实证明,现实这个东西呢,就是专治不服的。吴祈宁坐在车里的时候还有三分雄赳赳气昂昂,到了公司之后,立刻就崴了。   这叫一个盆朝天,碗朝地。   李文蔚在车间正忙得不亦乐乎,刘熙在陪着笑脸儿打点不知道哪路神仙。   盛欣脑袋上扎着无尘头巾,满头大汗地指挥着搬家公司把吴祈宁家拉来的东西卸车、送仓库。   吴祈宁在旁边儿看了看,盛欣摆摆手,一脸着急:“来的正好,您快去看看,咱们床铺搁哪屋?我整理了三个办公室,你挑一个房间得了。”   吴祈宁摇了摇头:“我睡佛堂就行,那儿有现成的罗汉床。”   盛欣眨了眨眼:“我可不睡菩萨跟前儿。我跟李文蔚住人事部去,我们床都搬过去了。”   吴祈宁学着盛欣的样子眨了眨眼,盛欣说:“让我嫂子跟你住吧。反正她办公室也在你屋门口,方便。”   吴祈宁想了想,这盛欣也是够奸的,刘熙带着儿子睡,盛欣肯定是嫌乱。得了,也难为人家大小姐了,刘熙母子俩盛家人不要,她接着得了。   想到这儿吴祈宁叹了口气,学着《茶馆》王掌柜的口吻自怨自艾:“这大清国完了,把太监是取消了,太监的家眷可都交给我了。”说着,溜溜达达地去了趟办公室。   迎面碰上太监的家眷刚刚送走了什么人,刘熙一脸垂头丧气地奔着吴祈宁走了过来。   吴祈宁比较坦然地说:“说吧,咱们灵周科技又怎么了?我挺得住。”   刘熙一屁股坐在吴祈宁对面儿:“这回还真不是灵周科技的事儿,是您的老人家手下的买卖。你自己还有个公司你不会忘了吧?”   吴祈宁想了想:“嗯。是有这么回事儿。那怎么了?”   刘熙甩了甩桌子上的一张纸:“人家把你告了。”   吴祈宁叹了口气,毫不惊讶:“为什么啊?货款的事儿?”   刘熙点了点头:“你最大的债主子是灵周科技,我们都不找你麻烦,那几块儿零碎边角儿的供应商也好意思拿着万八千儿的告你。这法院也是,真给立案,不嫌零碎么?”   吴祈宁是虱子多不咬,债多不愁:“没关系……我相信咱们的司法效率,立案、开庭……最后到执行庭这一段儿,没有三个月到半年……”说到这儿,她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大叫了一声:“哎哟!我去!”   刘熙让她吓得差点儿蹦起来:“怎么啦?”   吴祈宁看了刘熙一眼:“赶紧!通知童培培付款!我担心他们里勾外联的顺带封我个人账号!”   刘熙脸皮子一僵:“你不是说好了跟人家明天付吗?”   吴祈宁说:“所以说得拜托你了。跟她好好说说。”   刘熙皱眉道:“这个可怎么说呢?”   吴祈宁“啧”了一声,就差拍大腿了:“夸她骂我,求奶奶给钱。现在要是我给她打电话,这事儿准砸。必须你去!快点儿快点儿,人家恨着我呢。”   刘熙苦笑一声:“活该。看出来了吧,这年头儿谁也不能得罪。跟谁变了脸儿,都能捏你一把儿。你浑身小辫子,别以为自己算良民。”   吴祈宁倒是满不在乎:“这不是有你呢么。我不算良民,你算烈女。”   刘熙让她说得哭笑不得,扭头给童培培打电话去了。   童培培究竟没有长期在企业工作的经验,架不住刘熙三句软话,做小伏低,兼把吴祈宁得志轻狂,终于遭了天谴也有今天的不是从头扒了一遍,也算是给童培培出了一口恶气。   童小姐心口一痛快,施施然地就点了头,不久,刘熙的微信上就传过来了一张转账的截屏:真金白银二百六十万两。   吴祈宁看了看,某对公账号打过来的,也是,私人账号之间这么大额度得申请么。   那么这个公司就是齐江自己的无误了,至多是让童培培代持。   刘熙办事老道,一个电话就追了回去:“数字不对啊。您这给的不够啊。”   电话那边儿的童培培也是满腔的无奈:“这么大的数字,我一天半天也凑不齐啊。后面的一百多万我一周内付清。就这样儿,齐江还说我给地早了呢。”   刘熙还是陪着笑:“早给晚给都是给,还得说你又敞亮又果决。办事儿干净利索绝不拖泥带水。”钱没全到,不能得罪了这位姑奶奶。   吴祈宁直觉不是好兆,抓起来电话就跟孙跃然联系:“师弟,帮我个忙,我私人卡上有二百五十万,你能不能一天之内给我赶紧转账汇走?”   孙跃然还有点儿贱兮兮:“师姐,果然发达了。怎么犒劳……”   吴祈宁劈头就说:“齐江公司账号,算不算犒劳?”   孙跃然兴奋得声音都变了:“立刻,马上,给你办!”   朝里有人好做官,吴祈宁几乎是光速把这二百多万转到了李文蔚、盛欣和刘熙的账上。   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   她瘫坐在老板椅上,这忙活转账的一个多钟头,她表面儿镇定,后背都可是冷汗。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好端端南方几个供应商,欠款也不多,千里迢迢的来找她晦气,吴祈宁拿脚趾头打赌也是乔娜煽风点火。   既然是乔娜出手,那么就是背后有人支着:法院那边儿一切立案、保全、肯定是第一宇宙速度。不可以常理推度。   哎,我国这执行力啊也是玄学的一部分。多快多慢,都算符合逻辑。   南边儿的供应商呢,搞不好人家都不用亲自来,乔总这边儿让他们签一个授权书找个律师就把这事儿办了。   吴祈宁捏了捏手指头,心头烈火熊熊燃起:好啊,好啊。谁知道乔娜给了你们什么好处?就看准了我死蛇不翻身?以后的买卖也不和我做了是不是?我也算对你们不薄啊,为了这么点儿蝇头小利你们至于么?   忽而想起来那个时候找替代灵周科技的供应商,想着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穆骏还好大吃味儿,从后面搂着她的腰哼哼唧唧得天大的委屈:“有了我,还找他们,我满足不了你么?”   吴祈宁当时自夸自耀,觉得自己英明神武,拿捏地住男人。现在想想,真是吃饱了撑的,要是一味都欠灵周科技的款,何至于有今天?   聪明反被聪明误,她是抽自己俩嘴巴的心都有。   哎哟,我这右眼怎么这么跳啊。   好几天没上班儿,林月娥过来找吴祈宁签了几个字。俩人商量了一下儿,按照林月娥的话说:“灵周科技正按照大和号战列舰出港自杀的节奏疯狂出货。”   哎,也只好如此了。   业务部的小陈已经让詹爷爷他们的进口业务部骂哭了:美帝国主义傻瓜丛生的,一个大订单就懒得给你分开接收,老恨不得他们一起出几十个大柜子。他们这早上一个晚上一个的,对方正恼得肚肠烂。   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儿了,吴祈宁安慰了小陈一番,说:“当业务员么,也就是这个样子了。人家说唾面自干,你要是修行的境界不够,拿手巾擦擦脸也不是不可以。”   这些琐事呢,办着办着就下班了。   头一天以厂为家,吴祈宁并不觉得落魄,她在越南也是住工厂,只不过是宿舍而已。这下子改到了办公室里间儿,那还省事了呢。   盛欣和李文蔚就比较手足无措,盛欣这二位是习惯了下了班儿歪在沙发上贴着面膜刷美剧的主儿。冷不丁转场到这么个支支棱棱的地方,很有点儿不知道如何是好。   唯一比较兴奋的是盛川,小孩的适应能力超群,换了环境,大家挤挤插插地住在一块儿,简直让小孩儿新鲜得了不得。小盛川一路跑到这儿跑到那儿,各个办公室的门推开看看,企图发现个新大陆什么的。   有下班儿晚的员工也不好意思说他什么,一则是盛川小;二则盛年余威犹在,看父敬子么。吴祈宁对小孩儿一向有耐心,乐呵呵地跟着盛川挨个屋子大探险。这一面儿是她怕盛川在工厂里跑出事儿来,一面儿是想看看员工们对她搬来工厂这事儿的反应。   出货在即,总不好太过动摇军心。   不过看来大家对这事儿的反应还比较正面儿,这年头儿找个工作不容易,灵周科技平常还算待大家不薄。拖欠工资的事儿哪个企业都有,灵周科技还不算最令人发指的,难能可贵的在他们认账。   虽然走了一部分人,但是留下的基本上也算是公司的铁粉了,反而比较好沟通。   尤其大伙儿看着吴祈宁这么破釜沉舟地要跟公司共存亡,倒是觉得主上卧薪尝胆,那么就是复国有望的吉兆。   就这么挨个部门走着,盛川忽然惊呼了一声:“哎呀,小陈叔叔,你为什么在这里也有床?”   吴祈宁抬眼看了看,果然,业务部的最深处,赫然放着一张折叠床,床褥俨然,看来不是头一天住这儿里。吴祈宁万万没想到,她出道儿的业务部也有这连床带榻的一天。   这个……可就不合规矩了……   小陈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脑门子:“吴总,那个咱们张经理辞职了之后,不是也没招业务员吗?你看这国内的我也管,出口我也管,有时候回EMAIL得回到三更半夜……我就……”   小陈顿了顿,有点儿撒泼耍赖:“再说你最近也没给我发足工资么……我都没钱付房租……”   吴祈宁想了想:按照平常的规矩,这是不行的。但是自己都以身作则搬进来了,拿什么数落人家孩子呢?   点点头也就随他去了。   晚上,偌大的办公区,多个人还不害怕一点点。   小陈这些日子的偷偷摸摸如今过了明路,简直有点儿如获特赦。   刘熙整理着从吴祈宁家搬过来的电磁炉,想着煮点儿饺子就当晚饭了。小陈好事,非拉着大家去对面儿吃馄饨。   馄饨面馆儿最近生意寥落,不过好在房子是自己家的,所以挑费少,挣多挣少都是利罢了。   沈大姐看见他们过来吃饭,高兴到搓手,连声说:“这顿我请了,你们随便吃。”   李文蔚说:“姐姐你糊涂了,好容易有饭座儿了,您还不要钱。这不得把围裙都赔出去。”   沈大姐笑得热情洋溢:“要不是你们支着,我们几家儿小买卖就成了钉子户了,他们对付我们还不容易啊。哎哟,你们不知道啊,给的那个条件儿有多么不是人。前面儿工业区里我们这样儿的小铺子后院儿也是按一比一给钱的。咱们这儿可好,后院儿不算,这一下子能敲掉我四十多万我跟你们说。搬家不怕,咱们得讲理不是?得亏有你们遮风挡雨。我请你们都是便宜的。哎,说真的,你们想吃什么?我明天起给你们送到单位里得了。保证是热乎乎、干净净的。”   吴祈宁揉了揉脑门子:“活久见啊,我还有给大伙儿遮风挡雨的一天。”想到这儿她忽然抬头:“我的亲姐姐,您这话搁在肚子里就完了。可千万别说出去。我这已经是他们的眼中钉了,回头再打我一个聚众滋事。您再给我送饭就去牢里吧。”   沈姐一怔叹了口气:“什么世道,哪儿讲理去。”   刘熙摸了摸盛川的头发,笑了笑:“姐姐,咱们拆是早晚的事儿,关键时刻,您啊少说话。”   沈姐倒是压低了语声:“我说美女们,眼睛也都活儿点儿,看看周围,最近咱们这边儿不三不四的人可挺多的。头两天往我们院儿里扔死猫死狗。小超市知道不?门口让他们泼了粪了……哎哟……我说……这也不嫌脏……”   小陈点了点头:“是这么回事儿,晚上工厂里的狗总叫。门卫大爷的灯泡都给打碎了,反正你们走了,我是不太敢出门。”   吴祈宁知道厉害,谢了沈姐,说肯定多小心,心里多了一重愁事儿。   这个时候,丹朱端着饭碗,默默地挨了过来:“小宁姐姐,你别怕。我保护你。”   吴祈宁“哎”了一声。   丹朱小脸儿绷得紧紧地:“在我们那儿,我打过狼!我不怕他们!”   吴祈宁苦笑一声,你说老天不生无用之人,地不长无用之草。丹朱小可怜儿的都有自告奋勇的一天。她笑嘻嘻地揉了揉丹朱的小脸蛋:“哎……好……不过我觉得不至于,你自己小心就对了,知道吗?”   丹朱笑了笑,变戏法儿似的从裤子里变出来一把藏刀来。   灯光底下冷森森夺人耳目,吓了吴祈宁一跳。   不过你还真别说,藏族姑娘丹朱和这把藏刀在一起还真是一点儿都不突兀。可见一方水土一方人,拿着刀的丹朱威风凛凛地那么好看。吴祈宁很是羡慕地摸了摸她,心中慨叹:我大汉族的尚武精神这些年是萎了啊……   头一夜在佛堂睡觉,也没什么不适应的,既到戒台宝寺何不悟彻洞天?吴祈宁让刘熙带着盛川睡在罗汉床上,自己在墙角支了张行军床。好在铺盖都是家里带来的,开足了空调倒是不冷。   本来什么都好好的,就是刘熙坐在罗汉床边儿上的时候,抚摸着床帮,愣怔了很久。   吴祈宁不知怎么的,就想起来那年她刚上班,偶尔看到盛年酒醉,伏在刘熙怀里撒娇的往事。   这才几年,竟然床榻依旧,物是人非。   吴祈宁闷闷地说:“其实……其实盛总对宝姐也没什么真心在……他说爱你的音频,想来你也听见了……他也是不得已……不行,你就饶……”   刘熙抿了抿嘴,倏地打断了她:“现在越南是雨季吧?”   吴祈宁想了想,说:“是的。”   刘熙笑了笑,慢慢地说:“那你说,现在他是不是和她在窗边儿喝酒呢?雨打芭蕉,温酒话梅……”   吴祈宁怔忡了一下儿,不说话了,是啊,盛年也并没有断了宝姐,让正宫娘娘怎么下台阶儿?   她愤愤地想:渣男!   然后赌气似地躺下了,耳边只听见刘熙幽幽地叹了口气:“川川,我们睡觉。暖不暖啊?”   这一宿吴祈宁睡得并不好,翻来覆去的,快到凌晨才酣然一梦,梦里也不消停:火光冲天,断瓦残垣,分明有越南人黧黑的面孔朝她冲了过来,喊打喊杀,穆骏浑身是血的抓着她的手让她赶紧逃,“嘭”的一声巨响,恍惚间詹爷爷的双管枪冒出了枪口焰,……   吴祈宁翻身坐起,胸口砰砰直跳。慌忙忙地打开了手机,一条穆骏的语音微信:听说搬家到工厂住了?自己小心啊。不要受寒。   此人声音依旧温润如玉,吴祈宁听了好几遍,才慢慢地安心下来。抬眼看看窗外,刚刚露出了鱼肚白。再躺下,确是真的睡不着了。   吴祈宁穿上衣服,走到了外间办公室,拉开窗帘一角往外张望,果然工厂正门口人影摇摇的。刚才那“嘭”然巨响并非事出偶然。   她安定了一下儿心绪,坐在办公桌边打开了笔记本,吴祈宁思量再三,给詹爷爷发了一封EMAIL,总体的意思是:还有一个礼拜货就出全了。您好不好亲自过来品检一下儿?   詹爷爷那边儿回信还是比较痛快的:你管饭吗?   吴祈宁托着腮帮子,就笑了。   上班的时候,吴祈宁正式接了法院的传票,几家企业联合诉金熙科技欠款一事。开庭的日子还早,下个月二十五,整不好这事儿就能拖过了年。最让她心头一跳的是,果然法院已经封了金熙科技和她本人常用的一个私人账号。   吴祈宁一身冷汗,还好还好,昨天把钱转出去了。   她坐在那里琢磨,就为了这几万块钱的小小民事案子,我人民法院动作如此之快,也是让人瞠目结舌。而且虽然金熙科技是她的独资公司,但是好歹是有限责任公司,居然连带的把她的私人账号也封了,这底下要是没事儿,打死她都不相信啊。   能把她私人信息摸的这么精准,只怕也跑不了齐江的帮忙。   呵呵呵,你们墙倒众人推啊!   思一及此,手机叮咚一响,乔娜那一株富贵牡丹的微信头像边儿跳出来一个2字。吴祈宁信手戳开一看:乔总笑靥如花:服不服?明天可是你交押金的日子。推土机我都预备出来了。别犟了,小娘子,从了我吧。   吴祈宁信手回了一句:明天交钱。你容我一个月,起手无悔!   刘熙那边儿就要疯了:“祖宗,你现在手里就有260万!差40万啊!他们是那么好打发的?”   吴祈宁绷着脸往外就走:“那我去卖肾!”    第126章 私会   后来,吴祈宁这肾,是大伙儿集资团购的。吴娘娘这笔买卖做得划算,收款预售了,肾暂时不忙交。   刘熙苍白着一张脸掏了五万块的压箱底儿钱,□□往桌子上一拍,手指头都有点儿哆嗦:“祖宗,你姐姐我掏出来这一笔,可算是毛干爪净了。兜儿里还有二百多块钱。”说着一把搂过来盛川:“我们娘儿俩下半年可就指着你了。”   吴祈宁眨了眨眼,感动之余有点儿不可置信:“你领着儿子来吃我住我的时候,不是就已经毛干爪净了吗?”   刘熙脸色一红,“哼”了一声:“这毛儿也有长出来的一天么……”   李文蔚“哈”了一句:“长得到快~”   刘熙一巴掌扇到了她的脑袋顶上。   李文蔚揉着脑袋瓜子,掏出来手机:“我支付宝里还有16万。这是提防自己病毒数儿超标什么的换病毒控制药的钱。不是我说,我看啊,我病毒数儿比咱公司稳当多了,小宁你先拿去应急吧。”   吴祈宁眉头抖了抖,刚要开口。   李文蔚说:“你不用跟我客气。我呢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您呢十天半个月就周转过来了,别跟我推,推辞咱不是睡一炕头儿的交情。”   吴祈宁讷讷地说:“那也不够啊。”   于是大伙儿的眼光儿一起看盛欣,三个人六只眼,把盛欣看得毛骨悚然的:“你们干嘛?人人过关?”   吴祈宁挥了挥手:“行了,行了。她没钱,一个穷鬼,你们就别挤兑她了。”   李文蔚不服这口气:“那这么大活人,怎么摆弄不出钱来?你看看她穿的戴的,爹妈的工作,怎么可能没钱?我看她来你这儿住着就没安好心。没钱可以……”   盛欣双手抱住自己,一下子蹦到桌子上,哆里哆嗦地说:“吴祈宁我告诉你,我在灵周科技打工可是卖艺不卖身的。”   李文蔚“啧啧”:“心太脏,你就是心眼儿太脏啊。我说让你卖身了吗?”   盛欣噘着嘴:“那你什么意思?”   李文蔚斜睨着盛欣,上下打量了一番:“你好意思说自己没钱,你总不好意思说你爸妈没钱吧,哎,你说咱们把盛欣绑票儿了怎么样?然后去找她爸妈,敲诈勒索。不给钱咱就剁了盛欣的手指头。”说着扭头就要去找绳子:“刀呢?”   盛欣尖叫一声:“小宁姐!嫂子!”   李文蔚狞笑:“你嫂子已经不是你嫂子了。你就是叫破了喉咙也没用!”   刘熙一把把李文蔚揪住:“我的祖宗啊,犯法。别闹了!”   李文蔚说:“那也比吴祈宁去卖肾强啊。再说我有传染病,人家看守所未必收我,没事儿,到时候你们就往我身上推。”   这主意出地有理有据,刘熙都含糊了。   盛欣尖叫一声,扭头就跑。   吴祈宁大喊一声:“你们别闹了。”   李文蔚说:“谁闹了。我这不是给你想辙呢么。是姐们儿能看着你卖肾吗?”   吴祈宁擦了把脸:“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这就够麻烦你们了。哪能挤兑着你们违法犯罪呢?那我还是人吗?”   盛欣看了看吴祈宁,又看了看李文蔚,踌躇了半天,嘴唇子都要咬破了,最后从贴身的兜儿里摸出来一张□□,闭着眼递到了吴祈宁眼前:“十五万……密码是穆骏哥的生日……打死我也就这么多了……”   李文蔚瞪她:“人家老公的生日……你还要脸不……”   盛欣尖叫一声:“你再说一句我不给了。”   吴祈宁瞠目结舌:“你手里揣着十几万块钱,上我们家装可怜,白吃白住几个月。啊,你还带着个丹朱!吃别人的吃出汗来啊!”   盛欣一脸理直气壮:“那我男朋友……啊……我姐男朋友都让你撬到手了……我祸害祸害你怎么了?我也就是闲来无事想给你添点儿堵心,所以暂住你这里几个月。再说了,你这几个月给过我工资吗?你白使唤我这么长时间,我吃你的住你的怎么了?那农奴还管吃管住呢!”   大伙儿就都没话说了。   这几个人坐在一块儿,你看看我,我瞅瞅你,都觉得有点儿凄凉。   吴祈宁挺绝望地坐在那儿,有点儿手无足措。   论理说她应该好好谢谢姐儿几个,但是她说不出口,人说:大恩不言谢。   她现在觉得自己真是没脸谢谢大伙儿。   说什么都没法儿感激人家万一,现在虽然是决战攻坚阶段,但是无奈对手太过强大,自己一意孤行,这就是胳膊死磕大腿的节奏。最后这十天一个礼拜的能出什么事儿可真不好说。   好就好,不好的话从此灵州科技国内国外的工厂资金链一起断,到时候大伙儿的钱就都扔河里了。   她吴祈宁何德何能,有这么多人帮忙。   吴祈宁匆匆地站了起来,到没人儿的地方擦了擦眼角儿,她哭了,但是没脸让大家劝她。   这帮人也知道,吴总这一下子眼圈儿发红地扭头就走,绝对不是骗到现银之后上墙角儿偷着乐去了。   可是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刚刚花了这么多钱,大伙儿都觉得浑身发冷,懒得动弹。   她们沉默了好久,李文蔚忽然问了一句:“你们说……咱们这是图什么啊……”   刘熙点了点头:“是啊,图什么啊……”   过了一会儿,盛欣说了一句:“赌气吗……”   这时,端着一碟子热包子的吴祈宁走了回来,她一人发了一个包子,恶狠狠地说:“就是赌气!有生之日责当尽,寸土岂能让于他人!我吴祈宁三寸气在,这批货就得发出去!这口气,我替中国制造赌的!”   次日辛亥月己酉日   黄历上说是日:金气泰盛,恐有刑克。   吴祈宁依旧睡地不踏实,翻来覆去的。虽然睡在办公室是一种很奇特的经验,床也不舒服,但是她并不是那么娇贵的人,只要足够累,她就能睡得很香。她只是直觉不安,那是一种类似于动物的本能恐惧。   无法诉说,无从证实。   天蒙蒙亮的时候,吴祈宁决定不再勉强自己,她默默地坐了起来。   回头看看刘熙母子睡的正香,尤其小小的盛川,居然还在梦里吧唧着小嘴儿,好像在吃什么了不得的好吃的。   吴祈宁叹了口气:还是当孩子好啊……   于是她也想放任自己当一个小女孩儿:人性、调皮、充满了好奇心。   她光着脚,慢慢地走在地板上,想象自己是电影故事里的女主角,正要发现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吴祈宁一步步走到窗边儿,拉开窗帘的一角,悄悄地往外看。   冬季的滨海有雾有霾,所以天的颜色就是冷清的灰,一阵阵的风,把一团一团的雾气吹过来又吹过去。   一切都灰蒙蒙、湿漉漉的,居高临下地看,清晨的滨海好像一场晦涩不清的梦。   外面好安静,好像寂静岭。   一阵北风吹过来,吴祈宁觉得她看到了工厂大门外有影子逡巡。   不,那肯定不是影子。   吴祈宁心里长叹了一声: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她慢慢地穿好了衣服,路过车间的时候顺手拎了一根棍子,蹑手蹑脚地摸了出去。这举动她觉得挺稔熟的,仿佛身体在脑子之前就做了决定,想了想,嗯,这事儿在越南她经历过。   抡着武器,保卫财产,有一瞬间吴祈宁挺赞成平民持枪的。   悄无声息地开了工厂的角门,她潜了出去,果然有人在走动。   棍子高高抡起的一刹那,那个影子一回身,吓得“嗷”地一声蹦了起来。   这贼也太嚣张了!   定睛一看,吴祈宁也蹦了起来,因为她觉得自己看了白少爷。   揉揉眼睛,她的确是看见了白少爷,吴祈宁脱口而出:“你要死啊?”   白少爷也是猝不及防:“你要干嘛啊?”   吴祈宁倒提着棍子:“您今天怎么这么早啊?炸果子的都还没出摊儿呢。”   白少爷“嗨”了一声:“还是你心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逗。”   吴祈宁仔细打量了打量白少爷:风流倜傥的贵公子憔悴了,落魄了,精神不佳了。吴祈宁迅速脑补了政大老爷免职,查抄贾府的小说三万字,然后自己啐了自己一口,心想:就你戏多,也许这厮纯粹是起猛了冻的。   白少爷怔怔地看着吴祈宁,那个欲言又止的神色,到仿佛他们俩之间有什么似的。吴祈宁想穆骏如果看见这一幕会不会直接拿铁扫帚把白少爷轰出去?   突然,白少爷直眉瞪眼地说:“我想见文蔚!”   吴祈宁愣了愣:“文蔚想见你吗?”   白少爷叹了口气:“她不接我电话。埋怨我助纣为虐挤兑你。”   吴祈宁也叹了口气:“都怪我,给你们惹祸了。”   白少爷苦笑了一声:“她那个人,直,什么都要争个对错。”顿了顿:“所以人可爱么。和文蔚在一起我什么都不用多想,真的。特别放松。”   吴祈宁附和地点了点头:“文蔚是个好人。”   白少爷说:“我要走了。我想再见她一面。”   吴祈宁脱口而出:“要去哪儿?”   白少爷说:“出境一阵子。”   吴祈宁完全不得要领:“你要去哪儿?多久回来?”   白少爷艰难地回答:“我也说不准。总之是出去一阵子……我担心再不走,我可能会被限制离境……这是我们家老爷子的意思……”   吴祈宁“啊”地一声掩住了嘴:“你……你也有……么……”   白少爷苦笑一声:“这年头儿,说有就有。没大问题还没小问题么……吴祈宁你敢说自己没问题吗?哎,就看老爷子能不能平安过关了……”顿了顿,他说:“我今天下午的机票,先飞香港,我想见见文蔚……”   吴祈宁连忙点头:“我去给你找!我去给你找!”在她扭头就走的时候,白少爷忽然叫住了她:“小宁!”   吴祈宁回头来,定定地看着白少爷。   白少爷摇了摇头,想了想,很谨慎地措辞着:“你自己小心。真的,一定要小心。他们现在是狗急跳墙。巡视调查组来了,下面儿的事儿太多,老爷子也勒不住了。我怕……我怕他们胡来……”   吴祈宁沉了沉,试探着问:“我……保证金都凑齐了……我肯定就干完这个月……应该没关系了吧……”   白少爷嗤笑一声:“你还真……信……他们……他们是什么人?流氓黑社会你知道吧?我们家老爷子都后悔不迭和他们有交际,你以为那么好摆脱搞定的?”   吴祈宁的心都沉到海地了:“那……那我该怎么办呢?交钱都不行了吗?怎么回事儿啊,白瑞明,你跟我好好说说。”   白瑞明简直气急败坏:“我跟你说明白了也没用。你知道你是怎么死的,你不是还得死吗?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海啸墙似的海水拍死你。你什么都做不了。”   吴祈宁那能干么:“那我也是知道死于海啸。我这人你还不知道?我死也要当个明白鬼啊。”   白少爷摇了摇头:“你这人还真是……固执……哎……我就能说多少跟你说多少吧……我知道他们想在调查组来之前做到房倒屋塌,既成事实。你要的时间,他们不会给你的。”   吴祈宁深深地吸了口气,拢了拢自己的头发:“那我该怎么办?”   白少爷面无表情:“我要是你,就现在买张飞机票,叫上文蔚跟我一起走算了。别的不说,我能保证你们俩的安全。”   吴祈宁双手叉腰,在厂门口不停地踱步:“不行,我要出货了你知道么?就差一点儿,就差一点儿,我们就弄完了。你看看,你看看工厂成品仓里山一样对着的产成品。还剩下的东西都在半成品线上了。包装部现在忙得跟孙子一样。真的是三十六拜都拜了,就差这最后一哆嗦了。现在停下来就是功败垂成,功败垂成你懂吗?”   白少爷垂下眼睛:“小宁,你是个聪明人,你觉得他们会在乎吗?”   吴祈宁就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说:“你不是也想弄个制药企业园么?”   白少爷“嗨”了一声:“这个大环境……谁还干实体啊?尤其是私营企业的实体。”   吴祈宁顿了顿,点了点头:“我还是去给你找文蔚吧……”   不多时,李文蔚像风一样飞了出来。   她这两天跟白少爷吵嘴、怄气!觉得这人居然代表黑恶势力戕害她的朋友实在是不地道,她甚至赌气拉黑了他。   但是李文蔚从来没想过要和白少爷实打实地分手,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想他。   李文蔚飞扑进了白瑞明的怀里。   白瑞明紧紧地抱住了她:“文蔚,和我一起走吧。我带你去欧洲,我查了,那里的病毒控制技术特别好。我查了很久了……文蔚!跟我一起走!我们远走高飞!”   李文蔚心满意足地抱住了白瑞明,在他胸口蹭了好久。   过了好一会儿,她大力地摇头,很惬意地说:“你先走。等等我。等我把这儿的事儿忙完。再有一周,最多十天。我就弄完了。到时候我去找你。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我跟你不分开。”   白瑞明几乎抓住李文蔚的肩膀摇晃她:“你醒醒吧。他们不会让你们弄完的。现在就是你死我活!”   李文蔚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你在说什么啊……什么你死我活……我们只是出一批货而已啊……你说什么呢……”   白少爷急得直摇头:“你不明白!江湖险恶!”   李文蔚想了想,双手捧住白少爷的脸:“你别紧张。别紧张。我很本事的。我师哥都跟我说好了,过些日子,这边儿的事儿完了,他补发我的工资,然后安排我去瑞典接替他的研究工作,我们在那边儿成立工作室。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山高皇帝远的,谁也不认识咱们。我养活你!好不好?!你要是,你要是不放心家里,等风声松了,咱们就把你爸妈也接出去。起码先把阿姨接出去。好不好?”   白少爷愣了好一会儿,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听到有女人说,要养他,要养他一家子。说不感动是假的,他甚至有点儿哽咽,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他默默地搂住了李文蔚:“你啊……你这个小傻子……”   李文蔚不满地蠕动了一下儿:“我可是智商一百四的理科女啊。滨海都有字号的李工呢……”   白少爷“呵呵”地笑了出来:“好的。好的。李工。”想了半天,他塞给李文蔚一张名片:“既然你不走,那我把你托付给个人,有事儿的时候可以找他。”   李文蔚晕晕乎乎地看了看:“滨海公安局警卫处林永安……这人干嘛的?名字像个卖坟地的!”   白少爷表情暗淡:“我们家老爷子的铁杆儿。不到万不得已别去找他。我也不知道以后他还会不会卖我们家面子。文蔚啊,我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李文蔚闷闷地“哦”了一声,更加紧密地搂住了白少爷,喃喃地说:“没关系,没关系,还有我呢。真的,瑞明……”   吴祈宁在二楼的办公室里,倚着窗子看着外面的两个相依相偎的人,竟然羡慕了起来:铅灰色的天气里,他们的身影时而隐没在浓雾中。   她隐约看到:一对小儿女,在互相擦眼泪……   有一瞬间,吴祈宁觉得自己在看《魂断蓝桥》,远景中难分难舍的离别恋人,让人肝肠寸断。   亦或是抄家之后的《红楼梦》,失去庇护的钗玉喁喁而谈,强自镇定且惊慌失措。   对这些口含金汤匙出生的家伙,吴祈宁感觉很复杂。一面觉得他们何德何能?不过是投胎的技术更好。一出生就赢在了起跑线上,从此白玉为堂金为马,就算痴愚蠢笨也有看不见的玻璃地板保着一世衣食无忧。   一面又想,放在二百年前,他们何尝不是矜贵典雅的钗、黛?风流蕴藉的纳兰?谁见芝兰玉树,能生长在蓬荜之屋呢?   尤其在目睹大厦将倾的时候,吴祈宁的心里不禁对这位贵公子产生了一种古怪的怜惜与感叹。    第127章 丧权   吴祈宁一脑门子官司地坐在办公室旮旯里吸溜吸溜地喝着馄饨汤。馄饨已经成了她们的日常食物,沈大姐的馄饨摊儿成了食堂,也不为了别的。沈大姐说了:“可以月结。”   吴祈宁现在节衣缩食,完全把当初跟着寡妇妈混穷的手段都拾起来了。   人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吴祈宁抱着馄饨碗寻思:这才多少年啊?我怎么又河了西了?旋即又觉得自己一个傻大姐儿可惜贾宝玉落难真是吃饱了撑的,人家好歹富贵过啊。   她才吃饱了几天啊,真真忘本。   天儿挺冷,办公用的屋子又高又大,呆的时间长了还真是凉飕飕的,吴祈宁穿着厚重的防寒服,耸肩缩背地坐在那儿,一脸的惨白萧索,她身体不好,就越发觉得冷。   办公室里家伙也不齐,这些日子中药也没法熬了,好在没有再出血什么的,她就是觉得骨头缝儿里发冷地那么凉。   李文蔚端着一碗馄饨,一屁股坐在了吴祈宁的身边儿,大口大口地咀嚼,鼻子还是红红的,有点儿像圣诞节的麋鹿宝宝。   吴祈宁有气无力地问:“你怎么不跟他去呢?”   李文蔚把碗一墩,声儿还挺大:“要脸不要啊你?现在我车间滨海一体大拿,出货的节骨眼儿,没了我,您拿什么出货?您把盛欣装集装箱拉出去啊?”   盛欣在一边儿冷哼一声:“装姑奶奶?美得你!你报的了关吗?”   刘熙喂盛川吃了一口煮鸡蛋,点了点头:“嚯,还知道报关了。我小姑子竟然也非吴下阿蒙,业务问题也蒙不了她了。”   吴祈宁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不过依旧一脸寡淡,她回头跟李文蔚说:“大恩不言谢。您这么帮忙,我感动得都不知道如何是好。字字真心。你知道我也为难,这话说出来显得虚伪,不说我又觉得我简直不是人。”   李文蔚咕咚一声喝了老大的一口汤,叹了口气:“祖宗啊,我老人家的□□都交给您了,身上还有二百六十四块八毛九,别说香港,香河也到不了啊。我拿什么跟人家私奔啊?人家出钱场儿我出人场儿?丢人不丢人啊?”   吴祈宁扭过头,瞬也不瞬地看着李文蔚:“我要是你,我就跟他去。这些年人模狗样,三观尚可的直男也算可遇不可求了。你就不怕失了这个机会,从此和他天各一方?咱都不小了,天下的男人虽然多,歪瓜裂枣也不少,但凡能看的又满地渣,再遇一个可心的不容易。”   李文蔚“呵呵”地笑了出来:“所以你这么拼死拼活地守着我师哥的买卖?”   吴祈宁愣了愣,倒好像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不过也难说,她最近脑子不好使:“也是……也不是吧……”   李文蔚反手握了握吴祈宁的腕子,说:“行啊,别想那么多了。其实在我心里,你是我挺重要的朋友。你看哈,不论健康还是疾病,不论贫穷还是富有,从头儿不拿我当传染源的,也就你一个。”   吴祈宁一甩手:“别介啊,给你两天好脸儿,你还真预备砸我手里啊!”   李文蔚拍了她一把:“切,不识好人心。还没卸磨呢,你就要杀驴啊。”   吴祈宁理了理头发站了起来:“磨呢早晚得卸,驴我得给人家白少爷留着。您啊让他等着你,十五天之后,无论这边儿怎么样,你都去找他。咱有嫁妆,没钱我去卖血。”   李文蔚一把薅住吴祈宁:“别啊!小宁,这事儿咱俩从长计议。不行让白瑞明给我掏机票钱也不算丢人,凭什么他撩妹就出张嘴啊。我能从他身上榨出钱来你相信我,哪怕你配合我仙人跳呢。”   吴祈宁锤了她一把:“撒开我!谁有心思跟你干这违法犯罪的事儿啊。本人良民大大的。我去梳头洗脸去,今天得后把定钱交给乔总。丧权辱国的条约也得有人签不是?”   这话一说,屋子里就安静了。   都知道吴祈宁今天去见乔总他们,都知道吴祈宁不想看见她一颗堵心丸。   所以大家很有默契地不提这码事,深恐给吴祈宁添别扭。   可是那是不说就不存在的吗?   吴祈宁拍了拍手,站起来,捏了捏盛川的嘴巴子:“好好念书,听见没?看见了吧,这世道,没后台就得舍脸面。你阿姨我就是榜样啊。”   盛川怯怯地点了点头:“阿姨你放心,我一定不当你这样的人。”   吴祈宁登时噎住:“你们家人随便说句话都能把人噎死,这也是遗传了吧?你爹老精百怪的就不说了,难为你小小年纪一脸忠厚的也是如此。”   盛川很迷茫地看着吴祈宁:“我爸爸……我爸爸……”   刘熙咳嗽了一声,岔开了话头儿:“童言无忌,大吉大利。小宁,要不然……我陪着你去?”   看得出来刘熙也怵头去见乔娜,吴祈宁挺仗义地摇了摇头:“这丧权辱国的条约上,就签老夫一个人的字就好。庆王爷,您的路还长。”   刘熙打了吴祈宁一下儿:“怪不吉利的。你当你李鸿章要死啊。”   发昏当不了死,吴祈宁收了收拾,喝了杯咖啡,硬着头皮去见乔娜。她没开沃尔沃,车里没有油了,油卡里也没啥钱了,就剩下这一点儿存项儿不能祸祸在油老虎上,开小捷达吧,能动弹就行了。要啥自行车?   吴祈宁强打精神给自己化了点儿淡妆,知道乔娜颜值碾压的天赋太过凶残,她虽然是去签城下之盟的,也好歹不能完全不做挣扎抵抗。   依旧是约了宝鼎轩。   主角是吴祈宁和乔娜,作陪的是一位开发区负责招商引资的刘副区长。吴祈宁对这一点很是欢迎,这也算是一半的公事,总要有个公家人做个见证。   人道是:阎王好见,小鬼难搪。   刘副区长开着奔驰越野先乔总一步到了,此君四大白胖,容色随和,正和秀秀品茶聊天。   秀秀这人虽然生张熟魏,跟有钱有势的都打得来交道,但是看得出来也和副区长熟络地很。刘副区长眼活手快,说话功夫就掐上秀秀的脸蛋儿了,眼看就要远观亵玩。秀秀虚与委蛇地搪塞着,说话间隙,回头抛了个媚眼给吴祈宁,意思是:这货姐们儿搞的定。   吴祈宁心里就呵呵了,你看着甜哥哥蜜姐姐的两个人,其实谁心里也没把谁当人看。还对面儿笑得两朵春花儿似的,也真是人生如戏,全拼演技。   乔总照例来迟,今天冷,美人穿了她最爱的ROBERTO CAVALLI系列,不过今天这身仿皮草纯棉印花外套,轻奢华贵,更见品味。不过脸上挂着严霜,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那个破财面免灾的苦主。   吴祈宁看了看这件衣裳,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想四万块只怕是有的,换算成ESD原料,导电绸足足可以能置办5000米以上,压死这个美人都有富余了。   吴祈宁今天送钱给绑匪,心情固然不好;乔总也是别扭的,她真没想到吴祈宁还能爪挠出这么多钱来。能上的手段都上了,她现在应该穷得要饭,急的上房啊。怎么看着还是不紧不慢的?这么抗压啊?这灵州科技简直成了二战时候的前苏联了,看着摇摇晃晃,踹一脚不倒,踹一脚不倒,眼看第三帝国这儿都要踹劈裆了,对家儿还离了歪斜地站着呢。这不是诚心挤兑元首么?眼看着天就凉了,真要打莫斯科保卫战啊?呸呸呸!什么比方,晦气不晦气?   正主儿既然到了,刘副区长咳嗽了一声,很公事公办地朝两边儿老总点了点头。很能办事的样子,区长开口也算有水平:“我们开发区的土地置换,本质上来说,是两家企业平等自愿的原则。但是乔总公司的项目,也是区里的重点发展民生工程,所以呢我出面跟一下儿进度问题。既然是两方面对于拆迁时间有纠纷,那么我们还是本着调解的原则,约你们出来聊一聊。如果今天能够解决,那么不是皆大欢喜么?毕竟上面的领导讲话精神咱们也学习了,不能懒政,不能怠政,要有效率么。”   听着是一碗水端平,其实都快把大半碗的珍珠翡翠白玉汤都快歪到乔娜身上了。   吴祈宁叹了口气,心中萧瑟:我未成名我未嫁,长相手腕儿不如人啊。   就这么拉了三七开的偏手儿,人家乔总还不乐意呢:“刘副区长,您也说了,我们公司要拿的这个地块儿,别说区里,那市里、省里也是挂的上号的重点工程啊。这拖拖拉拉的叫什么事儿啊?您这是怎么配合的我们建设啊?眼看再冷就要冻土了您知道不知道?到时候影响了施工进度,实打实都是损失。谁负责?”   刘副区长略微尴尬地呵呵一笑,看了看乔娜,再看看吴祈宁,说话绵里带刚:“我们也只是出一个平台而已么。唱戏得还是你们企业对企业好好谈。人家不搬,我还能强拆吗?”   吴祈宁揉了揉脑门子,图穷匕见,强拆都提上议事日程了哈。   她今天既然是来受气的,就没打算长腰杆子。既然没有后台,就只能不要脸了,跟高冷看不上人的乔娜不一样,吴祈宁露出了一个类似谄媚的笑容:“区长,咱们可是乡里乡亲的。我们灵周科技在咱们区也二十年了,算是金牌纳税企业,这些年抗震救灾,预收预缴的我们可没含糊过区里。现在大领导不是也口口声声复兴实体经济么,我们不是实体经济,谁是实体经济啊?”说到这儿,吴祈宁察言观色地看了看刘副区长的脸色,她本人是神烦说话把大领导的指示顶在脑门子上的,可是无奈现在大伙儿都这么说话,张嘴先戴上这么个大帽子,仿佛如此就算口含天宪了似的,可是有什么用啊?《毛-主--席语录》还是林-----彪帮着编的呢?挡住死了吗?   果然,刘副区长一脸的不以为然。   吴祈宁只好接着说:“您看看,这拆迁也太仓促了,也没和我们谈好了置换地块儿,也没跟我们商量好补偿条款。那我们这么多大的工厂,也不是一家一户对吧?那么多工人要吃要穿要干活儿发工资,闹起来群体事件,大年底的也是给领导添乱不是?就这么着,我们还是响应区里号召的。您看我们也不是不走,就晚一个月么。有情可原,有情可原。”说着朝端茶进来的秀秀递了一个眼色,秀秀会意一笑,不经意地朝着刘副区长的手腕子摸了摸,仿佛是画了个圈儿的样子。   刘副区长一愣,随即笑了:“乔总,你看看,人家吴总说的也有道理啊。毕竟是灵周科技的地,你们还没掏钱买么。 ”   乔娜冷眼看着,哼了一声,二郎腿就翘起来了:“哎,又不是不给钱。那您跟我在省里开会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刘副区长再一次尴尬了一下儿。   尴尬人逢尴尬事儿,屋漏爱遇连阴雨,破船总能碰上顶头风。这年头儿,官不够大,钱不够多,你就尴尬去吧,有一个算一个,谁也跑不了。吴祈宁几乎有点儿幸灾乐祸。   这一上午,就这么尴尬来尴尬去的,最后乔总不情不愿地收了吴祈宁的抵押款,刘副区长做了中人,定下来20天之内,乔总给吴祈宁出土地购买方案,吴祈宁他们积极预备搬家,争取一个月走人,双方还草签了协议。   跟我国广大拆一代、拆二代比起来,吴祈宁这协议也算非常地丧权辱国了。   乔总也显然是不乐意的,八国联军侵华那么大阵仗,一没要到割地,二没开了通商口岸,就是逼迫出来点儿银子。这李鸿章也算是瓦德西元帅他们的眼中钉了。   啧啧,站在八国联军的角度上说:李中堂啊,死晚了。   眼看着吴祈宁的保证金到账,美女摇曳生姿地扭头就走了。正好剩下吴祈宁和刘副区长在屋子里面面相觑了一下儿。   得益于吴祈宁这大半天的柔软身段,以及对刘副区长溜须的嘴脸和乔总画风迥异,刘副区长心里还是对灵周科技有感情加分儿的。   再加上秀秀款款而来,莺声呖呖,温存可人:“区长,这一上午也辛苦了,在这儿吃个便饭再走吧?工作餐,不腐败,您现在回去也来不及了啊。”   于是刘副区长也就坡下驴地又坐下了,秀秀端上来的果然四菜一汤而已,胜在简单精致,低调可口,绝不便宜。   兼而席间吴祈宁又含蓄地表达了灵周科技的善意。   酒色财气俱全,这一顿饭就吃得宾主尽欢了。   说到最后,刘副区长以酒遮脸,握着吴祈宁的手情谊深长:“吴总啊,其实区里都知道你们委屈。可是这娘们……这娘们……”说着以手指上,缄口不言了。   吴祈宁心里狂啐,脸上忙不迭地点头:“理解理解。我们理解领导的难处。”   刘副区长就说:“你们呢,也尽快。我们呢,能拖也给你们拖住。小吴你放心,他们出主意了,让我们出行政手段催你们加快效率。”吴祈宁吓得一哆嗦,好在区长接着说:“你不要害怕。今天我这话说到这里。手段,我们是不会给你们上的。”顿了顿,他也算是良心发现:“可是你们自己要小心啊。万一,哎,万一有黑社会小流氓捣乱,我们也是防不胜防管不了哦。”   此言一出,跑江湖的秀秀脸色都白了白,一脸担心地看着吴祈宁。   吴祈宁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说了句心里话:“三十六计走为上。您放心,我们不多呆了。”   飘着太空步儿回了灵周科技,不期然院儿里停着三辆巨大的集装箱货柜车。   吴祈宁一愣,心说:这么快就要完事儿了?   李文蔚人逢喜事精神爽,简直是三步并作两步朝着吴祈宁冲过来:“小宁,好消息。”   吴祈宁一愣,心说:放飞了白瑞明你至于美成这样吗?   李文蔚拽着她就往办公室里走,一边走一边说:“盛年给咱们发过来一柜子纳米滤材,这样儿咱们就不用自己做了,一组装就完了。我告诉你哈,再有四五天就完事儿了。再多忍四五天,胜利在望了我的姐妹儿!”   这么多天唯一的一段儿好消息,吴祈宁腿一软差点儿没绊倒了自己,李文蔚一把揪住她:“怎么了你?好消息你也颓?难得盛年渣男转性,来,妞,露个笑脸儿给爷看看,八颗牙,要兔八哥儿那事儿的。”   吴祈宁噗嗤笑了出来:“你怎么这么贫啊?”   办公室里,穿工作服戴套袖看着跟七十年代纺织女工似的盛欣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赶紧赶紧,还有创可贴吗?”   吴祈宁一愣:“干嘛?”   盛欣说:“业务不熟练,把手扎了。哎,娘娘,您躲开点儿吧。忙呢。”   吴祈宁说:“不是,我说你干嘛呢?你不是混人事部么?”   盛欣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端起缸子咕咚咕咚地往下灌白开水,毫无淑女风范,且出口成脏:“人事个屁啊,这两天离职请假都成风了,咱这两天住单位是没看见,敢情咱们工厂附近的路口都加了交通岗,开车压线,骑车逆行的通通抓住,能扣分儿的扣分儿,电动车的学习。前天一天,就把咱工人逮了十七个。现在都嚷嚷动了,咱们企业不受待见,眼瞅着就要给关停并转了。心眼儿活的都请假出去找事儿去了。我嫂子说了,灵周科技开山立派以来,就没这么寒颤过。”   吴祈宁点点头:“是儿不死是财不散。他们走了也行,省的我给遣散费了。寒颤算什么啊?务实,咱们务实。我们学校校训:实事求是。”   盛欣说:“您学校要说也够不讲究的。听着就是一工人的范儿。”   吴祈宁假模三道地点点头儿:“工人好啊,宪---法上写着的领导阶级。”   盛欣哼了一声:“可好,跟您我都混成领导阶级了。真出息。不过咱现在可真是精兵简政,业务部就剩下小陈了,财务部就剩下林姐了,HR就剩下我一个人儿了。剩下的工人也请假离职了一半儿了。您听咱厂了没,多旷啊,说话都带回声儿的。”   吴祈宁挥挥手:“你管回声儿不回声儿干嘛?咱又不是九龙壁。能动的工人基本上都安排给组装和包装两个部门帮忙吧。前面儿的活儿左右也是完了。”   盛欣擦了把汗:“娘娘,要不你当我干嘛呢?我这不是跟仓库李姐学着包装呢么。”   吴祈宁看了看盛欣,美人依旧,扮相儿差点儿:藏蓝色的工作服上都是土,八角帽檐的工作帽儿压了半边粉面,小脸儿上的粉底和了灰儿,就着汗从脑门子上淌下来。   仓库出来是吧?李姐就是不如吴祈宁干净利索。人家五十度灰,盛欣五十吨灰,眼瞅就成泥猴儿了。   吴祈宁点点头,真心实意地说:“辛苦啦。我也没想把你折磨成这样儿。”   盛欣笑了笑:“其实你对我有误解,在藏区支教的时候,我还杀鸡呢。没有那么娇气。”说到这儿,盛欣叹了口气:“哎,要是当时不杀鸡,直接回来,可能也就没你小狐狸精什么事儿了吧……”   吴祈宁从善如流地也叹口气:“谁说不是呢?狐狸精现在也后悔得要死。您早干嘛去了啊?不过你也算看见我的活报应了,心里平衡了点儿没?”   空气略微尴尬了一下儿,俩人忽然都乐了出来。   这边儿刚大干快上地岁月静好,那边儿就又出了幺蛾子了。   外面儿热热闹闹地有人来查安全。   刘熙这些日子给疲劳轰炸地都烦透了,只好皮笑肉不笑地应承着。   区里管安全生产的干部一脸正派:“有群众举报,你们工厂有人留宿啊。这可不行。工厂办公区不能留宿员工。有危险,懂不懂?尤其年底,这是安全隐患。不能住了啊。”   刘熙心说:哪个王八蛋嘴这么碎的?嘴里忙不迭地兑付:“群众眼睛真是雪亮。哪儿有留宿啊?就一个小孩儿,加班儿加的,懒得回家了,住了两天。他不是常年住厂里,有家。这不是天儿不好吗?他工作忙,就懒了。我们批评他,我们批评他。”说着从兜儿里掏出来万年不变的法宝,想着是上点儿油儿,这就痛快了。不过这回动作不够圆润,技术分相应地就扣得狠了点儿。   谁人家干部同志马上就急了:这一身正气,两袖清风的,几乎推了刘熙一个趔趄,三贞九烈地嚷嚷了出来:“你这个同志什么意思啊?什么意思啊?”   刘熙尴尬地陪着笑:“没意思没意思,不好意思。”   吴祈宁看这儿要砸,赶紧冲出来救火:“这位同志,您别误会,我们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啊大冷天的,看您辛苦,恨不得替您分忧。方式方法欠妥,欠妥。您别生气啊,别生气。”说着还是摸过来刘熙手里的东西悄么生儿地塞进了这位刚烈同志的兜儿里。   对方略微动了动,显然是有知觉,可是没再吭声儿,口气却明显地缓和了下来:“啊,还是有人留宿吧?那就举报得没错儿啊。你们得注意啊。你们是工厂,不是旅店。是不是啊?”   吴祈宁忙不叠地点头:“对对对,您说的对。我们这就打发他走,不许再住了。”她回头喊:“那个谁,盛欣啊,来,跟小陈儿说,不许住厂里了。啊,今天就不住了啊。那个,不行给他安排到我们家,还有个地下室。对,凑合几天,然后咱们再想办法。你,你回头带着丹朱,领着他去收拾收拾。这咱们厂里不就没人住了吗?”说着她眨了眨眼。   盛欣叹了口气,会意而去。   管安全的同志真负责任,眼瞅着小陈把铺盖都装车搬走,才扭头而去,走到办公楼门口,还不放心:“我看,你们公司办公楼现在空得很啊。反正也要拆迁了,那这样吧,为了防止你们还有人住,把办公楼的电掐了吧。”   吴祈宁几乎蹦起来:“我们会计、人事、业务还上班儿呢。”   管安全的同志显然知道底细,呵呵一笑:“那还能上几天啊?是不是?留着车间的电不就完了吗?”说到这儿,他摸了摸自己的兜儿,莫测高深地笑了出来,说话也是语重心长的:“我也是为了你们好。吴总。办公楼就不要呆了吧。危险。”   初冬的太阳底下,吴祈宁看着这位笑容可掬的同志,猛不丁后背起了一串儿地鸡皮疙瘩。   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128章 梦魇   傍晚,天色已经沉沉地黑了下来。   吴祈宁躲避在办公楼的一个角落,偷偷地伸出了个脑袋来,机警地四下观察了一下儿。   嗯。   四外无人。   她扣了扣对讲机,表示一切正常,然后向身后挥了挥手,示意跟上。很快,她身后鬼鬼祟祟地潜过来一拉溜弯着腰潜行的家伙:背着被子的盛欣、抱着枕头的刘熙、很乖很乖地搂着书包的盛川,以及傻丫头似的丹朱身上背着沉重的行李。   在通过院落开阔地的时候,吴祈宁再一次谨慎地拦住了大伙儿,此时间不可闹笑话。   她抬起头,果然三楼精细加工车间的最深处,闪过了一道户外强光手电的光芒。   对讲机里传来了李文蔚的声音,紧张又兴奋:“视野清楚。安全。你们赶紧上来。”   吴祈宁“啧“了一句:“你看清楚了吗?”   李文蔚在对讲机里“噗嗤”笑出来:“我这个可是仿军品的望远镜。带上□□我就狙击手了。你放心吧,妥妥儿的。”   吴祈宁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又不是打真人CS。你那么高兴干嘛?”   盛川好奇地抬头:“妈妈,真的在玩CS吗?”   刘熙揉了揉儿子的脑袋:“好玩儿吧?别说话。乖。我们是潜伏的好战士。”   盛欣叹了口气:“什么世道?《美丽人生》真人版了么?”   李文蔚“嗤”了一声:“别扯没用的了,快上来。没人。”   吴祈宁一挥手,这一路人马在夜色的掩映下,迅速地冲进了车间深处。   她们无声而迅速地关上了大门,死死地上了门栓。   因为怕被外面看到,吴祈宁没敢开车间走道的灯,盛欣开着手机电筒默默地照路,大家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到了三楼封闭万级洁净车间门口。看看人齐了,吴祈宁深深地喘了口气,天很冷了,她呼出来的居然是白气了。盛川跺了跺脚,大车间挺凉的。   吴祈宁赶紧三急二缓地敲了敲门。   “喀拉”一声,内控门打开了。   封闭的走廊里亮着幽蓝色的灯光,吴祈宁拉开了厚重的密闭门,大家鱼贯而入。丹朱关门的时候,各狭小空间里的各个喷头忽然开始喷出有压力的空气。   丹朱“啊”了一声,想推门,可是推不开。   吴祈宁拽住了丹朱,小声地安抚她:“别害怕,这是风淋室。不是纳粹的毒气房。”   风淋结束之后,彼端的密封门“呼啦”一声打开了,里面LED灯光霸道地透了出来。   吴祈宁本能地用胳膊遮住了脸,太白了,太亮了,冷冰冰的好像实验室,这样渗人的白色,也许就是天堂……   李文蔚跟本家儿大奶奶迎客一样不由分说地把她们拽了进来:“快进来快进来。我告诉你们不用担心。咱们有地方住。哈哈哈,看我的地方好不好?我的地盘我做主。这里绝对安全。”   盛川瞪大了眼睛,四外看着:“文蔚阿姨,这是哪儿啊?看起来好像科幻电影啊……”   李文蔚笑了出来:“这叫万级洁净室。密闭空间。”   盛欣说:“嗯。密室杀人。”   李文蔚啐了她一口:“滚!这儿有独立的保温、保湿、换气系统。宝贝儿,这个就叫做人工环境。咱们就是靠这个吃饭的。”   盛川瑟缩了一下儿:“有点儿害怕。”   李文蔚弹了小孩儿一个脑奔儿:“高架地板,三层过滤,这里的空气是无尘的,没有PM2.5啊傻小孩。阿姨疼你你还不知道。一般人我还不让来呢。你知道这个房间开足马力,一天多少钱维护费吗?比五星宾馆贵多了。”   吴祈宁把身上沉重的背包卸了下来,一屁股坐在角落里,揉着肩膀说:“这里不透光,也安全。咱们住在这儿外面人进不来,也看不到。也就三四天了,大家凑合凑合,找个合适的地方休息吧。”椅子挺凉的,因为是洁净室里面用的,所以都带着接地,并不舒适。   盛欣把包袱卸了下来,甩了甩头发,好奇地四外打量着:“哎,五星宾馆,你这儿有地方洗澡吗?”   李文蔚一下子噎住,她顿了顿:“那什么,要不我给你把加湿开开,你就着潮气擦擦得了。”   盛欣叉腰瞪她。   李文蔚想了想:“除了凉点儿,跟桑拿其实是一个道理。都是拿气儿蒸么?哎,咱这个低温蒸汽,技术含量还高呢,我跟你说。你瞪我干嘛?你怎么这么穷讲究啊……”   这个时候,平常最低调有个旮旯就能住下的丹朱忽然“哎哟”了一声。   吴祈宁循声望去:“怎么了?”   丹朱好像是滑倒了,揉着屁股站起来:“地面儿上有水珠,滑。”   李文蔚揉了揉头发:“哎……那个啊……因为这里不能有静电,所以空气湿度是百分之六十到六十五之间。如果空调稍微不给力,就凝结水珠了……哎……人工环境么……你们多担待吧……”   刘熙四外打量了一下儿:“那睡哪儿啊?”   李文蔚一指:“一人一张操作台。”   刘熙慢慢地走过去,用手摸了摸锃光瓦亮的不锈钢台面儿“嚯”了一声:“跟解剖台一样。”低头照了照:“能当镜子了。这能睡着么?就让我们睡这儿?你也忒没忌讳了吧?”   李文蔚“啧”了一声,一屁股坐了上去:“不懂行了吧。316的不锈钢。这一张大台子,比你们家实木床贵。”   盛欣“呵呵”了一声:“您还是让我睡实木床吧。”   吴祈宁叹了口气,抱着被子走了过来:“我睡这张。你们去睡那几张上面铺着防静电胶垫的吧。起码不亮。”   李文蔚说:“这就对了么。要不然睡哪儿?”   盛欣说:“小宁姐的实木家具不是放仓库了吗?”   李文蔚说:“那么高的仓库,又没有采暖,透亮外面能看见不说,这么冷的天冻就冻死你。”   盛欣就没话了。   大伙儿看吴祈宁这么身先士卒了,也不好意思说什么,一人挑一张操作台,抱着被子窝下了。   台子是工业操作台,极硬,硌得慌,桌子下面还有接地,躺在上面,大活人会觉得自己是实验动物。怪吓人的。   刘熙搂着盛川翻了个身:“文蔚啊,把灯关了吧。睡了。”   李文蔚苦笑一声:“关不上。要关只能拉闸,那空调也没了。”   刘熙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盛川忽然说了一句:“妈妈,我觉得住在这儿挺好玩儿的。妈妈,今天一天都挺好玩儿的。跟演电影一样,三只小猪和大灰狼也是这样的。”   童言童语,货真价实地小兴奋,小孩儿大眼睛闪了闪,高兴地跟去迪士尼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盛欣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这简直跟《恐袭波士顿》一样。可咱们没炸了马拉松比赛啊,怎么还给逼着住到船里,还有天理吗?”   李文蔚的语调出奇的平静:“苏格拉底是无罪而死的。布鲁诺也没做错什么。”   吴祈宁双臂枕头,看着低矮逼仄的天花板,眨了眨眼,笑了出来:“所以文科生理科生1:1了。你们怎么不提耶稣呢?真是太不要脸了。”   不大的临时卧室里传出来“嗤嗤”的笑声,刘熙的心情好像也好了很多:“睡吧睡吧。还耶稣呢?明天白天我看你们椰蓉也吃不上了。”   过了好一会儿,丹朱小声地说了一句:“明天……明天……咱们能好点儿吗?”   没人说话,这个问题太宽泛了,你说什么叫好呢?   静了静,刘熙问:“你们身上还有多少钱?”   吴祈宁捏了捏自己单薄的口袋儿:“本来还有两万,前两天打点在宝鼎轩了。手头儿也就剩下一千四。”   李文蔚叹口气:“我还九十八。哎,你们别瞪我,我还给车加了一百块钱油呢。”   盛欣说:“我还有二百多吧。”   丹朱怯生生地说:“我有五百四……盛欣姐姐……”   李文蔚呵斥:“你留着,要给也得给我啊。”   丹朱小声地“哦”了一句,悉悉索索地掏口袋儿。   吴祈宁笑:“丹朱,别理她。”   刘熙点了点头:“我还有三千一。哎,我看,怎么也够了。”   吴祈宁说:“公司账上还有点儿。集装箱、报关,我看了看也够了。不碰上事儿……就够了……”   想一想,大概是够了。   当抽象的“好”字儿被量化了之后,大伙儿不由得都松了口气。不一会儿,屋里隐约有了鼾声。也是,这一天,够折腾人的。   吴祈宁翻了个身,对着白花花的LED灯,她睡不着。或者不只是刺眼的LED灯光灯的缘故,她忽然开始想念自己的家,自己的卧室,以及床头那一盏昏黄的小夜灯……   那盏灯是穆骏和她同房之后专门为她安的,当时是笑嘻嘻地说方便他灯下观美。吴祈宁觉得穆骏单纯是担心吴祈宁起夜害怕而已。   很温暖的,昏黄色的光源……   迷蒙间仿佛魂魄离体,她浑浑噩噩地坐在熟悉的房间里,柔软温暖的大床,玫瑰色的窗帘,屋子里有沐浴过的味道……有个声音说:“你别怕,我陪着你……”   是谁踏在小楼的木质阶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让人耳熟又心安,听着听着,莫名就会红了双颊,一点儿点儿羞涩的期待,新妇等待良人入房的期许和惊恐……   一转头,分明穆骏已经微微红着脸坐在了床边儿,床上娇娆的女子发如墨玉,身段玲珑……   他千般温柔万种体贴地握着她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地吻。   大好儿郎,如花美眷。   吴祈宁往后退了两步,非常困惑地思索,那么……那么……我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看着……   床上的一对鸳鸯在温存燕好,丝毫不避讳她的存在。   她分明听到,穆骏在一声声地喊她:“宁宁……宁宁……”   吴祈宁恐惧地摇头:不……她不是的……穆骏哥……我……我才是……   倏地,床上的男子仿佛痛极地抱住那具肉身,呐喊出声:“小颜……”   果然是她,果然是她!   吴祈宁飞快地往后退,猛地碰到了什么,后背硌地好痛,她骇然回头,自己已经抵在了桌子旁边儿。这张实木的大写字台,年代久远,木质醇厚,穆骏时时坐在旁边绘图推演着什么,她再熟悉不过。   此时桌面上纷乱散落着蓝底金字儿的纸张……   穆骏的字迹宛然其上,笔画嶙峋: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   莫名地毛骨悚然,有人在凭空问她:你为什么抄经?!   吴祈宁慌张且本能地脱口而出:“因为我觉得老天爷待我不好……因为……因为我觉得老天爷待我不好!”声声都是极大的委屈。   再回头时候,床上好女,分明露出了盛颜的眉目,她柔弱无骨,正随着穆骏而动,整个身子仿佛都能化在那人的身上……   她直勾勾地看着她,朝她露出一个极尽妍媚的微笑,说:“你还来干嘛……我们个个都想你死……”   那样恶毒的声音,那样端丽的容貌,不,那不是盛颜,那是乔娜!   巨大的黑暗铺天袭来,吴祈宁后退了两步,一下子坠入了无尽的虚空。   快速的,没有尽头的堕落感觉。   吴祈宁紧紧地咬住了牙,用拼命的力气咬住。   她发狠地想:不,我不能哭。路是我选的。我没有资格哭。   吴祈宁蓦地翻身而起,原来是南柯一梦。   她看了看身边,白花花的洁净室里,大家睡得正香。   摸出来手机看一看,四点半而已。   吴祈宁坐在解剖台一样的大工作案上,怔怔地发了一会儿呆,却再也睡不着了,她觉得自己的右眼砰砰直跳。   蓦地,旁边儿李文蔚说:“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她坏笑:“还是想我师哥了?春梦?”   吴祈宁想了想梦的开头,果然有点儿赧然:“吵到你了?你怎么醒了?”   李文蔚也坐了起来,她摆弄着手机,轻轻地吐了口气:“白瑞明……现在登机了……他说情况很不好……”   吴祈宁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李文蔚默默地把被子披到身上,爬上了吴祈宁的“床铺”,吴祈宁向左边儿让了让,于是她们俩肩并肩地躺着,看着头顶上的冷光灯,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李文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张桌子,真像解剖台……”   吴祈宁也乐了:“那你下去吧。”   李文蔚摇了摇头,她拉住了吴祈宁的手:“不,我陪着你。解剖台也陪。”   好半天,她才听见她含混地\"嗯“了一声:“我也是……”   这就足够了,李文蔚近乎满足地想:这就足够了……   她们是在清晨摸出洁净室的。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吴祈宁把大家轰起来,偷偷溜出工厂,在外面上了吴祈宁藏在一个路口之外的捷达,先是围着厂子转了一圈,眼看着没什么异样,盛欣打着哈欠抱怨:“你折腾什么啊,吴祈宁,你还嫌我们不够累是怎么地?解剖台都不许睡到天亮啊?”   吴祈宁开着车子,围着工厂又兜了一圈,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刘熙问她:“小宁,你到底是要干什么啊?有这个功夫不如咱们早点儿上班儿,包俩过滤器也是好的啊。我说小宁啊,你到底害怕什么啊?”   吴祈宁苦恼地咬着嘴唇:“感觉……就是一种不安的感觉……和那次在越南好像……”   车上这几位就“嗨”了一声,纷纷含蓄地表示不以为意。   说也难怪,我伟大祖国承平日久,虽皓首不是兵戈的比比皆是。像吴祈宁这样儿有机会得创伤应激症的,在国内还真是凤毛麟角。   如果盛年或者穆骏,甚至黄凤在,也许能对吴祈宁的感觉理解一二。   但是现在……真的只有她一个人……   这一上午,让吴祈宁过地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她老人家是百忙当中,亲自瞪着盛川去了学校,丹朱进了补习老师的家门,才开拔回厂。   厂里面儿别看人丁冷落,但是干得热火朝天,刘熙那儿把头发一挽,正卷着袖子搬纸箱子呢。盛欣耳朵上夹着两支笔正在那儿点数儿,她手机一会儿一响,听着是协调报关呢,最后五个集装箱这几天依次进厂。   看看大伙儿都忙成这样儿了,吴祈宁换了身工作服,托在越南种种亲力亲为,以及当初的越南少年工作失误,她对紧急处置包装组的事儿还真是有经验。   看见吴祈宁回来了,李文蔚拿着车钥匙吆喝一声:“我去别的厂看看进度。”   李姑娘如今八府巡按,质检各厂,用她自己的话说:“这就跟中央巡视组意义差不多。”说到这儿,她叹了口气。   看着她一路远去的背影,吴祈宁叹了口气:“这要是搁公司有钱那年,李文蔚指不定多威风呢……”   盛欣跟着慨叹:“有命无运,命蹇背时啊……”   刘熙照例打了她一巴掌:“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你没活儿干了是吧?”   盛欣吞了口唾沫,灰溜溜地走了。   送走了李大姑娘,吴祈宁眼看也没啥其他的雷需要她顶了,卷袖子干活儿吧,反正也会干。   就这么着,闷头包了半天的软连接,吴祈宁开头儿不熟,怕出错,所以愈发地认真,认真来认真去,最后她居然都干到了心如止水的地步,眼里只有成品,手上只有包材,不知不觉地日影偏西,猛然抬头一看,自己眼前堆了一座小山了。   管仓库的李大姐看着她直乐:“看见了没?吴总要是来车间干活儿,可就没你们的饭了。”   众人哄笑。   不知不觉八个小时,这一天别看纯体力劳动,过得不费脑子,倒是顺。体力劳动么,免不了干活儿的时候同事之间唠唠家常,吴祈宁不说话,就听着:同事们之间,无非是家长里短,儿女公婆的闲话儿……絮絮叨叨的,听着让人觉得琐碎地温暖。车间虽然高旷,但是人多就显得有生气,比她自己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当孤家寡人,智斗牛鬼蛇神有人味儿多了。干到下午四点的时候,吴祈宁简直都恨不得下半辈子就干这个了。   可她也不想想,她是谁啊?老天爷能放过她么?   李文蔚也是大概四点回来的,脸色略白,步履匆匆。   她把吴祈宁拽到了一边儿:“对门儿的沈姐姐说,有几个胳膊上绣着龙的主儿这几天早晚在咱门前晃悠。现在就在,你看……你看……”   吴祈宁抬起头,工厂大门外,果然站着几个马脸横肉的汉子,不怀好意地盯着她们看……   吴祈宁深深地叹了口气:“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老天就不肯饶我半日平安么?”    第129章 狡言   疑神疑鬼了这么长时间,货真价实地看见了触手可及的危险,吴祈宁居然有种很奇怪的烦躁:你们有完没完啊?有完没完啊?这么不遗余力地给我使绊子?   你们不烦我都烦了!就不能坑起人来雨露均沾吗?你们怎么就这么偏是不听呢?就坑我?就坑我?就坑我?   她扭头就回车间干活儿去了。她是真不想管这些破事儿了,她就想安安静静地干点儿什么实打实的。哪怕看着成品经她的手整整齐齐地码在仓库出货区,她都觉得自己这是在干一件正经事儿。   可是吴祈宁骗不了自己,她知道,刀子已经顶到她后心口上了,凉飕飕的感觉真真儿的,不是她装傻就能搪塞过去的。但是她不想反抗。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类似于高考考场上拿着笔懒得写卷子的那种自暴自弃。   知道危机重重,她居然就想坐地等死。   吴祈宁在一心一意地干活儿,身后开始聚集围观群众:刘熙、李文蔚、盛欣、下课回来帮忙干活儿的丹朱、下班儿没走的李姐和广大工人同志们……   这帮人看看门口儿的纹身大汉们,再看看吴祈宁,看看吴祈宁,再看看门口的纹身大汉们。   然后大伙儿有志一同地决定专心看吴祈宁,毕竟外面那帮看着人眼晕。这帮人很含糊地看着吴祈宁,仿佛是指望着她拿出来个什么主意,或者挥挥手说咱们散了吧,两者皆可。前者是大伙儿卯足劲的动力,后者是大伙儿当怂人的借口。   吴祈宁偏偏什么都不说。她不抬头,也懒得搭理他们,闷头包着她的软连接。   无奈树欲静而风不止,她要死而人不让。   结果这天傍晚,是吴祈宁往左走,这帮人从左边儿给她闪出来一块儿地方儿;吴祈宁往右走,这帮人从右边儿给她闪出来一块儿地方,但是就是把她严严实实地煳在了中间儿,不让她出去。胡同里堵驴一样,看意思是一定要她给拿个说法儿。   吴祈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包好的软连接上,她抬着眼皮看着眼前的这帮人,一个个面带忠厚,满脸迷茫,如同羊羔一样无辜、善良又孱弱无比。   有一瞬间她甚至有点儿恨他们:就不能自己想点儿办法么?为了自己的饭碗?女孩儿就一定得死等一个脚踩五色祥云的英雄,百姓就非得盼着一个英明神武的皇上,顶不济再做梦有个除暴安良的侠客给含冤受屈的寡妇出这一口恶气。   吴祈宁就不明白了,都指着别人,那自己长脑袋干嘛的?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把邪火儿压了压:也不能怪他们。承平日久了么,这帮平民百姓见过最大的世面,大概其是卖烧饼的两口子打架踹了炉子。   上回见的流氓团伙黑社会组织,大概是九八版的电视剧《水浒传》了。   哎……也怪不得他们……   嗯……那就只能怪我了……   定了定神,吴祈宁跟李文蔚说:“看我干嘛?把白少爷给您留下来的那张名片拿出来吧。大招儿这时候不放,留到哪一天啊?你真指着那一张纸一吻定情啊?”   李文蔚如梦初醒地“哦”了一声,使劲儿拍了拍自己脑门儿,飞也似地去找名片了。   吴祈宁肉眼可见地发现大伙儿好像都松了口气。   这帮人已经习惯了问她要主意,自己一点儿脑子都不动了。吴祈宁不禁默默地担心了起来,要是有朝一日,她驾鹤西归了,这帮人是不是就成了没脑袋的苍蝇了呢?难道人民没有领袖就过不下去了吗?这领袖的心操的啊。   退一步说,吴祈宁还挺庆幸现在穆骏不在国内的。一个人脑瓜子就那么大容量,穆骏忙活完技术创新,肯定没有心气儿与人斗其乐无穷。   真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啊。   李文蔚同志迅速联络了那个神秘名片上的那个名字炫酷好似卖坟地的林处长。跟这帮人打交道李文蔚是惴惴的。   还行,对面儿林处长听说了她是谁之后只是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这一生“哦”要是白少爷听见,就得气得发疯,想起来当日这厮是如何跪舔他家而不得,老爷子一皱眉就知道下半场戏怎么唱的英雄人物,如今也拿上乔了。估计白瑞明能当时就把电话摔了,学足了华妃娘娘衔恨怒骂:“你们一个个破鼓万人捶啊!”   可是李文蔚就没这个心理负担,她这只凤凰都没正式栖上枝头过,平民的孩子好打发,只要人家领导不摔她电话,李文蔚就觉得是赏了她八尺宽的大面子了。   听了李文蔚连珠炮似的控诉,林处长“哦”了第二声,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尴尬的沉默,让人不太好意思打扰的那种尴尬。就在李文蔚错以为对方拿着电话儿昏过去了的时候,林处长口吐人言了:“那个,小李啊,既然是瑞明让你找我的,我也不好意思不管,这样,我就找个人给你们协调协调,啊……”   然后电话就给挂了。   李文蔚抱着电话愣了半天:协调是什么意思?怎么协调?   她理工科女生朴素单纯的想法儿,这电路不是0就是1,要么林处长袖手旁观了,她就当电话费喂狗了。要是林处长能当青天,那么必然是堂堂正正,增派警力,多加巡逻什么的呗……   哎……不是……   二十分钟之后,吴祈宁接了一电话,居然是秀秀。   秀秀说:“林处打发了个人儿,约了你们晚上来宝鼎轩解决问题。”   吴祈宁拿着手机都乐了:嗯!挺好!   宝鼎轩快成妈祖庙了,啥事儿都能平。   这还上宝鼎轩嫖地什么娼啊,直接烧香不就完了么。   吴祈宁去了一趟仓库,找出来搬家过来的衣服什么的,略微收拾捯饬了一下儿自己,总不能穿着工作服去吧?给秀秀丢人。仓库里没有供暖,挺冷的,对着仓库李姐臭美留下来的穿衣镜,吴祈宁哆里哆嗦地看了看出门妆容的效果。   还行,人模狗样的。   化妆品是个好东西啊,无论她如何气色不成气色,都能给她一张如愿以偿地假脸儿,白里透红惹人喜爱。这功能往深里说,跟报纸也差不多少,裱糊太平那是一绝,至于内里如何……呵呵……另论……另论……   今天门口儿有恶霸,工人们说什么也不加班儿,五点一过就做鸟兽散了。   这会儿偌大厂房里就她们几个人。因为太安静了,所以吴祈宁都能听到仓库里的冷光灯发出“嗡嗡”的静电声,有一瞬间她有种时间逆转的感觉,仿佛回到了自己刚刚工作的时候,也是这样风尘仆仆地自己一个人呆在偌大的仓库里加班到很晚……不过那个时候好啊,家里有妈妈给准备了热腾腾的晚饭,如果碰到意外惊喜还有帅哥来接下班。   搓了搓手,吴祈宁笑了,那个时候真好啊……   真好啊……   走到宝鼎轩门口儿的时候,吴祈宁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她闲闲地叹了口气,什么世道?这常来常往的哈,她是不是应该考虑跟这儿办张员工饭卡?   因为最近实在是来得太勤了,进门之后,秀秀看着她也是讪讪地:“您这也太照顾我生意了吧。虽说不给现钱吧,不是,你是看上我了是怎么着?还是想下海不好意思直说?”   吴祈宁闭了闭眼,恍惚想起来刚刚认识宝娜娜的时候,她把自己按在墙上,嬉皮笑脸地说:“来跟姐混吧,就你这小模样也不少挣,哎,可得趁早啊,人老珠黄就没人要了……”声色与闻仿佛还在眼前一样。   吴祈宁摸了摸自己的脸,微微地慨叹了一下儿,不知不觉也没有当初的皮滑肉紧了……只怕现在就是豁出去不要脸,也未必挣得上钱了。   仿佛猜到了吴祈宁在想什么,秀秀趁机在她脸上拧了一把:“承恩不在色,包子不看褶儿。你愁什么啊,宁姐姐?你都快成业内神话了。”   吴祈宁赧然一笑,低着头往前走,她不在意别人怎么说她,反正也别人帮不上忙。   秀秀和她并排走着,很认真地说:“你们干ESD的,圈儿内老总来喝酒的时候都说,要不是你吸引着火力,这笔出口的订单谁也完不成。大伙儿一块砸死了算。吴老板女中豪杰。”   吴祈宁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谬赞。”   秀秀说:“谬?谬什么?别跟我拽文。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这儿只卖身,不卖艺。哎,瞧你那模样儿,牙根儿都咬烂了吧?你跟我就说实话吧。骂街没关系,我爱听骂男的。”   吴祈宁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鼻子里很随和地冷哼了一声:“宁无一人是男儿。”话已出口,想了想秀秀可能还是未必理解这一句,歉然地看了看秀秀,可是一时间还真没有骂雄性动物的急智让秀秀开心,很是对不住人家。   谁知道人家秀秀恁聪明,闻弦歌而知雅意:“明白你说什么,长屌有个鸡巴用。”   吴祈宁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大笑出声儿:“秀秀,跟你说话,真他妈过瘾!”   这次吴祈宁来晚了,包间儿里已经端坐了一位神道。   林处长自己并没有出面儿,而是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位盘着手山核桃手串儿的油腻大叔坐在中间儿。   大叔端着保温杯,里面泡着菊花茶,那是相当地养生啊。   大叔人倒是笑容可掬的:“放心,放心,林处都交代了,有我姓张的在,就打不起来……”   说着把吴祈宁让到了右手,左边儿是个空位,不多时来了人,就是那位为首的纹身大哥。   吴祈宁瞠目结舌了一下儿,微微地慨叹:谁说老舍先生的作品不是来源于生活……   张大叔笑得眉眼弯弯:“咱们江湖事,江湖了。林处的意思是,让咱们好好商量。吴总,这位老贾,对,人家贾老板也是身边儿有一帮兄弟要吃要喝儿的。”   贾老板这么看着是平头正脸的,不太像传统意义上的黑道大哥,就是爱不说话,进门儿都没个笑模样,冷着一张脸子静静地看着吴祈宁,跟屠户看牲口似的。   吴祈宁微微地揉了揉脑门子,心中一片茫然,她是真不懂这一块儿业务的规矩啊。   不过好在这几年跟各路神仙打交道也有了点儿心得体会,也托福建国之后不许成精的有关规定,吴祈宁的心不算特别慌。   敌不动我不动。   吴祈宁看对面儿贾老板不言声儿,她只好笑一笑回头看着张大爷,可是张大爷也不言声儿,只是笑么滋儿地看着吴祈宁。   吴祈宁舔了舔嘴唇,她知道这出戏里她是完全处于下风头的。   于是吴祈宁决定先装个傻:“贾老板这两天也到了小店儿看过风水了,不是我说,咱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您这是要干什么呢?”   贾老板咳嗽了一声,这流氓满脸都是正经:“吴老板,有人想托我劝您搬家。我们呢,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也算是对不住您了。”居然很有礼貌。   吴祈宁深深地“哦”了一声,停了停,她说:“他们给了您多少钱?”   贾老板微微一笑不怎么倾城地说:“这个不方便告诉您。”神情是非常地专业,看着跟电影里山口组有一拼。吴祈宁欣慰地想,我们真是各个方面都在和国际接轨啊。   张大叔咳嗽了一声:“吴老板,这个是行内的规矩。不能说。”   吴祈宁想了想:“那您们会做到哪一步呢?”   贾老板言简意赅:“做到劝您搬家为止。”   吴祈宁说:“我也不太明白您行儿里的规矩,我就想问问,对家儿这给您的钱里,包不包括杀人平事儿的挑费呢?我是外行啊,我就是恍惚听说杀人跑路或者找人坐牢都得加钱。”   贾老板眉毛一拧:“吴老板的意思是……”   吴祈宁抿了抿嘴角,坐直了身子:“吴老板的意思是,活儿没干完,不会搬的。”她直直地看着对面儿的老贾,表情里甚至有几分天真:“那你会弄死我吗?什么时候动手?如果是那样儿,我觉得你得跟他们谈加钱了。”她放肆地深深坐回椅子里,靠住了椅子背儿,扬了扬头,翘了翘嘴角儿。   她忽然想起来那天和她师哥盛年爸爸的对话:“美军要是带单程燃料,也能轰炸日本本土。”   单程燃料是吧?那她还有。   老贾是见不得放肆的,他脸色一红:“你个小娘们……老子今天出来见你就是……”说着就要卷袖子。   张叔喝了口茶,一伸手把老贾拦了下来,回头看吴祈宁:“吴小姐,道儿上有道儿上规矩,今天我撮合两位见面儿,不是看您来立光棍儿的。不是我看不起您,跟我们耍浑,您成色还不够……”   吴祈宁端起杯子,“咕咚”一声喝了一大口茶:“张叔,贾老板,我现在不会走的。我不是不搬家,但是我必须再等一个星期,等我把手里的单子都交出去,我立刻就走,头都不回。”   老贾还要说话,吴祈宁一伸手拦住了他:“贾老板,不瞒您说也不怕您笑话,为了手里这笔订单,我把自己住的房子卖了,手里面儿法院的传票就有好几张,还借了一屁股两肋的债,如果我现在搬家,不但工厂前功尽弃马上得倒,就连我本人也落下个没钱没房一身还不清的账治不好的病。”说到这儿,她看着老贾:“贾大哥,您说,要是您是我的话,您还怕死吗?我今天跟您交个实底:如果我这笔单子交不出去,我就不活了。”   吴祈宁回过头,看着张叔:“跟您们耍浑我成色不够,我再把命压上,总有点儿分量儿了吧?我自己都不想活了,到时候拉着谁不是拉呢?”   张叔和老贾面面相觑了一下儿,脸上都有一瞬间的面露难色。   吴祈宁微微地定了定心。   张叔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老贾,你这可是碰上滚刀肉了。”   老贾一本正经地说:“吴小姐,你还是小啊,其实提前一步弄死你,也没你想的那么麻烦。”   吴祈宁点了点头,很诚恳地说:“我信。但是也是个麻烦不是?贾大哥,这一个礼拜的功夫,怎么就容不得呢?蒸过馒头还得等上气儿呢,何况拆这么大一个厂子。您虚张声势地容我们一周,破坏点儿周边不碍事儿的,我们绝对不反抗,您也好交差。到时候我们走人,您拿钱。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老贾叹了口气:“吴总,你说的是有道理。可是东家不让啊。人家着急,恨不得你立刻走人才好。你明白吗?我们也是头一回接这么急的活儿。弄得很被动啊。”嗯,他一黑社会居然也满口官腔儿,看来这人很有前途啊。   吴祈宁点了点头:“论说拆房动土,不在乎三天两天,您知道主家为什么这么着急吗?”   这话有点儿问到老贾心里去了:“吴小姐的意思是?”   吴祈宁很真诚地说:“巡视调查组就要进驻咱们滨海了,他们是孤注一掷要拿我们厂的地皮填窟窿。可是拆了我们厂,能不能填上窟窿,人家能不能把他们放过,可也不好说呢。贾大哥,我劝您一句,虽然您不说,我也能大概其想出来对家儿是谁。您可想好了,对家儿现在可是站在悬崖边儿上大撒币,他要是这两天有个好的歹的,您会不会白忙活了?”说到这儿,吴祈宁真有三分推心置腹:“再往前推一步,我今天敢跟您说我不要命了,肯定也有我的安排,只要我有个三长两短,人口失踪,后面儿就有后手。到时候自有官面儿找您麻烦。对家儿是什么身份?您有多少地位?他们的尿性咱都知道,惹不起关张,还打不过您刘备么?您想想,这日子口儿趟这个浑水,您值不值?”   说到这儿,吴祈宁看了看张叔:“张叔,我说的真不真,您应该有耳闻吧?”   张叔沉吟了一下儿,脸色郑重地微微地点了点头:“倒是有这个风声。老贾,你得防着这一点儿。”   老贾一跺脚:“听你个小娘们儿嘚嘚一番,我们就退了不成?老张,这让我们江湖上还怎么立字号?”   张叔眯缝了一下儿眼睛,仿佛有点儿了然于胸的沉稳:“吴小姐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相信她是有安排的吧?”   吴祈宁笑了笑:“张叔明白人。我们小辈儿比不了。”   张胖子笑了笑:“吴总,人精,您客气啦。”   老贾说:“那吴小姐不妨说出来,咱们一起研究研究。”   吴祈宁探过身去:“不如给我们三天时间赶工,到时候出货走人,行不行?您也有个交代。也给我一条活路。贾大哥,毕竟人在才能都发财……”她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老贾,语音低沉里甚至有三分娇媚:“求您了,贾大哥……”    第130章 大醉   月黑风高的夜晚,吴祈宁下了出租车,摇摇晃晃地往工厂里面摸进去。   因为这两天保安室里给人扔进去了死猫死狗,再加上吴祈宁没发出来工资,昔日风光八面的保安小伙子们蔫不出溜地撤了。   吴祈宁现在心力不够,懒得跟保安公司打计较。   这会儿传达室里端坐着的,本是会计部长林月娥姐姐的婆家亲戚李大爷。雇的时候就说好了,就管开门关门,别的一律管不了,比死人多口气儿,佛爷似地龛里供着,算个摆设。五百块钱一个月就干,不计较最低工资。便宜么,吴祈宁也就接受了这个洁版的。   已经俩月没给人家林姐姐工资了,这也算是变相的笼络吧。吴祈宁自己都觉得自己挺说大话使小钱儿的。   李大爷披着棉袄哆里哆嗦地给吴总开了门,抬眼一看这个据说是老板的女人,居然深夜大醉而归,真是很不像话。定睛细看时,这女子居然喝得面若桃花,体似杨柳,大月亮底下眼睛亮得可怕,要不是有影子,活脱就是一个艳鬼的模样。老头儿心里一个激灵,赶紧把她让了进去。   吴祈宁脚下踩了四斤棉花,勉强走到了花坛边儿,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酒气熏天,恶臭难闻,她自己都特别嫌弃自己的味道。   吴祈宁蹲在那里又呕了好几回,直吐到了肠翻肚烂,才觉得心中的块垒稍清,胸口的憋屈稍微好了一点儿。   她擦了一把被刺激出来的眼泪,抬起头来,恍惚看见偌大花坛里,草木枯黄,花枝委顿,寒风吹过,居然有野猫“噗噜噜”地跑过,当真荒斋野庙,再不复当初的样子了。   公司最近人丁不旺,景观摆设也没人照管,吴祈宁哪顾得上这个,就由它去了。现在想想穆骏在的时候,就算深秋时节也有几组菊花吐艳。更不要说盛年那个骚包,厂里的摆设永远是光洁灿烂的,何尝凋零至此?   如此说来,她这任总经理,还真是不肖得很了。   苦笑一声,吴祈宁揉了揉太阳穴,软绵绵地往车间里面走过去。   月上中天,夜已经深了。车间空荡荡的,过道里也没有开灯,凄冷月色透过巨大的玻璃窗透进来,照出一地惨白。   抬头望月,那月亮却急忙忙地扯了一把云彩遮住了自己,分明衔恨的嘴脸,亦或是月亮也懒得看她。   吴祈宁点了点头,居然有种月君知我的感觉。摇摇晃晃地往前走着,酒气上撞,她眼前的景象不由得层层叠叠,模模糊糊了起来。   摸起来似近视远,走两步恍若天边。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一时间也不太在意自己去了哪里。   吴祈宁索性放任自己行走在不可追溯的前尘旧梦里;譬如自己就是一个孤魂野鬼吧,漫无目的地飘荡在空无人烟的废旧邸宅。   是啊,这里就要变成废宅了。   也许再过个十天半月,这里纵然曾经姹紫嫣红开遍,也终究会变成断井残垣。   吴祈宁笑了笑,那还在意什么花儿啊。   人世种种,梦幻泡影。   须臾沧海,片刻桑田。   也许花本不曾开,没准儿她也不曾来。   谁在意呢?   忽然就害怕了起来,吴祈宁慢慢地蹲下了身子,紧紧地抱住了自己。   她很害怕,很怕……怕死……   不是像刚才酒桌上那么豁的出去,也不是像她说的那样:如果搞砸了当时就死也没有关系。   她害怕的。   特别害怕。   怕从此被孤零零地扔在荒郊野外,怕这世界上的一切和她再也没有关系。   怕她妈妈哭到肝肠寸断,竹篮打水。   怕……怕穆骏为了她伤心欲绝,或者干脆琵琶别抱……   简直怕到让人瑟瑟发抖,喊都喊不出来啊。   不知道这么瑟缩了多久,远处有了摇动的灯火,还有“咔咔”地脚步声。   很快,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咋咋忽忽地尖叫:“小宁!小宁!你在吗?是你吗?”   “丹朱,你眼神儿好,看看那儿是不是个人?”   “废话,不是人还是什么啊?吴祈宁?你怎么了?咱可别闹啊,不许这么逗着玩儿的。”   须臾间,就有几个人朝她跑了过来,不知道谁扭开了走廊的灯。   走廊里泛黄的灯光代替了凄惨的冷月。   吴祈宁一瞬间仿佛重回了人间。   然后,就有温暖的手把她笼住,耳边传来絮絮叨叨的七嘴八舌:“小宁,小宁,你怎么了?来!看看我,我是谁?”   “小宁姐,你怎么哭了?”   “不舒服吗?要不要去医院?”   “盛欣,你那儿还有钱吗?别管了,文蔚,开车去!”   吴祈宁下一秒被人乱七八糟地架了起来,这帮女人真是生猛,她觉得着实头晕,连忙乱七八糟地挥手:“不,不用,不是的……”   模糊里觉得扶着她的应该是刘熙,吴祈宁说:“不……不要去医院……我就是……喝多了……”   刘熙松了口气:“真的啊……那你看看我,我是谁?”   吴祈宁回过头,慢慢地对焦了一会儿,确认再三,终于点了点头:“你儿子呢?你把他自己扔到洁净室里怕不怕?”   刘熙搡了她一把:“酒鬼。越来越不学好了。”她回过头:“来来来,搭把手儿,扶她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要说女的就是没劲儿,刘熙和丹朱一左一右扶着吴祈宁,走得摇摇晃晃的。大丫头李文蔚和盛欣打着手电在前面开路。这牌面儿大的,配上锣鼓点儿,简直可以唱一出《贵妃醉酒》。   好容易进了临时的“宿舍”,还得说人家丹朱有把子力气,把吴祈宁面口袋一样墩在了铺着被褥的工作台上。   吴祈宁摇摇晃晃地坐着,甩了甩头,好像明白了一点儿。   屋里灯亮,大伙儿定睛一看都有点儿傻了:吴祈宁脸上涕泪横流、妆也花了、头也乱了,眼神痴痴呆呆的,仿佛经历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李文蔚吞了口口水,摸了摸吴祈宁的衣服,说:“还好。衣服是完整的。”   吴祈宁拍了她一下儿:“别碰我。”   刘熙吓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看了看这个傻了的人,想了想吴祈宁过去几个小时去见的那帮货。   刹那间刘熙已经脑补了好几起恶性刑事案件了。她后悔得差点儿没扇自己嘴巴子,怎么就那么胆小怕事儿?就不能陪着她去吗?人家对自己不错啊。   让吴祈宁一个人去对付那帮黑社会,自己简直是坏了良心,还是人吗?   越想越渗人,刘熙都有点儿磕巴了:“小……小宁?你没事儿吧?没关系,没事儿,你慢慢说。咱们用不用报案啊?”   吴祈宁哭也哭了,吐也吐了,这会儿已经明白了好多,随机地摆了摆手:“啊?报案?为什么?没事儿,应酬么……我撒个酒疯而已……”   丹朱有眼力见儿,快手快脚地从保温壶里给吴祈宁倒出来一杯红糖姜茶:“宁姐姐,你慢慢喝。”   捧着这一碗姜茶,吮了一口,吴祈宁有点儿迷糊了,好像在什么时候,自己也是喝得醉眼迷离,也有什么人……递了一杯红茶给自己……   她握紧了茶杯,慢慢地抬起头……吴祈宁懵懵懂懂地忽然希望,如果能够……能够再对上那双曾经让她心动的眼睛……就好了……   她真的,真的很思念他啊。   可是抬头之后,她发现,眼倒是挺多的,不过基本上……都是她室友吧……   看本主儿这不紧不慢的,把刘熙急的都要血灌瞳仁了,她拉着吴祈宁的手:“你,你没事儿吧?你有话就说,你悄悄告诉我也行。”   吴祈宁眨了眨眼,觉得脑子基本上已经明白过来了:“那个……我……我……我没什么事儿啊……”擦一把脸:“我能有什么事儿啊?就是喝多了。你琢磨什么呢?”   刘熙倒退两步,看了看吴祈宁衣着整齐的,微微地松了口气,嘟囔了一句:“吓死我了。你要是有个什么,我怎么跟穆骏交代。”   吴祈宁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毛:“我这么大人了,当然我自己交代啊。”   李文蔚搓了搓手:“那……行吧……你平安回来就好。我还想问问的就是,那个……那个流氓大哥……怎么说的?”   吴祈宁又喝了一口红茶:“他说给咱们三天时间,让咱们把货赶紧弄出去。三天之后……三天之后……”吴祈宁擦了把脸:“三天之后怎么着他也没仔细说……反正咱们自己体会吧……”   大伙儿体会了一下儿,盛欣打了个哆嗦。   李文蔚有点儿发傻地眨眨眼:“不是,那个那个林处长,对,林处也不管管,就由着咱们体会?他还能瞪着眼让黑社会威胁人民了?”   吴祈宁摆了摆手,说:“没有,林处就没去。给咱们找了个人疏通。嗯,人家说了,人民内部矛盾。不够立案资格。”   盛欣听了半天,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那得给人家多少钱啊?咱还哪有钱啊?你们知道吗?工业区忽然要找咱们要一笔换土箱子的钱,又得好几千。还有,税务局说咱们又得换税务专用章了。一百八一个呢。林姐说了,咱们这五年,换了三个章了。一个圈儿的换俩圈儿的,俩圈儿的改回来一个圈儿的。他们想起来一出是一出。可是咱们现在已经残血了你们知道吗?”   吴祈宁揉了揉鼻子,打了个酒嗝:“没要钱。”   这回大家是齐刷刷地打了个哆嗦:“难道命吗?”   这回,吴祈宁垂下了头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她说:“睡吧。至少还有三天呢。”说到这儿,她抬起头,醉眼迷离地斜睨着李文蔚:“李总监,三天能完事儿吗?”   李文蔚想了想,非常谨慎地说:“如果!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吴祈宁点了点头,这是实话。   别看工业企业锛凿斧锯、车床铣刨、吊顶天车、电焊炫酷,威风凛凛,赫赫扬扬,其实它是一个非常脆弱的产业。   需要上游原料、下游客户、陆运、海运、成熟的人工、稳定的电力甚至供水的协调运作,缺一不可,才能做到时来天地齐努力。   上述想得到想不到的,有一点儿缺失,可就是运去英雄不自由。   既然如此了,那也只好尽人事而听天命了。   吴祈宁大义凛然地挥了挥手:“睡觉吧,姐妹们。吃饱了不想家。睡着了不发愁。”   李文蔚点点头:“早睡早睡,明天早起。加班儿加点儿从我做起。咱们再挣命三天。成了也就成了。”   丹朱一边儿钻被窝一边儿很小声地问:“那要是不成呢?”   大伙儿都没说话,各自默默地给自己盖好了被。   屋子里安静了好一会儿,直到他们仿佛都睡沉了,刘熙才慢慢地摸到了吴祈宁的“床”上。   她很慎重地问:“小宁,你跟我说实话。今天晚上……他们没把你怎么着吧?”   吴祈宁闭着眼睛从枕头底下摸出来一个卫生巾晃了晃,哼哼着说:“没可能的,我不方便。你知道。人家还嫌晦气呢。”   刘熙倒吸了一口凉气:“怎么还没利索呢?”   吴祈宁叹了口气:“我有什么法子?”   刘熙说:“你多久没吃药了?也没复查去是不是?”   吴祈宁皱着眉头挥了挥手:“困,让我睡吧……”   刘熙就不说话了,摸摸索索地回到了自己的“床”上,临走给吴祈宁掖好了被子,唠唠叨叨地咕哝着:“别着凉。就更不能着凉了。”   吴祈宁翻了个身,懒得理她。   她现在懒得理一切超脱自己掌握的事儿,活一天算一天。   次日,天才蒙蒙亮,一屋子人就让李文蔚轰鸡一样轰了起来:“都要点儿紧,都要点儿紧。起来干活儿!起来干活儿了!”   丹朱揉了揉眼睛:“天还没大亮呢。”   盛欣有起床气,难过地都要哭了:“李文蔚,你讨厌!半夜鸡叫啊。”   李文蔚一边儿往脖子上套毛衣一边儿嚷嚷:“半夜鸡叫怎么了?半夜鸡叫怎么了?我觉得你们就是对人家周扒皮有偏见。周扒皮不是也陪着你们起来了吗?人家周扒皮还起得比大伙儿都早呢。一起来就上鸡窝,周扒皮容易吗?”   盛欣还没明白过来:“为什么啊?您又不是老地主本人。”   李文蔚“呸”了一声:“笨鸟早飞懂吗?咱们不得三天出货吗?那还不得奔死里赶,打出来点儿富裕?”   吴祈宁忍着宿醉头痛爬了起来,她看了看表,哀嚎了一声:“这才五点啊。您飞得也太早了吧……”   李文蔚一脸的凶神恶煞:“这年头儿五点起很早吗?很早吗?你们这是住家离公司不远已经习惯了。知道人家北京的同志们都几点离开家吗?披星戴月是常态!燕郊知道吗?被称为睡眠之城!你们就是小城市活得太舒坦了。”   刘熙翻个白眼:“滨海是小城市,嗯,滨海领导掐死你。”   盛欣擦了把脸:“行了行了。我们起还不行吗?别再埋汰我的家乡滨哈了。妈呀,上回起这么早还是高三的时候。”   李文蔚叹了口气:“我上回跟这么多人住一间屋子还是大三呢。谁还不是个宝宝怎么滴?”   刘熙没说话,一“咕噜”起了身,拍了拍儿子:“你再睡会儿。听话。”回头看了看吴祈宁:“你也再睡会儿。”   吴祈宁摇了摇头,“呵呵”一笑:“你们这都大干快上了,那我还能睡得着吗?”   李文蔚走过来,慢悠悠地拍了拍吴祈宁的肩膀:“小同志,再坚持坚持,啊,坚持就是胜利。”   吴祈宁点头:“胜利胜利,借您吉言。必须胜利。”   于是这一清早的,灵周科技的包装车间里,已经有一帮勇敢勤劳的妇女同志们在“叮叮当当”地忙活了。   七点开始,也有住得近的工人们陆续来工厂了。经历了这么多惊涛骇浪,还有胆子来上班儿的,不是对公司赤胆忠心的老员工,就是四零五零实在没辙的。嗯,你要是认真分析,这两种人群也是大概率交集的。   但是老祖宗说了:察见渊鱼不祥,料人隐匿有殃。人性这事儿大概其看着是那么回事儿就行了,论心千古无完人。   这日子口儿来上班儿的,就是企业的好员工!   吴祈宁坐在成堆的软连接上,俯瞰着下面儿忙忙碌碌的这帮同志们,居然绝大多数皆是荆钗女流。   吴祈宁心里说:挺好。《杨家将》唱到了后半本儿,《穆桂英挂帅十二寡妇征西》,我们灵周科技也算是满门英烈!   这年头也不知道怎么了,能够有耐力兢兢业业,踏踏实实长时间从事一项工作的居然是妇女居多。   哎,也许是现在世道竞争激烈,对男性的盈利能力要求太高,以至于他们没法子长久地做一份平淡的工作吧。   吴祈宁不期然地想起来去年冬天,穆骏坐在家里的办公桌边认真绘图的样子,他记事本里的脑洞密密麻麻的,CAD软件仿佛也开了无穷的窗口。   昏黄色的灯光打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一个斯文俊秀的轮廓。而她坐在他的腿边的长毛绒毯上,悠闲地看一本书。   听着窗外“呼呼”的风声,屋里的小壁炉烧得暖意融融,吴祈宁曾经深信:那就是天荒地老……   微微地喟叹,吴祈宁觉得自己蛮想念穆骏的。   嗯,非常想。   正琢磨着,有人碰了碰她的胳膊,吴祈宁猛然回头,居然是盛欣。   盛欣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热腾腾地保温盒:“我嫂子一早儿去沈姐家给你炖的乌鸡人参汤,趁热喝了吧。你看你那脸色儿。”   吴祈宁“哎”了一声:“哪儿来的乌鸡?哪儿来的闲钱买人参?不是说得换土箱子吗?咱账上那点儿可不能动,还留着出口租柜子呢!”   盛欣满不在乎地摸了摸头发,露出来一截白藕似的胳膊:“哎呀,你别管了,耽误不了你的大事儿。我们傻啊。”   吴祈宁怔怔地看着盛欣的胳膊,觉得仿佛缺了点儿什么,嗯,心眼儿除外,就是缺了点儿什么实打实的东西。   盛欣叹了口气:“我……我的梵帝迦钻石手链呗!”   吴祈宁端过来鸡汤,低头大大地吞了一口,酷酷地甩出来一句:“留着凭据,回头给你赎回来。”   盛欣苦笑了一声:“带小票卖的闲鱼。买定离手,赎个屁啊。你啊,好好吃吧,比什么都强。”   吴祈宁停下了筷子,有点儿小感动地看着盛欣,嗫嚅:“那不是你最喜欢的首饰么……”   盛欣没好气儿地点了点吴祈宁的饭碗:“那就都吃了,都消化了,别让我鸡飞蛋打!”   吴祈宁端起来碗,又吃了一大口,嘟囔:“谁是鸡……”   盛欣没好气儿地扭头走了:“我!必须是我!还能有别人吗?都混到半夜叫唤了!”   吴祈宁拿着筷子对她喊:“那你吃了吗?”   盛欣挥了挥手里的干馒头,头也没回地干活儿去了。   看着盛大小姐穿着藏蓝色防寒工作服,狗熊一样的魁梧背影儿,吴祈宁还没来得及感慨。   不提防李文蔚一手搭在了吴祈宁的肩膀儿上,扬了扬下巴:“你说这妞儿吧,除了说话娇点儿,爱作妖点儿,人儿本性其实还真不错。哎,我师哥不选她,也算瞎了眼了……”   吴祈宁淡淡地瞥了李文蔚一眼,用眼神告诉她,你已经凉了。   李文蔚倏地惊醒,一个翻身从吴祈宁身边儿跳下来:“那什么……我……我就是起猛了,我胡扯呢,你别往心里去啊。要不然……我去看看各厂进度得了……真的,小宁,进度,挺重要的……”   吴祈宁吮了一口汤,慢条斯理地挥了挥手:“跪安。”   李文蔚如获特赦,扭头就跑。   跑到一半儿的时候,李文蔚忽然回过头,对着吴祈宁喊:“那要是这样儿,我师哥还非你不娶,肯定是对你真爱啊。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吴祈宁用武松过冈的架势喝完了剩下的鸡汤,她坐在高高的成品上,冲着李文蔚竖起了中指:“用你说!”   李文蔚大笑着跑开了。   她看到太阳从吴祈宁背后升起,给她单薄的身体嵌了个温暖的黄边儿,远远地看着,甚至有种神圣的错觉。   目送着李文蔚跑远,吴祈宁翘了翘嘴角。其实昨天并没有人灌她喝酒,是她自己要喝的。   她跟谁也没说她昨天抵押了自己的性命,而且立刻怕得要死,只好孬种地一醉解千愁。   如今她已经山穷水尽且孤注一掷。   但是不知道怎么的,吴祈宁预感:这几天将是她这辈子最强大的一段时间。   她把命卖了,但是卖得很值。   手机“叮咚”一响,有短信进来,吴祈宁垂头看了看,她满意地翘起了嘴角。   清晨地微风吹动了她的短发,吴祈宁下意识地捋了捋,太阳爬过了工厂的一侧围墙,吴祈宁的余光看到初升的日光给自己的鬓发镀了一层好看的暖色金边儿。   一阵风吹来,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   这个感觉很熟悉: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她爬起来练笛子的某个寻常早晨。   她还是那个手拿长笛的短发少女----高高的身量,健康的身体,眯起眼睛看着太阳,就会开心地笑出来……   嗯,吴祈宁满意地想:其实一点儿都没有变化呢。   真是……一点儿都没有变……   经过兰因絮果,方知我本是我。    第131章 友邦惊诧   第三天傍晚   灵周科技的院子里架着明晃晃地照明,灯亮如白昼。装货平台上并排停着三个巨大的集装箱,巍峨伫立。居然有点儿节日的喜庆气氛。   李文蔚威风凛凛地开着叉车,快马加鞭地往货柜里装着东西。   吴祈宁穿着连体工作服,急匆匆地打包装车间里冲出来,站在装货平台上大声冲李文蔚吼叫:“怎么是你啊?开叉车的呢?”   李文蔚五指张开喇叭状放在耳朵上:“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从集装箱里爬出来的盛欣铆足了浑身的力气冲吴祈宁大吼:“货运公司的大车马上就到!马师傅帮着卸设备去啦!”   吴祈宁大惊:“货运公司来干嘛?”   盛欣叉着腰朝她嚷嚷:“搬厂!主要设备搬到马姐那个厂子那儿去!”   吴祈宁大吼:“我怎么不知道?”   盛欣说:“我们临时起意,也想让你省点儿心!”   吴祈宁看着壁虎游墙贴在集装箱里的盛欣,觉得她简直快给挤成相片儿了,于是大声嚷嚷:“你怎么在里面?你行吗?我们业务部的小陈呢?不是说他帮忙往里面塞小件儿吗?他一大小伙子哪儿去了?”   盛欣的声音更大:“小陈儿去马姐那个工厂里清场等咱们这边儿的设备过去啦!”   吴祈宁眨眨眼,大吼:“胡闹!他一个人能干多少啊!咱们不是说好了厂子这边儿不行不要了吗?”   帽子口罩防砸鞋全副披挂的会计主管林月娥不知道从哪个旮旯里灰头土脸地钻了出来,看意思显然也是忙活了半天了。   她对着吴祈宁的耳朵喊:“凭什么不要!凭什么不要?你这个败家娘们!我给小陈带了十个水猫儿!够了!”   吴祈宁有点儿蒙圈地看着林月娥:“没钱给水猫啊!!”   林月娥大力地拍着她的肩膀儿,冲着她的耳边大声嚷嚷着:“我垫的!出货给我报销!”   吴祈宁乱七八糟地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感动。林月娥顺手递给她一大瓶红牛,擦了把汗:“看来得干到后半夜,你先提提神。”   吴祈宁傻子似地“啊”了一声。   林月娥麻利地开了一罐,豪气万分地对瓶儿吹了一大半儿,看意思已经把知性淑女的风范都扔到巴布亚新几内亚了:“TMD渴死人了!”她回头看了看吴祈宁:“小卖部少掌柜的给咱送过来的,好几箱呢!一会儿少掌柜的还来面包车帮办公室拉文件。馄饨铺沈大姐打发儿子过来帮忙搬厂、闺女负责押车!饭馆儿姐姐十点半给咱送夜宵!”   吴祈宁晕晕乎乎地看着林月娥,下意识地说:“盒饭来了,给我多留几份儿放一边儿。”   林月娥几乎是笑着敲了她一个脑奔儿:“看不出来,还挺能吃啊你。哎,怎么样?这群众发动的?好人缘是可以变现的!懂不懂啊小姑娘!”   吴祈宁几乎给林月娥跪了:“你真本事,林姐姐。我真没看出来,您是真人不露相。要是搁元末,您都能组织做月饼、写纸条、杀鞑子了吧?”   林月娥笑了出来:“还真不是我。”她贴着吴祈宁的耳朵说:“盛总!老的那个!老头儿拄着拐在这儿给你码了好几天人儿了!”   吴祈宁一哆嗦:“他老人家没来吧?”   林月娥“切”了一声:“怎么能不来?传达室跟李大爷一块儿给盯着车呢!”   吴祈宁往胸口化了个十字儿:“我佛了个慈悲。”   她还没完全从震惊中缓过味儿来。   盛欣站在集装箱最前面儿,一手叉腰,铁道游击队一样冲着吴祈宁大声吼:“快点儿!回去把最后四十个箱子包好!要不然这个柜子封不上了!车头还有四十分钟就来,咱赶着今天集港!走了就踏实了!”   吴祈宁难得让人支使,她轻快地“哎”了一声,扭头冲回去干活儿!   包装车间里空前热闹,有三十多个工人一起围着工作台大干快上,有在职员工、有离职之后暂时没找到活儿的、还有几个退休大姐临时让老东家喊出来帮忙。老大姐们挺实诚的,把老伴儿也叫来打下手儿。   小姑娘丹朱一把封箱用的胶带车舞得虎虎生风,封箱这活儿就跟她干了一辈子了似的。   吴祈宁咽了口唾沫,悄悄递给丹朱一瓶可乐:“你不行歇会儿?”   丹朱小脸儿通红地大摇其头:“躲开躲开!你碍事儿了。”   吴祈宁听话地乍着胳膊后退了三步。   丹朱擦了把汗瞅了瞅吴祈宁,破天荒地语带轻蔑:“你啊!天天说上我们那儿过不走心的日子。完全是叶公好龙!我跟你说,就你那细胳膊细腿,一百斤的青稞扛不上肩,到我们那儿也是累赘,有饥荒第一批饿死。”   吴祈宁舔了舔舌头,私心里觉得丹朱好像挺有道理。   往后退了两步,刘熙急匆匆地拉着地牛跑了过来,丹朱甩开膀子把刚刚封好的箱子,一个个地跟着刘熙一起往上抬。   盛川小同志举着圣旨一样举着PACKING LIST ,上车一样打勾儿一样,干得居然有模有样。   吴祈宁擦了把脸:真是啊,跟着老鼠学打洞,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她回头看了看工厂,整个厂房灯火通明,一众人等忙忙碌碌,一别前日的凄清寂寞冷。   吴祈宁忽然有一种玄幻的感觉,好像突然接通了久违的仙女教母,她老人家百忙当中终于想起来魔法棒转个圈,就有“卟零卟零”的仙尘撒落。这下儿可好,别说南瓜,冬瓜都给她变出花儿来了。   她搓了搓手,挺兴奋地想回到自己的包装位置上继续干活儿。   谁知道忙活完装车的丹朱已经一屁股坐在她的位置上了,小姑娘推她:“小宁姐姐,你歇会儿,忙了三天了。我看他们送饭来了。你去吃点儿。”   吴祈宁“哎”了一声儿,显然是没有去的意思,那能去么?多不好意思。   丹朱倒是想起来了:“对了。刘熙姐姐说一会儿有人来帮咱们行政楼搬文件,那里黑漆漆的,你去把电闸合上也好啊。我刚才要去收拾,可是太黑了,我害怕。”   吴祈宁想了想,那个行政楼的电闸是哪个王八犊子给封上的来着?   甩甩头,算了,找她麻烦的着实也太多,实在想不起来了。   她稍微权衡了一下儿,反正马上就搬走了。无论是动了谁的封条,他们又能把她怎地?   于是她拧亮了手电,大步流星地朝行政楼走了过去。   吴祈宁后来想,当初想什么仙女教母什么的就不是好兆,那些玩意儿金光闪耀的,可是一到十二点不就没了么?皆是虚幻之物,想自己小小年纪,无端做此言语,恐非永远福寿之辈啊……   还别说永远福寿,就她的那辆冬瓜车,还没到十二点呢,就现了原形了。   实情是吴祈宁还没走到行政楼呢,就听见传达室那儿有人嚷起来了:“你们干嘛?!你们干嘛?!你们还要放火吗?”语声耳熟,吴祈宁心中一凛,好像是盛年的爸爸,她大师兄!   吴祈宁举着电筒就朝声音的源头跑了过去。   果然,她盛师兄居然颤巍巍地爬上了穆骏的金杯车,轮椅也翻了,衣服也扯了。盛博一脚油门,金杯车狠狠地封住了工厂大门,好像要拼死拦着谁。   拦着谁啊?拦着谁啊?   吴祈宁很快有了答案。   工厂大门的监视窗被什么精钢的东西砸得“乒乓”作响,吴祈宁从塌了一半儿的监视窗里隐约看到:门外头是斧头纷飞!   她师哥老头儿是挺猛,一边儿坐在车里轰油门儿一边儿喊:“老李!老李!快报警啊!”   李大爷都要吓堆乎地上了,哆里哆嗦地摸手机,怎么也按不上号。   吴祈宁冲上去,给他摁了110:“大爷,公司地址你知道吗?”   李大爷哆嗦着点头:“知,知道!”   这时,工厂大门外传来了“轰、轰”的闷响,吴祈宁怔忡了一下儿,才反应过来那是撞门声音。巨大的铁质厂门,给怼得摇摇晃晃。工厂围墙上的粉尘墙皮,纷纷给撞了下来。   狼烟四起!不见苍穹!   吴祈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场面真……真像恐怖电影里的丧尸来袭……   毁天灭地的巨大灾难眼瞅着就在眼前!   传达室门外人影摇摇,不知道来了多少人。吴祈宁心都跳成一个儿了,她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顺着已经被斧子砍劈了的工厂大门往外看:可好,今天这牌面儿可比以往大了许多,灵周科技门口恍惚有十来个人,清一色的黑巾蒙面,体格魁梧,还有几个人手里拿着五加仑桶子的液状物体,泼泼洒洒地往工厂大门里倒。   吴祈宁提鼻子一闻:汽油无误!   这是要杀人啊!   吴祈宁冲过去,帮着盛博老先生死死地顶住了工厂的大门。   她气急败坏,扯着脖子往外喊:“你们不讲信用!我跟贾老板说好了的!三天不动!”   外面儿的人一愣,居然很实诚地回了一句:“我们又不是贾老板的人……他们管吓人,我们才管强拆啊!”   吴祈宁气得简直要扇自己嘴巴子,万万没想到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出儿呢?现在黑社会也搞市场细分,你们还要各擅胜场啊!   吴祈宁运了运气,大声接着大喊:“我们明天就走!搬家公司的车都要来了!你们何必呢?出了人命大家都麻烦!”   对方是大军无兵法,老实狠巴巴:“事主儿说了,今天务必让你们滚!滚吧!不怕成烤猪的你们就往后退!”   说着,顺着大门的缝隙,更多的汽油汩汩地灌了进来。   盛博急得快犯心脏病了:“老李,老李。你报警了没有啊?”   李大爷简直是爬出来的:“报……报……报警了……”   盛博喊:“他们什么时候来?”   李大爷嘴唇都紫了:“没……没说准……”   盛博瞪大了眼,猛然回身,用力地把吴祈宁推下车:“小宁!吴总!你还小!快跑!快跑!”   可吴祈宁怎么能把他们扔在这里?   这时候,厂里的人听到动静,也纷纷地跑过来看,七嘴八舌,大伙儿义愤填膺:“出了什么事儿了?”   “这是要造反吗?”   “他们是什么人?”   门里面正吵吵着,突然大家眼前一亮,吴祈宁顺着掉了一半儿的观察窗往外看,有人烧着了好几个火把!然后那些熊熊燃烧的火把就流星一样地让他们抡着,作势要往院子里扔。   吴祈宁大喊:“快跑!”然后飞身扑倒金杯车边儿去拽盛博。   可是来不及了,下一秒钟,一个个火把扔进了院子,大门“腾”的一声爆燃了。门口的景观灌木因为沾上了汽油,“轰”地一声也烧了起来。   铁门瞬间变得滚烫,空气都跟着扭曲了起来。   工厂院子里,刚还吵吵嚷嚷的人群,蓦然惊叫,互相推搡着,扭头就往工厂深处跑。   吴祈宁分明看见有腿脚不好的大姐,一跟头坐在了地上,就要被踩踏在地。幸亏她手疾眼快,不由分说把人捞了起来。扶起来大姐,吴祈宁又冲回去找盛博,火已经烧起来了,金杯车上噼里啪啦地掉着火星子。   吴祈宁疯狂地拉着金杯车门,门还锁上了:“盛总!盛总!快出来!”   盛博颤颤巍巍地拨拉着车门的安全锁,一边拨拉一边喊:“小宁。你跑吧!”   空气是越来越热,吴祈宁拼命的摇头。她还没想明白下一步怎么办,李文蔚已经端着一个赤红色的灭火器,直眉瞪眼地冲了过来,这姑娘不愧理工科女生,动手能力真强,她一把拽掉了保险栓对准了起火点就喷开了。   巨大的白色泡沫瞬间从压嘴喷薄而出,车子附近火势果然立刻就压了下去。   吴祈宁还没来得及舒口气,举着另外一个灭火器的盛欣也急头怪脸地冲了过来。盛欣是越来越猛了,只见她跑到离火最近的地方,立地刹车,还挺帅地和李文蔚站了个背对背。   这架势还真是:好姐们儿,一起喷。   不过时已进冬,天干物燥,就这几个灭火器对付汽油气势还是不够。   这时候盛博已经打开了车门,吴祈宁扑上去把他扶上了轮椅,拼命往院子里面推。   一扭头,就看见刘熙和丹朱已经带着一堆工人大哥大姐从车间杀了回来,一人举着一个灭火器,不过这帮人胆子小,离着门口八丈远就开始喷,一时间院子白沫儿升腾,这就要睁不开眼了。不过火势倒是小了许多。   吴祈宁看了看表,隐约地松了口气。   眼见这点儿祸就要压下去了。工厂大门外忽然大亮了起来。吴祈宁扭头往外看,他们厂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几辆高高的推土机,巨人一样堵住了大门口儿。   此刻推土机齐刷刷地亮了大灯,轰轰地踩着油门儿,眼看就要往门上撞。看驾驶员的意思,绝对都是蓝翔毕业,技艺精纯,不像是混的。   吴祈宁还没想明白他们要干什么,一台推土机昂然而出,一路隆隆,碾压而来,气势无敌,“咣,咣,咣!”   不过三下儿的功夫,工厂的大门毫无悬念地轰然倒塌。   厂里的人尖叫着纷纷往后退,就在吴祈宁以为第二辆推土机会跟着碾进来的时候,十来个穿着黑衣服的男人举着棍子冲了进来,见人就打!   顷刻间,人群里就炸了锅,惨叫声此起彼伏,很快地上就看到了血。   吴祈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觉得这个场景好像在哪儿见过,她熟门熟路地顺手抄了一个灭火器冲了过去,一边冲一边喊:“别打了!别打了!我们走还不行吗?我们马上就走!”   可是谁听她的啊,一根棍子不由分说地朝她挥了过来。   吴祈宁左躲右闪了几下儿,脚下被不知道什么东西一绊,终于还是摔倒了地上。   瞪眼看着黑色的铁棒朝着她抡了下来,吴祈宁“哎呀”一声地闭上了眼睛。   那一瞬间,好像一切都慢了下来,远处分明还有明灭的火光,身边是尖叫的人群,吴祈宁突然觉得心底一片澄净:早知道,早知道要被打死,干嘛还从越南回来呢……   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人会护在她身前了……   身上重重地挨了一下儿,吴祈宁“啊”地惨叫出来,她模糊看见,身边陆续有人摔倒,躺地、呻=====吟,吴祈宁艰涩地想:难道,这就是我的一辈子?《记念刘和珍君》么?太……太TM冤了!这算死在谁手里?   人群忽然又一次骚动起来,吴祈宁觉得眼前有红蓝双出色的灯光闪动,打人的黑衣服们纷纷扭头就跑,作鸟兽散。   有人在高声断喝:“干什么的?别跑!站住!”   有人在追逐:“警察!别跑!别动!”   下一秒钟,一双有力的大手,稳稳地把她托了起来,甚至还揉了揉她的脑袋,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孩子,你还好吗?”   吴祈宁眨了半天眼,才看明白,眼前站着一个花白金发,碧绿眼珠的老货----分明是詹爷爷。   吴祈宁飞快地转动脑袋,果然,身边跑动着许多警察,警车也是一辆一辆的好不威风。   吴祈宁看见了亲人,几乎立刻就哭了出来,她一下一下地捶着詹爷爷的肩膀儿,脱口而出了一句让她自己都没想到的河南话:“你咋才来捏……你干啥去了……”   詹爷爷显然没听过郭德纲的《西征梦》,老头儿摸不着头脑地“嘿”了一声:“孩子,你没事儿吧,你说什么??”   吴祈宁揉了揉脑门子:“我是说……我是说……怎么了?嗯?他们不是要打死我们了吗?您干啥了?”   詹爷爷简直理直气壮:“报警啊。你们可是法治社会。”说着他怒了努嘴儿:“你看看,怕不保险,我把谁带来了?”   吴祈宁混乱地对着焦距,果然,顺着詹爷爷的手指,她在几个警官身边看到了一位身穿白袍儿,脑袋上裹着白浴巾的黝黑男子,风姿绰约地肃立在那里。   吴祈宁眨了眨眼:“费……费大哥?”   那个人好像是感觉到了吴祈宁的注视,回过头来,俏皮地朝她眨了眨眼:“中国美人,我觉得你们的安检有问题哦!”   果然是费萨尔伊·本·穆罕默德·阿卜杜勒·阿齐兹先生本人,美国海关的安全检查员,长相疑似拉登的表弟,据说是休假期间特意被詹爷爷拽了过来。   吴祈宁嘴都合不上了,她从来没见过费大哥这身儿阿拉伯王室的打扮儿,不知道以为迪拜土豪呢!分分钟亮瞎了吴祈宁的狗眼!   而此刻,这位貌似循规蹈矩于经书教义,走哪儿可兰经跟哪儿,这辈子培根都没见过的英雄人物,正一脸友邦惊诧地跟赶来的警官满嘴事儿逼:“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贵国发生革命了吗?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呢?太可怕了!这家工厂,生产着我国的重要产品。我们有理由认为,任何对于我们供应商的迫害,都是针对贵国一带一路宏伟蓝图有计划的阻挠和伤害!肯定有人指使!这是对国际法的公然挑战!太可怕了!真主啊!”   所谓戏精,莫过于此。   费大哥越说越玄,吓得接待的警官脸色苍白,直吞口水,看意思就要呼叫外交部支援了。   詹爷爷扶着吴祈宁站在角落里“啧啧”有声:“他怎么没去好莱坞呢?”   吴祈宁虚弱地点头附和:“世界欠他一个奥斯卡奖。”   略微定了定神,吴祈宁还是不放心:“詹爷爷,你真的,真的这次没带枪吧?我们这儿不许!真的!管得严!”   詹爷爷笑得智珠在握,宝相庄严:“有那个必要吗?我!加上你费大哥!我们俩光靠报案就能在贵国纵横四海。如果我乐意承接此类业务,估计你费大哥不用两年就能在北京买房。”   吴祈宁虚弱地笑着点了点头:这老头儿,说的真TM在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人家老牌儿帝国主义国家,就是鸡贼,你不服行吗?   然后是突如其来的眼前一黑,吴祈宁毫无预兆地晕了过去。    第132章 消息   吴祈宁这次在医院里睡睡醒醒,迷迷瞪瞪,昏昏沉沉了好久。   滨海医院的周大夫对于这个老主顾还是比较上心的,看着一个外国老汉为首的乌央乌央一伙儿人地又给她送过来之后,非常欣慰地点了点头:“这回牌面儿挺大……”   都是常客儿了,周大夫骨子里恨不得劝吴祈宁在滨海医院办个会员卡什么的。虽然我国医保还没有这个多看多优惠,攒积分换手术,逢年过节抽红包的规矩,但是周大夫还是尽己所能,在医保额度不太富裕的情况下,把吴祈宁留院做了一大堆检查,也算是给老主顾一个VIP了。   这身体啊,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吴祈宁捧着一大堆化验单子看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她这是轻微脑震荡、大面积软组织挫伤、贫血、附件炎、免疫力低下、湿疹、刺激性肠炎、骨密度低、内分泌紊乱……   吴祈宁癔癔症症地问周大夫:“嗯,组团得病,能不能给打个八折?”   周大夫啐了她一脸:“臭财迷!没良心的!你也算我常客了,不说多照顾照顾我的生意,净想着抠门儿,我还恨不得多卖你点儿驴皮阿胶什么的冲冲业绩呢。你还有脸跟我提八折?”   吴祈宁揉了揉太阳穴,不说话了。   哎,哪行儿都不容易啊。   她住院这几天极热闹,各路消息纷沓而来:   首先是那天晚上,虽然是闹了个轰轰烈烈,但是三个货柜集港成功。那天晚上滨海ESD工厂集中出货,密密匝匝挤了小半条船。詹爷爷的单子算是他们提前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就剩下收钱了。   吴祈宁坐在病床上听了这个消息,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我死也闭眼了。   至于工厂损毁情况、后续的刑事案件调查,盛欣大包大揽要收拾残局,吴祈宁也就由她去了。   停了两天李文蔚步履匆匆地来看了看吴祈宁,告诉她:白少爷的爸爸其实早几天就给双规了,只是秘而不宣而已。如今靴子落地,大伙儿居然都有松了口气的感觉。白少爷远遁海外加上具体问题查无实据,就算没事儿了。他那个文艺的母亲也羁押审查了,白夫人一辈子官儿太太颐指气使地惯了,哪儿见过这个世面,又恨又怕,一口气儿没上来脑溢血给送了医院。这一番白家落难,亲友远避,世情冷暖可见一斑,白少爷的妈全靠着李文蔚跑前跑后的帮着照顾,才没太狼狈。可怜李文蔚忙活完了工厂,居然一刻没有闲着,听了白少爷的求助电话,立刻去给双规老干部家属送温暖了。哎,这绝症患者让她当的,太失败了。   李姑娘雪中送炭,把白太太感动得泪流满面胡说八道的。估摸别说李文蔚有艾滋,就是麻风也能当菩萨供起来,逢人就说:“文蔚这姑娘好啊,当初巴结我们都巴结不上的王八蛋,现在都躲了我,一个个臭不要脸地翻脸不认人!就这个孩子仁义啊,还敢来照顾我个落难的老婆子……”   李文蔚嗤笑一声:“我又不指着衙门吃饭,他们能把我怎么着?不是有粮票那年了,有一技傍身的干净人,在哪儿混不上一口光明正大的饱饭?非得看他们的眼色当小人犯这个贱了?”   这话要是搁几个月以前说,白少爷的妈妈就得藐薄李文蔚是小门小户的姑娘嫉妒富贵,没见过世面,放到现在,心里也默认了这个道理,光剩下叹气了……   有哭的就有笑的,刘熙姐姐的老父亲因为平素跟白家不对付,所以让人捏了把柄,临老临老锒铛入狱。这一回赶上青天大人巡抚四方,加上刘老先生这一系人马没少喊冤申诉,居然得了一个旧案重审的机会。也该着白家一系失势,刘老爷子咸鱼翻身,虽然没有官复原职,但是给了一个降职退休的待遇。最疼人的是重新厘定了不明来源财产的数额,有些事出有因,查无实据的就放过了。这样一来,刘家不但没了饥荒,还有了些富裕。很有点儿高鹗重修《红楼梦》沐皇恩贾府延世泽的意思。   至于公道不公道么?那就是自有天知道了。   刘家这一回也是饱看了世情风霜,老爷子经了一番折腾,愈发觉得儿子有个风吹草动自己先切割逃跑很不是东西,倒是平常窝窝囊囊的傻闺女卖房救父很是忠义孝顺,于是偷偷的把一幢隐蔽的房产过户到了外孙子名下,又给女儿塞了笔钱。   刘熙人逢喜事精神爽,来探病的时候,大包小包人参雪蛤没少给带,她握着吴祈宁的手说:“现在我们家缓过劲儿来了,你也别着急,慢慢儿养,我供着你看病。没问题!我这些日子住娘家呢,你等我把我那新房子收拾收拾,你住我家去。一块儿住了这么长时间,习惯了,咱们做伴儿也不寂寞。你家房子的事儿等穆骏回来慢慢再说。”   吴祈宁握了握刘熙的手,贫病交加的时候有人说这么贴心的话,总是让人欣慰的,何况这次她住院,这个单间病房要是没有刘熙娘家的资源帮忙,她是死活住不上的。   吴祈宁琢磨了一下儿,小心翼翼地问:“那盛年……”   刘熙捋了捋头发:“嗨,我们家老爷子倒是劝我了:“姑爷不错,出事儿掏钱,算有担当的,有些事儿能恕则恕。”   吴祈宁翘了翘嘴角儿:“你是怎么想的呢?”   刘熙“噗嗤”乐了:“我也想开了,年轻的时候这个段位的帅哥也睡了,漂亮儿子也生了,如今盛年人老珠黄,我又得了一笔外财,自己怎么过不开心?我活开了,有什么事儿以后再说吧……怎么都行,我不强求……”   吴祈宁想了想,觉得刘熙得算本场最赢,不由得心生感慨:无论日子如何操蛋,只要自己想得开,就算无敌。   林月娥是第三天来看总经理的,人家探病带补品鲜花。林大娘子提溜了一本银行存款日记账,笑欣欣地走了进来,浑身金光乱冒,活脱是个财神奶奶的面相儿。   吴祈宁当时正捧着一碗人参鸡汤小口小口地吮着,看着林月娥都怪瘆的慌的,因为她看明白了,那本银行存款日记账是她们家金熙科技的。嗯,她都差点儿忘了自己还有个买卖。   林月娥一辈子谨慎,进门先把房门关上,然后坐在吴祈宁身边儿,耳语了起来:“这一回可算是闹大啦。国家借着咱们这个由头,说是黑社会势力泛滥。滨海高层大地震,好几个领导倒了霉。就连大国企的高管都有落马的。哎,你猜猜谁给拿下了?”   吴祈宁上下打量了打量喜笑颜开的林月娥,勉强转了转有点儿麻木的脑子:“难道是祁……”   林月娥一拍大腿:“就是那帮王八蛋!祁连制药集团的老总给抓走了,听说是当场上的铐子,人都尿啦。并没有空降新总裁,李工这一系技术力量扬眉吐气,这李总工拾阶而上,就在眼前了。”   吴祈宁苦笑一声:“那管什么啊……”   林月娥简直要眉飞色舞:“屁!怎么不管?”她翻了翻银行存款日记账,指着一行巨额来账跟吴祈宁说:“看看,祁连制药回款拉!”   吴祈宁看着数额,倒吸了一口凉气:“都给了?”   林月娥说:“就连没开票的都给了。但凡有合同他们系统确认收货的。都给了!哈哈哈!这一下子你就有钱了,我的财神奶奶!都在你自己公司账上呢。怎么样?病是不是好了一半儿了?”她捅了捅吴祈宁低声道:“听说祁连制药大领导犯案子的由头,就是咱们工人去他们门口讨账,引发的上级关注。李工啊,这也算论功行赏。吴总,你配合他这步棋还真是走对了。”   看着那账本上密密麻麻的一团数儿,吴祈宁默默地松了一口气,但是只是松了一口气,也并没有十分开心的感觉,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儿。   林月娥察言观色,看吴祈宁并没有如何地眉飞色舞,还是苍白恹恹的,只当她是病得狠了,精神不够,不由得心生了几分怜惜,她一边帮吴祈宁整理整理枕头,一边儿说:“吴总,那你先休息吧。我过两天再来看你。现在有钱了,你也别着急了。万事儿有我们呢。”   吴祈宁却拽了拽她的袖子不让她走,小声问:“金熙科技的账号不是让法院封了吗?这些钱能不能动?”   林月娥眨了眨眼:“我问了李律师了,对方是诉讼保全,数额只限于争议欠款,以前是你账上没钱所以不能动。现在有钱了,超过保全数额的你可以支配。富婆,你放心,现在超地远着呢。你想怎么花都行。找鸭子吗?我给你瞒着穆总。你放心,我是你心腹。”   吴祈宁哭笑不得地吁了口气:“我倒是有那个心,我可也得有那个力啊。”她想了想:“既然有钱了,赶紧的,把我欠灵周科技的货款划到灵周科技总账上吧。你们该报销费用的报销费用,该补发工资的补发工资。这些日子大伙儿辛苦了,得给奖励,额度你按着好年成年底办。钱不多,是我的心意在。我病着,你拿主意吧,肯定比我周到,我就不问了。哦,给文蔚多支点儿,她最近手头蛮紧。盛欣的工资按副总待遇,该补发就补发,她最近住哪儿呢?我也没来得及问。”   林月娥一怔,她这次来也想探探吴祈宁的口风儿,是不是可以好歹给灵周科技一口粥钱度日的,毕竟林月娥也明白,眼珠子是黑的,银子是白的。做买卖讲究落袋为安。灵周科技出了这么大的事儿,穆骏都没回来,这算怎么回事儿?他们俩还过不过了?还有这滨海工厂明天还干不干了,都不好说。人家吴总要是就一推六二五,我先富裕起来再说,你有什么法子?没想到,这小娘们儿还真仗义。   今天得了吴总的法旨,林月娥心里这个痛快就别提了。   她说:“盛欣的爸妈来滨海开什么研讨会,盛大小姐带着丹朱跟着父母住宾馆去了。五星儿的,放心她吃不了苦。”说到这儿,林月娥一脸事儿妈:“哎,你别提,盛欣这小姑娘现在也历练出来了,收拾残局作风泼辣地咧。这两天刘秘书忙活娘家,李文蔚请假照顾婆婆,厂里面就指着她拿主意呢,房倒屋塌,还有刑事案件,处理地也算有条理。看不出来,小姑娘娇滴滴的有些杀伐决断。我说吴总,你可得赶紧好起来盯着,穆总来电话了,说过两天就回来。可不能让她小狐狸精吃了这来之不易的胜利果实。”   毕竟吃谁向谁,吴祈宁刚才的币也不是白撒的。   信息量太大,以吴祈宁最近被助眠药摧残过的智商,竟然一时理不清楚哪一段才是要害。是权力真空中盛欣的崛起?穆骏要回来了也不联络她?还是风水轮流转,盛欣也熬成狐狸精了?   吴祈宁眨了眨眼,一时间头疼欲裂,她决定放过自己,全盘忽略,直接问了自己最关心的事儿:“那詹爷爷走了吗?”   林月娥说:“给定了今天下午的机票,老头儿拿着提单回美国,就等着船到了提货。你这美国大叔不错,来看了你两回,两回你都睡着,这几天的医药费都是人家垫付的呢。”   吴祈宁点了点头:“你替我转告他,灵周科技的货款,赶紧给咱们TT。还有啊……不要打到滨海公司的账上了……都给盛年那边儿的越南厂吧。”   林月娥惊得心里一跳:“为什么啊?”   吴祈宁看了看她,没说话。   一时间,两个人都沉默了。   安静了一会儿,吴祈宁凉凉地说:“左右咱们税款也预付了,金熙科技的回款也够工资奖金了。你再看看情况,列个预算,等穆总回来报给他,他会安排越南厂给咱们发生活费的。”   从吴祈宁的病房出来,林月娥慢慢地在路上走着,想着:也难怪。看看吴总给打成这茄子样儿,再想想最近的鸡飞狗跳墙。这叫什么啊?投资环境恶化呗。   你还拦得住资本家用脚投票吗?   如今看来,这一大笔订单的回款干脆不进国门,不但完美的规避了外汇管制,而且成全了灵周科技华丽转身,趁乱做到了国际资产重新配置比重。   这招棋简直是神之一手。   事后看来,吴祈宁这几个月奇迹百出地抵死支撑,意义深远,简直能媲美辽沈战役里人命搭出来的塔山阻击战。   翻盘而胜,在此一举。   想到这儿,林月娥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着我们吴总不言不语,老实巴交,总是去那个被挤兑的,其实人家心眼儿深着呢。   斯大林、罗斯福、丘吉尔牛逼在哪儿啊?还没诺曼底登陆,就已经开始分割战后格局啦!   啧啧啧,牛人啊牛人。   吴祈宁在病房里,说了这大半天的话,也是乏了,终究久病精神不济,沉沉地歪在那里睡了。   等她再醒过来,已经是半夜了,有一点儿饿。吴祈宁坐了起来,就着床头的小夜灯看了看堆积如山的床头柜,企图找出来点儿可以充饥的东西。   嗯?柜子上多了一个老旧的保温桶。很眼熟的样子。   吴祈宁慢慢地扭开了桶盖,里面的猪肝粥,香气陌陌,尤有余温。   闻一闻,稔熟的味道。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从床上跳下来冲去护士站:“大夫,大夫,下午什么人来看我?这个粥?对。这个保温桶谁送来的?”   值夜班的护士妹子刚刚有点儿打盹儿,一瞬间让这个激动的病人吓了一跳:“你快回去吧。穿的太少。凉。这个啊,你妈啊。你妈下午来探病,在你床边坐到天黑我们赶人呢。哎,你别哭啊。脑震荡不能激动。哎,你这个人真是的,有什么可值得哭的啊……”   吴祈宁泪流满面,又惊又喜,她一把拽住了护士的手腕子:“你确定是我妈?你确定是我妈?”   护士妹子趁乱摸了摸她的脑门儿:“不烧啊。她说是你妈。我怎么确定不确定?你妈还有人冒充吗?不过我看着像你妈。老太太守了你好几个钟头,净擦眼泪了。傍晚才让我们劝走了。哎,有这个揪着我的功夫,你打个电话问问不就得了吗?”   吴祈宁如梦初醒:“哦。对。打电话,打电话。谢谢你啊护士小姐。”   吴祈宁冲回病房,摸了半天,才在入院的衣服里找到了电话,可是早没电了。   吴祈宁瘪了瘪嘴:怪不得穆骏不联络她……她失联了……   摸了摸四周,显然也没有细心人想着给她带充电器。   想想那天乱哄哄的,能给她送医治疗就算不错了,也怪不得大伙儿。那就只好天亮再说了。   吴祈宁喝了两口妈妈给熬的粥,心里熨帖了不少,竟然比祁连制药给了货款还舒服几分,精神都跟着好了起来。那就不妨再看看床头的鲜花素果有什么有趣的发现,东西可是不少,小山似地在那里堆着。   要是屋里放一小松树就能过圣诞节的那么多。   吴祈宁好歹翻了翻,有比较民俗的:馄饨摊儿沈寡妇送的汇源八宝粥;小卖店少掌柜的送了箱六个核桃;饭馆儿老板娘给她蒸了屉红糖枣馒头,据说不错,可是她还没看见,就已经被刘熙拿走给儿子吃早点了。   丹朱上庙里给她求了个齁儿老沉的降魔杵算是礼物里的硬通货,辟邪兼防身,妥妥能砸谁一个跟头。吴祈宁心说我要是早有这么趁手的家伙事儿,都不准能给打住院。   盛欣秀才人情一张纸,给她留了张虚情假意的卡片,据说还趁她睡觉提溜走了两盒草莓,一箱特仑苏牛奶。   其余拿得出手的东西,前两天李文蔚挑了不少孝顺她准婆婆。李大姑娘还算有心,礼物拿走了,礼单给她扔了一桌子。吴祈宁盘腿儿坐在炕头儿上,效仿赵姨娘做鞋找布头儿的架势,在各路卡片里翻来翻去,满足一下好奇心。不少是生意场上的张三李四,而周海天、李总这类看她前些日子失势就蛰伏不见的大佬,居然也露面关怀,送了鲜花果品过来以示亲善。   更有一个特大号的鲜花巧克力水果篮子,配一张喷了二斤香水的粉红卡片,上面花体落款韩毅二字,简直骚气极了。   吴祈宁吓出了一身冷汗,心想不知穆骏几时回来,还好她率先发现,这个万万留不得,当机立断撕吧撕吧就把卡片冲了卫生间。   围着礼物看了一圈儿,没有唐叔的。   吴祈宁揉了揉下巴,按理说这老货不至于如此失了礼数啊。   难道就算准了自己体弱下野,再也用不着了?一个花篮都不给,这日子过得也太仔细了。   怪不得人家发财呢。   一堆东西当中,吴祈宁发现了一个极朴素的小盒子,晃了晃,有点儿分量。   她打开一看,是一个羊脂玉的平安扣。   吴祈宁拿出来在灯下照了照,果然白如截肪、细腻柔润,颇值几个钱。   她闭眼想了想,和谁也没这个交情啊?再翻翻盒子底下,果然有一封短信,字迹歪斜,但是力透纸背:   吴总,受惊了。这次砸你们厂的,不是我老贾的人,谢谢你告诉我乔娜那娘们要完,我才没趟这个雷。烧了你厂的乔老三一伙我举报了,已经给逮起来了,得枪毙。林处不是人,我仗义。以后滨海是我老贾的地盘。玉佩压惊,生意常做。----老贾   吴祈宁怔怔地举着这张纸,心里五味杂陈,良久,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第133章 HAPPY ENDING   吴祈宁这两天难得精神好,翻东西看名片折腾了大半宿,不知不觉地走了觉了。天亮的时候觉得头疼欲裂,想睡一会儿,可是偏偏又睡不着了。   清晨巡房的大夫给了她两片西地泮片,吴祈宁迷迷糊糊地吞了下去。   不久,果然困意升腾。也是合该有事,还没等睡着,外面吵吵嚷嚷地吴祈宁就让人推起来了,睁开千斤重的眼皮,发现面前一张忠厚的饼脸正焦急地鸟瞰着自己。   吴祈宁揉了揉眼睛:“周大夫?这么早干嘛啊?驴卖不出去了?”   周大夫“啧”了一声:“大敌当前哪儿来的驴啊?再说那也不是驴,是阿胶!”   吴祈宁药劲儿发了,脑子正有点儿迷糊:“阿胶没驴?”   周大夫气得直摇头:“阿胶有驴,现在没驴。嗨,我这跟你说什么呢,你不许打岔,不许提驴,你得听我说。”   吴祈宁就坡下驴地点了点头:“你说你说。有驴没驴你说了算。”   周大夫也懒得跟她纠缠那说不清的:“我跟你商量个事儿呗。你看看外面儿,你看看外面儿……”   吴祈宁觑着眼睛往外看了看,吵吵嚷嚷,人来人往的,推着轮椅的都寸步难行,热闹得跟早市儿似的。她点了点头:“你买卖不错。”   周大夫都要跺脚了:“你看看外面儿,突然之间这甲流就闹起来了,老头儿孩子们看急诊,发烧39°起步价,观察室里都摞上下铺了。我们这儿实在是没病房了,你看……”   吴祈宁困惑地眨眨眼:“我哪知道怎么看啊?要不你教教我?”   周大夫都快让她气完了,一跺脚,开始晓之以理:“我是说啊,虽然你血色素还是低,脑震荡也没完全好,但是你看医院已经挤成这样儿了,不行你就先回家休息休息呗。”看着还是没啥表情的吴祈宁,周大夫决定动之以情:“我是怕你身体不好,在这儿再传上甲流不是?”   吴祈宁困难地眨了眨眼:“你就是说,让我出院呗?”   周大夫喜笑颜开:“对对对,您圣明。”   吴祈宁揉了揉脑门子:“我都脑震荡了,你有话就直说知道吧?你整这些没用的,我哪反应的过来?我要是反应过来了,我还在你这儿住着?”   周大夫点头如捣蒜:“对对对,我错了。我脑震荡行了吧。”   吴祈宁挺好说话地点了点头:“行啊。那我就出院吧。”   周大夫大喜,扭头去安排新病人住院去了。   他可没想到……吴祈宁刚吃了西地泮片儿,她体质对这个还比较敏感。   于是这位病人啊……摇摇晃晃地就出院了……字面意思:人家就迷迷瞪瞪地从医院走出去了……   吴祈宁其实没有完全失去神智,就是一动脑子就头疼,所以干脆也就不动了。她摇摇晃晃地从医院出来,冷风一拍,还清醒了一点儿。觉得自己好像应该去哪儿,但是又说不清楚应该去哪儿。   公司吧?好像是烧了。   回家吧?好像是卖了。   摸了摸,发现自己病号服外面套了个外套就出来了,手机没电,兜里没钱。这年头儿都太依赖手机了,没有导航她不认识妈妈新家的地址,而且一个求救的电话儿也背不上来。   揉了揉鼻子,十二月的冷风里,吴祈宁抬起头,就这么漫无目的的迈开腿往前走了……   坚定而勇敢,迷茫且无畏。   这一刻她迷迷糊糊,这一刻她空前清醒。   她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任性过,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走到哪儿都行,她也不在乎自己能走到哪里。不要任何帮助,不欠任何人情,没有难却的盛情,没有责任背负。   她愿意就这么走下去,无羁无绊,空前轻松……   小小街道里的某个店铺在放一首老掉牙的歌儿:跟我走吧,天亮就出发,梦已经醒来,心不会害怕,有一个地方,那是快乐老家,它近在心灵,却远在天涯……   吴祈宁孩子气地笑了笑,那么很好,我就去到天涯……   中午十二点四十五,下了飞机风尘仆仆刚打天涯回来的穆骏直接赶到了医院,没一会儿,他急得都快把周大夫给打了,他拎着他的脖子摇晃:“人呢?人呢?我就问你人呢?”   周大夫都磕巴了:“你你你……你痊愈了?哎哟我去,谁给你大修的啊?康复得真好……”   穆骏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周大夫,病人呢?她脑震荡啊!精神恍惚你知道不知道?这么大活人哪儿去了?”   保安都冲过来了:“是不是医闹?是不是医闹?报警不报?”   随后赶来的吴祈宁她妈一听说女儿不见了,当场就晕过去了,现场一片混乱。   警察还是来了,本来失踪不够24小时不能立案,可来地这位是大熟人柱子哥。柱子哥这两年业务精进,都二级警司了。   冯柱子同志环视了一下儿现场,扶了扶帽子,慨叹:“真乱啊……怎么还是这个地方儿?怎么还是你们几个……穆骏,你又吃了什么不消化的东西了?哎……吴祈宁呢?”   穆骏抓救命稻草一样拽住了他:“柱子哥!啊!冯柱子同志!吴祈宁丢了,你可不能不管啊!”   要说朝里有人好做官。   冯警官先拜托周大夫给看着点儿吴祈宁的妈,然后拽着穆骏去看医院监控。就看见这个人糊了八涂地从医院门口走出去了,可到了哪儿可就不一定了。   穆骏看着冯柱子,冯柱子看着穆骏。   两人相视良久,冯柱子默默地摇了摇头:“小神发力太低。”   穆骏浑身上下血都凉了:“柱子哥,不是,不是现在都有天网了吗?调监控啊。”   冯警官说:“那也不能在医院调啊。你等着,我回去给你想想办法。啊,你别着急,我肯定帮你找。”   这一天这个热闹啊。要说还是穆总活动能量比较大,把公司里的员工统统动员出来找人。   一人一片儿,拉网搜索。   穆骏自己身先士卒,马不下鞍地在车上猴儿了一天,把整个儿工业区都趟遍了。   天慢慢地黑下来了,气温也很快到了零下五六度。穆骏把车停在了路边,看着万家点点灯火,听着车门外冷风刮过,他一遍又一遍地拨着吴祈宁的电话,可是早就关机了。   他好像在找一个从来都不存在的女人,而她好像也并不想见他。   车子的暖风开得很足,穆骏却有种如堕冰窖地万箭攒心。   穆骏疲敝地闭上了眼睛,坐在车里认真地想,如果是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还会记得哪儿呢?   家吧,一定是家!   可是哪儿才是吴祈宁的家呢?   他突然睁开了眼睛,发动了汽车,再一次把车开回了吴家小楼附近,一边一边地兜着圈子。   盛境门口的石阶上,孤零零地坐着一个人。她抱着膝盖坐在那里,头也枕在膝头上,看起来整个人都小小的。   盛境没有开门,色彩斑斓的霓虹灯并没有关,吴祈宁傻乎乎地坐在莹蓝粉红的的光影里,好像一个沉浸在魔法世界里的小女孩,眼睛里分明有一个七彩缤纷的梦。她开心地伸出了手,接住了今年滨海的第一片雪花。   穆骏慢慢地走到了吴祈宁面前,怕吓到她一样地缓缓蹲了下来。   吴祈宁依旧乖乖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她怔忡地看着穆骏,眼神迷离,恍如隔世。穆骏慢慢地握起了她冰凉的手,放在嘴边儿呵了一下儿,试探着叫了一声:“小宁……”   吴祈宁困惑地看着穆骏,仿佛在努力地思索这个人是谁?哪儿来的?自己要不要和他在一起?   穆骏不敢说话,他紧张地盯着她,他确认她现在并不清醒。这样才可怕!因为他好怕她在潜意识里扭头就走,这辈子都不要见他。毕竟没有他,她也可以自己活得好好的。   他其实骨子里并不确定吴祈宁是否爱自己,或者,她只是因为合适、惯性、和抹不开面子才跟他一起瞎混。   过了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吴祈宁终于伸出了胳膊,她孩子气地深深搂住了穆骏的脖子。在他耳边低声说:“你来了啊……真好……我等了你好久……好久……我以为我等不到你了……”   温暖嗫嚅,语音娇嗲,好像还是那个初见面的小女孩儿。   穆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生病,卸下了吴总所有的外挂和武功,把她清零回了一个傻乎乎的小姑娘。   下一秒,吴祈宁觉得自己被紧紧地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怕她丢了一样深深地抱着不要撒手,过了好一会儿,她耳边湿漉漉的好像浸了成串的温热水滴,有个熟悉的低沉声音在她耳边许诺:“我再不离开你。我们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盛境糖果色的灯光铺满她身边青石路板,街边的景观树都被打上了一层乳白色棉花糖一样的光晕,吴祈宁最熟悉的房子,好像童话故事里可以遮蔽一切烦恼的小小城堡一样漂亮。   天很冷,拥着自己的人很暖。   远处的店铺里在唱着甜蜜喜庆的圣诞歌,点点白色的雪花从天鹅绒色空中飘落,吴祈宁满意地闭上了眼睛,翘起了嘴角。重点是,她现在一点儿都不冷了。真好呀!   吴祈宁觉得她等到了!   等到了自己想要的HAPPY ENDING。   她曾为此竭尽所能,如今得到问心无愧。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到两章做个后记吧。把剩下的人和事儿交代一下儿,没想好用哪个角度。 但是很喜欢这一段,觉得它甜甜的。 给大家拜晚年。 大家狗年大吉,工作加油,生活愉快。 第134章 金屋   吴祈宁自从那天吃多了药,走了大半拉滨海,最后昏睡在穆骏的汽车里之后,再睁开眼,就已经躺在铺满阳光的大床房里了,身上盖的被子轻飘飘暖融融无疑是鹅绒的。   床单是真丝的、地毯是波斯的、床头扔的古籍善本吴祈宁深度怀疑是走私的。   穆总说,鉴于她家卖了,他家租了。这里是他找朋友借住几天的一个小别墅。他说:“就跟自己家一样。不必拘束。”   吴祈宁起来之后稍微溜达了一下儿,当时就震惊了:独立三车位车库,私家草坪,光厕所有三个。嗯,楼顶有阳光房,种满了热带鲜花植物的那种。   俯瞰一下,这个人比狗少的豪华小区里还有温水游泳池呢。   这是哪儿呢?打开谷歌地图定了个位:天娇园·金乐府。   听听,听听这名字,便宜的了吗?   吴祈宁挑了挑眉毛,隐约想到了很多事儿,但是她不想多问。她知道出不了大错儿了,恍惚听见盛年来电,说是詹爷爷付款了,货真价实的美金存在公司海外账号里。那她心头最后一块病也就算去了。以现在灵州集团公司的局面而言,就算穆总一时痴呆,整个公司宣布放假,各路员工全薪打牌,也够支持两年不倒的。   现金流可以说是相当的充沛了。   啧啧,这好时候她怎么就没赶上呢?   哎,人家乾隆命好,你不能生气啊。   之后吴祈宁就开始了混吃等死的懒散生活,被豢养的那事儿的,全本儿的金屋藏娇、灰姑娘上位、栖上枝头变凤凰的那种小家雀。   十指不沾阳春水,侍儿扶起娇无力。   有个阿姨每天来打扫,吴祈宁她妈经常来给她炖各种补汤。不知道穆骏买了周大夫几条驴的阿胶,被甲流逼得歇斯底里的滨海医院居然给她安排了全面体检和诊疗建议,弄得她怪不好意思的。   陪着闺女从头发丝儿查到了脚趾盖儿,各科室会诊吴祈宁只是压力巨大的综合征,安心休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正常,至于妇科的毛病也好治,没有血崩的危险,不影响生儿育女什么的,金阿姨也就踏实了。回头看看穆骏人模狗样,血色充沛的嘴巴子,并且偷偷拿着他的病例请教医科圣手、拿着他八字儿问了出马大仙儿之后,再三确认这人不会中道崩殂,吴祈宁的妈终于给了穆骏一个好脸儿,施施然地收下了准姑爷给安排的欧洲旅行心意,收拾收拾跟老伴儿潇洒出游去了。   恭送走了丈母娘,吴祈宁打赌穆骏是松了口气的。然后就是他们俩之间的那点儿事儿了……。   可真是惊喜不断啊!   吴祈宁那天深一脚浅一脚地摸进了步入式衣帽间,发现其实里面都是她的衣服,额……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穆骏从灵周科技的仓库里给搜出来的。提溜出来看看,旧衣服上都有新鲜的干洗牌儿……   然后陆续有人送东西来:应季衣服、全号口红、新款疯叉、亦或一个齁儿老沉的首饰匣子,里面的东西光闪闪照瞎了她的狗眼……   穆总昨天回家的时候,甚至把她上大学那年他送给她的狗熊都淘换出来了,深情款款地又送给她一遍。   吴祈宁不抱任何希望地进熊肚子一掏,果然是一把MINI COOPER的钥匙。她当时都快崩溃了。她真不想要新车,如果非得买的话,她也是喜欢SUV 运动款。   千钧一发之际,吴祈宁咬住舌头没敢说出来,怕明天她又收到一辆,停哪儿?停车不要钱的啊?   穆骏现在有钱,她知道,但是也不能这么折腾啊。   穆骏非常努力且迫切地要做好一个直男想象力中好丈夫的一切,可能因为经验的欠缺和理工男的审美局限,一下子用力过猛了。   吴祈宁毫不怀疑,这会儿她要是死了,他能给她修一个泰姬陵。   好像进度条走到最后了,老天爷才想起来这是霸道总裁和傻白甜的人设,奔死里找补华丽多金的庸俗剧情。齁得吴祈宁心口发满。哎,您早干嘛去了……   这不是旱涝不均了么。   阿弥陀佛,有就比没有强。   吴祈宁是个想得开的人:福能享,罪能受,该歇着就歇着呗。   那位做家务的阿姨干净利索从不多说少道,看着充满了职业精神,大概其是伺候了不少有钱的阔主儿。但是吴祈宁觉得,她看她和穆骏的眼神儿总是怪怪的。   吴祈宁摸了摸鼻子,很快反应过来为什么:吴总也是行走江湖见过世面的。尤其还有些风月场所的业务关系。她深知,自己的姿色实在不足以让人花这么多钱包。单凭颜值而论的话,穆骏怎么看都是买亏了。   吴祈宁开头儿也想解释,后来觉得此事越描越黑,干脆闭嘴了。   穆总呢,总得来说,王子殿下也就跟刚刚醒来的公主吴祈宁同学你侬我侬了小半天儿,然后就开始陷入了疯狂的忙碌。   他在瑞典结交了一帮实验室的基友,然后成立的研发中心,穆总大股东参股。他老人家忙了这些日子开发的移动式负压ESD生成设备通过了企标验证,技术专利也拿到手了。   样品在欧盟的展会上反馈不错,第一批订单已经下来了。穆骏毫不犹豫地发给了越南和老挝新厂。   吴祈宁百闲之中,含着樱桃瞟了一眼新产品的成本图和最终报价,惊诧穆总心黑手毒敢要价之余,喟然长叹:这TM才叫产业升级。那帮傻---逼把要下蛋的鸟儿掐死笼子里了。   然后这位大师哥马不停蹄地安排李文蔚去瑞典研发中心当灵周科技的外派代表,并且捎上了白夫人随行。吴祈宁毫不意外,千里之外,一张印着白瑞明先生名讳的香港到瑞典机票也打了出来。   吴祈宁讪讪地想:哎,都是师哥,你看看人穆骏,再看看孙昊。啧啧啧……差距啊……怎么就这么大呢……   后来,盛年传来了个消息:唐叔跳楼了。准确的死因是高空坠落。转天就被火化了,麻利得很。听说当时也是被调查当中,一时心窄,或者是被……那就没法追究了。   盛年电话里的声音倦倦的:“这老东西离婚很久了,只有唐尧一个儿子。姘倒是不少,前些日子唐叔失踪,听说就都卷了东西跑了。也好,跑了干净。”顿一顿,盛年说:“不知道国内多大意思,唐尧我拦着没让回来。小骏,大家相识一场,你给料理料理吧。”   盛总的语气,颇为兴意阑珊。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很快,兴唐科技就清算解体,据说资产早已河干水逝,空架子久矣,靠着贷款才支持到今天。银行少不得又要担待大笔坏账,哎,那还怎么办?指着央妈印钱,全民买单呗。兴唐科技这匹凭空蹿起的业界黑马,如同烟花一般璀璨耀眼不可直视,然后迅速陨落于无垠的夜空之中,了无痕迹。   白手套的下场啊……   吴祈宁和穆骏对视一眼,沉默了很久,都没说什么。   唐叔的骨灰是穆骏取回来的,墓地选址也以朴素低调为主。下葬那天,阴雨加雪,路面甚是泥泞。周海天、林志成、李总、韩毅,甚至秀秀都歇了半天业过来看了看。   反倒是平常跟唐叔吆五喝六儿,吃他喝他的官面儿朋友无一到场。   真应了那一句: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业内的老总这次见面,相对惨然,不禁都生了兔死狐悲的态度,观礼之后就匆匆别过了。   那天晚上,穆骏紧紧地拥着吴祈宁,慢慢地跟她说:唐叔几年前就开始海外布局,盛年兼任了唐叔在老挝、越南投资的公司的CEO好久了,那些资产都是唐尧的名字。   盛年、穆骏、甚至宝娜娜都有代持这老东西的国内资产。只不过盛年他们手里的多,虽然神不知鬼不觉,但是现在毕竟风头紧,所以不能回来。   这别墅呢,是穆骏代持的。法理上说姓穆。   吴祈宁心说:怪不得说跟自己家一样呢……   穆骏长长地叹了口气:“而这些资产是否另有主人?姓白姓黑?这些事儿,就随着唐叔身故一起跟着他去了……”   吴祈宁点了点头,和她猜得也差不太多了……   她反身揽住了穆骏的脖子,瞧着他的眼睛说:“穆骏哥,我们回家吧……这里很富贵,可我还是想家……”   梁园虽好,非吾居处。   穆骏拍了拍吴祈宁光滑细腻的背:“好。我也想回去啊……”他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地说:“你知不知道,齐江和童培培找你都找疯了?”   吴祈宁面带忠厚地点了点头:“知道,我装不知道,我懒得理他们……”   穆骏眨了眨眼,显出了些顽皮的神色:“不介意小生为娘子打发了他们吧?”   吴祈宁顿时就呵呵了,这个世道,谁好惹?   吴祈宁坐在家里早听了孙昊的耳报:齐江成立公司倒腾贷款的事儿发了,再加上省里新来了领导,为了肃清余毒,把前任上的一切待拆迁改造的地产项目都冻结了。户籍不迁入、产权不变更、开发无动作。这样一来,不但灵周科技工厂占地的事儿搁置了,就连吴祈宁家小楼的拆迁也没影儿了。不拆旧、不盖新。不能转手买卖。这一下子就把齐江贷来的资金给砸到水里了。   如果这事儿不犯,齐江还能拖延喘息。可是既然让孙跃然捅出来了,这事儿就大了。   本来这得算职务犯罪,得亏齐江的爸爸是行里的老人儿了,银行最后通牒是:齐江辞职,窟窿堵上。   这齐江一倒,童培培咖啡室里面儿摄像头儿的事儿不知道让谁说出去了。这些日子盛境门口流氓遍地走,吓得童培培都不敢开张了。   是以,这对儿活宝最近要死要活地找吴祈宁,想让她把购房款吐出来,把房子回购了,这样齐江才有机会补窟窿。   十万火急,耽误一天就是一天的贷款利息啊。   吴祈宁这些日子多忙啊,她还得坐别墅里盘腿儿看《欢乐喜剧人第四季》呢。天天嗑着瓜子儿,乐得哈哈的,哪能听得见这样儿的电话儿呢?   听不见,听不见。   用童培培的话说,吴祈宁包子样儿,慢性子,办事儿没章程儿。吴祈宁觉得她这辈子好歹也得让闺蜜说对一回。   不着急,不着急。   穆总既然开了金口,次日,童培培和齐江就忙不迭地敢来了天娇园觐见了。   吴祈宁还真是不想见他们,不为别的,她不愿意看见昔日好友落难的样子,虽然童培培对于看她倒霉好像挺热衷的。   但是同态复仇什么的,太尴尬了,不是吴祈宁的风格。   穆骏欣然会意,挥了挥手指头:“娘子且去楼上避一避。我来处置。你听着。咱俩玩儿垂帘听政好不好?”   吴祈宁乐不颠儿地亲了穆骏一口:“我不,咱俩玩儿双簧。”然后快乐地提溜着裙子躲了。住这么大房子不听影壁,你怎么对得住设计师?   天娇园巨大,且安保严格,童培培和齐江来了之后,找不到吴祈宁住地这一幢云庭居,还让保安盘问了半天。最后穆骏差了做家事的王阿姨把他们引进来的。   穆骏端坐在会客厅里,微笑着请他们落了座、王姨规规矩矩地给上了茶,然后退下去了。   穆骏其实算富二代,自幼父母就比较发达了,也是凤凰蛋似的捧大的,本来就自带三分端庄尔雅的主角光环。这些日子顺风顺水,平安喜乐,这份儿世家子弟的矜贵雍容就又放了三分。比较起齐江的晦涩落寞,穆骏可算是给吴祈宁挣足了面子。   吴祈宁倚着楼上的雕栏上注目下望,觉得自己这丈夫,果然秀雅蕴藉,人品不凡。她心满意足地笑了笑,脸颊都烧红了起来。   可是转念一想,突然又觉得没意思,这女孩儿家从小儿比父母、长大了比丈夫家产、老了比儿女出息……   合着你这辈子出挑与否,跟自己的努力混不相干?这样儿的一辈子,有劲吗?   就算有劲,把自己这辈子都压倒别人身上,放心吗?   反正吴祈宁是交给自己都不太放心。   楼下的穆骏可没想这么多,开口还是温文尔雅的:“我家小宁身体欠安,我不想让她劳神。您二位找她有什么事儿,跟我说也是一样的。她的主,我做得。童小姐,好久不见了。那盛境你还租不租了?就算是你买下了我家小宁的房子,也该把去年盛境的租金给我结了啊。钱不多,规矩不能破啊。”   吴祈宁坐在楼上心里冷笑,童培培你可以啊,我穷得连饼都买不起的时候,你都不提该穆骏的房钱么?是不是预备这账就赖了?   童培培看了看穆骏,脸色更加灰败了一些,嗫嚅了一下儿,开口说:“穆骏哥,我们错了,小宁的房子我们实在是买不起了……这次来是想跟小宁商量把房钱退了我们吧……”   穆骏讶然一笑:“别啊。合同我看了,你们还差后面儿百万的购房款没付清吧?我看这样,咱们大家相识一场。后面的尾款我给你们个按揭,要是一次性付全款,咱们还能商量着打个折。反正我们也不少那几个钱。小宁家的房子不错,你们买了吧。娶妻娶妻,我娶她进我家门。你们看看这儿的环境,她还能搬回去么……”   齐江的脸都白了:“穆总……我现在实在是付不出尾款来……”   穆骏妆模作样地“哦”了一声:“那可有点儿难办了啊……要不然,咱们走法律程序?这样,我让我们公司的李律师跟你们谈。你们名下总有别的财产可以执行吧?”他笑得很是温柔体贴:“本地人的话,怎么说家里也有几套房子吧?我说不行你们就把祖宅卖了,换这一套的尾款,并不吃亏啊。”   吴祈宁心里比了个中指:穆骏坏人。   齐江说:“我真的没法给您尾款了,穆总。我家的房子已经抵给银行了。”   穆骏“哦”了一声,居然跟齐江推心置腹了起来:“我周转困难的时候,是内子变卖家产的。你看,这你们才有便宜占么。现在你也问问令岳么?哎,听说你们俩已经登记了啊。那就好办了,你的债务就是你妻子的债务,就算离异了依法也是共同赔偿。你丈人怎么会不帮你呢?”   吴祈宁舔了舔嘴唇:阴险狠毒。   童培培立时就哭了:“穆总,挤兑小宁是我不对。你……你……你大人大量就饶了我们吧……小宁呢?我亲自跟她赔礼道歉。是我对不起她。我现在就是想求她原谅我……我们毕竟是这么多年的好姐妹啊……”   吴祈宁在楼上看着,穆骏让童姑娘哭得肉眼可见地寒颤了一下儿,他揉了揉脑门子:“童小姐,你说的是哪儿的话?在商言商,小宁并没有和我哭诉一个字当初你对不住她。天公地道,今天咱们也是按照规矩来,我也没有欺负你啊。”抻一抻,穆骏凉凉地说:“童小姐,这好姐妹三个字,您再也别说出口了。今天您哭给我听,前些日子,你好姐妹贫病交加,内忧外患的时候,你可给过她跟你掉眼泪的机会?”   吴祈宁揉了揉鼻子,竟然有点儿感动:复仇使者。   楼下良久,只剩下了童培培嘤嘤地哭声和齐江心虚地哀肯。   吴祈宁听着心烦,站起来去了顶层的花房看水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穆骏才施施然地上来找她。穆总笑晏晏地亲了亲吴祈宁的鬓角,手里捏了一叠文件:“你可如何谢我?”   吴祈宁斜睨着他,看他嘚瑟,一言不发。   穆骏随手把手里的东西展给吴祈宁看。老红色的册子自然是她家的房产证书了。   另外一页纸是今天草签的合同,看意思穆骏是当场签了一张贰佰壹拾万的转账支票出来给他们。   吴祈宁哑然:“穆总,你可真够狠的,当初他们付了我二百五十万首付啊。你这二百一就给打发了?这一个月也没有啊?股灾啊。。”   穆骏挑了挑眉毛:“你家房子年久失修,七十年产权都过了一小半儿了,我又不想买。架不住他们俩又哭又求,给他们二百一,也全是看在你面子上做好事儿了。要不然他们哪里见得到我?李律师出头追究他们夫妻共同债务就好了么……”说着晃了晃手里的房产证:“娘子,我拿这个换你亲手做的打卤面,你看行不行?”   吴祈宁叹了口气:“行行行。怎么都行。哎……我可真没想到,你也不善啊。”   穆骏“咦”了一声,一脸正经:“愿赌服输,既然上场玩儿,就得守规矩,担输赢。难道这规矩都是给你定的么?他们也可不卖给我么。”说着他冷笑一声:“毕竟啊,手里能拿出来二百万现金给他救急的也只有我了……”   吴祈宁一凛,听着这话恁地耳熟。想了想,她叉腰指着穆骏的鼻子说:“果然我身边处处都是你的耳报。”   穆骏笑笑地捏了捏吴祈宁重又血色莹然的脸颊,一手揽了她的腰:“我人不在你身边,眼耳舌身意何尝舍得离了你?哎,跟你说了不要叉腰,让人看了总忍不住想抱一下儿,不如我们回屋去休息吧?打卤面的事儿我又不着急……”   吴祈宁满面含春地啐了穆骏一口:“狠毒且好色。”   穆骏点了点吴祈宁的嘴:“只好你一个!” 第135章 终章   穆总归来大杀四方,连起诉吴祈宁的南方供应商都不曾放过。小小纠纷,法律程序走了个遍,挤兑得南方供应商来滨海出庭的挑费就是大几万了。最后还是吴祈宁看不过,劝穆骏息事宁人。   穆骏才肯点头作罢:“看你的面子……”   嗣后开年下了好大雪,白皑皑地压了滨海厚厚一层,吴祈宁打开落地窗帘,对着外面银装素裹,干净极了的世界,下意识地呵了呵手,心里琢磨着:如此荡涤宇内,是不是就天下太平了?   穆骏自身后环住她的腰顺带握住了她的手放到自己嘴边呵了一下儿,笑出来:“可不得了,这样暖和的屋子,你还嫌冷。比那株石斛兰花还娇贵。”   吴祈宁看着窗外大雪十分喜欢:“这样的屋子里,当然是不冷了。哎,你说冬日大雪,还有什么比坐在暖和屋子里吃火锅,看外面行路的人冻成狗更惬意的?我们今天吃火锅好不好?你喜欢什么配菜?我去预备!”   穆骏怪叫一声:“你是好福气,在暖和屋子里吃火锅,我还得上班呢,火锅未必赶得上,冻成狗眼看是坐实了!”停一停,竟然有两份赖皮:“哎,我说吴总,你难道就此当家不管事儿了?这两天盛年恹恹地不理事,把他手里的那一摊儿全推给我。唐尧还小指不上!就连你那金熙科技的印鉴也在我手里,阿拉贡二世管管刚铎和和亚尔诺也就算了!你们把精灵和矮人的事儿都交给我算几个意思??”   吴祈宁一个滑溜从穆骏怀里脱出来,笑得一脸恭维:“话不能这么说,康熙皇帝不但统治着大清帝国的亿兆黎庶,还兼着蒙人的恩赫阿木古朗汗和藏人的文殊皇帝呢。陛下您正是春秋鼎盛,英明神武的时候,这个心还得您自己操。”   穆骏想了想,嘟了一下嘴:“也是,你血色素还低,怎么也得歇个一年半载才像话。今天的事儿就当我没说,你好好在家玩儿吧。不过,你可不会觉得这是我杯酒释了你的兵权吧?”   吴祈宁“哈”地一笑,伸出一只白净娇嫩的手掌来:“陛下,兵权给你无妨,酒呢?”样子极是俏皮可爱。   穆骏捏了捏她的脸颊,扭头去穿大衣:“柜子里有黄麻的胡子米酒,晚上等我捎话梅回来一起温着喝!等着我!不许偷喝!”   吴祈宁贤娴淑德地帮穆骏围了围巾,满口敷衍:“是了是了,走吧走吧。早去早回早喝酒。”   穆骏随口抱怨了一句:“你是病着没好。盛年这些日子,又在捣鼓什么啊……真是的……刚还跟我说要回国休长假,你说年都过完了,正是忙的时候,他干嘛啊……”   吴祈宁张了张嘴,并没有说话。   穆骏瞥了她一眼,看她缄口不言,就不问了。   原来这些天吴祈宁在家养病,毕竟悠闲,便和宝姐联络了联络。这位姐姐以前嫌她不理闺蜜,任她凄凉。这些日子吴祈宁主动联络她了,她倒敷衍开了,张嘴就是语焉不详。总说没心情聊天,聊不几句就挂了。   吴祈宁心内狐疑:你纵履新做了娘娘,我也没得罪你啊?   还是秀秀跟她八卦:“你可知道,宝姐姐在老挝背着盛年又有人了?她亲口跟我说的。”   吓得吴祈宁一口红糖姜茶险喷了出来。   秀秀叹一口气:“做人不可干我们这一行。虽说年轻来钱快,可把人都养坏了。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中午起床的惯了,冷不丁当良家妇女哪里耐得住寂寞呢?宝姐也不是故意的,只是盛年忙起来没日没夜,压根没工夫陪她。况且,盛总的心……又不全在她那里……”说着不无同情地叹了口气:“你想想她自废武功、飘零海外,一个人三堵墙的,一呆就是一整天,她闷得慌啊……”   吴祈宁就不说话了,只是叹气:宝姐吃亏在学问太浅,要是有秀秀这样的脑子,不愁掺和不进生意,那格局就不一样了……也省得日日伤春悲秋,终究惹出事来……   回头想我们盛总风流半生,中途让人套牢,抛弃妻子,就够憋气了,谁知道不过三年两载,头上无端还生出一片鄂尔多斯大草原来。以盛年那么骄傲的脾气,还不得活活气疯?撂挑子装死已经是涵养了好不好?   想到这儿,吴祈宁更是倒抽了一口凉气,打定主意装傻到死。   她还没装两天,盛年居然一身落拓地回国了。只是斯人憔悴,弱不胜衣,那样风流人品如今竟然有点儿薄命卫玠的风度了,吓了穆骏一跳。   盛年只是淡淡地说:这些年的红利都加倍给了宝姐,谢她去年倾家荡产帮他的情分。两人从此一别两宽,各生喜欢了。只是现在很累,想休个长假。   那穆骏还能说什么?人心不在了,还能绑着他去干活儿么?可叹风水轮流转,他当时心如死灰,只想跟冰淇淋过后半辈子的时候,盛年不是也拿他没辙么?   可见天道好还,报应不爽啊。   终究是多年兄弟,穆骏还是察言观色地问了一句:“哥就不见见刘熙么?咱们这行政总监最近越发的精明干练,容光焕发……很是……很有魅力呢……”   盛年苦笑一声:“我怎么有脸去见她呢?”   穆骏想了想,眼瞅着刘熙有钱有房有儿子,也未必想兜搭盛年这块色衰的药渣了。   于是就彻底死局了。   不过人家盛年多奸啊?回家洗把脸,从旮旯里找出来大二那年失落的画板,留起来中分长发,云游写生去了。说要找回逝去青春,立志从此当一个三流画家,四处流浪……   吴祈宁攀着穆骏的胳膊大惑不解:“盛总那样聪明傲气的人,为什么不当一个一流的画家呢?”   穆骏面色灰败地哀叹:“人一流画家又不少挣。三流画家才可以名正言顺地吃我,妙在流浪二字,房钱都省了……你看财务部最近报销的那些景区酒店费用了没?他是便宜的不住……又比我卖冰淇淋烧包多了……”   吴祈宁方识得厉害,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想不亏盛总,走位风骚,日子过得真有想象力啊。   只苦了穆骏,时不时收到画廊老板的提货通知,亦或直接巨大的油画送来,□□都开好了,直接要现金,穆骏看了看,就没有下五万的。   过了两天,就连吴祈宁都瞠目结舌地瞅着画廊伙计不由分说往她家门里抬巨幅油画。那副名为《海上日出》的油画画作,让见过世面的吴总惊骇不已:盛总这等血色凛然的大胆用色,往好里说,也似一锅直接倒在画布上的番茄鸡蛋汤……   好在宁哥儿脑子快,拿案板拦住画廊的伙计进门,直打发他们把画挂到灵周科技公司餐厅去了,只盼着大伙儿看着……开胃些……   其实公司最近是运行平稳的。黄凤执掌越南的工厂驾轻就熟,从无差错,穆骏比较放心。只是老挝的空缺么,派谁去让他大是踌躇,论理老挝现在厂房、产能都是大头儿,需当他本人坐镇才好,可是他和吴祈宁约好春日成婚,搬回小楼里去。如今房舍装修又有诸多准备要忙,更兼穆总恋着家中美人,实在不想远涉重洋。   好在盛欣自告奋勇,要去老挝历练,才免得穆骏御驾浮海。他想了想,老挝还算海清河晏,盛年年来苦心经营,也是井井有条,萧规曹随都不会出事,何况他兄妹一笔写不出两个“盛”字。于是欣欣然地准了。盛姑娘如今不但人比花娇,且又比当年多了七分精明利索,也非不可锻造之材。   吴祈宁那日亲眼看见,来她家做客的盛欣翘着二郎腿坐在桌子上呖呖莺声地责骂昔日的公益伙伴:“有钱办事,没钱也办事!人家捐给你的东西,要好生收着,能用多久用多久。哪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姑娘我捐的真金白银还不是我滚车间睡窝棚一分一分赚出来的?今年的预算通不过!发回去给我重新审!不是不给你拨款,好钢得给我用在刀刃上!”挂了电话,余威犹在,眼风杀过来,整个人飒利英英,帅气得很了。   吴祈宁倒一杯柠檬茶递过去,朝她扮个鬼脸,心说我们盛大小姐也学会这等分斤拨两精打细算了,可见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旧历过了春分动土,开发区新领导找了穆骏他们一众高科企业家去座谈。   周海天透风给穆骏说:“此次座谈格局甚高,竟然是新来的省领导与会,中心思想呢,是这一段开发区的基础设施,年前已经被前任余毒祸害了,诸多厂房损毁。不如大家干脆乔迁旺地,置换拆迁的费用优厚,只是各位企业家还需再接再厉,做大做强,把税源留下。”   “开发区领导知道灵周科技最近做得风生水起,又有海外研发中心的气魄,很有心兜搭他们留下做个门面的高科企业,如果能大力撤了海外,再投资国内的厂房设备,拉动滨海的就业,提升民企的税额,那才是最好……最好啊……”   最后这位唐叔之后的新任企业家人大代表不演艳羡地说:“这一下子连你家吴总家都要拆了,恭喜二位啊,拆一代!”   吴祈宁暗中叫苦,心说:我刚装修的房子!   彼时正好盛年盛大画家来找穆骏和吴祈宁对坐小酌,听了个满耳。   盛、吴二人对视一眼,盛年说:“小骏,这等事儿,他说着,你应着,敷衍过去就得了,不必当真。”   穆骏正气得脑门子上的青筋都跳起来了,难得我们穆总那么温润如玉的一个人,撂下电话,居然跟他二位同伙急赤白脸起来:“一个白胡子老头儿来了,没王法的打人烧厂!出了人命都不怕!口口声声我们就是该淘汰的低效率实体经济,不能拦着他们产业升级。换一个白胡子老头儿!咱们又掌中宝了?掌中宝我看也没什么变化啊,厂该拆还是拆,地该卖还是卖啊。合着好事儿都是他们的?坏事都是前面那一二三的?咱们的海外投资凭什么说撤就撤啊?他们一个两个三个,台上的,被抓的,长得都差不多,这朝令夕改,胡说八道的毛病不改!谁敢把真金白银投进来?腆着大脸,心里没数儿?还挽留高新企业呢!好啊,既然找我开会,我就跟他们好好说道说道!这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盛年和吴祈宁再次对视一眼,果然彼此皆是满眼惊惧,他俩一左一右扑上去拦着穆骏。   盛年孤臣血泪、苦口婆心、简直是拉圆了死谏的架势:“少爷!祖宗!自古以来民不斗官!人家多横啊!这还没打死你呢!认便宜吧。斗死资本家离现在才多少年?谁出来赔不是了?唐叔和咱们这苦心孤诣地把鸡蛋分散在各个篮子里,为的是什么啊?你不懂啊?听哥的!打个哈哈,含糊过去就完了!”   吴祈宁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拽着穆骏的胳膊说:“盛年,盛总!不行你去吧。不能让这二愣子去闯祸。他们哪听得进去这个?但凡讲理,咱院墙还没补上呢,他们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人家仕途前面,你我算什么啊?我的祖宗!可不敢胡说八道啊!你眼看也是有老婆有孩子的人了。你真跟他们呛起来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   吴祈宁此言一出,盛年和穆骏一起转头看着她,目光灼灼,吓了吴祈宁一跳。   过了好一忽儿,穆骏小心翼翼地问:“她刚才是不是说孩子?”   盛年斟字酌句地点头:“好像是。”   吴祈宁都气完了:“这不是重点好不好?”   穆骏理直气壮:“这当然是重点了!这是人生的重点啊!那个……真的啊?”   吴祈宁搓了搓脸,比较迷茫地应了一声:“我也不知道唉……”   剩下的事儿,就比较庸俗了。   照例是主角秀恩爱转圈撒糖,盛年蹲在角落里当被虐的柴狗,也属活该。   翌日,穆骏开会归来。吴祈宁和盛年皆战战兢兢地在家恭迎,两人察言观色,唯恐穆骏心直口快,得罪了贵人,惹塌天的祸事回来。   谁知道穆骏进门饮茶,神色倦怠,言语之间还颇多带了几分慢条斯理。   盛、吴二人面面相觑,看着穆总倒不像是刚刚骂死王朗的样子,不由得放心了一些。   吴祈宁摇了摇他的胳膊,期期艾艾地问:“怎么样呢?”   穆骏淡淡地递过来一张支票:“前些日子付保证拆房子的押金。新领导说,那是远雄地产的乔娜他们违规操作,省市两级领导并不知情,如今知道了,赶紧责令他们退回来。我知盛欣、文蔚和刘熙他们也参了抵押金的股儿,你放心,我早加了利息还给人家了,这些你收着过日子吧。”   吴祈宁眨了眨眼:“那乔总……”   盛年抽了抽嘴角:“远雄上市了,乔总调离负责海外业务……咳咳……你懂得……美人不会犯错……”突然他臭不要脸地想了想自己如今的境界,只好加一句:“有靠山的美人愈加不会犯错……”   穆骏好像是累极了,往后一靠,闭着眼睛说:“你们放心,我今天话都没怎么说,全是听人家的。新来的书记,口才大好,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几个钟头不带停的。”   吴祈宁好奇起来:“说了些什么?”   穆骏皱眉思索半晌:“不记得了。总是那些不会错的吧。你去翻翻人民日报也就是那个意思了。工科男生脑回路不够,每个字我都认识,他给凑到一起,我就听不明白他要说什么。时间长了只好强掐自己户口免得打哈欠犯困。哎……了不得了不得……现在还迷迷糊糊的……”   吴祈宁和盛年相对松了口气,出席这类会议,跟领导打交道不败在己,可胜在彼。无过即是大功。   吴祈宁赶紧给当家的端咖啡水果提神:“好了好了,那就没事儿了。吃饭吧。”   穆骏松了松肩膀说:“今天不白去,定了大事情。咱们灵周科技的滨海工厂,清明年后搬迁,给咱们置换了开发区远端的地块儿,面积比现在的厂房要大。到地方房产证、土地证都给咱们落实。而且安置搬迁的费用也大概敲定了。”说着比两个手指头,说:“千万哦。”   人在家中坐,元宝砸下来。   吴祈宁“噗嗤”一声乐了出来:“阿弥陀佛,财神驾到,穆总,我不管,你可得管我后半辈子了。”   穆骏点了点头:“是啊,有了这笔钱。你要吃多少冰淇淋,我都供得起。我哥呢,就算拿颜料刷墙,也够他刷到退休了。我单方面宣布你俩财务自由。”   盛年到底慎重:“你别美。换地儿,盖厂房,面积摆在那里,花费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了,给得并不多。咱们这些年盖新厂房,你还不知道?那是流水一样的挑费啊。一动不如一静,我倒是情愿不搬呢。那鸟不拉屎的僻静地方,搬搞不好还能赔了。”   穆骏又摇了摇头:“我不美。还有附带条件呢。让咱们把研发中心搬回来。然后……然后承诺工厂不能迁移。”   盛年沉吟了一下儿:“你答应了?”   穆骏说:“有什么不能答应的?我在新厂设一片洁净工作室,灯光一打,背景一开。只要洁净服套在身上,别说研发中心,我说我解剖外星人呢,他们也不懂啊。哎,有我不懂的,就有他们不懂的。天公地道。至于工厂么,滨海有单滨海做呗。老的项目也没到产品生命周期,何况还有那么多老人儿,总要平平安安地保到他们退休才行。我也没打算关了滨海工厂。规模大小而已。”   吴祈宁想了想:“那就不用这么大的地方了。你少盖点儿厂房不还省钱吗?”   穆骏大摇其头:“娘子啊,你可真是老实人,让我很想欺负。房子不盖就是不给领导面子。不给领导面子拿的来钱么?盖房子么,咱们在行。我把外延规划出来一片地,分割盖小规模厂房租出去不就完了?地产兴邦,咱们凭什么不分一杯羹?”说着握起了吴祈宁的手:“我是有家室的人,我知道轻重……”   盛年看了看吴祈宁,吴祈宁看了看盛年,除却穆骏肉麻的脸色,让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之外,他们俩有志一同地脑子里冒出一句话:罢了。少爷出师恶人谷了……   这顿饭吃的,大家都比较沉默,还是后来酒过三巡,穆骏打了个酒嗝儿闷闷地说:“其实我今天早上,听领导讲话的时候,还想问问他,工价上升、地价上涨、知识产权保护不到位、创新艰难、实体重税、人口红利眼看就要吃完了,东南亚国家活力赶超,咱们比较优势日渐衰退,威名鼎鼎的中国制造去年才能自己做圆珠笔芯……他们心里有点儿数儿没有啊?一天到晚不帮忙还净整这没用的给企业拉后腿?”   盛年闷了一口酒,醉眼迷离:“那你怎么没问呢?”   穆骏叹了口气,拿着酒杯,颓在那里:“小时候你带我看李连杰的《狮王争霸》,结尾黄飞鸿教训李鸿章那一段简直帅极了。我今天跟那领导握手的时候,我看着他的眼睛,我忽然觉得那一段荒唐。新来的省领导眼神通透,五官端正,看面相就是个极聪明的人,经验见识只怕是我两倍。我想地这些,他能不知道?你现在想想,黄飞鸿说地那些废话,李鸿章能不知道?”深深地抿了一口酒,穆骏的眼圈儿竟然有点儿湿了:“可李鸿章有什么法子呢?他也就是个裱糊匠而已啊……干着急……大伙儿都TM干着急啊……”   吴祈宁并没有喝那么多酒,只是陪坐在那里,笑着瞧着他们哥儿俩胡扯。莫名听到这里,倏地胸闷欲呕,心烦意乱、她默默地退到了楼上,拿着拿张保证金支票,看了半天,粉蓝的支票,机打得数字。明明工整严肃,可是如今看来只觉得荒唐无稽,不可言说……   过后不久,孙跃然跟吴祈宁说小话儿,微信语音条“噌噌”地冒出来:“齐江辞职走了。终究是卖了一处房子才堵上窟窿,没追究刑事责任。听说童培培也跟他离了,俩人登记之后酒席都没来得及办,婚纱照才刚拍出来,就闹到了法院。撕得难看已极,分家产的时候锱铢必较,法院看着都摇头。这下子齐江一撸到底,人穷财尽,混到三十多居然回家啃老去了。只怕再也没脸见人。”   吴祈宁叹了口气,不为别的,自己这师弟一朝得势,掀翻了上司,语气刻薄得很,竟然有三分恨人不死的意思,跟她聊得津津有味、事无巨细,恨不得举世皆知齐江栽了跟头。这来说是非人,必是是非者。想想小时候在乐团一起吹《春江花月夜》的男孩子,吴祈宁竟似不认识他了一样。   穆骏唏嘘的是另一码事,他揽住吴祈宁的细腰,歪在沙发上略算了算:“不过几十万的饥荒,齐江还年轻,童培培家境也还好。小夫妻胼手胝足不过几年辛苦而已。何必劳燕分飞呢?也是好几年的情义在了……你这同学也是,就是好好开着盛境,一年也有不少进项啊……”   吴祈宁抿了抿嘴角,决定还是为童培培辩一句:“这年头房价高起,就是中产之家丢了祖产也难置新宅,何况看病、养孩子,哪儿缺的了白花花的银子呢?都说如今女孩子势力,可是婚姻当中摆明了女孩儿的风险更大,生儿育女的总是耽误挣钱么,有心眼儿的当然是落袋为安啦。哎,这世道人人都走在刀尖儿上罢了,谁不害怕?你也不要笑话他们……”   穆骏想了想,点了一下吴祈宁的鼻子:“你倒是没心眼儿,为了我把房子都卖了。你就不怕生儿育女耽误挣钱?这么放心我不会过房抽梯?”   吴祈宁眨了眨眼,转身拿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给穆骏看:邮箱里猎头公司、境内外ESD企业的函件已经满满排了一屏幕。   穆骏粗略看了看,皆是勾搭他家吴总跳槽的邀约,上市公司、跨国名企亦不在少数。新资之高,穆总也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我竟然留不住你了……”   吴祈宁回过头,很真诚地对穆骏说:“穆骏哥,这些年,谢你给我发挥的平台,容我试错,将军百战,修成正果。你问我什么时候回灵周科技?我今天便好好地答复你,普天之下,并非皆是你家王土。率土之滨,我何必定然俯首称臣?大一统的帝国里怎么会有百家争鸣的星河灿烂呢?现在灵周科技蒸蒸日上,黄凤、盛欣他们都有封疆才干。我在公司里薄有人望,又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掺和进来,已经不是好事了。”吴祈宁眼睛亮晶晶地望着穆骏:“穆总,我是爱惨了你,才要另起炉灶的,你明不明白啊?何况我自己还有个公司呢!就算埃尔文公主嫁给了阿拉贡,我们精灵的事情也要精灵来管啊。”   穆骏愣怔良久,看着眼前这个秀气的女子,不由得下手捏了捏她丰盈的脸颊:“吴总,你要展翅高飞,我也阻拦不住。不过你我今日君子相约,永不相负好不好?”   吴祈宁“噗嗤”笑了出来:“这约定好不害羞!我们做生意的,个个阴毒刻薄,肚子里少说倒有一千个心眼儿,如何恶霸也算君子了?”   穆骏拦腰把吴祈宁公主抱了起来:“床上夫妻,床下君子。”说着就朝卧室大步走去。   吴祈宁不禁骇然:“这才几点?”   穆骏舔了舔嘴唇:“只争朝夕。”   轻轻地把她放在了床上,穆骏勾住了吴祈宁的小拇指,很认真地说:“我活了这么大,心中有恩有爱的女子,只有你一个,要是没了你,我也没精神再应付这些牛鬼蛇神了。小宁,你发誓,无论前路如何,都不要负我……”   吴祈宁怔忡了一下儿,微微动容,她伸手勾住了穆骏的小指头,慢慢儿地摇了摇,红着脸小声地哼了一句极小时听的儿歌:“酱汁儿,糖蒜儿,公母吃个面片儿……拉钩儿,说话儿,定了一辈子不变……不变……” 作者有话要说:  长笑三声,写完了!